文学创作区｜巨杉《晚来风急》 by 顾明涟

巨杉《晚来风急》by 顾明涟

苏杉杉在陈倩楠房间门口碰上了张笑盈，女孩子穿着件寻常的睡衣，将我只是来串门几个大字写在脸上，张笑盈把白天编过的头发放下来，还带着点卷，摇摇晃晃的，像是一小枝垂下来的藤蔓。苏杉杉忍不住拿眼睛盯着看了几秒钟，她都不知道自己有这种小猫似的习性，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张笑盈挺自然地跟她打了招呼，见怪不怪：“来看惨哥啊。”

被美貌家长捧在手心里的猫咪惨哥，最近随她便宜爸爸住，苏杉杉点点头算是默认了，只在心里想也不全是，但显然告诉另一个朋友，自己深更半夜突然想见陈倩楠，多少有些太过情绪化了，虽然她本身就是偏感性的人。苏杉杉轻车熟路地溜进陈倩楠房间的时候，张笑盈还站在那里没动，像是有话想说，苏杉杉有点害怕，抓紧时间往里面走，还瞅准时机，欲盖弥彰地对着张笑盈重复一遍：“对，我想惨哥了。”

陈倩楠躺在床上贴面膜，惨哥本来正窝在她身边舔毛，姿态猥琐，像一只动人鸡腿，美滋滋地准备睡觉，察觉到苏杉杉进来，一路小跑地赶去接人了。陈倩楠仰着头，她眯缝着眼睛叫：“苏杉杉？”苏杉杉蹲在地上撸猫，很乖巧地应了一声：“哎。”她沉默了几秒钟，因为心里有鬼，突然又强调一遍：“晚上没来看惨哥，还怪想的。”

她傍晚那会儿还在陈倩楠房间里吃的饭。

陈倩楠从床上坐起来，到卫生间洗脸，拖鞋趿着啪嗒啪嗒响，她没想太多，只是点了点头，等洗完脸把头发重新放下来，才从镜子里看见门外苏杉杉抱着惨哥在看她，一人一猫都不声不响的，只是默不作声地望着她，看着倒有那么点楚楚可怜的意思。陈倩楠琢磨了半天，她在苏杉杉身边磨练过几遭，莫名其妙的架也吵过，推心置腹的话也谈过，虽然神经仍然迟钝，但对着苏杉杉，还是修炼出那么一点本事来。虽然不太知道为什么，却是能模糊地感觉到对方有什么不对的。

唉，陈倩楠叹了口气，她的下巴上还挂着点水珠，皮肤被浸泡得更白，在冷色调的灯光底下像是柔软的花瓣，还是生机勃勃的。陈倩楠低下头，伸手摸了摸惨哥，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开头，只好对猫深情款款：“我们惨哥今天也想妈了不是。”

苏杉杉有点得意，她的手指托着猫咪下巴，轻轻地蹭了蹭，指尖无意从陈倩楠的掌心滑过去：“有吗？”

陈倩楠听她重新开口，赶紧趁热打铁：“有的有的，”她在猫脑袋上啾了一口，又隔空亲了苏杉杉一下，“我也想你。”

陈倩楠这人说什么都不太正经，真话讲的像口号，假话又还很认真，虽然一颗赤子之心，但落在每个人手里都太过轻易，因此反而会在心里打上问号。苏杉杉吧眨一下眼睛，她没有余裕去分辨，但也已经学会更相信陈倩楠一点，于是点了点头算是被哄到了。在陈倩楠面前她本来就挺好哄的，其实也不是一定要说什么做什么，只是需要一个“我正在关心你”的表达，有人发射这个信号，苏杉杉就会乖乖地收好了。

这会儿她窝在陈倩楠的床上，几个月前苏杉杉觉得这个房间一下子空了挺多，但因为属于惨哥的东西渐渐增加，现在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违和感了。她脑袋里胡思乱想，一双黑眼睛望着惨哥在被子上猫生得意地踩奶，满耳朵都是猫咪咕噜咕噜的声音。陈倩楠在她腰后面多垫了一个抱枕，跟她一起缩在被子里，大有点岁月静好的意思。苏杉杉没有像平常那样把头依靠在陈倩楠肩上，于是她就歪过去靠着苏杉杉肩膀了。

她常被人形容像小狗，也像小狗一样相信人，对一切都抱有爱，过去有人说她像阳光，许多许多人都是这样讲。陈倩楠的心念慢吞吞滚一下，她嗅见苏杉杉身上温柔的香味，像是一个甜美的，能抱在怀里入眠的娃娃。苏杉杉有点愣愣的，没有说话，只是把脸颊轻轻蹭在陈倩楠的脑袋上。从她的角度能看见苏杉杉一点精巧的下巴，还有她长长的柔顺的头发。陈倩楠伸手绕起一缕，横在自己的嘴唇上假装胡子，因为害怕那头发掉下去，所以怪里怪气地噘着嘴，说话也是含含糊糊地：“有什么关系呀，”陈倩楠说，“有时候我也觉得挺怕的。”

苏杉杉像是没听到，陈倩楠也不太管她，不知怎么想起来更早之前她跟苏杉杉在一起的时候只是要好，也没吵过架。但是现在陈倩楠才意识到那是因为从前与苏杉杉还不够亲近，她在透明的玻璃橱窗外望着苏杉杉，漂亮的小姑娘就在那里，舞台上闪闪发光，舞台下则是有点怕生有无趣的小宅女。但不管是哪一个苏杉杉，都不会放任自己依靠在陈倩楠的肩膀，也没有勇气坦诚地说出自己因为什么事焦心或者忧虑。后来她们更亲密一点，陈倩楠被苏杉杉接纳进她小而纯净的玻璃匣子中，才逐渐地触摸到被好朋友亲自遮掩抹消的那部分苏杉杉，意识到她原来闷闷地生自己一次气，就要反复地忧愁一百次到底有没有这个立场为此伤心。

苏杉杉可真是个难搞的小孩子，陈倩楠想，我一点都不懂她，我只是努力地阅读她，解释她，接受她。我只是喜欢她，并且希望她不要为此太过烦恼。

难搞的小孩子闷声闷气地，小声道：“那我也可以觉得害怕吗？”

她任由陈倩楠把自己揽进怀里，女孩子的手臂纤细而有力，体温暖暖地落在她的皮肤上，又细细地钻进苏杉杉的心。她觉得迷茫，偶尔也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干脆将信任全权交付给陈倩楠，安心地将额头抵在她的肩上。

“当然可以啊，”陈倩楠说，“你可以很害怕，可以觉得慌张，可以来找我，必要的时候我可以做你的安全区。但是你很好，苏杉杉，”她摸着苏杉杉的后背，轻轻地拍一拍，像安慰夜惊的婴孩，“你很好。会有更多的人喜欢你的。”

苏杉杉低低地应了一声，她的手环住陈倩楠的腰，回忆起入团之前的自己，总是躲在小世界里，那个她一跟陌生人说话就紧张，站在人前会腿软，不信任自己是能被看见的，也并不觉得自己是珍贵的宝贝。躲在角落里自得其乐的小宅女苏杉杉，走进了受人瞩目的玻璃橱窗中，那是她生命里的一个奇迹，而现在她又要去往更大的地方了。

奇迹会在一个人身上发生两次吗？她问陈倩楠，自己也不知道希望从对方嘴里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但陈倩楠只是摇摇头，说不会吧。

“奇迹不会发生两次，”陈倩楠说，“但不管多少次，你都会得到许多的喜欢。”

陈倩楠不太能理解苏杉杉的小脑瓜里正因为哪种情绪忧郁，是担心自己辜负大家的期待呢，还是有点害怕未知的风雨，又或者觉得自己不好无法成为组合在外面的一个招牌。苏杉杉会担忧的事情太多了，陈倩楠分辨不出来。但她却能感觉到女孩子身体里小小的恐慌和与之制衡的大大的能量，她们都要在不久的将来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前往崭新的舞台。要流汗，流泪，认识新的朋友，或许也会被更多人认识。陈倩楠能体会到这种微妙的情绪，期待又恐惧，既无法对同行的伙伴言明，生怕因此乱了士气，也不能对留守的朋友说清，要忧心为她们徒增烦恼。

这种窄而短促的时刻，甚至连友人的支持和期望都是沉重的。苏杉杉想起自己匆匆躲过张笑盈鼓励的话语，她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乖乖地窝在陈倩楠怀里。她不会后退，但还是会想要暂时躲到什么地方，想要有一个人告诉她不勇敢也行。即使苏杉杉很清楚当白天到来，聚光灯亮起，她又会迅速切换回明亮有趣的那个模式，将所有的不确定都藏进笑容里，拼命地向远方跑去。

可假使真有那个地方……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那会是陈倩楠怀里。

苏杉杉回抱陈倩楠，从光芒四射的朋友身上汲取能量，并不知道此刻的陈倩楠也从她一瞬间的怯懦中，找到了喘息的时机。命运车轮缓缓往前滚动，她们不知道未来，以及未来的未来会发生什么，却在彼此的怀抱中找到了能够继续前进的底气。陈倩楠将下巴搭在苏杉杉的肩上，放任自己栖息在苏杉杉的肩膀。

到时再见吧，她们不约而同地想，等我到达下一个终点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回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