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尼·德普的一个切面

（小组长旧文） 当人们试图用各种标签捕捉约翰尼·德普――叛逆、阴郁、童心未泯、印第安血统、摇滚乐、浪荡子、“最性感男人”、毒蛇屋和瑞凡·菲尼克斯的死、永远的薇诺娜（Winona Forever）变成永远的酒鬼（Wino Forever）――的时候，他却像海盗船长那样，一次又一次轻易逃脱。 刚从电影中认识德普的时候，他就以热爱扮演怪诞角色著称，“我总是对有些精神问题的怪人感兴趣”。他喜欢和蒂姆·波顿、贾木许这样专走窄路的天才导演合作，而拒绝了《燃情岁月》中布拉德·皮特、《夜访吸血鬼》中汤姆·克鲁斯、《骇客帝国》中基诺·李维斯的角色，理由无非是影片娱乐性太强、角色太正常之类。当德普涉及主流，主演迪斯尼的大制作，人们看到了杰克船长摇摇晃晃走着猫步、翘起兰花指头、挤眉弄眼，开始意识到原来他是一位艺术家、一位优秀的喜剧演员。 一般而言，喜剧演员要让观众放松，让观众嘲笑，让观众内心涌起不易觉察的优越感。长相过于俊美、过于伟岸或过于阴骘的人都不适合演喜剧。看过几部标准德普电影的人应该知道，俊美和阴骘是他最让人难忘的两只面具，因此，对于德普来说，喜剧表演上有一道天然屏障需要跨越。 在德普主演的影片中，属于喜剧表演的有《邦尼和琼》、《艾德·伍德》、《恐惧拉斯维加斯》和《加勒比海盗》；尽管不是让你捧腹大笑的那种，剪刀手爱德华也可算是喜剧形象。 最能表现他喜剧天赋和肢体灵活性的电影是《邦尼和琼》，片中德普就成了一个杂耍表演者。德普饰演的山姆是个用熨斗烤面包、一看熟悉的恐怖片就停不了背台词的人。他总是自得其乐，以不同观点看世界，也就是通常所谓的神经病。他看巴斯特·基顿的传记，身着巴斯特·基顿式的装束－－扁圆帽、马甲、短领带，看上去忧郁、纯真，还有点心事重重。他不顾别人以何种眼光看他，随时随地、见景生情地表演喜剧，逗人开心。小餐馆里，他杂耍般地转盘子，表演卓别林《淘金记》中的“小面包舞”。在路上，他敲锣打鼓、表演胶水粘住身体等滑稽戏，引来路人围观喝彩。片中，山姆与一个患自闭症的脆弱女孩琼相怜相爱。最后，在一次歇斯底里的发作以后，琼被关进了精神病院，山姆以奇怪的装束和举止轻易混进病房大楼，他用绳子从屋顶上吊下，像钟摆那样摆动，在病房窗口一隐一现，琼看到山姆的滑稽表演，开心地笑了。这一刻观众被深深打动，两个神经病之间的爱情总是格外打动人。德普的表演风格不夸张，全片的风格也不荒诞，是一部浪漫轻喜剧。 而《艾德·伍德》全片笼罩着蒂姆·波顿电影惯有的诡异的哥特气氛，因此演员们夸张而动情的表演也就相得益彰。艾德·伍德是一个热爱电影为之献身的B级片导演，有历史上最烂导演的称号。他天资不足，却是个百折不挠的梦想家，因为易装癖声名狼藉，最终死于酗酒。他坦诚而充满热情，真心实意地陶醉于演员的表演，脉脉含情地看着他们，在镜头后面同念台词。他有单纯执着的精神力量，最狼狈不堪的时候也在鼓励自己、鼓舞他人，面对一次次的失败和嘲笑，总是扬起眉毛，露出一口牙齿，灿烂古怪地笑。片中德普留着两撇细细的贴着嘴唇的小胡子，让人忘记了他以往的形象，而说话方式也完全成了另一个人：牙齿暴凸，摇头晃脑，怪腔怪调。最让人动容的场景依然出现在影片结尾：艾德·伍德的大烂片《九号行星外层空间计划》上映之时，他在黑暗中看着银幕，泪流满面地念台词，怀念片子的主演、他的偶像、已经去世的“吸血鬼之王”贝拉·路高西。影片中，这个小丑般的理想主义者在他的舞台上挣扎、妥协、徒劳，让人充满了同情与尊敬。我认为艾德·伍德是德普最有感染力的银幕形象之一，甚至超过了剪刀手爱德华。 《加勒比海盗》则完全颠覆了海盗形象。在德普这里，凶残的海盗变成了疯癫、俏皮、爱耍小聪明却也无所不能的喜剧人物。德普演戏是“反类型”的，他总会赋予角色新的形象、新的内涵――他一直在回避“漂亮男主角宿命”式的角色和表演。影片中，繁复的服装、金牙、黑眼圈、叮叮当当的挂件、暗花头巾都是德普本人的主意――在生活中他时常就是这样装扮自己的，这都是表演创作的重要组成，为角色增色不少。很难想象卓别林的表演离开了圆礼帽、肥裤子、大号破皮鞋和小胡子，喜剧效果会减去多少。除了造型成功，在海盗系列的表演中，德普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也是最为丰富的、最为夸张的。夸张的表演方式有很多种，有的只是把表情物理地放大，毫无弹性而失去平衡，显得做作、欠揍，此种情形可见于韩国电影中演员表达惊讶或愤怒的时候（周润发在《加勒比海盗3》中的表演就显得僵硬，流于好莱坞电影中一般亚裔反角的“装狠”样式，他们想表现一种狰狞感，无奈脸部肌肉扭曲得有些可笑）；有的表演虽则漫画化、远离现实，却能很好地表达人物的性格和内心世界，并且具有强烈的个人印迹而让人过目难忘，杰克船长就是一例。也因此，德普的“杰克船长”和“爱德华”一起，被评为影史上最伟大的表演之一。 演员的表演方式不能仅仅从自身经历中得来，跟影片光怪陆离的世界中千人千面的角色相比，演员的经历非常有限，参加过黑社会、经历过战争、住过疯人院、活过四百年或者会飞的演员微乎其微，当然他们之中吸毒的人倒是很多。因此，除了回忆，演员们的表演就离不开模仿与想象。德普的表演完全是一种创作：从生活中取材，吸收各色人等的古怪表现，并将它们的特点结合起来，融入新的角色之中。谁也没看见过鬼，我们从人身上看见鬼。 德普自称扮演艾德·伍德的灵感来源是罗纳德·里根、《奥滋国历险记》中的铁皮人和Casey Kasem（美国有名的电台DJ）。“我记得我看里根做演讲的时候，他给人一种单纯、盲目乐观的印象，他总觉得一切都会好的，但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而 铁皮人的古怪和Casey Kasem的乐观也直接影响了德普的表演。 而杰克船长的灵感来自于滚石乐队的老乐手基思·理查兹（Keith Richards）（基思·理查兹应德普之邀，在《加勒比海盗3》中饰演了杰克船长的父亲，并创作了影片的部分音乐）。德普是这样解释的：“17、18世纪的海盗放在现在就是摇滚歌星，他们生活不安定，性格狂野，无畏做任何事情，就像海盗那样。”杰克头发上挂的珠子也是从基思·理查兹身上学来的，黑眼圈也是效仿了包括基思·理查兹、鲍勃·迪伦（Bob Dylan）在内的摇滚明星――这种浓眼影的画法来自非洲沙漠的一个游牧部落，为了保护烈日下的眼睛。杰克船长的灵感来源还包括华纳的卡通明星Pepe Le Pew，一只蹦蹦跳跳的法国臭鼬，“他是这个世界上最逍遥的家伙，他跳到那里，哪里的人们就被他熏倒，而他从来都不会注意这些。”因此，好的演员和好的小说家一样，必是善于观察的，充满想象力的，内涵丰富的。 多少年前，当汤姆·克鲁斯、布拉德·皮特、基诺·李维斯都已经红得发紫，上天入地，拯救世界，德普还在镜头中扮丑作怪，费尽心力地表现荒诞和荒诞中的真实，挖掘内心的黑暗和黑暗下的洁白。当德普为了他的孩子和所有孩子们出演了海盗喜剧，并保持了他一贯的风格，却得到了世俗的承认和商业的成功。这种种来得有些迟，但德普依旧笑得让人看不穿：“哦，我从来就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