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几首自己翻译的卡佛的诗,请多批评。
小亮(爱你的天真与甜蜜)
雷蒙德•卡佛诗集《我们所有人》——水流交汇处(1985)第四部分(7首)
问问他
不情愿的,儿子跟我一起
走进了蒙帕纳斯1墓地的铁门。
“真是在巴黎过上一天的好办法!”
这可能是他要说的。是的,实际上,他说了。
他说法语。与一位主动为我们担当
非正式导游的白发守卫
聊起天来。于是我们三个,
走的很慢,沿着一排又一排的坟墓。
似乎,所有人,都在这里。
安静、炎热,巴黎街头的声音
传不到这里。守卫想带我们
去看看发明潜水艇的那个家伙的坟墓,
还有莫里斯·切瓦力亚2的。以及
28岁的歌手,诺妮,
她的墓地长着一片红玫瑰。
我想看看作家的墓。
儿子开始叹气。他一个都不想看。
已经看够了。他把无聊变作了
顺从。莫泊桑;萨特;圣伯夫3;
戈蒂耶4;龚古尔兄弟;保罗·魏尔伦和他的老同志,
波德莱尔。我们在那逗留了一会。
这些名字,或是这些坟墓,跟我儿子和那守卫
无忧无虑的生活毫不相干。
在上午明媚的阳光下
他们可以用法语聊天说笑话。
但是波德莱尔的墓碑上刻着几个人的名字,
我不明白是何原因。
波德莱尔的名字刻在中间两边分别是他的母亲,
曾借钱给他并一辈子担心着
他的健康,还有他讨厌的、严苛的继父,
他继父也讨厌他和他所支持的一切。
“问问你的朋友。”我说。于是我儿子去问了。
仿佛现在他已跟守卫成了老友,
而我在那被迁就着。
守卫说了什么然后将手
一只放在了另一只上。就像那样。又做了
一遍,一只放在另一只上。咧嘴笑了。耸耸肩膀。
儿子翻译。于是我明白了。
“就像一个三明治,爸爸,”儿子说。“一个波德莱尔三明治。”
我们三个继续走着。
守卫宁愿把这件事当作别的事来做。
他点起烟斗。看了看表。就快到
他吃午饭,喝葡萄酒的时间了。
“问问他,”我说,“当他死后
是否愿意葬在这里。
问问他想被葬在什么地方。”
我儿子什么都能说。
我注意他说出了
Tombeau5和mort6。守卫停了下来。
很明显他在想别的。
水下作战。音乐厅,电影院。
吃的东西和葡萄酒。
不是堕落,不,不是远离。
不是消失。不是他的死亡。
他挨个看了看我们。
我们跟谁开玩笑呢吗?我们在说冷笑话吗?
他敬了个礼然后走开了。
朝着露天咖啡馆的一张桌子。
在那他可以摘下帽子,用手指
理理头发。听着笑声和各种声音。
镀银餐具沉重的叮当声。玻璃杯的
清脆声。阳光照在窗户上。
阳光照在人行道和叶子上。
阳光找到了他的桌子。他的水杯。他的手。
注:1、蒙帕纳斯,法国巴黎的一个区域,位于塞纳河左岸。2、莫里斯·切瓦力亚(1988.9.12-1972.1.1),法国著名演员。3、圣伯夫,指的应该是查尔斯·奥古斯汀·圣伯夫,法国文学评论家。4、戈蒂耶,指的应该是泰奥菲尔·戈蒂耶,法国唯美主义诗人、散文家和小说家。5、tombeau,法语,坟墓的意思。6、mort,法语,死亡的意思。
作者:雷蒙德•卡佛
翻译:小亮
日期:2020-3-21
隔壁
那位女士请我们进屋吃馅饼。开始
讲她的丈夫,他曾
住在隔壁。他如何不得不被推车
送到养老院。他想
用便宜的保温材料
铺到优质的橡木天花板上,她说。这是
事情不妙的第一个迹象。不久他得了
中风。如今成了植物人。然而,
紧接着,狩猎监察官把他的
枪管插进了她儿子的耳朵。
扣上了扳机。可是那孩子
并没错的那么离谱,况且
狩猎监察官还是孩子的叔叔,难道你不明白?
于是大家关系开始恶化。每个人都成了
疯子这些天也没人互相
说话。这块大骨头
是她儿子在河口发现的。
也许是人的骨头?上肢骨
或是别的?她把它放回窗台——
仍挨着花盆。
她女儿整天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写关于她企图自杀的诗。
那便是我们没见到她的原因。没人
会再见到她。她撕了这些诗
开始重写。总有一天
她会恢复正常。你信吗——
轿车里扔出来一根棒子?那辆黑色轿车
像灵车一样
停在隔壁院子里。发动机被吊了起来,
在一棵树上晃来晃去。
作者:雷蒙德•卡佛
翻译:小亮
日期:2020-3-21
高加索罗曼史
每天夜里都有一只鹰飞下白雪皑皑的
峭壁掠过营地。它想看看
他们回到俄罗斯后是否所言为实:目前
对年轻人来说唯一的工作机会
就是入伍当兵。家庭出身良好的年轻人,还有少数
其他人——年纪大的、少言寡语的男人——弄脏了
他们的字帖,就像他们说的那样。像上校
那样,决斗中失去耳朵的男人。
茂密的松树、赤杨、桦树。激流
从令人眩晕的绝壁落下。雾蒙蒙。喧嚣的
河流。甚至此时还积雪覆盖的山峦,即使
在八月。视野所及之处,每个地方
都充沛丰盈。罂粟的海洋。野荞麦
酷暑之中闪着微光,向着地面摇摆起伏。
黑豹。男孩拳头大的蜜蜂。挡在男人
路上的熊,能把身体撕成碎片
然后回去像猪一样
在茂密的灌木里哼哼唧唧拱起土来。云
像白蝴蝶一样升起,落下
再升起在长满丁香和蕨类植物的山坡上。
时不时会与敌人真正交火。
他们那边嚎叫的厉害,哭声、
马蹄声、步枪射击声、车臣的炮弹
打进了一个男人的胸膛,一个污点
绽放扩大,白军装上的波纹就像
盛开的红色花瓣。然后追击开始了:心跳加速,
大脑完全空白当皇帝的
年轻人,所有花花公子,驰骋在草原上,大笑着,
大喊着。不然则快马加鞭
沿林中小路,掏出
手枪。他们烧了车臣的庄稼,杀了车臣的牲口,
毁了可怜的村庄。他们是战士,
毕竟,不是军事演习。沙米尔1,
反动头目,是他们最想杀的人。
*
夜里,月亮幽深圆满仿佛餐盘
爬上山峰。可是这轮
明月只是摆设。实际上,它
全副武装,像战场上其他的一切。
当上校睡觉时,他梦见了客厅——
一个特别的客厅——嗯,干净讲究,
最舒服的客厅!在那朋友们躺在
舒适的椅子里,或者沙发上,喝着
小杯茶。梦里,总是
星期四,两点到四点。挨着窗户有一架钢琴
对着涅瓦大街2。一个年轻女人
演奏完毕,停下来,转向礼貌的
掌声。可是梦里她是个脸有刀疤的
切尔克斯3女人。他的朋友们
惊恐的后退。他们低下头,鞠了一躬,
开始告别。再见、再见,
他们嘟囔着。在圣彼得堡他们说在那儿,
在高加索,日落最宝贵。
但这不是真的;日落根本不够。
在圣彼得堡他们说高加索是个国家
创造了传奇,那里每天都有英雄出生。
他们说,很久以前,在圣彼得堡,
赢得了名声,却又失去,在高加索。一个
庄重美丽的地方,正如一位上校部下所说的那样。
他手下的军官不久将
返回家园,更多的年轻人会去
接他们的班。当新来的人勒缰下马
致敬后,上校会让他们
稍等片刻。然后以严厉却慈父般的目光
凝视他们,这些身材修长的年轻人
留着小胡子情绪兴奋激昂,看着他
并想知道,谁在问他们自己他在
逃避什么。他没有逃避。他喜欢
这里,在高加索,日子勉强维持。他甚至
慢慢习惯了——或者完全习惯了。很多事要做,
天知道。每天都有严峻的工作,还有几个月
摆在眼前。沙米尔待在山里的某个地方——
也可能在草原上。风景优美,
你要相信,这是现实与过去
粗略的记录。
注:1、沙米尔,指的应该是沙米尔·巴萨耶夫,车臣陆军将领,车臣独立运动领导人。2、涅瓦大街,圣彼得堡最热闹最繁华的街。3、切尔克斯人,在俄国、波斯与土耳其间爆发的大规模领土战争中,高加索地区均为争夺之焦点。切尔克斯人曾对俄国的统治展开激烈而漫长的抵抗。
作者:雷蒙德•卡佛
翻译:小亮
日期:2020-3-22
一座煅炉,一把镰刀
一分钟前我打开窗户
太阳出来了。暖风
吹进屋子。
(在一封信中我提起了这个。)
水面开始泛起白沫。
所有的游钓船转向
前进,就像一支小舰队。
门廊上的风铃
被吹了下来。我们树的树梢不停摇摆。
火炉管吱吱嘎嘎
在它被固定的地方。
我说,“一座煅炉,一把镰刀。”
我这样自言自语。
说起这些东西的名字——
绞盘、铁索、壤土、叶子、火炉。
你的脸、你的嘴、你的肩膀
我难以相信此时此刻!
他们去哪儿了?就像我
梦见了他们。石头从海滩上
被带回家朝上放在
窗台上,冷却。
回家吧。你听见了吗?
我的肺里充满了
你离开后的烟雾。
作者:雷蒙德•卡佛
翻译:小亮
日期:2020-3-22
烟斗
在我要写的下一首诗里会有木柴
出现在诗的正中,木柴非常厚我朋友会
留下他的手套并对我说,“带上手套
当你处理它们时。”在我要写的下一首诗里
会有夜晚,还会有,西半球的
所有星辰;新月之下无边无际的
水域绵延闪亮几公里,
下一首诗中会有卧室
和客厅、天窗、
沙发,窗边会有桌子椅子,
刚好在午饭前一小时采来的一瓶紫罗兰。
会有一盏灯在下一首诗中点亮;
会有松脂浸透的冷杉木块
燃烧起来的壁炉,又燃起另一块。
啊,下一首诗会发出火花!
但那里不会有香烟。
我抽的将是烟斗。
作者:雷蒙德•卡佛
翻译:小亮
日期:2020-3-23
听
这是一个与往常一样的夜晚。一切
皆空,省去记忆。他想
他已经不再需要什么了。
但他没有。他读了会书
听起收音机。看了会
窗外。然后上楼。在床上
他意识到没关收音机。
但还是闭上了眼睛。深夜,
当房子向西移动,他醒来
听到了喃喃之音。结冰了。
随即明白那只是收音机。
他起身下楼。反正
要去小便。外面下起小雨
这是以前从未有的。收音机的
声音若隐若现
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此刻
不再是同一个波段了。一个男人的
声音介绍着鲍罗丁1,
还有他的歌剧《伊戈尔王子》。听他
讲述的女人表示赞同,大笑起来。
开始讲那故事的一小部分。
男人的手从开关上收了回来。
又一次他发现自己处于
神秘之中。雨。笑声。历史。
艺术。死亡的统治。
他站在那,听着。
注:1、鲍罗丁,即亚历山大·波菲里耶维奇·鲍罗丁(Alexander Porphyrievitch Borodin,1833-1887),俄国作曲家。下文中的《伊戈尔王子》是他创作的歌剧。
作者:雷蒙德•卡佛
翻译:小亮
日期:2020-3-23
在瑞士
在苏黎世做的第一件事
坐5路“动物园”无轨电车
到终点,
下车。被警告小心
狮子。它们的吼叫声
是如何从动物园的围墙
传到弗洛特恩1墓地。
在那我沿着
美丽的小路
走到詹姆斯·乔伊斯墓旁。
一直都是顾家的男人,当然他
跟妻子,诺拉,合葬于此。
还有他儿子,乔治,
几年前去世了。
露西亚,他的女儿,他的悲伤,
还活着,仍被关在
精神病院。
当她得知父亲
去世的消息,她说:
他在地下干什么呢,那个白痴?
他什么时候打算出来?
他一直看着我们。
我溜达了一会儿。我想
我对乔伊斯大声说了什么。
我一定要说。我知道我一定要说。
但说了什么我记不住了,
如今,我不得不到此为止了。
一周后的今天,我们离开苏黎世
坐火车去卢塞恩2。
但那天清晨我又一次
坐上5路无轨电车
到线路终点。
狮子的吼声
依旧,响彻墓地。
草坪已被修剪。
我坐在上面抽了会烟。
挨着坟墓待在那里
感觉很好。这回
我不必开口说话。
那天夜里我们在
卢塞恩湖畔的
大酒店赌场玩了一把。
后来又看了脱衣舞表演。
该如何处理与那坟墓有关的记忆
它们涌现出来
在表演的中间时段,
在柔和、粉红的舞台灯光之下?
对此我无能为力。
对后来出现的欲望也是如此,
把其他东西想波浪一样,
都推了出去。
再后来,我们坐在岸边
亚麻树下,头顶星辰。
彼此之间燃起爱欲。
将手伸入对方衣物之中去寻找。
我们向前走了几步。
然后,把手放进
冰冷的水中。
然后走回酒店,
开心疲倦,准备睡上
八个钟头。
我们所有人,所有人,所有人
试图拯救
我们不朽的灵魂,有些方式
似乎比其他的
更加拐弯抹角更加神秘。在这儿
我们玩的很开心。然而希望
这一切不久之后会被透露出来。
注:1、弗洛特恩,原文为Flutern,可能为非英语,此处音译。2、卢塞恩,又译“琉森”,是琉森州的首府,位于瑞士中部。
作者:雷蒙德•卡佛
翻译:小亮
日期:202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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