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

担任导演之后我的年谱索引上，使用作品的题名是比较易懂的。比如： 　　《姿三四郎》 1943年 33岁 　　《最美》 1944年 34岁 　　 然而年代是该作品公映的年份，一般说来作品是上一年开始拍的。 　　 《最美》是一九四三年开拍的。着手拍摄这部作品之前，海军情报部曾把我请去，商量能否给他们拍一部表现零式战斗机的战争片。 　　 零式战斗机美国空军称之为“黑怪物”，很怕它。如果以它为题材拍成影片，可能有助于提高战斗意志。 　　 我回答说，暂且让我考虑考虑。但是，那时败战之兆已经暴露无遗，海军的战斗力已告枯竭，已经无力提供拍电影用的零式战斗机了，所以这件事后来也再也没有提及。 　　 《最美》就是弥补这项落空的计划而着手拍摄的作品。描写的是女子挺身队参加生产军需品的故事。 　　 以设在平塚的日本光学工厂为舞台，拍摄了在这里从事生产各种军用品的姑娘们的生活。 　　 动手之前，我决定把它拍成半纪录片形式的作品。这决不是用这个工厂作舞台在这里拍“戏”，而是把在这里劳动的姑娘们这个集体，象纪录片似地把她们的活动记录下来。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第一步工作是把年轻的女演员们身上积存日深的臭脂粉气除掉。 　　 我想，把她们身上的脂粉气、矫饰、表演戏剧味儿、演员特有的自我卖弄等等全部剥掉，恢复纯朴少女的本来面貌。所以先训练她们跑步，让她们打排球，组织鼓乐队，让她们天天练习，而且还让她们这个鼓乐队上街游行。 　　 女演员们对于跑步、打排球并没有怎么反对，但是对于众目睽睽之下鼓乐队上街游行，却很有反感。不过多游几次也就不在乎了。面部的化妆也马虎了事，乍看起来，她们很象一个健康活泼的少女集体。 　　 然后，我就把这个集体送进日本光学工厂的集体宿舍，每个车间各派几名，让她们跟实际劳动的姑娘们一样干活， 　　 现在看来，这样的导演可算够厉害的了。 　　 当时她们都能顺从地按我的计划行事，不过当时是在战争时期，她们自然而然地会同意我这种安排。 　　 其次，我之所以没有另外有意识地向她们灌输“灭私奉公”的精神，是因为本来就是以“灭私奉公”为主题的这部作品，如果不这样处理，那就变成毫无现实感的拉洋片式的东西了。 　　 工厂女宿舍的舍监、请入江君(高子)担任，入江君以其天赋的厚道，博得青年女演员们 一致尊敬，对我的工作帮助很大。 　　 女演员一进入工厂的女工宿舍，我们摄制组全班人马也住进了工厂。 　　 我们宿舍的早晨，是以远远传来的鼓乐队的声音而宣告到来的。一听见鼓乐队的演奏，我和摄制组人员全都立即起床，急忙着装，跑步跑到平塚的铁路过轨口。 　　 布巾束发的鼓乐队，演奏着单纯然而却是欢快勇敢的曲子，走在青霜满地的大路上。她们吹着笛子打着鼓，斜着眼瞧我们摄制组全体人员一眼便走了过去， 　　 我们目送着她们进了日本光学工厂的大门，然后返回宿舍，吃过早饭就去工厂拍片。我们的心情和工作方法，同拍纪录片完全一样。 　　 在各车间劳动的女演员们，各自表演剧本指定的戏。现在注意的不是摄影机怎样拍摄她们，而是她们所干的活和忙于操作的机械。因此，她们的眼神、动作、演戏的自我意识几乎没有了，而是一个劳动者朝气勃勃内在的美与奇妙的魅力。 　　 这种精神状态，在作品中正忙于干活的女演员们的特写镜头剪辑起来的场面里，无不很好地表现了出来。 　　 在这一部分画面里，我在大号吹奏的“忠诚进行曲”中加上了战鼓声，这看起来就更象战斗在前线的士兵队伍一般，威武雄壮。（滑稽的是，内务省的检察官看片子时，虽然我这里用了大号吹奏的进行曲，可是他却没有说这是模仿英美的。） 　　 当时工厂食堂里的伙食很坏，不是碎稻米加玉米，就是碎稻米加稗子，菜全是被浪打上岸来的水草一类的东西。摄制组的人觉得，女演员们吃这样饭菜每天干八小时活实在可怜，便分头出去买白薯，用我们宿舍的锅式澡塘煮好给女演员们吃。 　　 本片中扮演队长的女演员矢口阳子后来和我结婚了，可是那时她作为女演员代表常来找我交涉。这人非常泼辣和顽强，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所以常常演成正面冲突，每当这个关口，入江总是连忙插进来，煞费苦心地说和。 　　 总而言之，为这部《最美》花了一种特别的辛劳。 　　 我以为，女演员们经历了不可能再有第二次的辛苦，她们受的苦远比我自己和摄制组的人重得多。 　　 是否由于这个原因不得而知，这部作品里扮演角色的演员，作品完成之后几乎全部不当演员而结婚了。其中，很有才华，将来能成为出色的女演员的不在少数，所以我对她们匆匆结婚究竟是可喜还是可悲，就难下结论了。 　　 可是我不愿意想，这是由于我这个导演蛮干所以她们才不当演员的。不过后来听那些结了婚的人说，她们结婚并不是由于这个缘故。据她们说，只是把当演员时学到的种种“外壳”剥掉，恢复为普通的妇女，按照这样普通妇女的道路前进，她的归宿就是结婚，如此而已。 　　 然而这样的回答，总使我感到这是有意在掩饰我的过错。 　　 准确地说，我应该想到，主要是我加给她们的苛刻的工作才使她们抛弃了演员这行职业。 　　 老实说，这些女演员干得非常出色。 　　 应该说她们是“演员挺身队”。 　　《最美》这部作品，固然是一部小品，然而它是我最喜欢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