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客:香腮与雪胸
哈哈勺子
香腮与雪胸 [原创 2007-08-11 00:35:02 ] 发表者: 阿兰布拉的猫 一 有一家富户人家,一天早晨,忽然意外地发现,他们最宠爱的儿子暴毙在卧室里。满心疑惑的父母在儿子的卧室中搜寻线索,结果看到,卧室的箱柜中堆放着上百包的化妆香粉。“这东西一定与我儿子的死有关系!” 伤心的母亲决定追查真相,于是,她前往街市,在每一处卖化妆粉的地方停下,买一包粉。最终,她来到一家粉店,看店的是个美丽的女孩——这女孩为死者母亲包了一包粉,那手法正与死者卧室中的粉包一样。“为什么你要杀死我的儿子?!”在母亲的质问下,卖粉女郎哭了,说出了真相: 当初,那富家男孩在市街上游逛的时候,见到卖粉的美丽女孩,一见钟情。他不知该如何表达,就天天跑来店里,脉脉含情地买一包粉。日子长了,卖粉女孩感到奇怪,便询问男孩,这是在做什么?“我爱上了你,但不敢说出来,可我渴望着天天看到你,所以借口买粉,就为了看你一眼!”女孩被感动了,大胆地提出:今晚,我来你家,和你相会!梦想成真,男孩大喜过望,于是回到家痴等。入夜,女孩应约而来,不料,男孩过于激动,欢会当中,忽然暴毙!女孩被这意想不到的突发情况吓坏了,很自然地,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离。 这个故事读来就是一篇成功的当代通俗小说,把爱情、人性与侦探巧妙地糅合起来,充满悬念,又赚人眼泪。其实,这是六朝志怪小说集《幽明录》(相传为南朝宋刘义庆所作)中的一则故事,录载于《太平广记》中。是的!早在公元5世纪,我们的小说就已经达到这样的一个高度了!当然,不能说今天的小说家较之古人就全无进步和发明。《幽明录》成书的时代,人们还不会“倒叙”手法,这个故事当初是按照“一天,男孩去街市上游玩……”的顺叙方式展开。但是,我们今天认为一个通俗小说所应该具备的一切因素,在这个故事里都已齐全。与今天同样并无不同的是,一部侦探作品一旦采用这个故事所用的模式,那么,情节的发展,一定是闹到“法庭”上去。但是,在古人那里,接下来的“法庭戏”,就远非现代小说家的想象力所能企及—— 被认定为凶手,注定无法逃脱死刑的命运,卖粉女孩忽然镇定了,坚强了,慷慨了,她对审案的县令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怕什么死呢?只是请允许我去看一眼死者!”县令答应了她的请求,于是,女孩径直来到死者前,抚尸痛哭:“我的不幸命运已经注定了,假如你能够复活,我死了又有什么遗憾呢?”奇迹出现了——死去的少年真的复活了!经他解释,大家才了解到真相。从此后,男孩和女孩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除了文学的意义之外,这则故事还有着社会史与经济史的意义——由此我们了解到5世纪中国城市的商业贸易状况,城市居民的生活状况。比如,在故事中,化妆粉被呼为“胡粉”,“胡粉”在小说中反复出现,成了推动情节峰回路转、花上开花的中心线索。这一个细节,其实不应轻易放过。 在传统中国,最早的化妆粉应当是米粉。东汉许慎《释名·释衣服》中即云:“粉,分也,研米使分散也。”可见,在汉人的概念中,粉是用米研磨而成。另外,滑石粉也是化妆白粉的一种。不过,在东汉时代,上层社会就已经开始使用胡粉了。(参见孙机《汉代物质文化资料图说》“盥洗器,化妆用品”一节,262页,文物出版社1990年)。《幽明录》中的故事恰恰展示出,到了南北朝时代,胡粉的使用已经非常普遍和日常。 明人宋应星《天工开物》中介绍有造“胡粉”的技术: 凡造胡粉,每铅百斤,熔化,削成薄片,卷作桶,安木甑中。甑下甑中各安醋一瓶,外以盐泥固济,纸糊甑缝。安火四两,养之七日。期足启开,铅片皆生霜粉,扫入水缸中……每扫下霜一斤,入豆粉二两、蛤粉二两,缸内搅匀,澄去清水,用细灰截成沟,纸隔数层,置粉于上。将干,截成瓦、定(锭)状,或如磊磈,待干收货。 大致是把熔化的铅削成薄片,密封在木甑中,生火加热,就能得到白色的“霜粉”。这种霜粉还要按比例配入豆粉、蛤粉,才是化妆用白粉的成品。兑好后的白粉要在水缸内经过澄滤,然后晾干。在将干未干之时,将这些凝成条块的白粉“截成瓦、定(锭)状,或如磊磈”,因此,铅粉成品呈现为瓦形、锭形等形状,这就是“瓦粉”、“定粉”等俗呼的由来。 《本草纲目》所介绍的炼化铅粉方法与《天工开物》完全一致,而在该书中,造铅粉方法附于“粉锡”一条之后,该条还罗列了习惯上对铅粉的各种不同叫法: 釋名:解錫(“本经”)、铅粉(“纲目”)、铅华(“纲目”)、胡粉(“弘景”)、定粉(“药性”)、瓦粉(“汤液”)光粉(“日华”)白粉(“汤液”)、水粉(“纲目”)、官粉……定、瓦言其形,光、白言其色,俗呼吳越者為官粉,韶州者為韶粉,辰州者為辰粉。 从东汉时代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化妆粉都曾经是以铅粉为主,由于成品形状、产地等原因,这种铅粉做的化妆粉获得了多种不同的称呼。 二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晚唐诗人温庭筠著名的《菩萨蛮》一词,展示了女性晨起时的形象。这里涉及到古代闺阁生活中的一个重要化妆习惯:女性每晚就寝之前,要向脸上、身上大量擦香粉。《花间集》中就不乏这样的描写,如温庭筠在另一首《菩萨蛮》中描写临睡前的女性:“深处麝烟长,卧时留薄妆。” 夜晚“留薄妆”的做法,一直延续到晚清,《宫女谈往录》一书记载晚清宫女对宫中生活的回忆,就道是: 我们白天脸上只是轻轻地敷一层粉,为了保养皮肤。但是我们晚上临睡觉前,要大量的擦粉,不仅仅是脸,而且脖子、前胸、手和臂要尽量多擦,为了培养皮肤的白嫩细腻。(《宫女谈往录》,金易、沈义羚著,93页,紫禁城出版社,2001年) 这样的一种美容观念,在《镜花缘》里,被李汝珍以全然反讽的笔触,得到了更详尽的表达: 这临睡搽粉规矩最有好处,因粉能白润皮肤,内多冰麝,王妃面上虽白,还欠香气,所以这粉也是不可少的。久久搽上,不但面如白玉,还从白色中透出一般肉香,真是越白越香,越香越白;令人越闻越爱,越爱越闻:最是讨人欢喜的。久后才知其中好处哩。(第三十三回) 毛熙震在一首《河满子》中同样写到晨起的女性形象:“无语残妆澹薄,含羞亸袂轻盈。几度香闺眠过晓, 绮窗疏日微明。”经过一夜休息,前晚临睡前所上的“薄妆”,到天明起床的时候,就成了“残妆”。这样的形象在当时的生活中司空见惯,因此在诗词中也不陌生:“晓莺啼破相思梦,帘卷金泥凤。宿妆犹在酒初醒,翠翘慵整倚银屏,转娉婷。”(顾夐《虞美人》)“宿妆残粉未明天,总立昭阳花树边。”(王建《宫词》) 因此,温庭筠《菩萨蛮》之“香腮雪”,显然是指词中女主人公脸颊上厚涂的白粉。“鬓云欲度香腮雪”,经过一夜的睡卧,她的乌云一般的鬓发已经松乱,并且微微沾上了腮颊的香粉。搽脸粉无意地沾到鬓发上,词人在这里却用“欲度”两个字来加以形容,可谓相当之妙。 从《镜花缘》的叙述可知,古人的观念中,夜晚在面、身上擦粉,可以让粉中的营养成分来滋养皮肤,以使皮肤“白嫩细腻”,甚至,在天长日久的坚持之下,香气会浸入皮肤,积贮在皮肤中,于是人体就会自身散发香气。对于香粉功用的这样一种迷信,在《赵飞燕外传》中有着最精彩的呈现。故事说,作为皇后的赵飞燕,与其妹、昭仪赵合德争宠,“后(既赵飞燕)浴五蕴七香汤,踞通香沉水坐(座),潦降神百蕴香”,而赵合德“浴荳蔻汤,傅露华百英粉”。汉成帝两相比较的结论却是:赵飞燕虽然身上通过洗浴而有了“异香”,但是,比不上合德“体自香也”。通过这样一个神话般的情节,小说作者所宣扬的,正是“久久搽上,不但面如白玉,还从白色中透出一般肉香,真是越白越香,越香越白;令人越闻越爱,越爱越闻”的观念。 因此,夜晚擦粉,与白天化妆不同,一是要“大量的擦粉”,以让皮肤得到充分的营养;二是不限于面部,“而且脖子、前胸、手和臂要尽量多擦”。班固《汉书》“广川惠王传”中记载,广川王后昭信恶意地污蔑另一位宠姬望卿,对广川王说:“前画工画望卿舍,望卿袒裼傅粉其旁。”唐人颜师古注曰:“袒裼,脱衣露其肩背也。”“袒裼傅粉”正说明,在汉代,女性就习惯于向胸背等处涂粉,因此,化妆的时候必须脱掉上衣。而在《全唐诗》中,有一首归在白居易名下的《江南喜逢萧九彻,因话长安旧游,戏赠五十韵》,描写士大夫的狎妓活动,其中有云:“拂胸轻粉絮,暖手小香囊。”“拂胸轻粉絮”一句,描写了唐代女性手持粉扑,向胸前扑粉的形象。 然而有一个问题:胡粉的主料是铅粉,这种物质实际对人体有害,长期使用会损害皮肤,这一点,古人也清楚:“揸妇人颊,能使本色转青。”(《天工开物》“胡粉”)因此,在富贵阶级那里,用粉就非常注意和讲究。有一个大致的规律:擦脸——“匀面”,用以铅粉为主的化妆香粉;至于起护理作用的“营养香粉”,则利用米粉、滑石粉等无毒害或毒害性较小的材料,避免使用铅粉。 如明人周嘉胄《香乘》所介绍的“利汗紅粉香”,是以滑石粉、心红、轻粉、麝香“调粉”,“涂身体,香肌、利汗”。另外,南宋陈元靓《事林广记》中介绍了一种“玉女桃花粉”,是将益母草烧灰,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加工,再与石膏、滑石、蚌粉、胭脂掺在一起,细研成粉,据说能够“去风刺、滑肌肉、消瘢黯、驻姿容,甚妙”,可见这正是一种用于调护身体肌肤的营养粉。 《齐民要术》的记载显示,在南北朝时代,化妆粉与营养粉的区分似乎已经存在。书中“白粉”一节详细介绍了用梁米、粟米做“米粉”的方法,经过研磨、淘澄、晾晒等很琐细的步骤,所得的精细米粉称为“粉英”或“英粉”。书中还说明,这种“英粉”“拟人客作饼,及作香粉以供妆摩身体”——这是“细粮”,最适合在招待客人的时候,以之做饼,隆重待客;另外,可进一步加工成香粉“妆摩身体”。同时,书中还介绍了“做紫粉法”: 用白米英粉三分、胡粉一分(不着胡粉,不着人面),和合调匀。取落葵子熟蒸,生布绞汁,和粉,日曝令干。若色浅者,重染如前法。 在介绍“英粉”时,说其用于“妆摩身体”;掺加胡粉的“紫粉”则用于“著人面”,清代学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中便因此认为,二者的功能不同:“按,据贾氏说,粉英仅堪妆摩身体耳,傅人面者固胡粉也。” 实际上,后世人一直把米粉当作制造营养香粉的理想材料。相传宋人洪刍所作《香谱》中,记有一款“傅身香粉”的专门配方,就是以英粉与青木香、麻黃根、附子、甘松、藿香、零陵香的细末相混合,用以“浴罢,傅身”,明人高濂《遵生八笺》里沿袭了这一香粉配制方法,同时说明,“无粟米,以葛粉代之”。《事林广记》记载一则“东宫迎蝶粉”,则干脆沿袭《齐民要术》所介绍的古老方式,用粟米细粉为料,与鲜花密封在一起加以熏香,其功用是“能除游风,去瘢黯”。 三 无论如何,擦脸粉必须包含铅粉成分,不然,“不着胡粉,不着人面”,铅粉贴附皮肤的性能好,在上妆以及妆容的保持上,都有着其他粉类没有的优势。为了尽量减少铅粉对面部皮肤的损害,人们想出了种种对策。“做紫粉法”中就采用米粉与胡粉为三比一的比例,以米粉为主料,铅粉仅仅起黏合剂的作用。无独有偶,据德龄《御香缥缈录》,一天,慈禧太后兴起,曾经亲口讲述其所使用的粉,正是采用以米粉为主、少用铅粉的做法: 现在先说我们所用的这种粉:它的原料其实也和寻常的粉一般是用米研成细粉,加些铅便得,并且你从表面上看,它的颜色反而尤比寻常的粉黄一些,但在实际上,却大有区分。 第一,它们的原料的选择是十分精细的,不仅用一种米;新上市的白米之外,还得用颜色已发微紫的陈米,如此,粉质便可特别的细软。第二,磨制的手续也决不像外面那样的草草,新米和陈米拣净之后,都得用大小不同的磨子研磨上五六次;先在较粗的石磨中研,研净后筛细,再倒入较细的石磨中去研,研后再筛,这样研了筛,筛了研的工作,全都由几个有经验的老太监担任,可说是丝毫不苟的。这两种不同的米粉既研细了,就得互相配合起来,配合的分量也有一定,不能太多太少,否则色泽方面便要大受影响。第三,我们这种粉的里面,虽是为了要不使它易于团结成片的缘故,也象外面一样的加入铅粉在内,然而所加的分量是很少很少的,只仅仅使它不团起来就得;外面所制的往往一味滥加,以致用的人隔了一年半载,便深受铅毒,脸色渐渐发起青来,连皮肤也跟着粗糙了,有几种甚至会使人的脸在不知不觉中变黑起来;如果在举行什么朝典的时候,我们的脸色忽然变了黑色,岂不要闹成一桩绝大的笑话! 此番话是否真的由慈禧太后亲口所说,无从稽考。可疑的是,这里没有谈到,粉中应添加香料以及中药成分。一位皇太后的化妆粉难道会如今简单吗?想来,德龄在宫中毕竟见闻有限,她不太可能亲眼见到“宫粉”制作的真实过程。也许,她是根据在宫中的琐碎听闻,而杜撰了这一段话吧?徐珂《清稗类钞》中记云:“孝钦后(即慈禧太后)好妆饰,化妆品之香粉,取素粉和珠屑、艳色以和之,曰‘娇蝶粉’,即世所谓宫粉是也。”按这个说法,慈禧的香粉在配料上是极为奢侈的。不过,《御香缥缈录》提到以米粉为主、少加铅粉这一配制方式,对于我们了解古代高级擦脸粉的制作,仍有一定的参考意义。 另外,早在《千金方》的时代,人们——应该说,是道家的炼术士们——就试图通过加热的方法,去除胡粉的毒性。这体现在《千金翼方》“妇人面药”一节所记的“炼粉方”,其法是把精细胡粉与鸡蛋的蛋清搅拌在一起,上火蒸,然后暴干,研成细粉。明人宋诩《竹屿山房杂部》记录了一方“鸡子粉”,遵循着大致相同的路数,把上等铅粉末、密陀僧与蛋清一起封在鸡蛋壳里,火上煨干,据说其成品“取出,匀面,莹然如玉”。 在《事林广记》中,还记载有一个“法制胡粉方”,非常有趣: 胡粉不拘多少。以鸡子一个,开窍子,去清、黄令尽,以填胡粉,向内令满,以纸泥口,于饭甑上蒸之。候黑气透鸡子壳外,即别换,更蒸,候黑气去尽。取用搽,经宿,永无清黑色,且是光泽。 看得出来,这个方子里潜含的观念是:通过加热,把铅粉中的毒素转移到鸡蛋壳中。经过如此加工的铅粉,其有毒成分被清除掉,用做夜晚擦脸、身的保养品,就不会对皮肤造成损害。究竟这一做法是否有科学的道理?尚有待研究。反正古人对其效用很是相信,《竹屿山房杂部》中记录了一款“珠子粉”的做法,其中的一道重要程序反映的正是同样的逻辑:“用上等定粉入玉簪花开头中,蒸,花青黑色為度。”把好铅粉裹在盛开的玉簪花中,在火上蒸,在古人看来,等到花朵在蒸汽中变成黑色,就意味着铅粉中的毒性转移到了花瓣里,铅粉自身也就无毒了。 另外,《镜花缘》里说保养皮肤的香粉“内多冰麝”,《清稗类钞》说清代皇家使用的“宫粉”内和有珍珠屑,这倒不完全是在编故事、杜撰传说。据文献记载,古代的高级香粉确实会配兑各种珍贵香料,包括金箔粉、珍珠粉之类的成分。如明人周嘉胄《香乘》中记有两种香粉方: 和粉香:官粉十兩、蜜陀僧一兩、白檀香一兩、黄連五錢、腦麝各少許、蛤粉五兩、輕粉二錢、朱砂二錢、金箔五箇、鷹條一錢。右件為細末,和勻,傅面。 十和香粉:官粉一袋(水飛)、朱砂三錢、蛤粉(白熟者,水飛)、鷹條二錢、蜜陀僧五錢、檀香五錢、腦、麝各少許、紫粉少許、寒水石(和腦麝同研)。右件各為飛塵,和勻,入腦麝,調色似桃花為度。 《竹屿山房杂部》中记录的“珠子粉”更是奢侈得惊人: 白坯土(一钱半)、白芷(取浮者去皮,一两)、碎珠子(五分)、麝香(一字)、輕粉(二钱)、鷹條(五钱)、蜜陀僧(火煅七次,一两)、金箔(五片)、銀箔(五片)、朱砂(五钱)、片腦(少许)。右為細末。用上等定粉入玉簮花開頭中,蒸,花青黒色為度。取出配對。勻面,甚光瑩。 四 《齐民要术》“做紫粉法”还说明了一个重要情况:在那个时代,“着面”之用的“化妆粉”并非纯白的白粉,而是加工成淡红色,接近人的面颊之色。 实际上,传统的化妆粉都是染做淡红,《本草纲目》“落葵”之集解云:“弘景曰:落葵又名承露……其子紫色,女人以渍粉傅面为假色。”另外在“燕脂”一条中,李时珍也谈到历史上“以红蓝花汁染粉……为妇人面色”的情况。从《香乘》等书提供的资料来看,“十和香粉”是以朱砂“調色似桃花為度”,“和粉香”与“珠子粉”也都是用朱砂调色。甚至用于擦身的营养妆粉也要染色,“利汗紅粉香”就是以心红(一种朱砂)“調粉如肉色為度”,而“玉女桃花粉”则加胭脂,惟有“傅身香粉”一方不见有红色配料。 另外,《齐民要术》里还谈道:“作香粉以供妆摩身体。”强调了古代妆粉的另一大特点——带有鲜明的香气。书中并且介绍了当时的“作香粉法”: 唯多著丁香于粉合中,自然芬馥。(亦有捣香末绢筛和香者,亦有水浸香以香汁溲粉者,皆损色,又费香,不如全著合中也。) 虽然贾思勰认为,“捣香末绢筛和香”的方式并不高明,但是后世的香粉制作恰恰普遍采用了这一方法。如孙思邈《千金翼方》“熏香浥香方”中记有“香粉法”: 白附子、茯苓、白术、白芷、白敛、白檀(各一两),沉香、青木香、鸡舌香、零陵香、丁香、藿香(各二两),麝香(一分),粉英(六升)。上一十四味,各细捣,绢下。以取色青黑者,乃粗捣,纱下,贮粉囊中,置大合子内,以粉覆之,密闭七日后取之,粉香至盛而色白。如本欲为香粉者,不问香之白黑,悉以和粉,粉虽香而色至黑,必须分别用之,不可悉和之。粉囊以熟帛双紃为之。 这里是把白色的香料及中药成分,与青黑色的香料分别处理。白色配料直接与英粉相和,而把青黑色的香料放在绢袋中,与英粉一同封在盒内,加以熏香。如此,就可以保持粉的洁白。从配料无胡粉、只用英粉来看,这里所介绍的是一款“营养香粉”。 不过,通过“熏”的方式,让化妆粉染上香气,这样一种做法始终存在着,如《事林广记》所记宋代的“东宫迎蝶粉”,就是“随意摘花”,与粟米细粉一起“覆盖,熏之”。如此熏粉的传统,到了明清时代,导致出一种异常风雅的“养粉”方法:“取玉簪花未开者,装铅粉在内,以线缚口,久之,妇女用以傅面。经岁尚香。”(清人王初桐《奁史》引《花史》)编成于康熙末年的《御定佩文斋广群芳谱》也记录了这个方子。弄清了这一点,《红楼梦》中的一个涉及化妆的细节,才可以理解。 《红楼梦》第四十四回“平儿理妆”一节,写到擦脸的化妆粉:“平儿听了有理,便去找粉,只不见粉。宝玉忙走至妆台前,将一个宣窑磁盒揭开,里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棒,拈了一根,递与平儿,又笑向他道:‘这不是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兑上料制的。’”原来,怡红院的擦脸香粉,恰恰是采用《花史》所介绍的妙法,用含苞的玉簪花蕾作为粉盒。所谓“将一个宣窑磁盒揭开,里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棒”,是说宣窑瓷盒里放了十朵天然的玉簪花苞,每个花苞里都灌满了香粉,用的时候,就拿起一朵花,把其中的香粉倾倒出来,于是就有了“拈了一根”、“倒在掌中看时”这样的动作。 曹雪芹在这里随手一笔,却写出了当时最为奢侈的化妆香粉:“这不是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兑上料制的。”清初屈大均《广东新语》卷二十五“茉莉”一条有云:“又有紫茉莉,春间下子(籽),早开午收,一名胭脂,花可以点唇,子(籽)有白粉可傅面。”明清时代,广东的一种紫茉莉,花籽中天然地带有白粉,把花籽——也就是宝玉所说的“花种”研碎,拿花籽里的白粉来擦脸,是那时比较讲究的一种美容方法。紫茉莉花种的白粉,是从植物中获得的纯天然制品,不会有伤害皮肤的副作用,当然更加有利于肌肤健康。 这紫茉莉花种中的白粉,还要“兑上料”。从 “珠子粉”的配料表,我们大致可以想象此处所“兑”之“料”的奢侈。综述起来,怡红院的擦脸粉是这样的: 把广东特产的紫茉莉的花籽研碎,得到其中的白粉。然后,将碎珍珠、金箔、银箔、麝香、龙脑香等多种贵重原料以及朱砂研成细末,与紫茉莉的白粉兑到一起。再摘来将开未开的玉簪花,把成品灌到花苞中,函盛在宣窑瓷盒内,免得走漏香气。这样,在密封性能很好的瓷盒中,香粉裹在玉簪花苞内“养”一阵,慢慢就熏得了玉簪的花香。据说,用玉簪花包裹的香粉,经过一年的时间都香气不衰。 这样的制品就怪不得会有宝玉所言“润泽肌肤,不似别的粉青重涩滞”的奇妙效果,而由平儿具体感受起来,是“轻白红香,四样俱美”。 不过,如此奢侈到极点的擦脸粉,在当时,即使是真有其事,也一定很少见、很珍罕,并非普遍使用之物。《红楼梦》第五十六回,“敏探春兴利除宿弊”一节就在无意中说明,当时贾府的奶奶、小姐们的脂粉,都是由“买办”或者奶妈的儿子从“铺子里”购买。对于日常生活来说,怡红院中的珍奇,实在是折腾不起的例外。 (《青年文学》07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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