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姐姐|《江湖有喜》大喜的脑洞武侠连载,小雨琼姐琳琳已登场(823更新第6回东家有礼)
来自:大碗喝奶茶
2020-07-25 21:1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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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刷完三公,大喜一脚给我踹出个脑洞,她就是我心目中女侠的样子,又酷又憨,可盐可甜,想象和她一起策马江湖,何等欢天喜地~当然,美女太多了,我很博爱,多买几匹马,带上她她她她她……有空写就更一点,时间不定,欢迎配图,续写,改写,搬运,啥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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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有喜》故事梗概:初出茅庐女镖师,因一趟平平无奇的走镖卷入江湖纷争,先后开启活人集赶尸、枯云山习武、琵琶岭盗墓、天火教卧底等副本,结识奇人异士,欢欢喜喜闯江湖的故事。
【目录】第一章 初入江湖
1.渡口遇险 / 2.余家兄弟 / 3.来者不善 / 4.北冥有鱼 / 5.海女丁琼 / 6.东家有礼(已更新)
金喜 / 大喜:新手镖师,憨直爽朗胃口好,武功平平不逞能,天生运势极佳,危难时总有贵人相助。(以金喜为核心串连两代武林传奇人物的群像故事)
谷小雨 / 绮绮子:当今武林风雷雨雪四大杀手她列第三。传闻中艳若狐妖的大美女,但只是传闻,见过她样貌的人都成了黄土,因价码过高生意惨淡,很穷。
金运来:方圆镖局总镖头,四十出头帅大叔,严肃高冷的女儿控,为求女儿平安隐姓埋名,真身曾是江湖中的风云人物,上一代故事线的男主。
余家兄弟:自称天香一品楼的采办和厨子,哥哥半斤稳重谦和,弟弟八两病娇圆滑。两人托方圆镖局运送香料去北都,因弟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金喜义无反顾接下这单买卖,开启江湖路。
丁琼 / 玉米壳:鱼铺大当家,为人爽快,喜恶分明,极度贪财。原是北海异邦海贼王,因部族纷争逃难至中土改当鱼贩子,卖鱼也卖消息。江湖说法——人事追鱼婆,物情点烟波。意思是寻人问事要找鱼铺女当家,寻宝问价则要请教烟波堂。
琳琳 / Cindy:鱼铺江南总管,热情机灵通情理,是丁琼的表妹。(目前还没想她的故事线,对Cindy很有好感,想写条感情线)
人物设定随出场顺序陆续更新,正文在评论区更新,第五回开始图片形式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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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碗喝奶茶 楼主 2020-07-25 21:25:11
第一章 初入江湖 1.渡口遇险 片刻之后,青袍白衫两帮江湖客将大打出手,然而金喜正大快朵颐,丝毫未觉。 今夜,她是渡口食肆第一位食客,慕名而来,打算尝尝黑沙渡顶顶有名的猪头三吃,可惜店家说汛期少有跑船的,只能做做村民生意便改卖馄饨,于是金喜就着一碟卤牛肉呼噜噜吃下三碗荠菜馄饨,拍拍自己鼓起的肚皮,还总觉着少了点什么,左顾右盼琢磨着,这才发现左右两桌不知何时已坐满客人,一边是青袍乌冠人手一把弯刀的大汉,另一边是白衣长剑玉带束发的雅士。 大约是吃好了,金喜抬手用衣袖胡乱擦嘴,拨开粘在脸颊的碎发,自腰间抽出一把折扇猛扇。时值暑气正盛的炎夏,黑沙渡这里湿气又重,坐着不动也能闷出一身汗,更何况她连喝三碗热烫的馄饨汤,可偏头再看周遭众人,一个个目如鹰,面似铁,背脊挺得笔直。 哟,这都是高手!金喜想。 “嘿,我一猜就是,闻着饭香准能找着你!” 古叔中气十足的吆喝从几丈开外传来,眨眼工夫人就到了近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瓶酒。 “好香啊,我也闻着味了,是什么酒?”金喜两眼放光,把扇子给了古叔,双手去捧酒瓶子,只觉入手冰凉,立马凑到鼻前嗅了嗅,惊喜道:“窖藏金风露!这荒郊野外竟有藏酒的地窖?” 古叔摸了摸下巴上刚蓄起的小胡子,说道:“这狗鼻子还挺灵光!谁叫你跑出来吃独食,前头黑沙镇有个酒坊,离这儿不远,还是驿馆老板给指的道,快跟我去瞧瞧,挑两坛好酒给你老子带回去。” “不了,我吃多了,吹会儿风就回驿馆睡觉。”金喜拿起酒瓶仰脖灌了两口,舒坦地长叹一声,续道,“何况我爹交代了,走镖不饮酒,我就尝两口解解馋得了。” “哈哈,何时这样乖巧听话了。”古叔干笑两声,突然欺近金喜,压低声音道,“喜子,此处都是高人,杀气暗藏,不宜久留。” 金喜不自觉握紧酒瓶子,大眼睛忍不住往两边偷瞄,确定高人们仍然端坐没动,才压低声音问:“古叔,杀气是什么样的气?” 许是没料到她会正儿八经问这个,古叔扶额感叹:“唉,就是你没有的玩意儿,一时半会说不清,以后你走镖走多了就悟了。”语罢,古叔拽着金喜的胳膊拉她站起来,新手女镖师还在努力感受杀气,便也由他提拎着,走到食肆门前才想起还没给钱,伸长脖子往敞着的门里瞧也没见着人。 “老板娘,我把钱搁门口桌上啦!” 铛——铜钱落地!一枚飞镖从门内飞出,径直往金喜面门射来,若不是古叔眼疾手快,用力扯了一把,金喜必定脑袋开花。一切发生得太快,两人惊魂未定,只听背后一声短促的惊叫,飞镖直直扎入一名白衫男子咽喉,那人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已然瞪着双眼命丧当场。 “不妙!”古叔脱口而出,抢上一步挡在金喜身前,一手警惕地握住背后长刀刀柄。金喜以为古叔是在防备食肆里的飞刀客,机灵地找了一处墙角贴墙站好,还招呼古叔一起。 古叔回头瞪她,低声喝道:“还不快跑!站着等死啊?!” 像在回应他等死的说法,七名白衫男子执剑杀来,竟是冲着他二人!金喜大惊,转身一探才发现老板娘已仰面倒在门廊下,同样咽喉插着飞刀,这情形确实不妙! “我顶着,你快跑!”古叔着急跺脚,使力推了金喜一把,这当儿,一柄长剑已刺将过来,金喜情急之下将手中酒瓶掷出,正中剑客脑门,一时间余下众人一拥而上,古叔拔刀迎战。 金喜这会儿已然回神,自知自己武功不济,留在这里只是个累赘,当即使出爹亲传的逃命功,提气蹬地跃出丈余,不料那些白衫剑客并不恋战且轻功了得,见她落跑,其中一人纵身窜到半空,踩着同门肩头就追上来,金喜此刻暗恼自己人高腿长,若是寻常南方女子往树林子里一钻,黑灯瞎火旁人定找不见,可她到哪都是旗杆一根,醒目得很。 蓦地,一道剑气劈来,金喜只觉右肩吃劲,像是被大石头重重砸了一下,脚下一软跌倒在地。金喜心中大怵,想着自己右臂是不是被斩了,再抬手摸肩膀,幸好只是被剑气划破衣裳,不及叩谢天地,寒芒乍现,金喜连滚带爬避开一剑,下一剑又逼近,正当她避无可避之际,一把弯刀横亘眼前,一名青袍大汉挡在她身前。 “多谢女侠助我等手刃点沧恶贼,如今他们八卦剑阵缺了一位,死到临头。” 金喜狼狈起身,尽管此人口音极重,听得七七八八勉强也能明白意思。 好嘛,她这是被人硬扣了个飞刀杀人的罪名!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即便官府不抓,对面这帮白衫剑客定会要她以命抵命。念及此,金喜慌忙摆手称不,那个汉子却不理,举刀摆开架势大喝:“女侠不必过谦,这是我等和点沧的恩怨,理应亲手了结,大恩来日再报。”语罢,青白二人缠斗起来,剩下金喜进退两难。 “发什么呆!跑啊!”古叔大吼着向金喜跑来,他身后,青白两伙人激战正酣,刀剑相撞的铛铛声连带着火星子漫天飞溅。 两人跑出一里地,前头出现岔路,一边是波光粼粼的江滩,另一边是黑压压的树林。古叔回头张望,见两拨人难分高下,便拉着金喜往江滩上跑,嘴里絮絮叨叨:“咱们得分头跑,你水性好,找个船先避避,万一追过来,你听着动静就往水里扎。” “不行!古叔,他们各个都是高手,你打不过的,我要跟你在一块!” “哎呀,你这瘦瘦条条的小身板能顶什么用,别拖累我,快上船!” 话音未落,大掌抵住金喜的后腰,掌力送出,金喜只觉一股力道将自己托至悬空,身体不可控地向前飞掷出去,一如方才被她丢出去砸个稀碎的酒瓶子,而她侥幸下盘扎实,虽踉跄了下,还是稳稳站在了船头。 古叔是方圆镖局的大镖头,自从总镖头金盆洗手不再运镖,他便担起重任。金喜自幼在镖局长大,儿时常常被古叔像拎小鸡一样拎到院子里扎马步,一直听镖师和趟子手们赞叹古叔的武功,也跟他学过两套刀法拳脚,但一直无缘见识他为人称道的内功,方才见他一人对阵七名高手,一片刀光剑影之中,那把平平无奇的宽背刀疾如闪电,势如惊雷,竟然不落下风,内功气劲可见一斑。 借着江面反光,金喜目送古叔背影没入林子,当下伏下身子寻找藏身之处。这处江滩上停放着十余条乌篷船,平日里应是用作打渔,许是汛期不出船,渔民用粗绳将船只牵连起来,本就窄小的船篷里堆满渔具,根本没有能容下她的空隙,金喜只得佝偻着身子轻巧越过两条船,终于相中一条船体稍长且吃水较浅的救命船,于是她发力一蹦,咚地一下落在船头,待船身摇晃平复,才蹑手蹑脚潜入船篷里。 “姑娘,此处有人了。” 黑暗中,一道细微而沙哑的声音突兀响起,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迎面而来。这道声音既隐晦孱弱又堂堂正正,明知是从船篷里传来,却又仿佛在耳畔低语,入耳酥麻,被江面上轻柔的凉风这么一拂,金喜脸颊上便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什么人!”金喜沉着嗓子,厉声道。 她想显得凶狠些,可惜身上没有兵器,又是俯身躲藏的狼狈姿势,心里发虚,出口便缺几分气势,可是气势这玩意儿,作为凤阳镇唯一的女镖师,金喜是万万不可少的! “问你话呢,报上名来!”她又喝了一声,对着眼前一片黑暗凭添了几分底气。 岂料,对方轻叹了一声,缓缓道:“过来吧,人追来了。” 咦?金喜愣住,扭头眺望来路,依稀可见一名白衫剑客晃动的身影,立时屏息噤声弯腰钻入船篷。近在咫尺才得见,原来船篷里铺着厚实柔软的毛毯,而毛毯之上躺着个人。那人脸孔隐在暗处,身上妥帖地盖着棉被,只露出一只手掌,在月光下看纤细惨白毫无生气。 “躺下。”男子没头没尾地指示,继而费力地抬起手腕,葱白般的手指轻扬两下。 寻常女子听到陌生男子说这话怕是要臊得投江,金喜却只是纳闷,换了个站姿歪头想了想,脚下船身轻晃,她自己先明白过来。原来是两人体重不同,她若是站着,船身两侧的吃水程度有异,容易引人起疑。 金喜仰面躺在男子身旁,从后脑勺到后脚跟,密密贴合身下毛毯,屏息凝神目不斜视。她实在专注,全身心留意着江滩上的风吹草动,倘若当时她能分神瞧瞧身旁奄奄一息的男子,她会看到一双皎如月的眸子,正挟着揶揄笑意静静望着她。 先是一个人来到江滩上,许是刚经历了一场打斗,此人喘着粗气来回搜寻,呼哧呼哧的喘息忽近忽远,金喜的心就跟着七上八下。毕竟,这是她头一回被人追杀,还是这样百口莫辩的窘境。 “这里有脚印,往林子去了,追!” 远处传来呼喝,喘息声终于远去,金喜这才吁出一口长气,当下又担心藏身树林的古叔,立时坐起身,下一瞬,被一股不亚于古叔的力道摁回毛毯里。想必,对方出手时有意将她这个不请自来的家伙直接放倒,出手果决劲力十足,但碍于毛毯又厚又软,且她自幼习武身子骨皮实得很,除了后脑勺一阵闷痛,并无大碍。 “你干吗?!”金喜吃痛,低声怒喝,一把擒住半空中那只纤弱的手。只消一握,她便开始懊悔,悔自己江湖经验太少,怎能因为此人看似孱弱就毫无戒心与他同船。这只手虽看似苍白,触感冰凉,但绝不是将死之人的手,它瘦削有力,骨节分明,虎口和指腹都长着一层硬茧,食指和中指的茧子尤其厚,指头摸起来就像是磨秃的石头。 莫非也是武林高手?金喜狐疑地望向身侧,黑暗中依稀可见男子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她自然没能看清,男子似乎只抖了下手腕子,就成功反制了她,擒住她的手捂在她自己嘴上,气息逼近她耳畔,哑声问:“这位不好对付,会游水吗?” 金喜不能说话,用力眨了两下大眼睛,表示她会。 弹指工夫,金喜终于明白他方才所说的“不好对付”是什么意思,因为那位已然飘飘然落在旁边那条船上,也不知练的哪门哪派的轻身功夫,真真是轻如鸿毛,一个大活人从天而降船身只是轻微晃了一下,若不是月光投下她的剪影,金喜全然不会察觉。 是她,不是他! 从剪影来看,来人身段婀娜,长发及腰,并无兵器傍身,但即便如此,望着那美女子的剪影,金喜还是忍不住心生寒意。她的脚是踮着的,脚后跟空空地悬着,只以脚尖站立,金喜圣贤书读得不多,话本戏词倒是没少看,通常这般站姿必是女鬼! 金喜两眼睁得老大,用自由的那只手对着船外的影子一通比划,见身旁那人并不搭理,只得用胳膊肘撞他一下,这一撞船是没动,衣袂摩擦发出的细微动静吓得金喜心提到嗓子眼,心虚地缩着脖子偷瞧无辜被卷入事端的病人。无论此人是善是恶,是江湖人士还是寻常百姓,大热天捂着被子手脚冰凉是事实,被她扰了清静也是事实,这会儿外头突然冒出个索命女鬼,还有一帮“仇家”候着,她实在没有脸皮拉着陌生人共患难。 就在金喜想要以身犯险的当儿,“女鬼”不知是何缘故突然飘走了,船内二人静默等了片刻,听外头再无动静才松了气息,金喜坐起身,抬手擦了擦不知何时已滴落下来的汗珠,后怕道:“幸好我没冲出去,也不知道是人是鬼。” “你不认得她?”男子也支撑起上身,手掌托着脑袋,见金喜摇头,续道,“她是谷小雨,风雷雨雪四大杀手中排行第三,价码很高,你怎么会惹上她?” “杀手?怎么可能,她是来杀我的吗?”金喜不可思议地干笑两声,忽而狐疑道,“不对,你说她价码很高,我的命哪有这么值钱,也许她的目标是你呢?” 咻——!咻咻咻咻咻——! 第一片树叶侧插到船篷上,紧接着是十数片树叶穿透竹制的船篷飞射入内,金喜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避开的,第一片树叶离她脖颈只有一寸而已,之后她在狭窄的船篷里体会到了万箭齐射的震撼,所幸没射在她身上,当时屁股下面的毯子被人一把抽起,她的腰身也被人提拎起来,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定睛一瞧,船篷一侧密密麻麻的空隙,十多片树叶插在棉被上,棉被里层的毛毯上插了两片,而毛毯和她之间的人肉盾牌上也插了一片。 “唉。”男子沉重地叹了一声,哀戚戚地说,“真丢人,连植物都能伤我。” “啊?”金喜觉得这个时候发出这样的感叹不大合适,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合适,于是她将迷惑化作语气,啊了第一声。紧接着她又觉得,这个病恹恹的陌生人挺身救她,自己若是再当缩头乌龟靠他人保护就太给爹和镖局丢脸了,于是她又啊了一声为自己鼓劲,然后郑重地拍了下救命恩人的肩膀,壮烈道:“在这等着,我一会儿回来给你疗伤。” “啊?”这回轮到男子迷惑,为她的豪言壮语感到迷惑。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寒芒疾射而来,金喜恰好在船篷空隙里看见,顾不上其他,扑向她的救命恩人,两人一同伏倒在地,同时,飞镖钻头另一侧船篷没入黑夜。终于,她瞧见了他的眼睛,大且明亮,跃动着点点光芒,不知是不是月光从船篷空隙里钻进来的缘故,那光芒似星辰一般,遥远而灿烂。 砰——船篷被他一脚踹裂,下一刹,金喜只觉身体如离弦之箭被射入水中。 她水性极佳,奈何将她推入水中的力道极猛,身子一直往下沉,她尽全力划水都没能阻止下坠的势头,直到脚下踩到江底的沙石,她才往上游去。须臾,金喜在气力耗尽前终于跃出江面,再看江滩上,已然恢复了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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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碗喝奶茶 楼主 2020-07-27 02:18:48
2.余家兄弟
回到凤阳已是三日之后,古叔负伤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十里八乡纷至沓来,把小小的方圆镖局挤得水泄不通。金喜早就知道这事瞒不住,凤阳镇本就弹丸之地,南接顺天北靠陵安,本应是来往商贾必经之地,偏偏早年官道修缮时在凤阳挖出一个古墓,说是风水不好,便改道东南绕了开去,此后凤阳镇就成了自给自足的遗世小镇,而在镇上她家是唯一的镖局,承接的都是衣物家什之类的小买卖,偶尔驿馆人手不足也代送书信,久而久之镖局就成了茶馆般的存在,这会儿金喜坐在廊下,晃着两条腿旁观镖师们端茶送水,恍惚觉得她家就是个茶馆,眼前往来都是跑堂的。
她不清楚古叔是如何交代的,爹除了关心镖货有没有及时送到,对她在黑沙渡的遭遇不闻不问,其实那晚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肚里的馄饨还没消化,就被迫灌下顶到喉咙口的江水,上岸后被负伤折返的古叔像晾衣服一样晾到树枝上荡了半夜才连汤带水悉数吐尽了,之后两人没着急回去驿馆,循着踪迹互相搀扶着回到渡口食肆查探,果然如古叔所料,白衫剑客的尸体已然不见,食肆门前只躺着老板娘的尸体,以古叔的见识竟也没见过插入咽喉的十字梅花镖,那枚镖看似寻常,实则工艺精巧,镖尾被打磨得好似鱼尾微微上扬,还特意镂了三个雨滴状的小孔,若不是镖头还淌着血,光看镖尾还真像女子头上的发簪,金喜当下便想到方才听到的稀奇话,风雷雨雪排行第三,但她并没将船上的奇遇告知古叔,这会儿也不好再提。
不知道那个人去哪了,若是跳江了怎的无声无息,若没有跳江凭他那孱弱的身体又要如何避过杀手的飞镖?也许,他没能避过,已经被扎破喉咙丢在林子的某一处?金喜越想越觉得胸口发闷,烦躁地踢了一脚面前的假山。
“嗷——”话本里都说习武之人可以劈山裂石,果然是骗人的!
“喜子,门口有个二愣子,要花一百两运四箱八角去北都。”镖师杜明跑来报信,手上还拿着啃了一半的桃子。
“八角?什么东西,值一百两?”金喜抱胸挑眉。
杜明啃了一大口桃子,又撸了把下巴淌落的桃汁,笑道:“八角茴香呀,就炒菜炖肉用的那种香料。”
“有这种事?!”金喜两眼放光,立马来了兴致,整了整衣襟道,“走,带我去瞧瞧。”
作为方圆镖局唯一的女子,金喜打小在男人堆里长大,养成了飒爽耿直的性格,加之天生个高,常年习武的缘故身形挺拔板正,束发走在镖队里全无女子姿态,平日里镖局上下便将她视作“弟弟”,只在总镖头和古叔都不在镖局的时候,才能想起她是总镖头的女儿,是个能主事的。
“欸,总镖头说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瞧你这出门捡着钱袋的表情,怕不是要接?”杜明在院子里拉住金喜,正儿八经地说。
“接啊,为啥不接,柴米油盐本就是我负责的,我说了算。”此话不假,金喜年初才正式插旗当了镖师,论资排辈她在镖局里年纪最小道行最浅,自然是捡又近镖利又低的活,能吃能喝的镖货通常满足这两个条件,大家便默契地把柴米油盐安排给她,就这样大家还不放心,每次都找个得空的老镖师跟着,最近这趟去黑沙镇送的就是粮食,好在古叔跟着,否则她未必有命回来。
走到大门前,金喜瞥见门口堵着几个趟子手,驻足问:“怎么不让大客户进门?”
杜明咬下最后一口桃肉,捏着桃核咂咂嘴,“你出去瞧瞧就知道了。”
“这桃子哪来的?”看起来很甜的样子。
杜明咧嘴傻笑,指指门外道:“大客户送的。”
不能怪大家伙不懂规矩,大客户的阵仗确实大了些,四个长不足五尺的箱子竟牵来三匹高头大马,头两匹分别拉着两个箱子,第三匹则拉着一顶素轿,不仅如此,头一匹马拉的板车上还敞着一担新鲜饱满娇艳欲滴的蜜桃,没见过世面的小伙子们围在车前交头接耳。
金喜出来就见到一群大小伙子人手一只桃子啃得欢天喜地,杜明把人群拨开给她腾了个空,她便挺起胸膛自以为很有派头地走过去,抬眼打量传说中的大客户,见他足足高出她一个头,样貌威严但不粗犷,剑眉入鬓,神采飞扬,倒是有几分少年侠客的风采。再看衣着,一身墨色衣衫,袖口紧束,腰间空荡,十分朴素利落。
金喜行了个抱拳礼,道:“这位爷脸生啊,南边来的?”
其实从外形来看,这位是典型的北方人,别说凤阳,就是整个江淮流域也难有几个八尺男儿,南边的水土养不出这样高的个子。然而,吃货眼里食物是第一位的,那担桃子绒毛上还沾着晨露,新鲜得很,方圆百里最近的蜜桃产地便是南边的铺里镇。
“姑娘好眼力,我兄弟二人在岭南一带采办香料,路经此地,人困马乏,听闻镇上方圆镖局口碑甚好,想托镖队走一趟北都。”男子谈吐稳重,态度诚恳,径自打开一只箱子,展示里头的香料,续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统共四箱岭南特产的八角大料,此去北都走官道大约一千八百余里,七日送达,我给一百两。” 哟!还真是一百两!
金喜压下心中狂喜,摩挲着下巴上莫须有的胡渣,绕着头车走了一圈,将散发浓烈气味的香料箱子阖上,审慎道:“东西虽不多,路途却十分遥远,即便走官道也绕不开半日的水路,都知道香料最怕受潮,这阵儿恰逢雨季,防潮防虫的措施也省不得,这样吧,我给安排八人的镖队,本人亲自押镖。”语罢话锋一转,问,“还不知如何称呼?”
“哦,在下姓余,名半斤,马车上是舍弟八两,我二人都是北都人,在酒楼当采办。”
半斤八两?这名字起得未免太随意了些!金喜拧着眉头,佯装公事公办的姿态,道:“循例我得问一下,是哪家酒楼,可有办货凭证和官府出具的通牒?”
“有的,都在后头车上,我们是北都城中天香一品楼的采办。”
嚯!天香一品楼?!吃货圣地!
“是那个八宝鸭子炙蛤蜊胭脂鹅脯醉泡螺的天香一品楼?!”金喜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余半斤被她突然报出的一串菜名惊到,缓了缓才回道:“不愧是行遍天下的女镖师,见识广博,也是巧了,姑娘刚才提到的八宝鸭正是舍弟的拿手菜,他平日在灶房工作,此次是陪我南下,姑娘要是喜欢,让他把菜谱写下来赠予姑娘。”
“菜谱就不必了,做一回我就能记住。”金喜喜上眉梢,脱口道。
本就是一句玩笑话,岂料余半斤当了真,一脸为难躬身道:“不瞒姑娘,舍弟前两日染了风寒,病况危重,怕是没办法一展厨艺,姑娘若不嫌弃,待将货物运送回去,在下做东请姑娘和镖队在一品楼开一席可好?” “好说好说,玩笑而已公子不必当真。”当然,当真她也不介意。
余半斤捧起剩下半担桃子,不失礼数地交到金喜手上,“能得到姑娘赏识,是我们一品楼的荣幸,既然说到此,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舍弟病重,路途遥远,这几日经过的都是安居乐业的好地方,可再往北必定要穿过十里坡那样凶险的地方,豺狼野兽还好,若遇到山贼劫道,我怕一人应付不来,故此……”
“我们镖局只运货不运人,这是规矩。”
不怒而威的苍劲嗓音赫然响起,金运来总镖头和古叔二人恰好从外头回来。
金喜暗呼糟糕,面上不动声色,转身三两步窜到爹爹身边,贴着耳朵汇报情况,末了,咬着牙关很用力地说:“一百两啊,够咱们镖局吃一年!”
金运来严肃的脸上掠过一丝鄙夷,像掸灰尘一样抬手一拂,便把金喜弹去一旁,继而换上客套的微笑,朝余半斤走去,分寸合度地介绍自己总镖头的身份,还数落了自家女儿不懂规矩。一众围观的小伙见总镖头回来,心情还不大好的样子,纷纷佯装忙碌散了去。
“我们小地方的小买卖,立身之本就是规矩和诚信,方圆镖局开办之初就定下了不接人身镖的规矩,还望公子体谅。话说回来,公子出的镖利这么高,往北二十里就是陵安,城里最大的平安镖局我有朋友,报我金运来的名字,他们会安排最有经验的镖师。”
金运来几句话安排得明明白白,余半斤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同来的古叔不知何时已走到马车车厢旁,正俯身查看车辙痕迹,口中念念有词:“昨夜没下雨啊,怎么轱辘上这么多泥,从南面过来,这是没走官道走的泥路吧,哎哟喂,泥路可颠,车上的人挺辛苦啊。”
金喜听到古叔这样说,把半担桃子就近塞到杜明怀里,悄悄靠过去,好奇地打量车里。
“不辛苦,怪我贪吃,非要去铺里桃林,这才迷了路,绕了一大圈。”
声音从马车上传出来,平缓沙哑,吐字极其轻柔但却能让在场众人听得清清楚楚,伴着被风吹动而发出沙沙声的车帘,金喜后脑勺一阵发麻,不自觉地走近车厢,在车窗边抬起头,一瞬不瞬地望着飘动的车帘,想从空隙中一探究竟。
蓦地,车帘掀起,一张白净的脸陡然出现。
金喜从没见过如此精致的样貌,发如墨,肤如雪,眉如剑,目如星,挺直的鼻梁和不点而红的薄唇若不是配上轮廓硬朗的下颚,当真与画册上的美女子无甚区别。金喜迎上他的目光,狐疑地注视着,脑袋里努力回想三日前黑沙渡口的对话,还有救命恩人的身高体型,可是眼前这张脸跟她的想象相去甚远,这玉带束发的文质彬彬,这澄澈无辜的莹莹目光,还有这含着浅浅笑意的嘴角,令她一届粗人感慨顿生——琳琅触目,朗月清风。
“吃吗?很甜。”他从车窗里递出一块用糯米纸包裹的麻糖,乖巧地问。
金喜鬼使神差地伸手接糖,手指相触的刹那,那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而入沿着血脉一直流窜到心头。是了,她记得这个冰凉的触感!把糖块握在手里,金喜冲车上的男子微微一笑,然后转身目光坚定地望着古叔,说:“这活我接了!”
不等古叔反应,又提高音量冲着金运来喊道:“爹爹,这活我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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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碗喝奶茶 楼主 2020-08-01 22:03:34
3.来者不善
生平头一回见到爹爹喝酒,金喜不敢造次,眼观鼻鼻观心,对一桌子冒着热气的饭菜视若无物,坐得笔挺等候总镖头发落。可是,久久都没等来,只见金运来就着壶小酒有滋有味地吃着,从天亮吃到天黑,直到身旁陪着的古叔打了个饱嗝,他才跟着搁下筷子,威严霸道的脸上流露一丝疑惑,瞧着正襟危坐的金喜,纳闷道:“不合胃口?”
“不是。”金喜摇头,偷瞄一眼对面的古叔,对方避开视线表示不想搭理。
“那就是不饿,别坐着了,去院子里打两套拳,饿了再回来吃。”
“爹,你就给个痛快吧,要打要骂都行,别这么耗着!”金喜眼一闭,心一横,一脸大义凌然。她知道左右一顿训是逃不掉的,白天当着镖局上下这么多人自作主张,冒犯了总镖头的权威,她爹本就严厉,平日总是耳提面命最忌鲁莽冲动,偏偏她天生蛮牛时不时热血上头。
金运来横眉冷对,眼眸中透出一丝锐利,道:“你做了什么欠打讨骂的荒唐事吗?”
金喜努努嘴,忽而起身站直,毫无诚意地朗声说:“不该自作主张在没验货没查通牒的情况下乱接买卖,不该枉顾镖局规矩,还有……不该忤逆爹爹。”语罢,偷眼瞧金运来的神情,见他眉间舒畅预感今日不用受罚,心中便痒痒起来,试探道,“爹爹,女儿今日强出头确是考虑不周,冲动了,但本意是为了镖局,一百两足够咱们整个局子休养生息好一阵子,您的腰上,古叔的风湿都该好好调理了,局里兄弟们也好久没回乡省亲了。”
“嗯,说得在理。”金运来点头,取过一只空杯,斟满酒推到金喜面前,续道:“尝尝,你们从黑沙镇带回来的金风露。”
金喜受宠若惊,拿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爹先是认同她的话,再是批准她喝酒,这两桩小事一块儿发生,于金喜而言无异于太阳打西边出来。
“喝吧,总镖头准了,光明正大敞开了喝。”古叔举杯与金喜的酒杯相碰,两人对了个视线,一饮而尽。
“喜子,你以为余家兄弟托的是什么镖?粮镖或是人身镖,是吧?”见金喜犯迷糊,古叔娓娓道来,“古叔我干这行三十多年了,算个老资格,想当年我初出茅庐那会儿,我的师傅说起过人命镖,跟寻常的人身镖不同,人命镖的雇主往往本身就是将死之人,或身患绝症或被官府通缉,也可能是被天下盟下了追杀令,总之这趟镖的风险极高,镖队很可能会送命,故此镖利给的极高,一条命计二十两银,这趟就是有可能搭上镖队五条人命的镖,懂了?”
金喜从没听过这种说法,向来方圆镖局就是个帮着街坊邻里运送货物的小商户,她又是个刚刚上手的新镖师,对这行的门道知之甚少,听到人命二字已是惊得合不拢嘴,要知道,三日前她还是头一次见到死人! “可是,余家兄弟不是江湖中人,怎会直到上一代镖行的规矩,没准就是人家酒楼财大气粗给得起银子呢!人们都说,北都有条福康街,街上走的十个有九个家财万贯,或许一百两在北都就跟咱们这一坛成年花雕酒差不多。”金喜坐下来,边努力帮着余家兄弟找补,边默默嘬了口杯中酒。
“哼!你是不是瞧人家长得周正,动了姑娘家的心思?”古叔嘿嘿一笑,看向金运来,又道:“我说的吧,女大不中留!我家姑娘刚过了十六就许了人家,喜子都快十九了,也不见你着急。”
金运来脸色一沉,立时又缓和过来,并不接古叔的话,而是另起话头对金喜道:“下月就是你的生辰了,年岁不小了得有些姑娘样子,这几日就别乱跑了,在家老实呆着,下月初爹带你去爬山。”
“真的?!可不能是鼓山那种三两步就登顶的小山坡啊!”
“嗯,带你去蜀北,枯云山。”金运来淡淡说出山名,金喜一脸欣喜全然没留意古叔脸上不经意流露的错愕。可喜归喜,正事还是不能忘,可惜金喜话才到嘴边,金运来打蛇打七寸,直接断了她的念头,“至于余家兄弟的镖,不要再提了。”言下之意,再提我可翻脸了!
古叔见父女俩僵在那儿,便笑呵呵出来打圆场,“总镖头让他们留宿一晚已是破例,明天早上我给他们汰换些粮草吃食,亲自送出镇子,生意不成仁义在嘛,哈哈哈哈。”言下之意,见好就收。
戌时初刻,金喜端着两碗扑扑满的食物从灶房出来,稳稳当当走过穿廊,往客人留宿的西苑走去。她的想法很实在,江湖儿女有恩必报,人家救她一命,她却连趟镖都不能帮忙运了,往后山高路远应是不会再见,那么报恩之法倾她全力只剩一顿丰盛的宵夜罢了。
自然,她也留了个小心思。那日她从水里出来,外头已是风平浪静,半个人影都不见,尽管不该诅咒自己的救命恩人,她还是觉得行动不便的他八成被杀手干掉了,还是极其残忍的手段以至于尸首都找不见。可余八两活生生出现在眼前,还笑盈盈地吃着糖,那就很悬乎了。不是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嘛,她实在好奇非要问个明白。
金喜步入院子时,余家兄弟正围坐在石桌两侧说话,院子里堆放着他们的货物。像是早就知道她会来,两人面上毫无波澜,高大的余半斤淡然地站起身,抱拳相迎,他苍白病弱的弟弟大概是身体的缘故,一手托腮,一手摇着蒲扇,只轻描淡写地行了个注目礼。
把托盘搁在石桌上,金喜活动了下肩膀,道:“我看晚膳时你们都没出来,估摸着这会儿肯定饿了,就做了两碗葱油拌面,赏脸尝尝,这是我唯一的拿手菜。”
“这是拌面?”难怪余八两有这样的疑问,面前的碗又大又圆,满满堆放着豆皮、卤蛋、豆芽菜,可就是一根面条都没瞧见,再看另一碗,一样的壮观。
“我怕你们不够吃,就添了些小菜,在下面在下面。”金喜说着拿起筷子,热情地帮他们拌匀,露出油亮喷香的面条。她动作利索不扭捏,手指上沾了酱汁,也是毫不犹豫地往自己衣服上蹭,倒是瞧得一旁的余八两直皱眉。
“闻着就香,姑娘好手艺。”余半斤温和恭维着,拿起筷子象征性地夹起一口。
金喜也拿起筷子,举到一直往后缩的余八两面前,期待道:“你也吃啊,虽然比不上大酒楼,我对味道还是有信心的,镖局上下几十口都说好吃,快尝尝。”
余八两被迫接过筷子,待金喜坐下,见她抬手擦汗,默默冲着她的方位轻摇蒲扇,嘴角微微一弯,略带沙哑的嗓音慵懒地像一缕夏夜的风,“一碗面就报了救命之恩,也太便宜了。”
这人说话声音这样好听,性格却真是不大好啊!金喜惋惜地摇摇头,想了想才正色道:“好吧,你说,我该怎么报恩?反正这趟镖是铁定运不了了,总镖头不准,我总不能忤逆他的意思,他是我亲爹啊!”
余八两没想到她会如此正经,一时语塞,将扇子换到左手上,右手戳了一筷子面条,优雅地吸溜一根。“嗯,好吃。”
“他的意思是,这恩算报了,姑娘能留我们住宿一晚已是十分仁义。舍弟体弱,从岭南出来便染了风寒,这一路好好坏坏总算在过顺天府时有了起色,原本我俩打算改道走一程水路好少些颠簸,不曾想那夜舍弟受伤落水加重了风寒,想着水路湿气太重不利于伤口愈合,这才急着托镖,既然总镖头给指了条明路,我们明早就起程,今夜只好叨扰了。”
余半斤娓娓道来,金喜只听了一半,心思就落在慢吞吞嘬面条的余八两身上了。方才他哥哥分明说到受伤落水,虽没明说是哪一夜,金喜却直觉认为正是自己落水那夜。可这会儿,余八两优哉游哉摇着扇子吃着面,面色是略微苍白些,但他长得就白,实在不像是又病又伤弱不禁风。
金喜不是能忍不住疑惑的性子,自己揣摩片刻想不通,便挨近人家打听道:“余公子,那夜我落水之后,你也落水了?中了飞镖掉下来的?”鼻尖飘过一阵淡淡的甜香,不像女子荷包里的花香,也不是麦芽糖那种甜腻的味道,香甜之中略带一点凉丝丝的苦味,沁人心脾的清新。白天古叔搀扶他下车时,她就在旁边,也闻到这个香味,但那时桃子的气味压过了这股淡香,这会儿靠得近些,虽有葱油拌面混了气味,还是能清晰分辨出来。
“不是,我自己跳下去的,我又不会武功,你跑了把我一个病人丢在船上,多可怕呀!为了保命我就跟着跳水啦,至于受伤,就是被刀一样硬的树叶子刮了一下,没大碍。”他说得理所当然,语气里还有一丝埋怨,听得金喜云里雾里,明明在她记忆里,船蓬是他一脚踹裂的,她也是被他给推下水的。
“你不会武功?”她表示怀疑。
“我一个厨子学武功做什么,硬要说起来,刀工还可以,切墩不是白干的。”说完他抿唇一笑,扬了扬下巴骄傲道,“但我哥会,他自幼习武什么兵器都能使两手,那夜若不是他及时赶来,我怕是已经成了龙王的女婿了。”
金喜点点头,面色凝重,自言自语道:“看来杀手是冲我来的。”
正在大口吃面的余半斤抬脸,同余八两对了个眼神,不痛不痒地补刀道:“做镖局生意难免惹上是非,得罪一些江湖人也是寻常,姑娘天庭饱满面色红润,一看就是长命的,都说吉人自有天相,还请放宽心。” 这……总觉得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脑袋里却浑浑噩噩。
就在金喜不自觉抬手摸自己饱满天庭的刹那,她在石凳边投下的影子微微颤了颤,那是屋檐下、灯笼里的烛火在颤动……
余半斤眉峰一蹙,手指在碗身上轻轻敲击,余八两注意到他的动作,也不说话,默默端起碗,有些犹豫地瞧着金喜,勉为其难地开口道:“你跟我去屋里呆一会儿可好?”
“啊?”金喜惊呆。
“屋里闷热我也不想进去,可是他们要打架,很吵。”他皱皱鼻子,难掩嫌弃。
这对古怪的兄弟总能给她惊喜,什么意思,他们要打架?谁跟谁打?
下一瞬,一声闷哼接着一连串的“噼啪”声自脑门上呼啸而过,抬眼望去还有火星在夜空中迸裂,不待金喜看清,腕上一紧便被拽到了屋檐下。金喜感觉一只寒玉镯子把自己扣住了,定睛一看才知是余八两冰冷的手。 “你骨头可真硬,拉都拉不动。”余八两揉着自己的手,边抱怨边饶有兴致地观战。
“呵,我还没嫌你冰呢,冻死个人咧!”金喜嘴上不甘示弱,眼睛已经粘在余半斤身上。
这样的对战她从没见过,余半斤在偌大的庭院里赤手空拳迎战三名黑衣人,这三人使用的武器她从没见过,扬州狮子头大小的暗红小球,球身一根细长铁链连在手上,攻击时球体裂开变成尖利铁爪,做暗器用时则能在半空炸开,与宫中禁军的雷火弹有些相像。
“别看我,我也没见过。”余八两倚靠着廊柱目不斜视,手中蒲扇不再挥动。
金喜收回目光继续观战,见黑衣人身法诡谲,渐渐将余半斤围困在三人中间,而余半斤虽然形势上落了下风,出手仍毫不迟疑,先是直捣一人咽喉,再是一招反制破了另一人的铁爪,接一记神龙摆尾踢走直冲他命门飞来的暗器,一套拳脚功夫连下来竟与三名高手打个平手。
“这样不行,你到屋里避避,我去找人!”
金喜心里忐忑,抓着余八两衣袖就往屋里拽,后者却是懒洋洋不愿动弹,记得金喜抬手欲揍之才努努嘴回了一句,“不用,来了。”
话音甫落,一把长剑直入半空,金运来人没到声先至:“少侠接剑!”
“谢总镖头!”余半斤凌空而起,长臂舒展握住剑柄,翻手一招直刺逼向黑衣人,黑衣人自知援兵已到不易恋战,疾步后撤数米,一人踩着另一人肩膀飞身跃上屋顶,最后一人平地蹬空纵跃至半空,掷出五枚烟雾弹。 “我等为传话而来。吉日将至,请金爷备好大礼。”烟雾中,一道鬼魅般的女声说。
烟雾散去,庭院中聚集了一堆人,大家面面相觑,瞧瞧余半斤,看看金运来,一时不知先对高手表达钦佩,还是先关心镖局的安危。就连“金爷”的女儿也感到为难,实在是刚才那一架知识点太多。
倒是闲人余八两表现十分淡定,不知何时又拿起了搁在廊下宽凳上的面碗,沾沾自喜道:“还好我拿着碗,你瞧他那碗面,都落灰了。”语罢,径自转身回屋里去了,留下金喜站在原地发愣,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石桌上那碗面。
碗还是碗,面还是面,没瞧见灰,倒是瞧见了一根断了半截的筷子。是了,方才她是先听到屋顶上一声闷哼再看到火星噼啪,分明是余半斤先察觉屋顶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断筷射中来人,之后才引发了那一架,而事发之前,余八两就提醒她“他们要打架”啊!
这对兄弟深不可测啊!金喜拿着切口平整的半截筷子感叹,听得不远处她的爹爹似乎也有同感。
“余少侠功夫了得,寻常兵刃耍出了神兵利刃的气势,金某佩服,还请借一步说话。”
金喜眼光一亮,悻悻地就要跟过去,不料脖领子被人从后头提起来,杜明插着腰跟个老妈子似地数落道:“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在男人院子里溜达,好歹是个没出阁的姑娘,能不能让人省省心……”
“错了,哥,别念了,我错了……”镖局老幺,讨饶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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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碗喝奶茶 楼主 2020-08-12 22:53:20
4.北冥有鱼
起程北上的清晨,一场瓢泼大雨不期而至。
出发前,金喜又给镖车罩上两层防雨的油毡,用粗麻绳紧紧栓好。她和镖队兄弟们一样穿着雨笠烟蓑,古叔特意选了得意门生杜明和李卯,又挑了三个局里最高最壮的趟子手,金喜背着一柄长剑站在六人镖队里,终于显出瘦小。
杜明对她的剑很是好奇。金喜从不佩兵刃,一来金运来说她武艺不精,刀枪剑戟都只能堪堪耍上几招,怕她误伤自己,二来他们平日走镖没什么危险,小毛贼之流靠拳脚功夫就能解决,若真遭遇成群结队的山贼,打不过也只好逃命,带着兵器只能是累赘,何况是柄半人高的玄铁重剑。
“沉不沉呐,我背着吧!”李卯一手托起用宽布条包裹的剑,被重量吓了一跳。
金喜侧身避开,眉头狠狠纠起来,凶道:“别碰它!”
“呵,看来是个大宝贝啊,不碰不碰。”李卯识趣地走开,检查镖车去了。
其实就连金喜自己也没见过这把剑的真实模样,事实上,今早起床时她才知道爹爹床下谁都不准碰的暗格里藏的是一柄剑,爹爹第一次对她委以重任,让她送完这趟镖就带着这个信物独自赶往枯云山上的晓云别院送礼,礼物就是这柄比院子里的石凳子轻不了几两的重剑。金喜从没听说爹爹在枯云山有好友,可金运来并不解释,给了金喜一封信让她安心上山小住,还说这几日忙完镖局的事,会赶在她生辰前上山团聚。
也不知这个大宝贝到底什么来头……
金喜抚着马鬃,笠下明亮的眼睛有些迷离地望着雨幕,陌生而恍惚地忐忑油然而生,这场雨似乎预示着前路坎坷,北都、枯云山,这些从前只在旅人故事里听过的地方,又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在等着她。
“你的剑很别致,二十两,卖不卖?”
金喜回头,一张笑嘻嘻的小白脸赫然出现。不知道是不是北都雨水少的缘故,余家兄弟似乎对大雨毫无忌惮,一个身着湖蓝长衫衣袂飘飘,手里撑把被雨滴打得劈啪作响的油纸伞,衣衫下摆早已湿透却浑然不觉。另一个稍稳妥些,至少换上了她给准备的雨靴。
“余二爷,好歹穿双雨靴呀,衣服都湿了。”金喜说着俯身拎起他一边衣摆,轻轻甩了甩,上手拧干。
余八两嫌弃地皱起眉头,退开一小步,“啧啧,手沾上泥巴了。”
金喜回了个无奈地白眼,伸手到雨里搓了搓,又故意冲着他甩干,摊上这样矫情的救命恩人大概是老天爷对她意志的磨练。
这当儿,雨势渐小,因为这趟走的暗镖,起程前的插旗仪式和路上的喊镖都免了。余八两率先坐上马车,随后余半斤和镖师们默默上马,杜明打头阵,李卯殿后,金喜作为此趟的镖头跟在镖货左右。
镖队走出凤阳镇时,马车里飞出一块麻糖,金喜抓住糖块塞进腰间小包。
“丫头,你都卷走我一袋糖了,打算什么时候讲你爹的故事?”车里那人掀开帘子,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我说过了,除非你告诉我,爹为什么改变主意让走这趟镖。”金喜目不斜视,突然后知后觉地问,“等等,你刚刚叫我什么?”
“丫头啊,一看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恍惚记得,上一次听人叫她丫头还是六年前的除夕,她练功不专心被爹爹罚撑旗,还没长开的小姑娘抱着又粗又沉的旗杆站在镖局大门外,眼巴巴看着别人家的女儿穿着新衣裳放烟花,而她只能用尽全力不让旗杆落地,硬生生憋足一炷香,在江南阴冷的寒冬憋出一身汗。后来,她坐在石阶上休息,看到天上的烟花就委屈,眼泪滴答滴答掉下来,卖烤地瓜的爷爷见她可怜就送了一个给她,掀开一块烤得脆香的皮,一股热烘烘的甜香扑面而来,咬上一口感觉四肢百骸都通了气,爷爷笑呵呵地问,“丫头,甜不甜?”
之后,她突然拔高,力气也跟着长起来,再没偷偷掉过眼泪,也再没被叫过丫头。
“你才多大,看你这模样顶多二十出头,咱俩年纪差不多。”依她看来,余家兄弟年岁差了不少,余半斤是习武之人,又整日东奔西跑,身上带着几许风尘仆仆的沧桑,看起来年长些,余八两则是细皮嫩肉的病娇模样,说话拿腔拿调十分矫情,像个爱闹别扭的千金小姐。
“这话听着顺耳。”余八两含着笑意连连点头,“不如你上车来吧,陪我说说话打发时间。”
这会儿已近正午,天光较出发时亮了许多,虽仍有几朵阴云盘踞不去,总算停雨了。金喜摘下雨笠,朗声道:“雨停了,原地休息整顿。”语罢,吁停马匹,偏头打量车窗边探出的脑袋,“你也下车见见风,松松筋骨吧。”
镖队众人在路边稍事休息,将雨具收拾妥当就要起程,队伍前头,余半斤却和李卯起了争执,金喜闻声而至,见余半斤正将一根长长的木棒插进泥地,拔出后交给不知何时骑上马背的余八两,后者只瞄了一眼,摇摇头。
余半斤不知从哪掏出一方绢帕,将木棒仔细擦净收入随身的锦盒,对众人道:“不能走,这一带土质松软又被雨水浸透了,再往前黑沙渡附近地势低洼吃水更深,恐怕禁不住镖车的重量,安全起见改道桐岭穿茶山绕过陵安吧,只是天黑前投不了店,要露宿一夜。”
“呵,你熟还是我熟,这黑沙渡我走八百回了,天晴走过,天阴也走过,从没翻过车砸过镖。”李卯双手叉腰,努力克制着脾气,脸憋得通红。
杜明个性较李卯沉稳许多,出来打圆场道:“余少侠,您是外地人可能不了解当地的情况,桐岭看地图不远,实则丘陵连绵一山接一山很不好走,照镖队现在的行进速度,改道桐岭至少要耽误两日。”
“也不是非得去茶山,这不还有条道么?”马背上的公子收起扇子,遥指一处勉强能容马车通过的小径。 不料,他看似随意的一指却如石子打水激起不小的浪花,趟子手们立刻议论纷纷。
“余公子,不瞒您说,这条小路确实能通往陵安城,也算是平坦好走,但它既非官道也非镖路,走镖的一般不去。”杜明说得隐晦,加上趟子手们窃窃的笑声,气氛一度十分诡异。
金喜看不惯他们故作神秘吊人胃口的做法,清了清嗓子道:“没什么不能走的,就是要经过一个渔村,村里八成以上都是女人,不是寡妇就是留守的渔娘,过路人不买个几十斤鱼出不了村子。”
“那就买呗,正好烧饼咬得牙口疼,晚上给大家伙改善改善。”余八两说着朝金喜抛了个眼神,似询问又似打趣,金喜懒得揣摩他的心思,倒是经他这么一提很快作出决定。
“成,那就去渔村,不过先说好,路是你选的,银子你给。”
她的果断得到他一瞬惊喜的目光,他擒着笑意说:“没想到,你这小脑袋挺灵光的。”
“谢谢夸奖,不过……下来!”金喜突然低喝一声,吓得余八两差点摔马,慌忙稳住重心,惊魂未定地搂着马脖子,只听金喜一改道谢时的乖巧模样,凶悍地训道,“我让你下车走动又没让你骑马,你一个病人骑马摔着怎么办,这趟走的人身镖,你要是缺胳膊断腿的账该怎么算!再说了,你也不看看骑的是谁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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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碗喝奶茶 楼主 2020-08-12 22:54:42
金喜不是第一次进来渔村,早些年替驿馆跑腿赚铜板时曾来送过信,印象里就是个弥漫着鱼腥味的小村子,后来关于这个村子的传闻越来越多,听说男人们出海遇难,渔娘们接手了男人的活,卖鱼的营生又做起来了,又听说寡妇们蛮横奸诈,强买强卖刁难商贾,再后来没人敢去渔村了,传闻便淡去了。
看来传闻是真的,若不是拦路抢劫得来的不义之财,卖鱼维生的小村子哪能凭空造出这么大的店铺!
金喜站在一块一人高的破烂石板边,再次仔细打量石板上年头久远的“鱼铺”二字,继而同身边目瞪口呆的兄弟们一起扬起脖子、张大下巴,不可置信地望着石板后拔地而起的大宅门。
“北冥有鱼。”杜明喃喃念着匾额上的大字,自言自语,“我上一回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个草棚搭的鱼铺,就在这个位置,肯定没记错!我和师父在这里吃了条三斤的大鱼,我还被刺卡了喉咙!”
“你那是老黄历了,我看这宅子看着不是新盖的,有些年头了,咱们还是快些打点了事,别招惹这些富贵婆姨。”李卯摸出一锭银子刚要往门前放,被余半斤捏着肩膀拽出丈许。李卯二十出头的山东汉子,自幼跟着古叔走南闯北,长得高大威猛,力大如牛,最引以为豪的就是一身腱子肉,没想到今日当着镖队众人的面被人拽飞,面子上挂不住,嘴上骂骂咧咧眼看就要发飙。
“收起来,琼姐瞧见要打人了。”
他的嗓子还哑着,散漫中带点戏谑,在旁人听来应是十分欠揍,可金喜却听出了不同。金喜自幼在男人堆里长大,心性豁达耿直,看起来粗枝大叶,实则有她独到的细致之处。初见那回救命恩人魔性的嗓音给她的印象太深,此后每次见他开口,她都要定睛瞧着那声音是怎么从他嘴里发出来的,每每总能听出变化,比如此刻,他仍然轻声细气,人在车上随口一句却让在场众人都听清了,且吐字气息均匀,比之昨晚略带气声的虚弱要沉稳了许多。
余八两自个儿跳下马车,踉跄了下才站稳,在众人目光中径自走到匾额下,举起扇子朗声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几年不见,琼姐已有了出世的境界,乃真逍遥。”
话音未落,院门开启,一名麦色皮肤的异邦少女领着一群婆姨走出来,摆开生人勿进的阵势,喝问:“何人在此吵闹?!”
少女穿着一件裹身的皮衣,上身只有一边袖子,左边胳膊光|溜|溜敞到肩头,下身大约是为了方便干活,裙子刚没过膝盖,两截结实的小腿明晃晃露在雨靴上方,这身在金喜看来敞亮别致的装扮臊得镖队小伙子们纷纷低头回避,金喜只好上前自报家门,还没开口就被余半斤拦下,耳语道:“此间主人与我兄弟是旧识,姑娘稍安勿躁。”
“麻烦姑娘通禀一声,天香一品楼求见大当家。”余八两躬身一揖,温谦有礼。
少女却不买账,边玩着满头辫子边语带轻蔑问:“一品楼?做什么的?饭馆还是酒肆?”
“北都城里的小酒楼,琼姐知道。”
“敢直呼我们大当家的名讳,怎么不知道鱼铺的规矩?今日十五,鱼铺打烊不做买卖。”少女说完,琥珀色的眼瞳滴溜溜转,将镖队众人迅速打量一番,续道,“我看你们镖队人不多,这样吧,三十斤鲜货就让你过去,去村头王二姐的客栈住一晚,明早过来交易。”
“水里游的我不要,想看看天上飞的,现在就看。”
树影婆娑,湖蓝衣衫随风轻摆,清隽男子从容地站在门外,只是站着就散发出无法抗拒的威慑感。连金喜在内,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细微的气氛变化,静默等待。须臾,少女将镖队安顿在一处庭院,领着余家兄弟和金喜三人去见大当家,之所以带着金喜,是因为余八两说要让她见识见识真正的大鱼。
走在回廊上,少女说她叫琳琳,是鱼铺江南地界的总管,平日大多时候都在陵安城的铺子当值,每月十五回来总堂议事,刚完事要走就遇上他们。
“鱼铺在很多城镇都有生意,尤其是江南一带,通常狭小简陋毫不起眼,实际早在十年前,海女丁琼就凭一己之力规整了沿海各地靠捕鱼贩鱼维生的散户,近些年在江南一带迅速扩张,如今可算是富甲一方的渔业霸主。”余八两耐心地给金喜讲鱼铺的来历,后者亦步亦趋地跟着,认真听讲的同时还得分心东张西望。
“靠卖鱼能盖这么大房子,请这么多人,我真该带爹来瞧瞧。”一路上经过的地方人来人往,并不像外头传闻的只有女人,这里有男有女,各自忙着清点、搬运、洗刷、清理之类的活计,看得金喜好羡慕,想着要是自家镖局也这样人丁兴旺该多有趣。
“只卖鱼自然不行,鱼铺还卖别的东西。”
余八两话未出口就被金喜抢了先,“让我猜猜,你刚说想看天上飞的,难道这里除了鱼,还卖鸟?”
“傻丫头,天上飞的可多了,除了鸟还有虫子、叶子、唾沫星子。”他笑开,眼角隐约显出细细的笑纹。这是金喜第一次见他不设防的笑容,不经意地一瞬间令金喜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细皮嫩肉的男子可能并不像模样看起来那么小,也不像他表现得那么弱不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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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碗喝奶茶 楼主 2020-08-20 06:12:27
5.海女丁琼
琳琳将三人带到一处安静的庭院,甫踏进院子,弥漫在空气中的鱼腥味便散了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酒香。金喜好酒不贪杯,跟着古叔东奔西跑总能尝到一些佳酿,能分辨出几种江南一带的名酒,但今日这股带着竹叶沁香的味道她不曾闻过。
“很香吧,是天香一品楼的竹叶青酒。”余八两挨近金喜的耳朵,掩嘴问道,“你酒量如何?”
“不知道,没试过。”金喜答得坦诚,没试过喝醉自然不清楚酒量。
“那日在船上你浑身都是酒气,估摸着酒量不错,一会儿试试。”
“什么意思,要怎么试?”不是带她来见识大鱼吗?鱼呢?
余半斤快走两步来到金喜另一侧,突然开口:“我们和这里的大当家是旧识,有些过节,今日既然来了免不了算算旧账,不过你别怕,大当家是生意人,算账用的也是生意场上的办法。”
“这位公子说得不错。”走在前头的琳琳回头,嫣然一笑道,“我们当家的有三大喜好,数钱、喝酒、打架,都是小场面,死不了人的。”
金喜脚下一个趔趄,下意识拉住余八两的衣袖,惊疑道:“这是正经生意人的喜好吗?”
庭院正中摆着口两人高的大缸,大缸后头的藤椅上坐着个人,乌发高束,凤眼冷睇,云青色的长衣在正午阳光下十分耀眼。半卧在椅子里翘着二郎腿,一时雌雄难辨。
“听说天香一品楼带着个镖队来喊门,我还挺高兴的,想必礼物太多拿不了,特意请了镖队。”
藤椅上那位是个女子,嗓音低沉略带沙哑,说话时平仄之间透着别扭,似乎是有意掩饰原本的口音,却因斟酌咬字放慢了语速,反而有些怪腔怪调。恰是这腔调,金喜不曾见过江南女子有这样的派头,无论姿态还是眼神,一举一动满是傲慢不羁。
“有一阵子不见,陵安话说得越来越地道了。”余八两绕过大缸,回身冲金喜勾勾手指,示意她随自己一起上前,金喜本能地摇头退后,又被面无表情的余半斤拦住,余八两见两人跟过来,才客套笑着续道,“介绍一下,这位是鱼铺大当家琼姐,这位是方圆镖局的金镖头,此次由她率队护送我俩南下采买的香料回去。”
“嚯,搞这么大动静原来运的是香料啊,是薰香还是檀香呀,味够不够重,需要捎带上几十斤鱼壮壮声势么?常听人说,你弄的那些老物件不大好闻。”琼姐长指擦过鼻尖,意有所指地瞟了眼竖着耳朵的金喜。
“是八角茴香。琼姐说得对,这些东西是不大好闻,但又不可或缺,平日炖个肉烹条鱼什么的,总得用上。”余八两淡定自若,忽而挑眉,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说起来,刚进来院子时看到有人在伺弄几大筐子草鱼,上回南下还是三年前呢,我们兄弟俩对当时品尝的西湖醋鱼和宋嫂鱼羹念念不忘,今日赶巧有鱼又有料,不如我把那批草鱼买下来,亲自烹煮,琼姐赏脸尝尝我的手艺?”
丁琼凤眼半眯,从鼻子里发出一记闷哼,“你可知那批鱼有上百斤?”
“当年琼姐仗义相助,我却没能如约亲自登门道谢,只差人送来酒肉银两是我的疏忽,辱没了琼姐,也伤了咱们之间的情分,如今二次登门,想着无论送什么礼物都不够诚意,唯有亲自下厨这一招了。”
金喜一直站得笔挺听他们说话,觉得自己甚是聪慧,几句话就听出了玄机。依金喜猜测,三年前余家兄弟南下采办路经此地,余八两跟当时还是小门小户的琼姐有过一些情分,结果他不告而别伤了人家的心,如今故地重游便想做些补偿,倒也说得通。
可是,这补偿未免太重了,因为她听到琼姐说——
“行吧,既然你话都放这了,我也不客气了,外头那批草鱼算你一百两。”
“喂,这位大姐,你这是打劫吧?!几条破鱼你卖一百两,心太黑了!”琼姐气场太强,金喜原是有些怵的,但听到“一百两”这个熟悉且巨大的数目,她就情不自禁脱口而出,这可是镖局一整年的开支。
琼姐不怒反笑,审慎地瞧着金喜,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目光落在她身后的佩剑。
“小姑娘,你看你涉世未深提醒一句,男人的话信不得。”琼姐说着翻身而起,一脚踩在藤椅扶手上,身体腾空而起,凌空转了两圈翩然落在大缸边沿,居高临下朗声道,“你以为他是来赔罪的,其实不然,他是来买消息的,且这个消息不止一百两。”她在大缸边沿轻巧地走了两步,得意地冲余八两笑起来,“加上这坛酒,这坛竹叶青酒是你当年送我的谢礼,我藏了许久一直没舍得喝,今日重逢高兴本想拿出来招待诸位,岂料我的镯子不当心掉进去了,还得劳烦你帮我取出来,一炷香工夫,酒不沾身,我便将风沙渡的消息告知予你。”
风沙渡?!金喜还沉浸在对琼姐身法工夫的仰慕中,突然听到风沙渡,就跟脑袋里有根弦儿被人拽紧拨了一下似的,身上的鸡皮疙瘩瞬间支棱起来,怔怔望着余八两,想要看破他的笑脸。
可他仍在笑着,清浅沉着地对金喜说:“嗯,我是故意来这的,江湖上的人和事,想要知道个来龙去脉还得依仗琼姐。”话至此,他抖开扇子挡去炙热的阳光,仰头望着高处的琼姐,“酒不沾我身便过关了,对吧?” 不详的预感从头顶飘过,金喜还记得方才他问她酒量如何,难道……
“对,你可以喝光缸里的酒,也可以让别人跳进缸里取镯子,不过我愿不愿意戴上就两说了。”琼姐似是早就看穿了他的伎俩,话音落下人已坐回藤椅里,在琳琳刚架好的凉棚下吃着葡萄看戏。
“去吧。”余八两用肩膀拱了下金喜,理所当然地安排道:“你水性不错,酒量也有,这事你来办最稳妥,交给你了。”
金喜怀疑自己的耳朵,指着他皮笑肉也笑的脸,愠怒道:“再说一遍,你要我干嘛?”
他用扇子挡着半张脸,欺近金喜耳畔轻声说:“不好奇为什么会有人追杀你吗?我是在帮你打听,花了这么多银子,于情于理你也该出点力。”
“哼,怎么知道是追杀我,没准目标是你呢!”金喜怼了回去,气势却弱了几分。没办法,这家伙说中了她的心思,她太好奇了!
“是啊,也许目标是我,我也很好奇,所以要合作,我出钱你出力。”
好吧,合情合理!
一直站在大缸旁沉默不语的余半斤,不知何时已为金喜架好了梯子。在当下这个氛围中,架梯子的行为对金喜而言简直是赤裸裸的鄙视,她承认自己武功不济,但对身法功夫还有几分信心,爹爹说她根基不稳不准她练内功,专挑逃命用的身法功夫教,论招式气力她都不是别人的对手,可论爬树翻墙应是不输的,想来爬缸也差不多。
解下背上的重剑交给余半斤,金喜回头看了眼刚刚点燃的香,又摸摸滑不溜丢的缸壁,心里琢磨着要如何借力跳上去,只是没等她施展实力,腰背一紧,人已被余半斤带飞站上缸沿。还好,酒液没有装满,大约没过六七分,阳光照射下,清澄的酒液泛着晶亮的光,一时看不清缸底的情形。
“闭气憋一会儿,别出声。”余半斤小声叮嘱,末了,伸手一推,金喜跌落。
在酒缸里泡澡,比预想的更上头。甫一入酒,她三两下就探遍了缸底,哪有什么镯子,就是一缸纯正浓烈的好酒而已。金喜尝试着憋气,但扎进缸里那一下势头太猛,呛了口酒,再被酒气一熏,她恍惚体会到醉虾临终那一刻的感受,四肢无力,心神飘忽,仰头见着天光仿佛置身云端……
“怎么没动静,不会出事吧?”外头传来余半斤干巴巴的担忧。
“哎呀!我忘了!这丫头不胜酒力!怪我怪我,只记得她会游水。”紧接着,是余八两略显浮夸的嚷嚷,“快救人,别闹出人命坏了鱼铺的风水。”
狗p风水!
泡在酒里的金喜忍不住在心里问候余家的祖宗,刚默念了一句便遭了报应,哐啷一声巨响在她耳边炸开,酒缸碎裂,酒水瞬间奔散一地,她本能地团身抱头,再抬头时,见酒缸碎片碎成八瓣散落在四周,看似是被人用内力瞬间崩裂的。
“丫头你还好吧?!”余八两人未到声先至,待铺在香案上的桌布披到身上,金喜才见到身姿飘逸的翩翩公子,这位声音听来十分担忧,实际正眼都没瞧她一眼的始作俑者。
“酒缸里没……”金喜话未说完,被他突然伸手拍了下后脑勺,顷刻间,湿哒哒的秀发披散开来,惊得她慌忙去抢他手上的东西。出发前为了方便利落,长发被她用发冠束起又编了麻花,如今发冠被余八两拿走了,发辫散了一半,犹如一只女鬼。
“原来是只皮镯子,还挺别致,辛苦你了。”他大声说着,顺手拍掉她停在半空的手,转身径自向琼姐走去,“镯子到手,酒不沾身,请琼姐过目。”
琼姐一只葡萄已在嘴边举了许久,也是看呆了,这才回神,收敛笑意道:“可惜,我今日这身装束跟这镯子实在不搭,香也燃尽了。”
金喜循声望去,香已燃到尽头,只余一星火苗还在香灰上挣扎,她灵机一动,大喝一声:“没燃尽!”说时迟那时快,拧了把袖子上的酒液往香灰泼过去,腾地蹿起一股小火苗,大约是没想到真能再燃起来,金喜狼狈的脸上满是欣喜,显摆地看向余八两,“瞧见没,刚才那把大火?!”
“有意思,我喜欢她。”琼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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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碗喝奶茶 楼主 2020-08-20 20:33:45
(接上文)
傍晚时分,屏风后间或传来悠长的鼾声,琳琳把醒酒茶搁在床榻边,低头扫了眼金喜不大雅观的睡姿,迟疑片刻,还是扯来薄被搭在她身上。她直到琼姐挺喜欢这个直愣愣的丫头,又给安排客房,又差她来给换衣裳送茶水,想来还真有些不情愿。
琳琳从小跟着琼姐,一路从北海来到中原,帮忙操持鱼铺生意,见得最多的是精明圆滑的商贾和勤劳质朴的村民,也见过不少粗莽暴躁的江湖中人和捏扭作态的闺阁小姐,像金喜这样的女镖师还是头一回见到,而且有酒胆没酒量,性子憨直爽利,颇有些北方海民的潇洒姿态。
“可惜呀,又瘦又白,长得太没福气了。”琳琳惋惜地感叹,帮她拉上幔子。
那边厢,菜已上桌,圆桌旁围坐着三个人,一派其乐融融。
“不愧是打着天香一品楼的旗号招摇撞骗的老手,手艺真是绝了。”丁琼换了一身藕荷色云朵纹样的衣裙,外罩一件烟灰绉纱宽袖褙子,长发在脑后松松挽成低发髻,红妆轻点,俨然一个风情万种的美妇人,语气却仍是傲慢中透着刻薄。
余八两眉目带笑,正从容地放下挽到手肘的衣袖,继而松了松筋骨,顺势接过余半斤递来的一碗鱼羹,品尝一口,一脸满足地喟叹出声:“嗯,果然,我的厨艺丝毫没有退步。”
余半斤不理他,又盛了一碗鱼羹递给丁琼,自顾自低头吃饭。
丁琼边搅着鱼羹,边打量眼前两位认真吃饭的老友,终于松口:“罢了,酒也泡了,银子我也收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余八两放下碗,一双明媚的眼睛期待地望着丁琼,“谷小雨为什么出现在风沙渡?”
丁琼闻言一惊,“风雷雨雪排行老三的谷小雨?那晚她也在风沙渡?”
“啧啧,琼姐,你这买卖做得不行啊,家门口的事都没打听清楚。”余八两又端起碗。
“最后一次收到谷小雨的消息,还是去年冬天,说她跟雷老二决斗受伤,隐居古尔丹养伤,之后再没听到她的消息。”丁琼顿了顿,转念道,“可是古尔丹沙漠在大西北,从古尔丹来黑沙渡杀人,依谷小雨一贯的行事作风,要收多少银子才肯跑这一趟?你确定是谷小雨,没看错?”
“确定,多年前我跟她打过照面,印象深刻,那晚我还有幸中招了。”余八两说得轻松惬意,好像在谈论久别重逢的老友,边说着还示意余半斤掏出一枚用手帕包裹的飞镖——谷小雨的鱼尾镖。
丁琼愕然,不敢置信地注视余八两,“你中了谷小雨的鱼尾镖,竟还活着?!难怪你不沾酒水,气息不稳,脸色也大不如前,敢情是重伤未愈呀!”
“呃,倒也不至于,谈不上重伤,擦破点皮罢了。”余八两赶紧给自己夹了一筷子醋鱼,一口吃掉,又给自己斟了杯酒,想展示一下精神矍铄。
“他不能喝酒。”余半斤突然开口,抢过余八两的酒杯一口饮尽,淡漠道,“每日要吃一大把药,酒气会与药性相抵,断药一日还好,若断上三五日……”
余半斤没有说完,被余八两塞了一勺子肉沫豆腐,“乌鸦嘴,你可别咒我,我还没娶媳妇呢!”
丁琼默默收走酒瓶,适时转移话题,“若当真是谷小雨出手,这事就说得通了。那晚黑沙渡食肆的老板娘被人杀了,飞镖入喉当场毙命,先是衙门派了仵作趁夜验尸,那仵作是个年过六十的老师傅,见到现场情形,只感叹了句江湖争斗,就把这烫手山芋递了上去,我的人就在衙门做事,说天没亮西厂番子就赶来交接封了消息。我还想呢,点沧是天下盟第一大派,这个号称正道之光的天下盟向来与朝廷不睦,西厂那位早就视他们为眼中钉,此次点沧与小刀会交恶,从北打到南还伤及无辜百姓,朝廷为何不大做文章,西厂出手断了点沧的半壁江山还是绰绰有余的。”
“除非西厂意不在此。”余八两接话道。
“当然,如今大半个江湖日思夜想的都是同一件宝贝,你们不也是么?”琼姐不经意地试探,如丝媚眼在余家兄弟脸上徘徊。
“琼姐过誉了,过去我做生意,一只脚在朝廷,一只脚在市井,不曾涉足江湖,如今我已退隐,修身养性,早就不过问外面的事。西厂也好,点沧也罢,不管他们想要什么,都不会是我想要的东西。”
“你才多大,虚长你两岁的我还没想明白,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丁琼细致描绘过的眼角闪过一抹惆怅,借着举杯的动作掩去,再抬眸已平静如水。
“想活得久一些。”余八两淡淡回应。
岂料,丁琼听了他的话噗嗤笑出来,调侃道:“怎地又绕回来了,说来道去还不是想要那件东西。原来你也是俗人一个,跟那些自诩正道的老家伙一样,求的都是逆天改命的邪物。”
见余八两默认了丁琼的话,余半斤沉声接口:“若有机会逆天改命,谁不想呢。”
丁琼神情一滞,刚染上檀色的指甲轻轻拨弄鬓边,只有她自己知道,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她已白发丛生。“是啊,都说命由天定,老天爷却是最不公平的,有人一生平安喜乐,有人打娘胎出来就为了活下去拼尽全力,若真能改命……”丁琼自嘲地笑,“除非山河重塑,时光倒转,让我回到二十年前的北海上,我一定手起刀落终结那个叛贼,救下爹娘妹妹,那么江湖上就不会有我这号人物。罢了,眼前的日子我是没什么盼头了,这宝贝还是你们去争吧。”
海女丁琼的故事,江湖上有个比较牢靠的版本,说她来自北海,是海岛部落首领丁由的长女,丁由弟弟不满兄长约束,结党营私被丁由逐出部落,后伙同海贼杀回部落,手刃兄嫂等人,只逃出丁琼一人,多年后,海上多了一艘挂着丁字旗的海盗船,北海多了一个劫富济贫的女头目。至于她为何落难中原,又如何东山再起,传言很多但都未经丁琼本人证实。
余半斤对丁琼的了解仅限于此,即便有几年前短暂的交情,冷硬如他也不会去探听别人的过去,可此刻坐在他身旁嗦汤的人却不同,他不仅擅长打听,还擅长共情,能让相识不久的人主动吐露心声,丁琼便是在被他骗去往事后才察觉有异,耿耿于怀至今。
可是,余八两不吭声,饭桌上只有他闷头吃饭的动静,而丁琼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也不再吭声。于是,余半斤成了唯一突兀的存在,他觉得自己应该在门外、在桌底,在哪都行,总之不该在这里坐着,但起身离开总也要个理由。正在他犹豫时,还是丁琼先开口:“唉,别说我没提醒你们,这浑水淌不得,你们若是想着黄雀在后怕是不能如愿了。有风声说那件宝贝已经被高人找到,正自南向北秘密运往都城,我想点沧派和小刀会定是收到消息才南下打探,只是都想抢先,又都是沉不住气的后辈,这才狭路相逢打起来,本来门派间小小争斗无伤大雅,可谷小雨来了,西厂也来了,风声便吹起来瞒不住了,不用想也知道,三天过去了,官道上的马粪大概已积成堆了,你要是不想挨打,趁早回家歇着。”
余八两吃完饭拿起布巾擦嘴,满足地拍拍肚子,道:“这不是正在往家赶嘛,我如今是良民,不争不抢不打架。”
丁琼无奈,连连点头称是,“行行行,东家说得是,咱们都是良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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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碗喝奶茶 楼主 2020-08-23 00:45:18
6.东家有礼
醒来时已近亥时,金喜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房间,高枕软床,披头散发,还穿了条丝缎裙子,她倒是不慌,敲了敲昏沉的脑袋,又深吸口气,感觉五脏六腑通透舒畅没有其它不适,便即翻身下床,然而床榻下不见鞋袜。
自然,没有鞋袜并不影响走路,反正四下无人,金喜干脆赤脚下床,在宽敞整洁的房间里溜达起来。她不是第一次醉酒,古叔说她酒品好,喝多了不吵不闹只闷头睡觉,只是睡久了头疼,会难受一阵子,这次醒来头脑却很清爽,不疼也不胀,嘴里也没有酸涩酒味,浑身上下都透着轻松,可见那坛酒是好东西,就这样洒了还真是可惜。
这当儿,一阵欢声笑语从半敞的窗户外头飘进来。毕竟是人家的地方,是敌是友还没搞清楚,金喜不敢冒然推窗,扒着窗户侧耳倾听,撞进耳朵的竟是李卯的山东快板。
推开窗户,看到镖队众人和几个姑娘婆姨正在院子里欢宴,场面十分热闹喜庆。金喜楞了片刻,原本舒坦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她还在房里纠结此处是否安全,他们倒好,已经玩闹到一块儿去了。“李卯!杜明!你们在干什么!”金喜颇为霸气地吼。
正在献艺的李卯没听到,还是杜明举着肉串跑过来,笑容满面地瞧着她,“醒啦,你可真能睡,我们在又是烤肉又是唱歌也没把你闹醒,这会儿都快散了。”
“烤肉?唱歌?!”金喜盯着他手上淌油的肉串,安抚地拍拍自己正唱空城计的肚子,问道,“这什么地方,她们是什么人?”
“这是鱼铺招待客人的别院,我们的人今晚都住这儿,大姐们都是本地人,在鱼铺干活。”隔着窗户看看房里,杜明忍着笑意说,“肚子不饿吗?快换身衣服出来吃点,你这样子跟男扮女装似的,怪吓人的。”
金喜把头发拨到额前,伸直双臂做女鬼状,吊着嗓子道:“不看着货,在这里喝酒吃肉,还有脸取笑我?拿命来!”
“放心吧,货也点了,马也喂了,除了那两位大爷不见人影,一切都好。”
“余少侠武功高强,为人稳重,定能全身而退,另一个脾气古怪又爱惹事,还真不好说。”想起余八两取她发冠时那欠揍的样子,金喜不禁有些担忧,想着出去找人,又碍于脚下空空走不出屋子。
“脾气古怪又爱惹事,是指在下吗?”余八两的声音突兀响起,金喜探头出去,见余家兄弟和琳琳正站在房门口望着她,琳琳捧着她的衣衫和鞋袜,余半斤背着她的佩剑,剩下一人摇着他的扇子,一派闲散安逸。
“我就说嘛,这个时辰该饿醒了。”琳琳推门而入,把男人们挡在门外,“衣衫都烘干了,鞋子磨得旧了,琼姐让给你送双新的,你们要是不走官道免不了跋山涉水,穿双好鞋能省不少力。”
金喜接过新鞋子,见与琳琳穿的靴子相似,容易磨损的地方都做了加固,鞋面还用金线绣了细细的水波纹,看起来结实耐穿还有点好看,心里十分喜欢,又觉得无功不受禄难以欣然接受,踌躇间,只听琳琳说:“不用客气,尽管收下,东家花了一百两买路钱,别说一双鞋,你想要什么开口便是。”
“一百两!他……他买鱼了?!”咦,等等,东家是谁?
“买啦,不仅买了,还吃上了,这会儿院子里正烤着两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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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碗喝奶茶 楼主 2020-08-23 00:46:35
(接上文)
盏茶功夫后,金喜换上自己的衣裳,同大伙一起站在院子里看人切鱼。今夜以前,她从没想过自己会为了等一条鱼而放下手上的肉,可余八两的架势太足了,他说今晚月明星稀心情大好,想给大家露一手,就占了处理鲜鱼的案台,没有多余的花把式,直接撸起袖子,把素白的胳膊探进装鱼的木桶,竟用两指夹着鱼尾,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草鱼提溜出来砸晕在案板上。原本大家没什么期待,一来除了金喜众人都吃饱了,二来余八两看起来靠不住,大家只是出于礼数捧个人场,可是年轻人的优点之一就是不顽固,即便先前瞧不上他,亲眼见到他取鱼的架势立刻另眼相看,一个个都围拢过去聚精会神等着。
大厨没让大家失望,双手交握松动一番后啪啪拍打鱼身,手势干脆利落毫不花俏,但每一下拍打发出的震响都恰到好处地鼓动着耳膜,听得人感同身受,仿佛自己就是案板上的鱼,被一掌掌拍得皮肉分离。拍出数十掌后,余八两从旁边取了根串肉剩下的签子,压着鱼尾往上一捋,鱼鳞雪片般掉落,就在众人掌声响起的刹那,他不知从哪摸出一把精巧的匕首,唰一下开膛破肚,用两指掏尽内脏,再夹着鱼尾过了遍水,转瞬把鱼清理干净,紧接着一掌打在案台上,鱼被震到半空,他持匕首腾空比划一番,再看清时,鲜嫩的鱼片已整齐排列在案板上。
人群中赞叹之声此起彼伏,金喜却牢牢盯着他的手移不开视线。她记得他手的触感,除了冰凉还有比习武之人更厚实的茧子,尤其食指和中指。当时在船上情况危急她没在意,在轿上事发突然她也没在意,此刻一条死鱼却让脑袋里潜藏的念头死灰复燃。
余八两和他哥哥一样,也是练家子!
即便是厨子,也不会为了杀鱼宰猪把手指练成这样,何况他随身带着匕首。《匕首铭》里说,匕首之设,应速用近。既不忽备,亦无轻忿。利以形彰,功以道隐。这样的近身快攻利刃看似易上手,实则对身体的灵活性要求极高,而病弱懒散的他用得出神入化。
“喜欢这把匕首?”
金喜出神的当儿,余八两已为鱼肉洒好料摆到烤炉上,擦拭着匕首走到金喜面前。
循声望去,金喜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定在他手指上,刚刚月光下看不清楚,这会儿借着廊下灯笼的光亮看得更仔细些,不出所料,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比常人略长些,也粗壮些,磨凸的指尖因为覆着厚茧显得光滑圆润。
“你不是厨子,对吧?”她抱膝坐在廊下台阶上,大眼睛亮晶晶地仰望他。
他停下擦匕首的动作,迟疑片刻,蹲下来与她平视,平和道:“对,我不是。”
“你哥哥也不是采办,你们南下不是为了买香料,北上也不是为了运香料,对吧?”金喜一字一句地说着,没有被骗的恼怒,不见对未知的惧怕,而是兴致勃勃地,甚至目光中透露着即将发现大秘密的期待。
他点点头,收好匕首。被她期待的小眼神感染也起了兴致,挨着她坐下,“那你猜猜我们是什么人,南下做什么,又为何要北上。”
“嘻,其实我猜到了。”金喜偷笑,忽又缩着脖子低声说,“首先,你很有钱,出手阔绰,熟知江湖轶事,还跟丁琼这样的人物是旧识。其次,你那手刀工没十年苦功下不来吧,我爹说双刃比单刃更难,变化多难掌控,看你年纪不大,应该是打小练起,江湖上门派众多,刀法卓绝的不在少数,但能把手指练成这样的想来也只有飞刀绝技。据我所知,飞刀绝技是漠北小刀会的看家本领,你说巧不巧,那晚渡口打架的两伙人里就有漠北口音。”
余八两定睛瞧着她,眉头慢慢纠结,又缓缓舒展,好像在琢磨她暗自得意的笑容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是不知者无畏还是大智若愚,自己又要用几分真假去回应这难能可贵的“耿直”,一时恍惚,竟不知如何作答。
“我猜……你们是小刀会的人。”把沉默当默认,金喜把玩着随意耷拉在身前的辫子,闲话家常般表明自己的想法。
“呃……有理有据,不过若真如你所想,我们一直努力掩饰的身份就这样被你戳穿,岂不是要……”余八两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怕金喜看不明白,还贴心地补充道,“你知道的,漠北民风彪悍,跟天下盟那些正义之士比起来,小刀会比较残暴。”
“可你不残暴呀。”
突然得到称赞,余八两眼睛一亮,刚要展露温柔微笑,却听金喜说,“你都快残了,就别装残暴了。话说回来,你的样子真不像漠北来的,又白又瘦,倒像是点沧派弟子。”
“那你怎么不猜我是点沧派的,点沧武功分支众多,飞刀也在其中。”
金喜摆摆手,直言道:“不可能,点沧派的人一脸奸相,你好看多了。”
“呵,还是头一回听到别人夸我好看,冲这个,我得交你这个朋友。”
“不行,我连你姓甚名谁都不晓得,哪有这样交朋友的。”金喜一盆冷水浇过去。
“怎么不晓得,我姓余名八两,镖单上白纸黑字写着呢!”
余八两形容真诚,白净脸庞堆上信誓旦旦的神情,很难不让人信服,可遇上金喜却行不通。心中在意才会有信或不信,她心里不在意他的名字是真是假,甚至无所谓他来自小刀会还是点沧派,交朋友嘛,真诚固然重要,顺眼更重要,反正她不是武林中人,事不关己还是不要牵涉太多的好。
“行吧,名字不重要……”金喜长出一口气,抬起拳头捶了下他左边胸膛,洒脱道,“心肠好就行,往后咱们就是朋友了。”她在男人堆里长大,行为举止没那么多避忌,捶胸口的小动作在她看来就跟签字画押差不多,被捶的人却呆愣当场。
“好香啊,他们围在那里干嘛,是不是鱼烤好了。”话音未落,金喜拍拍屁股站起来,突然想到什么,低头瞧着余八两,“我刚听到琳琳姑娘叫你东家,你是谁的东家?”
余八两摊手作懵懂状,“好歹花了一百两,可能是她们对大客户的尊称?”
“那我以后也叫你东家吧,你也是方圆镖局的大客户。”金喜莞尔一笑,向烤炉跑去。
余半斤等她跑开才端着一盘烤物走过来,将肉串递给唇边仍含着笑意的余八两,在金喜方才的位置坐下,轻声说:“孩子还小,别逗人家玩。”
这话听来就是正直的兄长在教导玩世不恭的弟弟,有些冷硬但自然亲近。余八两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凑近闻了闻肉串,确定气味尚可才小心翼翼地咬一小口,慢悠悠咀嚼完才接话道:“不小了,她爹说再几天就满十九了。”
“倘若金运来说的是实话,仇家会在他女儿十九岁生辰之际下杀手,那谷小雨的目标可能不是你,是她。”目光落在金喜和镖队众人欢快打闹的身影,余半斤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续道,“其实听了琼姐的话你就想到了,谷小雨干的是收钱杀人的买卖,对秘宝传闻从来就没兴趣,若目标是小刀会,大可以在漠北动手,而点沧派人数众多,黑沙渡不是个动手的好地方,余下那天在场的只有你和她。如今江湖上但凡听过秘宝消息的人绝不会想要你死,且你与谷小雨没有私怨,合理推断她的目标不是你。”
“不管谷小雨的目标是谁,她出现在黑沙渡,整个计划就有了变数,很快四大杀手争夺前朝秘宝的消息会在江湖传开,那些原本只能暗夺的正义之师便可以打着为民除害的幌子明抢,这是汪公公最不想看到的局面。”余八两望着清朗夜空,眸若星辰,意味深长地笑。
“这个表情是唯恐天下不乱?”
“乱点好,乱世出人杰也出妖魔鬼怪,我倒要看看哪路妖怪能封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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