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双城·前传 镜朱颜 上卷 苏摩c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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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mo(風鈴の呗うたい,はなことば....) 组长
2020-04-10 13:27:49 已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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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omo (風鈴の呗うたい,はなことば....) 组长 楼主 2020-04-10 13:28:42

    第十四章:千纸鹤
    在打发管家去领取新奴隶的丹书身契时,朱颜正百无聊赖地趴在软榻 上,拿着一块蜜饯逗对面的小孩子。
    “苏摩,过来!给你吃糖!”
    她手里拿着一碟蜜饯糖块,然而榻上的孩子却压根懒得看她,只是自 顾自地靠在高背的椅子里,用一种和年龄不符合的表情抬头看着窗外的天空, 眼神阴郁,眉头紧锁,小小的脸上有一种生无可恋的表情。
    “怎么啦?”朱颜没好气,“你又不是鸟,还想飞出去啊?”
    那个孩子不说话,也不看她,只是看着天空。
    “哎,别摆出这张臭脸行不行?我也不是关着你不放你走。”她叹了 口气,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好声好气地说道,“你年纪太小,身体又实在糟糕 ,现在放你出去只怕很快就死了——我得找个好大夫把你身上的病都看好了, 才能放心让你走,不然怎么对得起你阿娘临死的嘱托?”
    那个孩子还是出神地看着天空,不理睬她。
    “哎,你这个小兔崽子!有听我说话吗?”朱颜顿时恼了,“啪”的拍 了一下他的脑袋,“再这样,小心我真的打个铁圈套你脖子上!”
    那个孩子的脑袋被拍得歪了一下,却忽然伸出手指着天空,用清凌凌 的声音说了一个字:“鸟。”
    朱颜愣了一下,顺着孩子的手看了出去。
    赤王府的行宫楼阁高耸,深院上空,只留下一方青碧色的晴空。在薄 暮时分的晚霞里,依稀看到一只巨大的白鸟在高空盘旋,四只朱红色的眼睛在 夕阳里如同闪耀的宝石,一瞬不瞬地看着底下的大地。
    “四……四眼鸟?!”她全身一震,失声惊呼,“天哪!”
    朱颜被刺了一下似的跳了起来,反手啪的一声关上了窗子,又“刷” 的一声拉上了帘子,这样还不够,想了想,她又奔过去关上了门,扯过一块帘 子,在上面飞快地画了一个复杂的符咒。
    苏摩待在椅子上,看着她在房间里上蹿下跳,团团乱转,眼里终于露 出了一丝好奇,忍不住开口:“你……很怕那只鸟?”
    听到这个细细的声音,朱颜不由得愣了一下——这么久了,还是这个 小兔崽子第一次主动开口问她问题。
    “才不是怕那只鸟……”她画好了符咒,整个房间忽然亮了一亮,朱 颜这才松了口气,“那只四眼鸟是我师父的御魂守……既然它来了,我师父一 定也来附近了!可不能被它看到!”
    “你怕你师父?”孩子看着她,不解,“你做坏事了?”
    “唔……”朱颜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算是吧。”
    “噢,这样啊……”那个孩子看着她,眼里忽然露出了一丝讥诮,又 道,“你师父一定很厉害。”
    朱颜白了孩子一眼:“那当然。”
    顿了顿,颓然道:“他可厉害了……我见到他就头皮发麻腿发软,连 话都说不顺溜了——要是一个回答得不对,就要挨打!哎,上次不由分说按着 我暴打了一顿,到现在屁股还疼呢!
    “……”孩子看着她,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打屁股?”
    “喂,谁都有挨揍的时候是不是?”朱颜哼了一声,觉得没面子,顿 时又抖擞起来,“小兔崽子,不许笑话我!不然揍你!”
    坐在高椅上的孩子转开了头,嘴角却微微上弯。
    朱颜关好了门窗,将房间里的灯烛全部点起,却发现离晚饭还有一段 时间,百无聊赖,便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盒子——那是一个精美的漆雕八宝盒 ,里面装满了各种颜色的糖果,是叶城市场上的贵价货,显然是这个贱民出身 的孩子从没见过的。
    她拈了一颗裹着薄薄红纸的蜂蜜杏仁糖,再度把盒子递到了孩子恨前 ,讨好似的问:“喏,吃一个?”
    孩子想了一想,终于伸出细小的手指,从里面拿起了一颗蜜饯。
    “神木郡产的康康果?原来你喜欢这个?”她笑眯眯地看着孩子捏起了 糖,却有些担心,“这个会不会太甜啊?你们鲛人是不是也会蛀牙?”
    “……”孩子看了她一眼,剥开外面的纸,将蜜饯咬了下去,小口小 口地品尝,一口牙齿细小而洁白,如同沙滩上整齐排列的月光几贝。
    然而,孩子一口吃下了蜜饯,却只是看着手里的糖纸——那是一张薄 薄的银纸,上面印着闪烁的星星和水波纹,甚是精美。那是北越郡产的雪光笺 。孩子用小手把糖纸上的每一个皱褶都抚平,小心翼翼地拿在了手里。
    “哦,原来你是喜欢这张糖纸啊?”朱颜在孩子面前看着,伸出手, 将糖果盒里所有的康康果蜜饯都挑了出来,总共有七八颗。她一颗一颗扒掉, 一口倒进嘴里飞快地吃了下去,然后将一整把的糖纸都塞给了苏摩,鼓着腮帮 子嘟囔:“喏……都给你!”
    “……”那个孩子愕然看着她,忽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她有点生气了,鼓着腮帮子恶狠狠地道,“打你哦!”
    “吃这么多,你是猪吗?”她听到那个孩子说,“会蛀牙啊……”
    那孩子隔着糖果盒,歪着头看她狼狈的样子,忽然笑了。那个笑容璀 璨而明亮,如同无数的星辰在夜幕里瞬间闪烁,看得人竟一时间什么都忘记了 。朱颜本来想发火,也在那样的笑容里平息了怒意,只是努力地将满嘴的糖吞 了下去,果然觉得甜得发腻,便冲过去倒了一杯茶,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然而,回过头,却看到苏摩将那些糖纸一张张地展平,靠在椅背上, 对着垂落下来的灯架举起来,贴在了自己眼前。
    “你在干吗?”她有些好奇地凑过去。
    “看海。”苏摩轻声道,将薄薄的糖纸放在了眼睛上。
    这个房间里辉煌的灯火,都透过那一层纸投入孩子湛碧色的瞳子里— —苏摩看得如此专注,似乎瞬间去到了另一个奇妙的世界。
    “看海?”朱颜好奇起来,忍不住也拿了一张糖纸,依葫芦画瓢地放 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看到了吗?”苏摩在一边问。
    “看到了看到了!”朱颜睁开眼,一瞬间惊喜得叫了起来,“真的哎 ……简直和大海一模一样!好神奇!”
    灯光透射过了那薄薄的银色锡箔纸,晕染开了一片,一圈圈水波似的 纹路在人的眼前幻化出一片梦幻似的波光,如同浩渺无边的大海——而海上, 居然还有无数星辰隐约闪烁。
    “是阿娘教给我的。”孩子将糖纸放在眼睛上,对着光喃喃,“我有 一次问她大海是什么样子,她剥了一块糖给我,说这样就能看到大海了。”
    ”朱颜蓦然动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鱼姬的一生,想来也和其他鲛人奴隶一样飘零无助,带着一个孩子, 辗转在一个又一个主人之间。她的最后十几年是在西荒度过的,以悲剧告终— —作为一个鲛人,在沙漠里又怎能不向往大海呢?
    而这个孩子,又有过怎样孤独寂寞的童年?
    “你的父亲呢?”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不管你吗?”
    苏摩沉默了很久,正当她以为这个孩子又不肯回答时,他开了口,用 细细的声音道:“我没有父亲。”
    “嗯?”朱颜愕然。
    孩子的眼睛上覆盖着糖纸,看不到眼神,低声道:“阿娘说,她在满 月的时候,吞下了一颗海底浮出来的明珠,就……就生下了我……”
    “怎么可能?她是骗你的吧?”朱颜忍不住失笑,然而话一出口就后悔 了——鱼姬红颜薄命,一生辗转于多个主人之间,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 孩子是和哪个男人生的吧?所以才编了个故事来骗这个孩子?
    “胡说,阿娘不会骗我的!”苏摩的声音果然尖锐了起来,带着敌意 ,“你……你不相信就算了!”
    “我相信,我相信。”她倒吸了一口气,连忙安慰身边的孩子,绞尽 脑汁想把这个谎圆回来,“我听师父说,中州上古有女人吞了个燕卵就怀孕了 ,甚至还有女人因为踏过地上巨人的足印就生了个孩子——所以你阿娘吞了海 里的明珠而生下你,大概也是真的。”
    她急急忙忙解释了半天,表示对这个奇怪的理论深信不疑,苏摩握紧 的小拳头才慢慢松了开来,低声道:“阿娘当然没有骗我。”
    “那么说来,你没有父亲,也无家可归了?”她凝视着眼前那一片变 幻的光之海,叹了口气,抬起手将那个孩子搂在了怀里,“来。”
    “嗯。”孩子别扭地挣扎了一下。
    “苏摩这个名字,是古天竺传说中的月神呢……据说祂长得美貌绝世 ,还娶了二十几个老婆,非常好命。”朱颜想起师父曾经教导过她的天下各处 神话典籍,笑道,“你阿娘给你取这个名字,一定是非常爱你。”
    苏摩哼了一声:“那么多老婆,有什么好?”
    “那你想要几个?”她忍不住笑了一声,“一个就够了吗?”
    孩子扭过头去不说话,半晌才道:“一个都不要。女人麻烦死了。”
    “哈哈哈……”朱颜忍不住笑了起来,捏了捏他的小脸,“也是,等 你长大了,估计比世上所有的女人都美貌——那里还看得上她们?”
    苏摩愤愤然地一把打开了她的手:“别乱动!”
    朱颜捏了好几把才松开了手,道:“等你身上的病治好了,你如果还 想走,我就送你回大海去。”她揉了揉他水蓝色的柔软头发,轻声在他耳边道 :“在这之前就不要再乱跑了,知道吗?你这个小兔崽子,实在是很令人操心 啊……”
    苏摩的脸上被糖纸覆盖着,看不出表情,许久才“嗯”了一声,道: “那你也不许给我套上黄金打的项圈!”
    朱颜哑然失笑:“你还当真了?开玩笑吓你的呢,你这小细脖子,怎 么受得了那么重的纯金项圈,还不压垮了?”
    苏摩拿掉了眼睛上的糖纸,尖利地看了她一眼,半信半疑地“哼”了 一声,脸色瞬间又阴沉了下去朱颜知道这孩子又生气了,便从桌子上拿起了一 张糖纸,笑眯眯地道:“来,看我给你变个戏法,好不好?”
    苏摩眼眸动了动,终于又看了过来。
    她将那张薄薄的纸在桌子上铺平,然后对角折了起来,压平,手指轻 快灵巧地翻飞着,很快就折出了一个纸鹤的形状来。
    孩子冷哼了一声:“我也会。”
    “哦?”朱颜白了他一眼,“这个你也会吗?”
    她将那个纸鹤托起,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一口气——那只纸鹤动了起 来,舒展开了翅膀,在她掌心缓缓站起,扑簌簌地飞了起来,绕着灯火开始旋 转。
    “哇……”苏摩看得呆住了,脱口惊呼。
    那只纸鹤绕着灯转了一圈,又折返过来,从他的额头上掠过,用翅膀 碰了碰他长长的眼睫毛。
    “哇!”苏摩情不自禁地欢呼出声来,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充满了惊喜 ,湛碧色的双瞳熠熠生辉,露出了雀跃欢喜的光芒来——那一刻,这个阴郁的 孩子看起来才真正像他应有的童稚年龄。
    朱颜看他如此开心,便接二连三地将所有的糖纸都折成了纸鹤,一口 接着一口地吹气。顿时,这个房间里便有一群银色的纸鹤绕着灯旋转,如同一 阵一阵的风,流光飞舞。
    苏摩伸出手去,让一只纸鹤停在了指尖上,垂下长长的眼睫毛定定看 了片刻,忽然抬起头,用一种属于孩童的仰慕和欣喜看着她,颤声开口:“你 ……你好厉害啊!”
    “那当然!”她心里得意,“想不想学?”
    那个孩子怔了一下:“你……要收我当徒弟?”
    “怎么,你不愿意?”她看着这个孩子,发现他的嘴角微微颤抖,表 情颇为古怪,便道,“你要是不愿意拜师也没关系。叫我一声姐姐,我一样教 给你!”
    苏摩垂下头,沉默了片刻,小小的肩膀忽然发起抖来。
    “喂,怎么了?怎么了?”朱颜已经完全不能预计这个孩子的各种奇怪 反应了,连忙抱住了他单薄的肩膀,连声哄着,“不愿意就算了!我又没非要 收你这个徒弟……哎,你哭什么啊?”
    孩子垂着头,用力地咬住了嘴角,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竭力压制着 某种汹涌而来的情绪。然而泪水还是接二连三地从长长的睫毛下滚落,无声地 滑过了苍白瘦小的脸颊,怎么也止不住。
    朱颜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倔得要死的孩子哭,心里大惊,即便她天不 怕地不怕,却在这一刻束手无策,围着这个孩子团团转,连声道:“怎么啦? 不学了还不成吗?别哭啊……盛嬷嬷会以为我又打你了呢!,別哭啊!”
    她用力晃着他的肩膀。大概也是觉得不好意思,孩子用力握着拳头, 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勉强忍住了眼泪,身体却还是在不停地发着抖。当他摊 开手的时候,掌心是四个鲜红的深印子。
    “好了好了,想哭就哭吧。”她不免有些心疼,叹了口气,“哎,你 忍一忍,等我拿个盘子替你接着先——鲛人泪可以化为珍珠,你难得哭一次, 可不能白白浪费了!”
    她还真的拿了个描金盘子过来,放在了孩子的脖子下,道:“好了, 哭个够吧!”
    “攒点珠子还可以卖钱呢。”
    苏摩抬起眼睛看着她,定了片刻,却忽然“哧”地笑了起来。
    “咦?”朱颜实在是被这个孩子搞晕了,“怎么了?”
    “……”苏摩摇了摇头,垂下头去,不说话。
    “不哭就好。”她松了口气,嘀咕,“其实我最头痛孩子哭了……”
    “我从小就是一个人。”忽然间,她听到孩子在沉默中轻轻道。
    “嗯?”朱颜愣了一下。
    “我从生下来开始,就在西市的笼子里长大。”苏摩轻声道,声音透 出一股寒气,“和其他的小猫小狗一样,被关在铁笼子里,旁边放一盆水,一 盆饭。”
    她的心往下沉了一沉,不知道怎么回答。
    “只是,直到那些小猫小狗都卖出去了……我却一直都卖不出去。” 孩子哺喃说着,垂下头去,“我的身上有畸形的病,脾气也很坏。他们说,鲛 人长得太慢了,得养至一百岁才能卖出好价钱。而在那之前,都是赔钱货,货 主得等到下辈子才能赚到钱——有一次,他实在没耐心了,差点想把我杀了, 挖出一双眼睛做凝碧珠”
    “你的阿娘呢?”她忍不住问,“她不护着你吗?
    “她很好卖,早就被买走了,不在我身边。”苏摩摇了摇头,轻声道 ,“我在笼子里一直被关到了六十岁,阿娘才来西市找到了我——那时候她已 经跟了霍图部老王爷,很得宠,便把我赎了出来。”
    朱颜愣了一下:“咦?那么说来,你岂不是有七十岁了?”
    “七十二岁。”孩子认真地纠正了她.相当于你们人类的八岁。”
    “真的?八岁?那么大!”她满怀惊讶地将这个孩子看了又看,摇了摇 头,“一点也不像……你看起来最多只有六岁好吗?”
    “我明明快八十岁了!”苏摩不悦,愤然道。
    相应于十倍于人的漫长寿命,鲛人一族的心智发育显然也比人慢了十 倍。眼前这个活到了古稀之年的孩子,虽然历经波折、阅历丰富,可说起话来 却还是和人世的孩子一般无二。
    “好吧。八十岁就八十岁。”她妥协了,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嘀咕, “可怜见的,一定是从小吃得不好,所以看起来又瘦又小,跟个猫似的——以 后跟着我,要天天喝牛乳吃羊肉,多长身体,知道么?”
    “我不吃牛乳羊肉!”孩子却扭过了头,愤然。
    “呃,那鲛人吃什么?鱼?虾?水草?”朱颜迷惑,摸着孩子柔软的头发 ,豪气万丈地许诺,“反正不管你吃什么,跟着姐姐我,以后你都不用担心饿 肚子了!管饱!”
    苏摩没有说话,却也没有甩开她的手,就这样靠在她怀里,默默地看 着围绕着灯火旋转的银色纸鹤,一贯苍白冷漠、充满了戒备和憎恨表情的小脸 松弛了下去,眼神里竟然有了宁静柔软的光芒。
    “我从小都是一个人。”孩子茫然地喃喃,小小的手指扯着她的衣袖 ,微微发抖,“不知道朋友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师徒是什么样子。”
    他顿了一下,很轻很轻地说:“我……我很怕和别人扯上关系。”
    “……”朱颜心里猛然一震,竟隐约感到一种灼痛。
    “如姨说,空桑人是不会真心对我们好的——你们养鲛人,就像养个 小猫小狗一样,开心的时候摸摸,一个不合心便会扔掉,又怎么会和我们当朋 友呢?”孩子茫然地看着灯光,嘴里轻轻说了一句,“迟早有一天,你还是会 不要我的。”
    “如姨是谁?”朱颜蹙眉,“别听她胡说八道!”
    “她是阿娘之外世上对我最好的人。”苏摩轻声道,“在西市的时候 ,我总是接二连三地生病,一直都是她在照顾我……直到后来她也被人买走为 止。”
    “那她说的也未必就是金科玉律啊!”朱颜有些急了,想了想,忽然 道,“喂,跟你说个秘密吧!你知道吗?我的意中人也是一个鲛人呢!”
    那个孩子吃了一惊,转头看她:“真的?”
    “是啊!真的。”她叹了口气,第一次从贴身的小衣里将那个坠子扯 了出来,展示给这个孩子看,“你看,这就是他送给我的。我真的很喜欢他啊 ……从小就喜欢!唉,可惜他却不喜欢我……”
    苏摩看着那个缺了一角的玉环,眼神似乎亮了一下:“这是什么?”
    “他说是龙血古玉,很珍贵的东西。”朱颜回答。
    孩子伸出小小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那个古玉那一瞬间,苏摩 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忽然“啊”了一声。
    “怎么了?”她吃了一惊,连忙问。
    “不……不知道,”孩子身子一晃,“刚才感觉背后忽然烫了一下… …很疼。”
    “不会吧?”朱颜连忙撩起孩子的衣衫看了一下,“没事啊!”
    孩子定了定神,嘀咕道:“奇怪,又没事了。”
    “哎,这个东西还是不要乱碰比较好。”朱颜连忙将那个坠子贴身放 好,道,“渊叮嘱过我,让我不要给别人看到呢!”
    她托着腮,看着灯下盘旋的纸鹤,茫然道:“可惜他虽然送了我这个 坠子,却不喜欢我……可能他心里早就有了喜欢的人了吧?我说,你们鲛人, 是不是心里先有了喜欢的女子,才会变成男人?”
    孩子扬起小脸,认真地想了一想,道:“听如姨说过,好像是的。” 顿了顿,又道:“可是我自己还没变过,所以也不知道真不真。”
    “哎,等你长大了,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朱颜看着眼前这 个俊秀无伦的孩子,忍不住笑了一声,“你想变成男的还是女的?你如果变成 女人,估计会比传说中的秋水歌姬更美吧?好期待呢……”
    “我才不要变成女人!”苏摩握紧了拳头,忽然抗声道。
    朱颜愣了一下:“为什么?你很不喜欢女人吗?”
    孩子摇了摇头,湛碧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寒光,低声道:“我……我 不想变成阿娘那样。”
    朱颜心里一沉,想起鱼姬悲惨的一生,知道这个孩子的心里只怕早已 充满了阴影,暗自叹了口气,把话题带了开去:“哎,变男变女,这又不是你 自己能决定的。不过你还那么小,等到变身的时候还得有好几十年呢。我估计 是没法活着看到了……”
    “不会的!”苏摩忽然紧张起来,摇头,“你……你会活很长。比我 还长!”
    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这个孩子看来从来不曾有过和人交 流的经验,偶尔说一句好听的话,就显得这样别别扭扭。
    “哎,总之,我不会不要你的。”朱颜叹了口气,用手指托起孩子小 小的下颌,认真地看着他,许下诺言,“我会一直照顾你,保护你,留在你身 边直到有一天你自己想走为止——骗你是小狗!”
    孩子抬起眼睛,审视似的看着她,眼睛里全是猜疑和犹豫。
    她伸出了手指,对着他摇了摇:“拉钩?”
    孩子看了看她,轻轻哼了一声,傲娇地扭过头,不说话。然而过了片 刻,却沉默地伸过手来,用小手指悄悄地勾住了她的尾指。
    那个小小的手指.如同一个小小的许诺。
    “叫我姐姐吧。”朱颜心里漾起了一阵暖意,笑着说,“我一直都是 一个人,一个弟弟妹妹都没有,也好孤单的。”
    “才不要,”那个孩子扭过了头,哼了一声,“我都七十一岁了,你 才十九。”
    “小屁孩。”朱颜笑叱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窗子推开了一条缝,往 外看了一看,松了一口气。
    “鸟飞走了?”孩子很敏锐。
    “嗯。”朱颜一下子将窗户大大推开,“终于走了!太好了!”
    就在那一刻,窗外的风吹拂而入,室内围绕着灯火盘旋的纸鹤忽然簌 簌转了方向往窗户外面展翅飞了出去。
    “哎呀!”孩子忍不住脱口惊呼,伸出手想去捉住。然而怎么来得及? 一阵风过,那些银色的小精灵就这样在他的指间随风而逝。
    苏摩站在那里,一只手勾着她的手指,怅然若失。
    “没事没事,回头我再给你折几个!或者,你跟我学会了这门法术, 自己想折几个都行。”她连忙安慰这个失落的孩子,牵起了他的小手,“我们 去吃晚饭吧……盛嬤嬤一定在催了!”
    她牵着苏摩往外走,笑道:“明天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去哪里玩?”孩子抬头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叶城最大最热闹的青楼,星海云庭!”她笑眯眯地道,眼睛弯成了 月牙,兴奋不已,“哎,据说也是云荒最奢华的地方,那么多年我一直想去看 看!”
    “……我不去。”然而孩子的表情骤然变了,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 这个因为要逛青楼而眉开眼笑的女人,忽然甩开了她的手,冷冷道,“要去你 自己去!”
    “怎么啦?”她看着这个瞬间又闹了脾气的孩子,连哄带骗,“那儿 据说美人如云,人间天堂销金窟,纸醉金迷,好吃好玩一大堆,你不想去开开 眼界吗?”
    “不想!”孩子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松开了勾着她手指的手,自顾 自地往前走,竟是再也不理睬她。
    “不去就不去,谁还求你了?”朱颜皱眉头,没好气地弹了一下孩子 的后脑勺,“小小的人儿,别的不会,翻脸倒是和翻书一样快!”
    苏摩忽地一把将她的手打开,狠狠瞪了她一眼。他出手很重,那眼神 ,竟然又仿佛变成了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野兽:戒备、阴冷、猜疑,对一切 都充满了敌意和不信任。
    朱颜愣了一下,不知道哪儿又戳到他痛处了,只能悻悻。

    第二十一章:求医 朱颜没有抗拒,任凭她搀扶,有点浑浑噩噩地往前走。不一时就到了 餐室,里面已经摆好了丰盛的饭菜,有她最爱吃的松茸炖竹鸡。然而朱颜的眼 神涣散,神色恍惚,喷香的鸡汤喝在嘴里也寡淡如水。
    喝着喝着,她仿佛微微回过神了一点,忽然开口问:“对了,那个小 兔崽子呢?”
    “嗯?”盛嬷嬷愕然,“郡主说的是?”
    “当然是苏摩那个小兔崽子啦!”朱颜嘀咕着,往四下里看了看,“ 为什么我回来没看到他?跑哪儿去了?”
    盛嬤嬤找来侍女问了一问,回禀:“那个小家伙自从郡主早上离开后 ,就拿着那本册子躲了起来,一整天都没人见到他。”
    “唔……那家伙,人小脾气倒大!”朱颜应了一声,心思烦乱,愤愤 然道,“早上不过是没带他出去,就躲起来不见我?”
    盛嬷嬷咳嗽了一声,道:“郡主是太宠着这孩子了。”
    是了,这个残废多病的鲛人小孩,性格如此倔强乖僻,哪里像是半路 上捡来的奴隶?十足十是王府里小少爷的脾气。也不知道火暴脾气的郡主是怎 么想的,居然也忍了,倒是一物降一物。
    “去把他揪过来!”朱颜皱着眉头,“还给我摆臭架子?反了!”
    “是。”侍女退了下去。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门外脚步声响,侍女结香匆匆忙忙地跑了过 来,满脸惊慌:“不好了!郡……郡主……”
    怎么了?”盛嬷嬷皱眉,“这么大呼小叫的?”
    结香屈膝行了个礼,急忙道:“奴婢……奴婢在后花园的观澜池里找 到了那个鲛人孩子。可、可是……”
    “可是怎么?”朱颜有些不耐烦。
    “可是他好像……好像死了!”结香急道,“一动不动,半个身子都 浸在水池里,奴婢用力把他拖上来,却怎么叫都叫不醒!吓死人了……”
    “什么?”朱颜大吃一惊,一时间顾不得复国军的事儿,连忙朝着后 花园疾步走了过去,“快带我去看看!”
    这座叶城的行宫,倒是比天极风城的赤王府还大许多,朱颜从前厅走 了足足一刻钟才到后花园。已经是暮春四月,观澜池里夏荷含苞,葱茏的草木 里映着白玉筑的亭台,静美如画。
    水边的亭子里,果然静静地躺着一个孩子。
    “喂,小兔崽子!”朱颜三步并作两步过去,俯下身,一把将那个失 去知觉的孩子抱了起来,“你怎么了?别装死啊!”
    那个孩子没有说话,双眼紧闭,脸色苍白。他虽然说自己有八岁了, 可身体极轻,瘦小得仿佛没有重量一样,被她用力一晃,整个人都软软倒了下 来,一头水蓝色的头发在地上滴落水珠。
    地上扔着那一册手札,翻开到了第四页。
    朱颜拿起来只看得一眼,心里便沉了下去。那一页上有鲜血溅上去的 痕迹——鲛人的血是奇怪的淡蓝色,如同海洋和天空一样,一眼看去就能辨认 出来。
    那个孩子居然整日都躲在这里苦苦修习术法,然后在翻到第四页的时 候呕血了?第四页,应该是五行筑基里的“火”字决吧?那么简单的入门术法, 就算最愚钝的初学者也不应该受到那么大的反噬!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由得又惊又怒:这个小兔崽子,看上去一脸聪明相,事实上居然 这么笨,连么简单的术法都学不会,简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派人去找申屠大夫!”她把手札放进了苏摩怀里,吩咐管家,“要 快!”
    “可是……”管家有些为难。
    “可是什么?!”朱颜今天的脾气火暴到一点就着,不由得抬起头怒目 而视,“让你去就快点去!找打吗?”
    管家吓得又往后退了一步,叹着气道:"属下当然也想去请医生来。 可是现在外面复国军作乱,屠龙村作为叛军的据点早就被围得水泄不通,申屠 大夫和其他屠龙户一样杳无音信,连是不是活着都不知道,又怎生找得到?”
    “放心,那个老色鬼才不会死。”朱颜嗤之以鼻,想起在星海云庭的 地下见到过这个人,心里顿时了然,“复国军才不会杀他呢,他和……”她本 来想说和渊是一伙的,总算脑子转过弯来,硬生生忍住了没说,只是想到此刻 屠龙村兵荒马乱,的确是请不到大夫,不由得心下焦急。
    她抱着孩子一路奔回了房间里,小心地放到了榻上,翻手摸了摸孩子 的额头,有些烫手——鲛人的血是凉的,这样的高温,不知这个孩子怎么受得 了。
    所以,刚才他才跳进了池水里,试图获得些许缓解吧?
    朱颜心乱如麻,用了各种术法,想要将孩子的体温降低下来。但不知 道是不是因为鲛人的身体和常人不同,她那些咒术竟然收效甚微。她想了半天 ,心里越发焦急,眼神渐渐沉了下去。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晚上,所有的方法都用完了,苏摩的脸色却越发苍 白,嘴唇没有丝毫的血色,眼眶深陷,小小的身体似更是缩小了一圈,奄奄一 息。
    “不……不要走……”昏迷之中,那个孩子忽然微弱地喃喃了一句, 手指痉挛地握紧了朱颜的衣襟,“不要扔掉我……”
    她低下头,看着那只瘦小的手上赫然还留着被她抽的那一道鞭痕,不 由得心里酸,将他小小的身体抱紧,低声道:“不会的……不会的。”
    “不要扔掉我!”孩子的声音渐渐急促,呼吸微弱,不停地挣扎,似 乎想要竭力抓住什么,“等等……姐姐。等等我。”
    这个孩子是如此的敏感,反复无常,自己当日在情急之下伤害了他, 估计这个孩子已经在心里留下了阴影,不知道日后又要花多久的时间来弥补这 个错失。
    眼看又折腾了一天,外头天色都黑了,朱颜还没顾得上吃饭,盛嬤嬤 便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道:“郡主,要不……先吃了晚饭再说?”
    朱颜想了想:“你们先下去备餐,我守着这孩子静一静。” “是。”所有人依次退去。
    当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的时候,朱颜猛地站了起来,疾步走过去推开 窗,往叶城的一角凝视:复国军固守的地方,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隐隐传来喊 杀之声,显然还在持续进行着搏杀。
    她看了片刻,眼神渐渐变得坚定——看来,少不得是要冒险去一趟屠 龙村了!反正不管是为了渊,还是为了苏摩,她都是要去的。
    朱颜性格一向爽利决断,想定了主意,便立刻着手准备。想到没有了 玉骨,总得找一件趁手的兵器,她便潜入了隔壁父王的寝宫里,打开了他的私 藏,想从里面找一些厉害点的武器出来。
    然而,赤王身材魁梧,平时赤手便能屠熊搏虎,用的兵器不是丈八蛇 矛便是方天戟,虽然都是名家锻造的神兵,锋利无比,却都是她完全不能驾驭 的庞然大物。
    丁零当啷一阵响之后,她灰头土脸地从里面拖出了最趁手的一件武器 ——这是一把九环金背大砍刀,有半人多高,重达五十多斤,她得用双手才能 握起,却已经是所有兵器里面体型最小最轻便的一件。
    算了,就这个吧!勉强也能用,总不能拖着丈八蛇矛过去。她想了想 ,从父王的箱子里又捡出了一件秘银打造的软甲,悄然翻身又出了窗口。
    苏摩还在昏迷,体温越发高了,小小单薄的身体在不停地发抖,嘴唇 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朱颜俯下身将苏摩抱了起来,用秘银软甲将他小小的身体 裹好,用上面的皮扣带打了个结,将昏迷的孩子挂在了怀里。
    她站起来,出门时看了看在铜镜里的侧影,忍不住笑了——手里提着 大砍刀,背后驮着一个孩子,满身披挂的自己看上去简直如同一头快要被稻草 压垮的骆驼。若不是修习过术法,她肯定连走都走不动了吧?
    外面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应该是侍女们回来了。要是再不走,可 就来不及了。这一走可是刀山火海,凶险万分,能不能平安回来都是未知之数 ——可是,她所爱的人都身在险境,即便是刀山火海,她又怎能不闯?
    朱颜最后回过头看了一眼赤王府行宫,再不犹豫,足尖一点,穿窗而 出,消失在了暮色里。 她嘀咕了一句,顾不得多想,趁着下一轮的攻击还没有到,迅速伸手 捞起了那个受伤倒地的人,往前飞奔。可是,她背上背着一个,手上再拉着一 个,单手拖着大刀便有点力不从心,刚奔跑出了一里路累得气喘,不得不找了 一个隐蔽的地方略微喘了口气。
    然而,当她的隐身术刚撤掉,耳边却听到了一声惊呼:“朱……朱颜 郡主?怎么是你?!”
    这骤然而来的声音吓得她一哆嗦,手顿时一松,那个声音便转为一声 惨叫。朱颜愕然低头,发现说话的居然是那个被她扔到地上的伤者,定睛一看 ,也不由得跳了起来:“申屠……申屠大夫?!”
    是的!那个刚才试图冲破关卡的伤者,居然真是申屠大夫!
    昔日不可一世的名医全身血污,似是受了不轻的伤,正吃力地扶着路 边的树站了起来,震惊地看着她:“你……你怎么忽然间就出现在这里了?这 ……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是我救了你,笨蛋!”朱颜看到他一脸茫然,不由得没好气地 道,“你以为那些箭会凭空折断,你自己会凭空飞到这里来吗?”
    “原来是这样?”申屠大夫愣了一下,“可是.....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
    “哎,别问东问西了!我刚才救了你的命,你现在快来报答我吧!”朱 颜也来不及和他多扯,急不可待地将背上的苏摩解了下来,托到他面前,“这 个小兔崽子病了!你快来替他看看……”
    申屠大夫看到被裹在秘银软甲里的苏摩,忽然震了一下,脱口道:“ 是他?太好了!”顿了顿,又看了朱颜一眼,用一种奇怪的语气问:“你……你 是为了这个孩子,才冒险来这里的?”
    “是啊!怎么了?”她皱着眉头,将那个受伤的医生推到了孩子的面前 ,焦急地催促,“快来给这小兔崽子看病!我昨天出去了一会儿,回来他全身 发烫,打摆子似的抖个不停……你快看看!”
    申屠大夫拖着断腿,忍痛低头将手指搭上了苏摩的腕脉,脸色凝重, 沉默了片刻,没有说一句话。朱颜心头忐忑,忍不住脱口道:“怎么样?不会 是快要死了吧?”
    “倒也不至于立刻就死。”申屠大夫摇了摇头,不等朱颜松一口气, 却道,“看样子大概还能活个一两天吧。”
    ”朱颜这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半晌才失声,“不行!你……你可得给 我把他救回来!”
    申屠大夫斜眼看了看她,皱巴巴全是血污的老脸上露出一种令人讨厌 的表情来,皮笑肉不笑地道:“上次的诊金你还没付呢……在星海云庭老子一 个美人都没碰到让你帮我付钱,你还推脱!这还想又来看诊?”
    “上次……上次是真的没钱啊!”朱颜不防他在这个时候忽然翻旧账 ,不由跺脚,“我的钱那时候都用来抢花魁了,你偏偏在那时侯问我要,怎么 给得出?”
    申屠大夫冷哼了一声:“上次没有,那现在呢?”
    “这……这次……”朱颜语塞,摸了摸身上,“也没带……”
    申屠大夫哼了一声,将苏摩撇在一边:“上次诊金还没付,这次又来 ?你当我是什么?冤大头吗?”
    "喂!”她急了,一把上去揪住了这个皱巴巴的老头儿的衣领,“我刚 才救了你的命!信不信现在把你扔回到乱箭底下?”
    “我可没让你救我。是你自己愿意的,我不领这个人情。”申屠大夫 却没有丝毫惧色,梗着脖子冷哼了一声,“况且,你把我扔回去了,这世上可 就真的没人能救这个小兔崽子了!”
    “……”朱颜气得要死,却还真的不敢把他怎样——就算拿刀子架在 他脖子上,万一这个老家伙嘴上服软答应,可开方子时随便改动一两味药,苏 摩岂不是照样被他弄死了?
    “那你想要怎样?”她按捺住怒气,把他扔回了地上,想说点软话, 可语气却还是僵硬,“你……你要怎样才肯救人?”
    “这个嘛……”申屠大夫揉了揉脖子,道,“让我想想。”
    “别想了!说什么我都答应!”听到火炮在耳边轰鸣,看到奄奄一息的 孩子在怀里渐渐死去,朱颜再也忍不住地怒喝,“少啰啰唆唆,快给我先治病 !不然要是这个小兔崽子死了,我就拿你一起陪葬!”
    仿佛是被她的怒气震慑,申屠大夫停住了手指,看了她一眼:“这可 是你说的,我要什么你都答应!你发誓?”
    “我发誓!”朱颜一把将他扯了过来,"快给他看病!”
    “那好,我可记着了……郡主你欠我这个人情,等我将来想好了要什 么,无论什么条件,你可都得答应。”申屠大夫笑了一声,一瘸一拐地走过去 ,重新在苏摩身边坐下,伸出手指头搭了一下脉搏,又沉默下来。
    隆隆的火炮声不绝于耳。这一次,骁骑军居然从帝都带来了火炮,以 倾国的力量来对付这小小一隅的渔村,简直想要把这个地方彻底摧毁一样。
    朱颜躲在残垣断壁的树荫下,双手结了一个印,一道若有若无的光笼 罩下来,将他们三个人护在了其中,将那些流矢炮火挡在外面。这是一个简单 的防护结界,然而因为炮火力量太大,却也颇为耗费灵力。
    她满心焦虑地看着申屠大夫给苏摩看诊,想从老人的脸上看出一些端 倪,然而申屠大夫半闭着眼睛,那张皱巴巴的脸上却是什么表情也没有。
    短短的沉默中,只听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在远处坍塌了。
    “攻破了!攻破了!”耳边听到潮水一样的叫喊,是骁骑军在踊跃欢呼 。很快,就有一骑从前方战场驰骋而来,手里举着令旗,高声大喊:“复国军 最后的一处堡垒已经被我们攻破了!青罡将军有令,结集所有力量,围歼火场! ”
    “是!”守在前方关卡处的战士得令,立刻刷地站起,聚集列队,只 留了一小部分人看守,便汇入奔往火场的大军之中。
    什么?复国军……复国军败了吗?那渊呢?渊他现在怎么样了?朱颜忍不 住刷地站了起来,几乎要跟着那些人一起冲入火场。可耳边却听得申屠大夫忽 然开口,问:“他这样有多久了?”
    “啊?整整……整整有两天了!”朱颜不得不停住了脚步,回到了苏摩 的身边,皱着眉头耐心回答医生的问题,“而且情况越来越糟糕,所以我才不 得已背着这小兔崽子过来,想冒险找你看看。”
    “幸亏你背着他跑来了,”申屠大夫叹了一口气,放开了搭脉的手指 ,“再晚得一日,他身体里的血就要全部蒸发光了。”
    “什么?”朱颜脱口惊呼,“蒸发?”
    这孩子是不是最近受了什么诅咒?”申屠大夫又仔细看了看苏摩的脸 色,翻开他的眼睑看了一下,转头问朱颜,“特别是火系的术法?”
    “火系术法?没有啊……”她愣了一下,“他这几天一直和我好好地 住在赤王府,怎么可能被人袭击或者下咒?”
    “那就奇怪了。”申屠大夫摇头,“有烈火的力量侵入了他的身体, 将他的五脏六腑灼烤,所以他的身体才会这般滚烫——幸亏他聪明,自己跳入 水池,否则血早就烤干了。”
    “……”朱颜一怔,忽地想起了发现苏摩时的情景——他在独自修炼 那本册子上的术法,被扔在地上的那卷手册,岂不是正翻到了第四页?
    第四页,是五行木之“火”!
    她脱口而出:“是了!我想起来了……这小兔崽子在我离开的时候, 好像是正在修炼五行里的火之术!是不是因为这个?”
    “什么?”申屠大夫怪眼一翻,厉声道,“你疯了吗?居然让他修炼这 个!”
    “啊?”朱颜往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怎、怎么了……这小兔崽 子想学啊……五行只是入门术法,又没什么危害。”
    “蠢材!鲛人是不能修习火系术法的!你难道不知道吗?”申屠大夫气 得脸都皱成了一团,指着她的鼻子,厉声道,“鲛人诞生于大海,天性属水。 水火不能兼济,特别是那么小的孩子,你竟然让他去操纵火的力量?这不是害 死他是什么!”
    “……”朱颜被骂得脸色阵青阵白,却一声也不敢反驳。
    是了,她当时把手札扔给苏摩,便只顾着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了,完全 没有细想过把那孩子独自扔在那儿自己摸索着学习,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 是个多么不负责任的师父啊……简直是亲手把这孩子推入了火坑!
    她心气一馁,便不敢回嘴,怯怯道:“那……那要怎么治?”
    幸亏你背着他来找我。这个世上,除了我也没别人能救他了。”申屠 大夫将那个昏迷的孩子托了起来,嘴里道,“如果这小家伙出了什么事,你我 可都担当不起。”
    “什么?”朱颜愣了一下。
    然而申屠大夫并没有回答,只是从怀里拿出一卷布包,展开来,竟然 是整整齐齐一排十几支银针,再拿出一个小扁盒子,打开来,里面各色丹药俱 全。朱颜不由得诧异:这个人在战火里逃生时,居然还来得及把全套的行头都 带在了身上?还真是不容易。
    “不过,就光凭一个入门级的五行术,不至于把孩子弄成这样奄奄一 息。”申屠大夫嘀咕了一声,仔仔细细地开始给苏摩望闻问切,“一定还有其 他的原因。”
    又一个炮火轰下来,地动山摇,废墟的断墙坍塌了下来,朱颜双手一 翻,将掉落的砖石扫了出去,在一边提心吊胆地看着大夫问诊。耳边是潮水一 样的冲杀声,显然那边的战争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她心里焦急如焚,惦记着渊 的情况,却是一步也不能离开。
    申屠大夫往苏摩的嘴里塞了一颗小药丸,又将药油擦在手掌心,反复 按压着孩子的小腹——那里本来是隆起的肿块,在他的一按之下,居然动了起 来!同一个瞬间,苏摩抽搐了一下,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这几乎是这两日来,这个孩子第一次发出声音。
    “怎么了?!”朱颜吓了一跳,连忙问。
    原来是这个东西在作祟。难怪……”申屠大夫眼里忽然露出了一丝冷 光,搓着手,竟然隐约有一丝兴奋,“看来是再也不能耽搁了——若不把这个 东西趁着现在弄出来,这孩子迟早没命。动手吧!”
    朱颜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却看到申屠大夫抬起头,吩咐了一句:“ 来,帮我按住这孩子。”
    朱颜在废墟里弯下腰,帮着大夫将苏摩的手脚按住。这个孩子的手脚 细得如同芦柴棒,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断一般。朱颜刚用了一点力,在地上的孩 子就蜷缩起来,发了一声痛苦的低呼。她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松了一下手。
    “混蛋!谁让你放手的?他娘的,给我用力点!”申屠大夫却是瞬间变 了脸色,破口大骂,“不听我的,就会送了这孩子的命,知道吗?!”
    “……”除了师父之外几乎没有人敢这样劈头盖脸地骂过她,朱颜想 要发作,却知道现在情况紧急,和这个人对峙发怒完全没有意义,便默默按捺 住了怒火,低头重新把苏摩的手脚紧紧按住:“这样行了吗?!”
    “好,就这样替我把他摁住,一点儿都不能让他动!”中屠大夫指着 她,语气严厉,“下刀若是有一分不准,他的小命就完了!知道吗?”
    朱颜还没回过神来,只见眼前寒光一闪,那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忽然间 爆发出了极其强大的气势,大喝一声,双手一翻,十二支银针从他的指尖齐刷 刷地冒出,以看都不看不清的速度,瞬间扎入了孩子的脑袋!
    苏摩发出了尖厉的叫声,拼命地挣扎。那一刻,这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竟然出现了骇人的力量,朱颜只是一个分神,孩子的手便从她的手腕底下挣脱 了出来!
    “痛……痛!”他含糊地喊着,竭力想要睁开眼睛。
    孩子的眼睛似乎睁开了一线,恐惧无比地看着她,苍白的嘴唇颤抖着 ,神志似乎有些混乱,喃喃道:“痛……救救我……姐姐.....”
    那样的眼神,令朱颜心里猛然一颤,然而,她却不敢放开对他的禁锢 。申屠大夫将全身的本事施展到淋漓尽致,只是一个眨眼之间,银针从上而下 ,如同一道流光倾泻,在一瞬间钉入了孩子的十二处大穴——而令人惊骇的是 ,几乎每一处都是死穴!
    当最后一支银针钉入气海的时候,苏摩的悸动忽然停止了,就如同瞬 间被割断了引线的傀儡,全身瘫了下去,闭上了眼睛,重新一动不动。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朱颜怔了一怔,这才跳了起来,失声道:“你… …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点死穴?你想害死他吗!”
    “闭嘴!我当然是在给他治病!”申屠大夫不耐烦,可短短的一句话里 声音却极其疲惫,似乎刚才那一瞬已经耗费了极大的力量。他将手里的银针用 光,弯下腰,从那个布包里又拿出了什么东西,毫不客气地吩咐她,“别在那 里乱叫。给我重新按住这个孩子!”
    朱颜刚要说什么,在火光下一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忽然间就愣住了— —握在老人枯槁嶙峋手指之间的,赫然是一把雪亮的剔骨尖刀!

  • momo

    momo (風鈴の呗うたい,はなことば....) 组长 楼主 2020-04-10 13:29:03

    第二十二章:孪生
    战火纷飞之中,不时有流矢飞溅,炮火轰鸣,然而都被朱颜设置的无 形结界给挡住了——这废墟里的小小一隅,似乎被隔离出了这个烈火焚城的修 罗场。
    朱颜看着申屠大夫拿着尖刀走过来,俯下身扯开了孩子身上的衣服, 不由得头皮一麻,一把握住了老人的手腕,厉声道:“喂!你想做什么?”
    “救这个孩子啊!”申屠大夫的腕骨一阵剧痛,不由得怪眼一翻,怒 视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娃,“你懂什么?再不把这个祸害除掉,这个孩子就要 没命了!”
    “什么祸害?”朱颜愣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
    孩子的全身瘦骨嶙峋,唯独肚子却微微隆起,看上去有一种古怪的突 兀。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在黑夜的火光里,竟感觉肚腹之中竟似有什么在蠕动 ,而申屠大夫雪亮的刀尖正好对准了脐下的气海。
    朱颜恍然道:“你说的难道是那……那个死胎?”
    “是。”申屠大夫用力把手腕从她手里抽出,已经有了一圈乌青,他 瞪了她一眼:“别愣着了!快上去替我按住这个小家伙!等一会儿破腹的时候会 极痛,光靠这些银针,可未必能封得住祂!”
    “要……要在这里?”她却还是有略微犹豫,看了一圈周围兵荒马乱 的景象,“就不能等一会儿再换个地方?”
    “我倒也想换个像样点的地方……要在这种破地方动这么大的刀子, 手头什么都没有,你以为容易?”申屠大夫没好气地回答,“可是救人如救火 ,哪儿还能挑三拣四算时辰?你看看!这是什么?”
    他用尖刀戳了戳苏摩的肚子,那一瞬间,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 地蠕动了一下,仿佛在躲避着刀锋,飞快地在身体里滑行。
    那样诡异的景象,令朱颜失声惊呼。
    “那个家伙趁着孩子衰弱,正在由内而外地吞噬他!”申屠大夫抬起 头,厉声对她道,“不能等了,不然这孩子救回来也是个残废!他的小命在你 手上,你想好了,要不要现在就动这个刀子?”
    朱颜倒吸了一口冷气,想了一瞬,断然点头:“好!”
    是的,既然如此,当断则断。若是耽误了时间,害死了这个孩子的性 命,又如何是好?
    她俯下身去,按照申屠大夫的吩咐重新按住了孩子的手脚。她本来是 个胆气过人的女子,然而看到那一把亮晃晃的剔骨尖刀对着孩子落下来时,却 还是忍不住别过头、闭上了眼睛。
    雪亮的尖刀刷地插入腹部的气海,破开血肉,急速划过,将整个腹部 破开来。朱颜根本不敢看,只觉得地上的孩子猛然一震,发出了极痛的叫喊, 被封住的身体动了起来,猛烈地抽搐。
    “阿娘……姐姐!”昏迷中的孩子喃喃道,声音嘶哑,“救救我!”
    “乖,忍一忍!”她不敢转过头去看,只能咬着牙,不住地低声安慰 ,“没事的,很快就好了!”
    开膛破肚的剧痛让孩子拼命地挣扎,竟然将眼睛睁开了一线,恍恍惚 惚中,似乎看到了她的影子,忽然喃喃道:“姐……姐?是你?”孩子只是愣了 一会儿,又在剧痛下抽搐着,不停挣扎,“痛.....好痛!放开我……放开我! ”
    “不要动!别怕……很快就好了!别怕!”她拼命地按住孩子的手脚, 不让他扭动着逃脱。苏摩在极痛之中大呼,喊着她,求她放手,求她不要杀自 己。然而她只能含泪咬着牙,死死抓住他,不敢放松分毫。
    她以为申屠大夫会很快结束,然而,不知道过了多久,申屠大夫那边 居然还没弄好,甚至连动刀的声音都没有了。
    “姐姐……你、你要杀我吗?”挣扎中,苏摩的眼睛死死地盯芒她, 湛碧色的眸子里充满了震惊和恐惧,“痛……放开……放开我!姐姐!痛!”
    “不要动!”朱颜咬着牙按住孩子的手脚,死死地不让他动弹分毫, 生怕会影响了大夫的手术,“忍一下!”
    孩子在极度的恐惧和痛苦之中抽搐,发着抖,用嘶哑的声音苦苦哀求 。她看到孩童眸子里映照出的自己的影子,正在恶狠狠地咬着牙按住他的手脚 ,在烈火和废墟的背景下,看上去竟然隐约有几分狰狞。她不敢再看,扭过了 头。
    到后来,孩子的挣扎越来越微弱,声音也从尖利渐渐变得微弱,奄奄 一息——连原本灼热的皮肤都在她的手底下飞快地冰冷了下去。
    然而,那种凉,却是没有生气的凉,如同死人。
    “为,为什么……杀我,姐姐?”终于,苏摩的瞳孔失去了神采,渐 渐涣散,最终合上了,“痛……好痛啊……姐姐!”
    她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大喊:“怎么还没好!”
    而下一刻,她就被眼前的惨景震惊了。
    申屠大夫正弯下腰,用尖刀破开了苏摩的小腹,血流成河,然而,他 却僵在了那里,再也没有动——医生的手握着尖刀,不住剧烈地发抖,看到朱 颜终于转过头来,他死死看着她,喉咙里发出"咳咳”的声音。
    那一瞬间,朱颜失声惊呼起来。
    那……那是什么?火光明灭之中,她竟然看到有一双细小的手,从苏 摩血肉模糊的身体里伸出来,死死地扼住了医生的咽喉!
    申屠大夫被扼得双眼凸出,不能说话,手里的尖刀颤抖着,几次试图 去割断那一双忽然伸出来袭击自己的小手,却怎么也无法如愿。他的眼神里充 满了震惊和恐惧,似乎行医毕生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
    从孩子被切开的身体里,露出了另一个血淋淋的婴儿,霍然睁开了眼 睛,伸出手,扼住了医生的咽喉!
    因为预测到藏在苏摩腹中的那个婴儿可能是一个怪物,所以他在事先 已经布置了银针,其中有一根正正穿透苏摩的腹部,准确地钉入了那个肉团心 脏的位置,将那个只有一尺高的婴儿定住。然而,那一个肉团虽然看上去似已 经死了,可却在他凑进去查看的一瞬间,猝不及防地伸出了手!
    那双细小的血手破体而出,死死抓住了他那小小的一团血肉模糊的东 西,力量竟然大得诡异,申屠大夫说不出话,甚至连求救都来不及。刹那间, 他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力量飞快地侵蚀而入,身体一晃,眼前便全然黑了下来。
    太诡异了……这,这是什么东西?这个从母胎里就被吞噬、一直待在 这个孩子身体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从一开始,自己似乎是太小看它了!
    “申屠大夫!”朱颜失声惊呼,直跳了起来。
    眼看申屠大夫双眼翻白,手里的尖刀已经掉落地面,她想都来不及想 ,反手一抓,那把九环金背大砍刀刷地跃入她的掌心,大喝一声,一个箭步上 前,对着那一双诡异的小手断然一挥!
    “咔嚓”一声,是刀锋割断朽木的声音,毫无血肉的感觉。
    虽然是在情急之下,但她的控制还是妙到毫巅。巨大的刀锋将那一双 小手齐腕割断,却没有伤到申屠大夫分毫。同一个刹那,地上的苏摩发出了一 声痛极的呼喊,身体一震,十二支封住他身体的银针齐齐反弹出!
    老人在瞬间往后瘫倒,摸着咽喉,拼命地大口呼吸。朱颜跳过去一把 将还死死嵌在他脖子上的枯瘦小手扯下来,却听申屠大夫发出了一声嘶哑的惊 呼,撑起身体,奋力地扑了过去,一把将那个血淋淋的婴儿抓了起来!
    那个被斩断了手臂的肉团只有巴掌大,血肉模糊,居然还在扭动,发 出奇怪的嘤嘤声,如同枭鸟夜啼,令人毛骨悚然,虽然没有了双手,当被人一 把抓起时,它便伸出头,张嘴一口咬住了大夫的手,死死不放。
    这……这是什么东西?!朱颜只看得目瞪口呆。
    “快!”申屠大夫忍住疼痛,大喝,“斩断它的头!
    朱颜握着刀,看着那咬着大夫手、悬空吊在那里的血肉模糊的婴儿, 手指忍不住微微发抖——然而只是瞬间的犹豫,申屠大夫被咬住的手背已经开 始变了颜色,有奇怪的污黑迅速朝着虎口蔓延过去。
    她不敢再想,咬着牙提起刀,“刷”的一下就砍了下去!
    刀锋如电,一掠而过,斩开了空气。“咔嚓"一声,她听到了刀锋切 断什么东西的声音,手腕却猛然一震,有一股奇怪的力量袭来,击在她的刀锋 上!转头一看,那个婴儿居然还是死死地咬着申屠大夫的手,脖子完好无损, 只有双腿齐膝而断。
    那一刻,朱颜忍不住失声惊呼!
    ——是的,刚才那一瞬,那个诡异的婴儿居然是用腿踢开了她的刀! 这……这怎么可能?不可思议!
    “斩……斩断它的头!快!”申屠大夫竭力大喊,然而短短的瞬间,声 音已经迅速地衰弱下去,“它……它想寄生在我身上!”
    朱颜在那一声里迅速回过神来,再不犹豫,一咬牙,双手握刀,平持 ,刷地一刀便是横着扫过。
    那一刻,似乎知道再也避无可避,那个东西忽然间回过头,看了她一 眼。
    那一眼,让她心里忽然起了一阵奇特的不舒服之感,如同一只冰冷的 手忽然按住了后颈,刀锋竟然是如同砍入了黏稠的泥淖之中,情不自禁地缓了 一缓——然而下一个瞬间,她又猛然清醒过来,为自己刹那间的失神感到了诧 异:这个东西带着极其强烈的邪气,竟然是比她有生以来看过的所有妖物都要 诡异!
    当她的那一刀斩落时,手脚俱断的婴儿忽然间松开了咬着申屠大夫的 嘴,“刷”的一声坠落在地,朱颜的一刀便落了空,收势不住,差点就伤到了 申屠大夫。
    “快!快!”然而,挣脱危险的老人脸色却依旧苍白,指着她的身后, 微弱地大喊,阻止它!”
    朱颜回头看去,只见那血肉模糊的一团刷地重新掉进了苏摩的身体里 ,竟然在一个劲地往里钻去!她心知不妙,瞬地回过头,刀锋下指,一把将那 个小肉团用刀尖挑了起来,用力甩落在一边!
    没有手脚的肉团发出了尖厉的叫声,在地上蠕动,似乎想要做最后的 挣扎,竭力从这灭顶之难里逃离。然而朱颜哪里肯让这祸害逃走?一步踏上, “刷”一刀就将那个肉团斩为两段!
    那个诡异的叫声戛然而止,她不敢喘息,仿佛疯了一样地迅速挥刀, 将那个肉团大卸八块。同一瞬间,地上的苏摩猛然挣扎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濒 临死亡的微弱喊叫,再也不动。
    “……”朱颜刚刚缓了一口气,看到这边的情景,却不由得呆住了— —苏摩躺在废墟里,全身上下忽然涌出了鲜血:双手,双脚,脖子……看上去 ,他受伤的位置,伤口的情况,简直如同刚才那个被一刀刀斩断的肉团一模一 样!
    “这是怎么了?”她惊得目瞪口呆,一把拉起了申屠大夫,指着地上 奄奄一息的苏摩,“他的身上……为什么忽然出血?”
    申屠大夫正在用尖刀割开自己右手的手腕,将已经变成黑色的血放掉 ,听到她的责问,看了一眼地上变成了血人的苏摩,神色却是淡定:“没事, 这是‘孪生镜像’所导致……我已经事先护住了这孩子的心脉,不会出人命。 ”
    朱颜愣了愣:“什么叫孪生镜像?”
    “就是他和他的孪生兄弟之间,会存在一种奇特的感应……喏,,” 申屠大夫指了指地上的那一团血肉,喘着粗气,“你落在这个东西身上的每一 刀,相应地,也都会落在那个孩子身上。”
    她颤了一下,看了一眼苏摩,不敢想象刚才这个孩子承受了多大的痛 苦。外面的战争还在继续,喊杀声如潮,然而那一瞬间,她竟然是来不及去想 渊怎么了,只是走过去,将奄奄一息的孩子从地上抱起,将他小小的脑袋搁在 自己的怀里,连声道:“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昏迷的苏摩仿佛感觉到了她的触摸,却只是恐惧地瑟缩了一下,模模 糊糊地喊了一声:“别杀我……姐姐……别杀我!”
    她不由得眼眶一热:在濒死的剧痛里,这个孩子竟然以为是自己要杀 他?在这个孩子最后模糊的视线里,看到的一定是她紧张扭曲的脸吧。
    “你好了吗?”朱颜看了一眼申屠大夫,忍不住催促,“快给他用药 啊!没好的话让我来喂好了,告诉我药在哪里?”
    申屠大夫看了她一眼,道:“就在你身上。”
    “什么?”她不由得愣了一下,“在我身上?”
    申屠大夫将尖刀从自己手腕上拔出,将污血挤干净,用破布条草草包 扎了一下,头也不抬地问:“止渊他是不是给过你一枚环形古玉?”
    “啊?”朱颜怔了怔,脱口,“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是止大人在出发之前亲口告诉我的,”申屠大夫怪眼 一翻,没好气地道,“没这个东西,我怎么敢接这趟差事?”
    她怔住了:“他……他让你来找我?”
    “是啊,”申屠大夫包扎好了自己的手,走了过来,将手一摊,“给 我。”
    朱颜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按住了脖子里的古玉,摇头,“为……为 什么要拿这个玉环?这是渊送给我的!”
    “你还要不要他活命了?”申屠大夫却是不耐烦起来,大喝,“别啰 啰唆唆的!快给我!再磨蹭,这娃儿的命就没了!”
    她在医生凌人的气势里颤了一下,咬了咬牙,一把扯下了脖子上那块 古玉,交到了申屠大夫的手里:“拿去!”顿了顿,她看了一眼地上的苏摩, 瞪了他一眼:“快救他!救不回来,我就把你杀了陪葬!”
    申屠大夫冷笑了一声,也不说话,拿过那块龙血古玉,在手里一用力 ,居然就捏成了碎片!
    “啊?!”不等朱颜惊呼出来,只见那块古玉碎裂之后,里面那一缕红 色居然流动了起来——就像是被封印住的血一样,刷地凝结,滴落了下来!申 屠大夫俯下身,手腕一转,让那滴血直接滴进了孩子被破开的小腹里。
    那一刻,血肉交融,忽然有一道光凌空而起!
    那道光是如此奇特,仿佛旋涡一样轰然绽放,在半空中扩散,竟然在 夜空里幻化成了一条游弋的、巨大的蛟龙模样!
    “天啊!”朱颜情不自禁地脱口惊呼,仰起了头,“这……这是苍梧 之渊里的龙神啊!十三岁那年……我曾经看到过!”
    仿佛听到了她的话,虚空里的蛟龙微微低下头来,对着她点了点头, 似乎遥遥致意。
    “火焰般的小女孩……我们又见面了。”隐约中,有一个声音响起在 她心底,雄浑深远,如同从苍梧之渊深处传来,“五年过去了……到了今天, 才是星宿相逢的日子啊……”
    龙神从半空里俯下身,用巨大如同日轮一样的眼睛凝视着她。朱颜下 意识地伸出手,却从龙神的身体里对穿而过。
    “只是个幻影吗?”那一刻,朱颜恍然大悟——是的,真正的龙神, 在七千年前就已经被星尊帝封在了苍梧之渊的最深处,那个封印何其强大,生 生世世无人能解开,龙神又怎能脱之而出?
    “龙神……龙神!”远处的战火里传来了惊喜交加的呼喊,“看啊!龙 神出现了!它是来庇佑海国的!我们有救了!”
    那是被围困的复国军战士的呼喊,虚弱却振奋,仿佛绝境里的人们忽 然看到了曙光,重新振作了斗志——那里面,会有渊的声音吗?朱颜只听得心 里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刻飞奔而去,然而看到躺在地上的苏摩,却又不能马上 离开。
    “龙神……真的是龙神啊!”申屠大夫抬头看着那道在虚空中变幻的 光,眼里也流露出一丝激动,当它感应到了血脉的呼唤之后,便会绽放出力量 !”
    她不由得愕然:“什……什么的呼唤?”
    申屠大夫不说话,只是将苏摩从地上抱了起来,朝着龙神的幻影高高 举起,仿佛祭献——那一瞬,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盘旋在战场上空的那一道 光忽然呼啸而至!如同闪电,“刷”地从高空射下,直接钻入了孩子赤裸的背 部!
    昏迷的苏摩猛然颤抖了一下,嘴里发出一声低呼,那一刻,孩子的整 个身体仿佛被注入了闪电,竟然内外通透,如同水晶!那道光在他的身体里飞 快地流转,仿佛一只梭子,在修复着这一具残破的身体,瞬间所有致命的伤口 全部复原,再也没有一丝血流出!
    朱颜只看得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当最后一个伤口也消失之后——那道光在苏摩的背部停了下来 ,瞬间凝聚,然后又瞬间暗淡。当一切都消失之后,地上只有一个昏迷的孩子 ,背后苍白的肌肤上有着一片黑色,完好无损。
    那道光,就是熄灭于此处。
    “苏摩!”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冲了过去,一把将孩子抱了起 来。将苏摩抱在怀里看了又看。孩子还活着,气息平稳了许多,看上去和之前 并无二样。她心里又惊又喜又纳闷,没想到渊的这个古玉居然还有疗伤的奇效 。
    “现在怎么办?”朱颜回头想找申屠大夫,却发现那个老人正躬身从 地上一块一块地捡起了什么东西,不由得一怔——这个医生,竟然把那一团四 分五裂的血肉重新捡了起来!
    “喂,你要做什么?”她愕然,“那是……”
    “拿回去研究一下,”申屠大夫用破布包起了那团血肉,呵呵笑了一 声,“这种怪胎可是极其罕见的病例,一百年也难得看到一个。”
    “……”朱颜不能理解这个奇怪的医生,只觉得不舒服,便道,“好 了,现在那边的关卡也撤掉了,没人拦着,你先带着苏摩回赤王府行宫去吧! 让盛嬤嬤好好照顾这个孩子。”
    “什么?”申屠大夫愣了一下,“你不回去吗?”
    “我不回去。”她腾出一只手,从地上拔起了那把九环金背大砍刀, 道,“我要去找渊!你带着这小兔崽子先回去吧。”
    “郡主,你还是不要去了。”申屠大夫沉默了一瞬,道,“在出来的 时候,止渊大人对我说过,让你带着苏摩撤到安全的地方等着他,等战火平息 ,他一定会来找你的。”
    “真的?”她怔了怔,“他是这么对你说的?”
    “当然。”申屠大夫翻了翻白眼,“难不成是我骗你?”
    “说谎!”朱颜只想了一瞬,忽地抬起眼,瞪着这个老人,“渊怎么 会知道苏摩?他可从来没见到过这孩子!”
    申屠大夫一时间哑口无言,不知说什么好。
    “别浪费唇舌了,我不会扔下渊不管。”她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火 海,将怀里的苏摩递给了大夫,“你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替我把这孩子带 回行官去吧!”
    重伤初愈的孩子在大夫的怀里,瘦小得如同一只猫,申屠大夫抱着苏 摩,脸上的神情十分凝重,似乎是托着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 申屠大夫站在废墟里,怀里抱着刚刚死里逃生的小病人,怔怔地看着 这个背影,一时间也没有说话。
    “唉,这丫头!”许久,老人叹了口气,摇着头嘀咕,“我就和止渊 大人说过,估计是怎么也没办法拦住她的……”
    “姐姐……姐姐……”怀里的孩子还在剧痛里战栗,不停地喃喃,昏 迷中说着语无伦次的话,“不要杀掉我!姐姐……姐姐!”
    “居然叫他姐姐?”申屠大夫愕然,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喃喃 道,“叫一个空桑人姐姐,会令长老们失望吧?”
    他将孩子抱在怀里,审视似的看了片刻,神色渐渐变得有一丝捉摸不 透:“来,跟我去见长老们吧……他们为了你的到来,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
    他抱起了苏摩,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然而,他去往的,却不是赤王府行宫的方向!

  • momo

    momo (風鈴の呗うたい,はなことば....) 组长 楼主 2020-04-10 13:29:25

    ==============上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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