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专区｜洛阳少年派的四散飘零
来自：青门引
前言：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天圣六年（1028），欧阳修的忘年好友，将会成为他岳父的胥偃，带他来到京师，帮他扩大朋友圈。他在这一年，认识了苏舜钦和尹洙。
一年后，已经落榜两次，22岁的欧阳修，时来运转，遇到文坛领袖晏殊，担任主考。在礼部举行的省试中，他一举夺魁，成为省元。天圣八年（1030），参加殿试，成为王拱辰榜进士，位排十四名。这一年，他可以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而与他同时参加考试的富弼，则运气不好，名落孙山外，只能在范仲淹老师保举和建议下，等待后半年制科考试。
同年，欧阳修得到人生第一个offer，任西京留守推官。此时的他，正式失去了学生身份，作为一个成年人，步入社会。但他身份上，虽然已是上班族，心理状态，却像极了刚刚结束高考摧残，进入高等学府的大学生，开始吃喝玩乐，放飞自我。
他的上司，担任西京留守的老贵族钱惟演，对这帮年轻人大度宽容，总是笑呵呵。而他洛阳的同事好友，尹洙、尹源、谢绛、梅尧臣，个个才华横溢，豪爽洒脱。
尹洙，字师鲁，河南洛阳人，磊落大方，爱聊历史和神话。
尹源，字子渐，河南洛阳人，性格沉默，但背诵起诗书滔滔不绝。
谢绛，字希深，浙江富阳人，风骨极佳，超凡脱俗。
梅尧臣， 字圣俞，安徽宣城人，浅吟低唱，才若诗仙。
他们以外，路过洛阳的富弼也曾短暂加入他们的圈子。而他，酒量超凡，千杯不醉。
他们每日下班做的事，便是喝酒作诗，看花瓣儿飞到杯间，骑马放歌，任柳絮儿轻抚马鞍。去寻脆竹流水，攀到高山之巅。同享优游之乐，目视太阳落山。
既是好不快哉！又是好景不长！
景祐元年（1034），欧阳修被召试学士院，授官宣德郎，回京任馆阁校勘。比起他的父亲和叔叔，他可以说少年得意，风光无限。因为二长者，不过在地方推官的任上，干了一辈子，而他，不过二十七岁，已经靠个人能力，进了中央。
两年后，范仲淹上《百官图》弹劾吕夷简，被贬饶州。欧阳修鄙视谏官高若讷不作为，写文责斥。然后，被贬夷陵。
这一年，欧阳修寄信梅尧臣，回忆起快乐的洛阳少年生活，说起听尹洙神采飞扬漫聊神话，说起看富弼喝上百杯亦不红脸。
感慨好春光那样短暂，而现实的人生并不尽如人意。他叹道：乃知一世中，少乐多悲患。每忆少年日，未知人事艰。
这才是大学生遭遇了社会。尽管此时，离洛阳少年聚会，只过去短短几年。有时候，我们长大成人，并非是逐渐，而是在某个瞬间。欧阳修的长大成人，就是被贬夷陵那个瞬间。
从此，仕途人生，好不艰难。少年意气，慢慢不再。洛阳少年们，也渐如花果飘零。
宝元二年（1039），45岁的谢绛（字希深）去世，欧阳修受托作墓志铭，写道：哭者在位，莫如修旧。
庆历五年（1045），49岁的尹源（字子渐）去世。
同年，欧阳修在幼年丧父，青年二度丧妻后，中年丧女。
此女叫师儿，是欧阳修长女，该年八岁。她的存在，给欧阳修的人生，莫大的快乐。让欧阳修，那么清晰地感觉，自己活着。
暮入门兮迎我笑，朝出门兮牵我衣。
美丽可爱的小姑娘，爹爹一下班回家，她就喜笑颜开。爹爹早上要走，她恋恋不舍，牵着衣角不让。
然而，她竟无法再过九岁生日。
欧阳修逢此变故，不能自已，一夜苍老。
吾年未四十，三断哭子肠。 子割病莫忍，屡痛谁能当。 割肠痛连心，心碎骨亦伤。 出我心骨血，洒为清泪行。 泪多血已竭，毛肤冷无光。 自然须与鬓，未老先苍苍。 庆历七年（1047），46岁的尹洙（字师鲁）去世。
因进奏院案被削职为民，此时身在苏州的苏舜钦，听到这一噩耗，痛哭失声，泪流满面。
他唱道：
前年子渐死，予哭大江头。今年师鲁死，予方旅长洲。 初闻尚疑惑，涕泪已不收。举杯欲向口，荆棘生咽喉。
大约就是这时候，被贬滁州的欧阳修，收到富弼来信。富弼写道：滁州太守文章公，谪官来此称醉翁。醉翁醉道不醉酒，陶然岂有迁客容。
不知道欧阳修看到此诗，有没有想起十几年前在洛阳，大家一杯一杯复一杯，喝的红头白脸，而富弼却面色如旧。
大约也是这时候，欧阳修约苏舜钦到滁游玩，苏舜钦并未赴约。
皇祐元年（1049），41岁的苏舜钦（字子美）去世。他死后，妻子杜氏，布衣蔬食。几年以后，带领孤子，收夫生前文章，到南京，哭着对父亲言道：“我夫君生前含冤受屈，如今命丧黄泉，我誓要为他讨一说法！”
这以后，梅尧臣对于欧阳修来说，就意义更为重大，不仅是最好的朋友，也是当年洛阳少年圈，在世的少数几人。
他经常给欧阳修寄银杏叶。欧阳修回信告诉他，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只要是圣俞寄的，我就都喜欢。
嘉祐五年（1060），58岁的梅尧臣（字圣俞）去世。欧阳修老泪纵横，痛哭流涕。他回想起了两人初次见面。
昔逢诗老伊水头，青衫白马渡伊流。汉声八节响石楼，坐中辞气凌清秋。
那时候，梅尧臣上着绿衣，下跨白马，风度翩翩，英气逼人。那时候，梅尧臣声如洪钟，舌灿莲花。文采飞扬，口吐芬芳。
然而，时光催人老。
三十年间如转眸，屈指十九归山丘，凋零所余身百忧。
洛阳少年花果飘零，欧阳修自己年老多病。
仕途上，当富弼韩琦回朝担任宰相以后，欧阳修也迎来事业第二春，回到中央，最终做到参知政事。可是晚年的他，经事太多以后，思考问题仔细到婆婆妈妈，谨慎到小心翼翼。
比起早年一切求变的态度，完全像变了个人。连满朝支持的弛茶禁和嘉祐公田运动，欧阳修也因怕其操作时扰民，接连上书反对。
当一个人失去了草长马发情的伟大冲动时，他的人生，就真正到了迟暮。————————————————
此文，送给我的朋友savan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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