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声 | Alice：纹身、艺术与性别

采访/撰文：Osaki

校对：一凡、Alaric

Alice：纹身师，湖南省青年画家协会会员，澳洲celebrity ink特邀纹身讲师。

编者按

Alice是我的同学，也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湖南 “妹陀”，她的工作经历和感情经历却很少和别人说起，而以下访谈内容更是我们日常不会探讨的问题。

对纹身的选择与偏见

五年前的一次偶然的机会让Alice选择成为纹身师。在师范院校学习了七年国画的她并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选择成为教师。从研一开始，她既是学生，又是纹身师，曾多次参加国际纹身展，在毕业后成为了职业纹身师。她不想当教师，但也不想浪费自己所学的知识。她认为纹身的创作能够体现她的专业知识和自我价值。

纹身行业利润高、入行门槛低，而外界对纹身师依然是带有偏见的。因此有不少人对Alice的选择有疑问：为什么一个研究生要去选择纹身这样的行业？Alice对此的答复是：“人们对纹身的刻板印象是觉得纹身是给古惑仔纹的。受八九十年代电影的影响，人们认为只要有纹身的都是坏人，所以导致人们对纹身的评价非常差。所以你是纹身师，人们可能看不起你，会默认你是坏人。”

Alice认为，其实很少有人内心真正尊重这个行业。当她向国内外的人们提起她是纹身师时，人们都会认为“你是纹身师，好厉害”，或认为她是“artist”。尽管收到这些赞美性的评价，但偏见仍然存在。相比之下，国外对女性纹身师的态度要宽容些，不过仍然会受到刻板印象影响。Alice需要在微博和IG上做推广，在推广时都需要加标签，以便更多的人搜索到。“即使是在IG上发文，加的标签都会涉及到偏见，例如sexy female tattoo artist，sexy Chinese female，sexy Chinese female tattoo artist等等，这些标签似乎是女性纹身师所不能避免的。”

人们对女性纹身师的偏见，包括认为女性纹身师在性方面更开放，更开得起“黄色笑话”、说得起“荤段子”。Alice说：“但是我们并不是这样的，我们就是普通的女性。任何职业都不能冠上性别，我不想告诉人家我是女性纹身师，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人家我是女性纹身师，因为人们更多地根据标签去搜索，一些女性顾客也会根据这些标签去寻找适合的女性纹身师，去纹更隐蔽的地方。”

Alice身上有着大面积巴洛克风格的对称图案，“因为我的搭档很喜欢巴洛克风格，我也觉得这个图案很适合我，纹了十五个小时，但是至今还没有完成。”Alice在日常生活中因这大面积的纹身所遇到的歧视和偏见，基本上都是在接受海关、高铁或是地铁安检的时候发生的。

“我遇到过一次比较明显的纹身歧视是去香港参加纹身展赛。在入境香港的时候，那些工作人员本来都比较放松，我前面排队的人的行李都是过机检查，一看到我（我当时穿的比较清凉露出大片纹身）就立马严肃起来，说‘不好意思小姐，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打开您随身携带的箱子’，然后翻了我的箱子很久，没找到什么东西，也不帮我整理好扣上箱子，冷冰冰地说，‘可以通过了，下一位！’；还有每天经过地铁安检的时候，安检员都会盯着我纹身看，有时候还会说‘wocao，她有纹身’。”

纹身与艺术

但是Alice的顾客们却很少说起自己因纹身被歧视的经历，大概如果他们介意，也不会来纹了。Alice认为最近几年，人们对纹身的看法开始改变了。“以前会有一些和我差不多经历的顾客讲起过因纹身所受的歧视，但是这两年开始好一些了。今年，有一个家长带着十几岁的孩子来纹身，而家长陪同子女来纹身的情况越来越多，也说明人们越来越能接受这个事情了。”

Alice有不少的外国顾客，他们都喜欢Alice为他们设计的国画风格纹身，但是却暂无国内顾客选择这类型图案。“我在刷IG的时候，经常可以看到很多厉害的纹身大师将世界名画纹在人们的身上，甚是精致好看、雅俗共赏，但基本都是来自西方的画种。那我就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IG上没有中国画纹身？为什么我之前做的水墨纹身被外国人认成是日式的？为什么对日本艺术的国际认可度这么高，而来自中国的艺术却鲜有人知？

“我想根源是我们的艺术教育力度不够大。连咱们自己国家大部分普通老百姓对中国画都了解得不是很清楚，我们又怎么让别国的人们认识到中国艺术？作为一个国画专业毕业的研究生，又从事纹身这一与艺术密切相关的职业，我觉得我有义务为中国画走向世界做出点贡献。我精心挑选了一些中国著名画家吴冠中的画，并在其中抽取了一些元素，做成了适合纹身的图，纹在了我的外国朋友和客户身上，并告诉他们每一张画的由来和意义，让他们带着这些杰出的作品回到自己的家乡，给他们的朋友解释他们的纹身故事，讲述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来纹这系列的外国人很多，他们也很喜欢这样风格的作品，但暂时还未出现国内的顾客选择这一系列的图案的情况。”

在Alice所遇到的顾客中，顾客文化背景的不同也会导致对纹身的面积和内容的不同要求：“中国客户倾向于小图，外国客户倾向大图；中国客户在纹身题材、风格选择上比较局限，会比较偏小清新风格；外国客户会更有自己的想法，会知道自己要什么，尤其是有意义的图案，会把想要的东西对你描述得非常清楚、非常具体；大部分中国客人只会说想要一个好看的图，虽然也有中国客人需要有意义的图，但是没有提供具象图案。但是没有人定义什么才是好看的，这也说明了他们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目的性非常薄弱。”

一个顾客让Alice印象深刻：“我纹过一个猫的屁眼（图案）。一对夫妻打赌，妻子输了，被她老公带着来，在她屁股上纹了一个猫的屁眼图案，我一直怀疑他们能不能愉快地有性生活了。”

工作中的性骚扰

总体而言，Alice遇到的男性顾客和女性顾客在图案的选择和要求上没有太多分别，但是有个别男性顾客使Alice印象深刻：“偶尔有男性顾客（不分国籍）会专门找女性纹身师纹生殖器，我也遇到过，就是为了性骚扰女纹身师；有的只是为了搭话，有的甚至把他的生殖器图片发给我，为了找炮友而拿纹生殖器的要求当借口。”

Body Shaming

Alice是一个小胖子，虽然没有遭遇到太多来自外界的body shaming，但却有自己对自己的body shaming。“网上和生活中对身体美的标准是以瘦为美，大家都觉得那样很好看，我虽然不觉得那个好看，但是人人都觉得好看，我也会觉得我的身型应该也要成为那个样子吧，所以会有一点自卑。但是国内和国外对我这样的身型看法完全不一样，国内的看法是我太胖了，但是国外对此看法是很性感、非常好看。”

Alice曾经进行过两次全麻抽脂手术，但没有因此瘦下来，依然维持原来体重和身型。“我觉得自己身型还不错，但是有时候觉得太胖了，走路很累，其他身体功能都会受影响，对健康不是很好，其次是在国内也很难买到好看的且有我码的衣服；但我听到别人提醒我胖了，我会觉得ta说的是事实，没有问题（内心毫无波澜），别人赞美我，我也会道谢，也会很开心。”

谈及对正在遭受着body shaming的朋友们的建议，Alice觉得她很有发言权：“我曾经抽过脂，抽脂很痛。当时在医院躺了18天，恢复期很长，现在已经两年了，还会有麻的感觉，抽完脂之后我整个人都感觉自己老了很多，精神也不好，很容易累；也经历过半年抑郁症，抽脂后我不开心，不仅没有真正地瘦下来，反而还造成了很大的身心负担。如果真的尝试了很多方法都无法达到自己预期的效果的话，就不能死磕，倒不如接受自己，更开心地生活。开心和不开心都是一天，接受自己的身体有那么难吗？要接受自己，爱自己，无论自己是什么模样，老也好，胖也好，做个你size里面最开心最漂亮最会打扮的人也很好啊。”

跨文化亲密关系

Alice有过四段稳定的亲密关系，其中两任前男友是中国人，还有一任前男友是冰岛人，前任男友是英国人。提起文化差异在相处中带来的关系变化，Alice觉得有很大分别：“我觉得我遇到的中国男朋友有点‘变态’，可能是因为我当时心态也很不好，觉得我这个样子，有个男的喜欢我也很不错了，即使他有处女情结，我当时都选择将就，以至于我以后对中国男性都不太感兴趣。我接触过的中国男性过于保守，对女性的要求较高，也非常双标，他们要求在经济上平等，但是在情感分配上却不平等，往往是女性付出较多。外国男性更懂得尊重女性，相处起来更加平等，双方都有各自自由的空间。互相尊重的关系才更适合我。我第一个外国男朋友是冰岛人，他是一个女性主义者，虽然不是他教会了我什么是女性主义，但是他使我明白了如何在亲密关系中互相尊重对方。第二个外国男朋友是英国人，他很包容我，我们的相处得像家人一样。”

Alice的理想亲密关系是“像纸牌屋的男女主角一样，在事业上互相扶持，在感情上实行open relationship，会坚定地选择对方，要在生活等其他方面‘势均力敌’，互相促进，使对方变成更好的自己”。而她对的爱的理解是，“爱是像烟花一样的东西，绽放时绚丽多彩，但是烟花易冷，稍纵即逝”。

谈谈你眼中的女性主义

基于对主流社交媒体平台话题的分析，Alice认为：“人们不会对真正的女性主义感兴趣，只对伪女权——什么贤惠媳妇、双标、女利，打着女孩名号去占男性便宜的——才感兴趣，希望花着男性的钱，声称经济上独立，但是要捞到更多好处的才会感兴趣。”

但是回到真正的女性主义观点上，她认为：“世界上已经有这么多性别，如果只分男女的话，那么就会忽略更多人的存在，而且也未必对处于劣势的群体有实质性帮助。‘权’的问题，归根到底是尊重的问题，需要尊重的是彼此的差异，这些人们没对你产生伤害，为什么要去歧视这个人和这个事呢？”在此，Alice以素食主义者举例：“人们歧视素食主义者，认为他们只吃菜却不吃肉，我遇到过一些人，会在背后议论他们为什么‘这么奇怪’，甚至让他们吃肉，这些归根到底，都是不尊重差异的行为。”

结语

和Alice认识的日子里，我们基本不会讨论关于她的工作、感情和女性主义的话题。曾经有不少人向我打探过Alice的情况，也探问过很多关于以上的“为什么”，但是我都不会回答，因为她在我眼里只是一个选择了自己所爱的工作和亲密对象的普通人，以乐观的心态努力生活，为家人和朋友带来开心和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