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 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璃璃

来自:璃璃 组长
2020-04-11 04:4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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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璃璃

    璃璃 组长 楼主 2020-04-11 04:50:03

    他是想她来到他身边,还是不想? 他目光盯着院子对面的墙,在寻找一个答案。 他一次又一次,总是想起那个躺在他长沙发上的女人的模样她和他过去生活中的任何女人都不一样。既不是情人,也不是妻子。她只是个他从涂了树脂的篮子里抱出来,安放在自己的床榻之岸的孩子。她睡着了。他跪在她的身边。她烧得直喘气,越喘越急促,他听到了她微的呻吟。他把脸贴在她的脸上,在她睡梦中轻声安慰她。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她的呼吸平静了一些,她的脸不由自主地往他的脸上凑。他感到她的双唇有一股微微有点呛人的高烧的热气味。他吸着这股气息,仿佛想啜饮她身体的隐秘。于是他想象她已经在他家住了许多许多年,此刻正在死去。突然,他清楚地意识到她要是死了,他也活不下去。他要躺在她身边,和她一起死。受了这一幻象的鼓动,他挨着她的脸,把头埋在枕头里,许久。 此时,他站在窗前,回想着当时的一刻。如果那不是爱,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景? 可这是爱吗?他确信那一刻他想死在她的身边,这种情感明显是太过分了:他不过是生平第二次见她而已!或许这更是一个男人疯狂的反应,他自己的心底明白不能去爱,于是跟自己玩起了一场爱情戏?与此同时,他在潜意识里是如此儒弱,竟为自己的这场戏选了这个原本无缘走进他生活的可怜的乡间女招待! 他望着院子脏乎乎的墙,明白自己不知道这到底是出于疯狂,还是爱情。 而在一个直正的男人本可立刻采取行动的时刻,他却在责怪自己犹犹像豫,剥夺了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间(他在年轻女子的枕边,确信她一死他自己也不能再活下去)的一切意义他越来越责备自己,但最终还是对自己说,说到底,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是非常正常的:   人永远都无法知道自己该要什么,因为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它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来生加以修正。 和特蕾莎在一起好呢,还是一个人好呢? 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检验哪种抉择是好的,因为不存在任何比较。一切都是马上经历,仅此一次,不能准备。好像一个演员没有排练就上了舞台。如果生命的初次排练就已经是生命本身,那么生命到底会有什么价值?正因为这样,生命才总是像一张草图。但“草图”这个词还不确切,因为一张草图是某件事物的雏形,比如一幅画的草稿,而我们生命的草图却不是任何东西的草稿,它是一张成不了画的草图。 托马斯自言自语:einmal ist keinmal,这是一个德国谚语,是说一次不算数,一次就是从来没有。只能活一次,就和根本没有活过一样。

  • 璃璃

    璃璃 组长 楼主 2020-04-11 04:50:37

      同巴门尼德不同,贝多芬似乎将重当作某种正面的乐西。"Der schwer gefasste Entschluss",细加掂量的决断与命运之声(“es muss sein!”)联系在一起;重、必然和价值是三个有内在联系的概念:必然者为重,重者才有价值。   这一信念产生于贝多芬的音乐,尽管责任可能(或者大概)应该归于贝多芬的阐释者,而不是曲作者本人,我们大家今天都多多少少分享这份信念: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人的伟大在于他扛起命运,就像用肩膀顶住天穹的巨神阿特拉斯一样。贝多芬的英雄,是托起形而上之重担的健将。   托马斯开车向瑞士边境驶去,我在想象,满怀忧伤、一头乱发的贝多芬本人,正在指挥着当地的消防员乐队,为他演奏着一曲名为“Es muss sein!”的告别流亡进行曲。   但是不久,他边境后,迎头而来的却是一长列俄国坦克。他不得不把车停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着,坦克队伍过了足足半个小时。一个吓人的坦克兵穿着一身黑军装,站在十字路口指挥车辆,好像波希米亚的所有道路都只归他一个人似的。   “ Es muss sein!非如此不可!”托马斯重复着。但是,他很快又开始怀疑:真的非如此不可?

  • 璃璃

    璃璃 组长 楼主 2020-04-11 04:51:06

      特蕾莎知道不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能是医院的一个护士,一个病人,一位秘书,管她是谁。但她的心乱了,她怎么也无法集中精力。她明白她连在布拉格拥有的那一点点力量也失去了,即使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也绝对无法承受。   一个人生活在异国,就像在空中行走,脚下没有任何保护,而在自己的国家,不管什么人,都有祖国这张保护网,一切都颇具人情味,因为,在祖国,有自己的家人、同事、朋友,可以用童年时就熟悉的语言毫不费力地让人理解。在布拉格,她依靠托马斯,的确如此,但那只是在心里。在这里,她的一切都得依靠他。如果他把她抛弃了,她在这里会怎样?难道她必须在生怕失去他的恐惧中度过一生?   她想他们的相逢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那天她夹着本《安娜·卡列宁娜》,那只是她用来欺骗托马斯的假身份证。他们为彼此造了一座地狱,尽管他们彼此相爱。的确,他们彼此相爱,这足以证明错不在他们本身,不在他们的行为,也不在他们易变的情绪,错在他们之间的不可调和性,因为他强大,而她却是软弱的。她就像杜布切克,句话有半分钟的停顿,就像她的祖国,结结巴巴,喘不过气,说不出话来。   正因为弱才应该知道要强,才应该在强者也弱得不能伤害弱者的时刻离开。

  • 璃璃

    璃璃 组长 楼主 2020-04-11 04:51:26

    要逃避痛苦,最常见的,就是躲进未来。在时间的轨道上,人们想象有一条线,超越了这条线,当前的痛苦便不复存在。

  • 璃璃

    璃璃 组长 楼主 2020-04-11 04:52:05

    她躺在床上,而他则守在她的床头,深信这个孩子是被人放在篮子里,顺水漂来,送给他的。 从那时起,托马斯就很珍惜被遗弃的孩子的形象。他还常常想到同样出现这一形象的古老传说。也许应该看到,促使他去寻找索福克勒斯《俄狄浦斯)的意义的动机,正是隐藏在其间。 俄狄浦斯的故事是家喻户晓的:一位牧羊人发现了被遗弃的要儿,将他交给波里布斯王,把孩子抚养成人。俄狄浦斯长大之后,一次在山中小路上遇到一辆马车,车上坐着的那位陌生君王正在巡游。后来他们发生争执,俄狄浦斯杀掉了君王。之后,他又要了王后伊俄卡斯达为妻,并成为底比斯国王。但他万万没能料到,被他杀死在山中的那个君王正是他的父亲,而现在与他同床共枕的就是他的母亲。其间,命运迁怒于其臣民,让他们倍受病魔折磨。俄狄浦斯明白了他是造成民众苦难的罪魁祸首,于是用针戳瞎双眼,离开底比斯,终身不见光明。

  • 璃璃

    璃璃 组长 楼主 2020-04-11 04:52:26

      追逐众多女性的男人很容易被归为两类。一类人在所有女人身上寻找他们自己的梦,他们对于女性的主观意念。另一类人则被欲念所驱使,想占有客观女性世界的无尽的多样性。 前者的迷恋是浪漫型的迷恋:他们在女人身上哥找的是他们自己,是他们的理想。他们总是不断地失望,因为,正如我们所知,理想从来都是不可能找到的。失望把他们从一个女人推向另一个女人,赋子他们的善变一种感伤的藉口,因此,许多多愁善感的女人为他们顽强的纠缠所感动。   后者的迷恋是放荡型的迷恋,女人在其中看不到丝毫感人之处:由于男人没有在女性身上寄托一个主观的理想,他们对所有女人都感兴趣,没有谁会令他们失望。的确,就是这从不失望本身带有某种可耻的成分。在世人眼中,放浪之徒的迷恋是不可宽忽的(因为从不为失望而补赎)。   由于浪漫型的情场老手总是追求同一类型女子,人们甚至宽察不到他们又换了情人;朋友们看不出这些女子之间的区别,总是用一个名字来称呼所有情人,从而不断地引起误会。   在寻欢过程中,放荡型的好色之徒(托马斯显然应归于此类)离约定俗成的女性美(他们很快就厌倦了这种美)愈来愈远,最终不可避免成为猎奇者。

  • 璃璃

    璃璃 组长 楼主 2020-04-11 04:52:53

      我们全都需要有人注视我们。根据我们生活所追求的不同的目光类型,可以将我们分成四类。   第一类追求那种被无数不知名的人注视的目光,换句话说,就是公众的目光。德国歌手和美国女明星属此列,那位下巴又长又尖的记者亦如此。他已习惯了自己的读者,在俄国人查禁了他那家周刊之时,他有一种置身于稀薄了一百倍的空气中的感觉。对他而言,谁也替代不了那种不知名的目光,他感觉要室息了。而后的某一天,他终于明白,有人寸步不离地在跟踪他,窃听他的电话,甚至在街上偷拍他的照片。蓦然间,不知名的目光无处不在地伴随着他,他重又可以呼吸了!他是幸福的!他用戏剧化的口吻质问藏在墙中的窃听器。他从警察中重新找回了失去的公众。 第二类是那种离开了众多双熟悉的眼睛注视的目光就活不下去的人。那些不知疲倦地在组织鸡尾酒会和宴会的,就属此类。他们比第一类人更快活,因为第一类人若失去了公众,就会想象着自己生命殿堂的灯火全都熄灭了,而这种事在每个人身上迟早都会发生的。而第二类人却相反,他们最终总是能得到某种目光。玛丽-克洛德和她女儿就是这种人。 接下来是第三类,这类人必须活在所爱之人的目光下,他们的境况与第一类人同样危险。一旦所爱的人闭上眼睛,其生命殿堂也将陷入黑暗之中。特蕾莎和托马斯应归于此类。   最后是第四类,也是最少见的一类,他们生活在纯属想象、不在身边的人的目光下。这类人是梦想家。比如,弗兰茨就是。他来到東埔寨边境,仅仅是因为萨比娜。汽车在泰国公路上颠簸,可他感到萨比娜久久地凝望着他。   托马斯的儿子也属于同一类。我就叫他西蒙吧。(能像他父亲一样,得到一个圣经中的名字,他准会高兴。)他所期望的是父亲托马斯的目光。因为卷入了签名请愿运动,他被大学开除了。经常与他来往的那个年轻女子,是一名乡村神甫的侄女。他娶了她,成了农业合作社的一名拖拉机手、一名天主教徒和一名父亲。他后来得知托马斯也住在乡下,这很让他高兴。命运使他们父子的生命变得相互对称!因此,他鼓起勇气给托马斯写了封信。他并不要求有回音。他只想要一样东西:那就是托马斯将目光投向他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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