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25,然后死掉 村上春树
然若
1970年11月25日那个奇特的午后我至今仍记得真真切切。一场大雨打落的银杏树叶染黄了——黄得如干涸的河——杂木林间一条小径。我和她双手插进大衣袋,在这条小径来回踱步。除了两个脚踏落叶的鞋声和鸟尖锐的叫声别无任何声响。 "你到底苦恼什么呢?"她忽然问我。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说。 稍往前走了一段后,她在路旁坐下吸烟,我也挨她坐下。 "总做坏梦?" "总做坏梦。大多梦见自动售票机找不出零钱。" 她笑笑,手放在我膝头,又缩回去。 "肯定不大想讲,是吧?" "肯定讲不好。" 她把吸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用运动鞋小心碾灭。"真想讲的事是讲不好的,不是么?" "不明白啊。" 地面"扑棱棱"飞起两只鸟儿,仿佛被吸进去似的消失在没有一丝云絮的天空。我们默然望着鸟儿消失的方向。良久,她开始用小小的枯枝在地面画出几个莫名其妙的图形。 "和你一起睡,我时常悲伤得不行。" "觉得很抱歉。"我说。 "不怪你的。也不是因为你抱我的时候想别的女孩。那怎么都无所谓。我,"她突然闭住嘴,在地面缓缓拉出三条平行线,"不明白。" "也不是想把心封闭起来,"停了一会我说,"只是自己也把握不住发生了什么。我本想尽可能公平地把握各种事情,不愿意过分夸大或过分讲究现实。但那需要时间。" "多长时间?" 我摇下头,"说不准,或许1年,也可能花上10年。" 她把小树枝扔在地上,起身拍打大衣上沾的枯草。"暧,你不认为10年就像永远永远?" "是啊。"我说。 我们穿过树林, 走到ICU校园,一如往日坐在休息室咬热狗。下午两点,休息室电视上翻来覆去推出三岛由纪夫来。音量调节器出了毛病,声音几乎听不清。反正都跟我们无关。我们吃罢热狗,又各喝一杯咖啡。一个学生骑在椅背上拧了一会音量调节钮,之后作罢,跳下椅子不知去了哪里。 "想要你。" 我说。 "可以呀。" 她微微一笑。 我们仍把双手插进大衣袋,慢慢走回宿舍。 蓦地醒来时,她正在吞声哭泣。细窄的肩头在毛巾被下急促地颤抖。我点燃取暖炉,觑了眼钟:凌晨2时。夜空中央浮着一轮白亮亮的月儿。 等她停止啜泣,我烧水泡了袋装红茶,两人喝着。没有砂糖没有柠檬没有牛奶,仅仅是热茶。之后点两支烟,一支给她。她吸一大口喷出,连续三回,随即咳嗽了一大阵子。 "我说,你可打算过杀死我?"她问。 "杀死你?" "嗯。" "干吗问这个?" 她叼着烟用指尖擦了下眼睑。 "只是想问问。" "没有。" "真的?" "真的。"我说,"为什么非杀死你不可呢?" "是啊,"她不耐烦似的点下头,"只是一下子觉得,给谁杀掉也并不坏。" "我不是杀人那类人。" "是吗?" "大概。" 她笑笑,把烟戳进烟灰缸,喝了口杯里剩的红茶,又点燃一支烟。 "活到25,"她说,"然后死掉。" 1978年7月她死了,2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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