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剑侠图」的不死欲望

合字儿的，并肩字儿的坐子，对盘儿高手儿，扯乎吧！

这是一段江湖话，也叫黑话，是行走江湖的绿林人之间的暗语。在武侠小说里，若出现用这话交流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在《雍正剑侠图》（小名《童林传》）中，受困于风雪中的主人公童林被还在做王爷的雍正搭救、进入雍亲王府做打更值夜的伙计。一天晚上他发现三两个扒墙头的歹人，对他们说了这句话，意思是，“朋友，兄弟在这儿混饭吃，给个面子，高高手儿走吧！”

当然，歹人并没走，《雍正剑侠图》也从此拉开序幕。

音频平台的出现，实现了这部武侠小说在今天的影响力。与人们熟知的金庸、古龙小说不同，《雍正剑侠图》从未占领过大荧幕，除了文学话本外，它仅仅存活在说书人的口中。

每周日，东城书馆里人头攒动，每张桌上摆放着瓜子、茶水，有人晚来抢不到桌子座，就在过道摆上一张椅子。30元一张门票，干果、茶水自费，也都不过是一二十元的平民价格。当代评书艺人王玥波在这里一说就是七年。他每讲一章，都会在喜马拉雅上更新一集，不过平台的更新速度远不及现场的进度。

2018年10月和男友相识，出于共同爱好，我们以听评书作为约会内容。现在已是2020年4月下旬，眼看就要结婚，喜马拉雅上的《剑侠图》才更新到当年约会的那出，而现场版，也才将将说到上部《雍正剑侠图》的一半而已。

有位书友调侃道，“听书要有过日子的心。”

如此丰富的故事内容，为何不搬上荧幕？我猜测，大概是因为《雍正剑侠图》中最精彩的内容都发生在老头儿身上。这部书一开始讲述年轻的主人公（书胆）童林由于失手冲撞父亲，离家出走。途中偶遇高人，深山学艺十五载后出世，抱决心来闯荡京城，却饥餐露宿、困顿于风雪之中。童林偶遇爱管闲事儿的雍正爷搭救，由于雍正好武，功底深厚的童林顺利成为护府教师爷，在雍亲王府混得风生水起。

他通过“一轮明月照九州，苍手白猿，二侠侯杰”陆续结识了一众侠义道，其中包括镇东侠侯庭、西方老侠于成、南侠司马空老道长、北侠客邱田等，这些人都是童林爷爷辈的老侠客，年岁基本在七十多到九十多不等，这时的童林刚四十出头，无论辈分、功夫都比他们差得很远。随着内容进一步发展，听众发现这些侠客武功并不算封顶，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侠客之上还有剑客，比如“四大名剑”里的镇古侠董乾董化一、碧眼金睛佛姜达姜本初等人，再往后甚至还有明朝留存至今（清朝）的人物登场，武功高深莫测、玄之又玄。

侠义道的门派传承，被称为上三门，而绿林的门派则为下五门。侠剑客有自己的天职，那就是“好狗护三林，好汉护三村”。光有把式是不行的，所居一方，就要保一方水土、惩恶扬善，在百姓遭受劫难时救民于水火。

由于童林的关系，这些侠剑客们齐聚一堂。他们拥戴雍亲王，为雍正的登基霸业扫平道路、做出极大贡献。本书的上半部（到目前为止），讲述的正是这些剑侠客一路披荆斩棘、不打不相识的过程。

为什么叫《雍正剑侠图》？据评书艺人王玥波剧透，后文书中雍亲王在众侠客拥立之下荣登九五，继位为雍正皇帝，他画下一幅丹青，上面所绘的正是这一众侠剑客。他思虑既然剑侠客能保自己继位，日后也必能成大患，便设下一计，邀请众侠剑客赴宴，在宴席的酒杯中设下毒酒，欲杀之而后快。此计被吕留良一人识破，他亲自喝了毒酒，毒发身亡告示众人，救下众侠客的性命。若干年后他的女儿吕四娘，以宋品太阿剑，飞剑斩了雍正首级。而童林心灰意冷、看破红尘，最终出家为僧。

这个侠义世界里人物之丰富，有倒采花的女淫贼、有西域大侠、有发卖熏香蒙汗药的连锁集团、有黑心老道、有牛街清真寺的洒海爷。吃饭不仅吃大碗，还要吃“盒子饭”，就是两个碗一上一下扣在一起算一碗饭。吃烙饼的计量单位是“一筷子”，意思是把饼摞起来，插一根筷子下去串起来那么多。在王玥波口中，我们还能时不时学习《水浒传》、《聊斋》、《黑猫警长》等作品，了解新奇的历史（艳史）知识和地方文化。

《雍正剑侠图》中，每一个人物都是鲜活、完整的，这里说的完整是真完整，就好比我们在看电影时，看的是主角的故事线，这时突然出现一个配角，然后开始插播微电影，微电影就是这个配角做主角的独立的故事线。听评书时，就是这样一种既视感。

许多人每晚听《剑侠图》入睡，我便是其中一员。（感谢喜马拉雅平台的定时关闭功能，让王玥波可以按时收声。）耳朵的感官世界绝不输给视觉，侠义世界已成为我的一部分。

《雍正剑侠图》从一部作品角度来看，注定是归属于声音的艺术。我看大可不必改编影视作品。书如其名，《剑侠图》本就是每个听众凭自己的想象，在脑海里绘就的一幅图，那是一种写意的存在，也是历代说书艺人和新生的音频平台为我们所做的最大贡献。

今天提到这部书，除了艺术成就之外，是为了抛出一个更深的问题：

人为什么要钟情于侠义世界？

在我看来，人之所以热衷武侠，因为那是我们真正向往的世界，本来的样子。

一个寻常的午后，半斤瓜子、一壶清茶，我们即可遁入另一个宇宙之中。在那个世界里，侠骨豪情，于漫漫长河之中不计分毫。江湖规矩便是四个字，快意恩仇。功名利禄、背信弃义，都为侠义道所不齿。而剑侠客们只注重自身修为和如何造福一方百姓。百姓亦分黑白、辩是非，对侠剑客们心怀敬重而自持。这样的世界，处处透着人情味，处处是我们所渴望的世间面貌。这个面貌有多重要？它是我们内心残存的念想，深藏不露的信念，用以应对世间的种种不堪。

人年轻时，一切都是新鲜的，光是新鲜感和体验就足够填满前半生。但当人到中年，风景都已看遍，便需要一些更深沉的理由来支撑每天的元气。过来人都知道，其实苟活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

侠剑客们锄强扶弱、舍身取义的坚定，长远而关乎天下苍生的独立判断，用他们的处世哲学告诉我们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们对付出的考量，是看这件事是否有价值、是否符合道义，不是看这件事是否方便，是否赚得便宜。只要合乎道义有价值的事，那便可与之生、可与之死。一个侠剑客不怕死，他怕死得没有价值，不怕生，但怕生得没有尊严。

在这种侠风道骨的价值观影响之下，武侠世界带给它的追随者们不仅仅是一段传奇故事，它还播下一颗信仰的种子，使他们不至于迷失在人海之中，不舍昼夜。

对于武侠世界的众生而言，生命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