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7【眉湖】高彩懿《旅人》

她俩在车站见了面。

从拉萨站下车的外来者，不是朝圣的信徒，就是兴奋的观光者，少有像她们这样，带着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行李，一副了无牵挂的样子。所以她们都一下子就隔着人群看见了对方。

从出站口出来，租了一辆车。她俩坐进车里，把缠在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车默默地开上公路。这是一座安静的城市，即使是夏天，半空中圣洁的冷气也能轻易地驱散凝聚着的烟火气息，就算是在一条不引人注目的小巷深处的茶楼里传出民歌艺人轻快的歌声，也显得原始又空灵。她们摘下的围巾扔在车的后座上，一条红色一条白色，纠缠在一起。

汽车启动时自动打开了收音机，某个民谣歌手在里面弹着吉他。她愣了一下，坐起来把它关掉了。车渐渐向市区外驶去，她们都没有说话。没受过污染的河水激烈地奔跑，磨平河底尖锐的石块。

“在哪停啊？”她突然说。

“不知道。”她看着窗外。远处有好多山，在云层里站着，像白了头的少女，轻轻地哼唱着。“但是，其实我很喜欢那些山。“

她猛地一打方向盘，躲过一只在公路上挣扎着、受了伤的野鸭子。“山？”点了一下头，“那很好啊。”

中午的时候，她们停在路边一个专门供给旅行团快餐的简陋餐馆，装在塑料盘里的菜上面撒着单薄的辣椒，辣得乏味。天气很好，紫外线烧灼着人的皮肤，万里无云。餐馆旁边是一个不高的悬崖，她们坐在悬崖边上，可以看出去很远。

“这曾经是我梦想了很久的情景。”她看着草地上的羊群的时候像看着模糊的从前。“抱着吉他，像个走到哪都倍受欢迎的吟游诗人。”

“可是你没带吉他，有点可惜。”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没关系，我已经不弹吉他了。在我发现我的确做不好自己喜欢的事情之后。”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突然刮了一阵风，把沙子吹进她们的眼睛。远处的羊群还是一动不动。

“因为他们都不喜欢。之前我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但现实有现实的逻辑。我不喜欢现实的逻辑，但又没办法把自己的逻辑变成现实的逻辑，还不得不顺从现实的逻辑去维持生存。“她笑了，”你应该不会跟我说那些‘要努力’之类的废话吧？“

她摇摇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低下头，“只是……被拒绝、被忽视以至于习惯了自我贬低的感觉，我不想再感受了。不开始，就不会失望。“

许久的沉默。

她说，“可是放弃才是最遗憾的事啊。“

她转头看着她，“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她也低下头，“我和我的爱人十五岁就在一起了。她上个月走了。“

后来她们开车到了珠穆朗玛峰脚下，排着队准备穿越国境线，却被告知这条路已经不允许通过。

于是她们原路返回，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找到了旅馆。那是一个狭小的房间，只摆着两张床。她们把围巾挂在床头，一条红色一条白色。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这个房间显得出奇的昏暗惨淡，她带走了唯一的鲜艳颜色。

她朝着群山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