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爽爽: Merde浅析

法语语言学课程，2010年1月1日 赵爽爽 09法语系硕 MG0909060 Merde浅析 赵爽爽 09法语系硕 MG0909060 【摘要】詈词这一语言学领域向来是争论的焦点，Merde（屎）作为法语里一个“出类拔萃”的詈词，其出现频率之高及功能之强大很值得我们研究，本文将从历时和纵时两方面对merde的一词多义进行分析。 【关键词】Merde、詈词、一词多义 一、merde词义的发展 澳大利亚语言学家露丝•韦津利对于选择哪本辞典有她自己的方法：“每当遇上新辞典，我都用‘干’这个字当基础测试。我首先直接翻到F字部，找出‘干’，看看辞典怎么说。如果书上的定义不令人满意，不符合我对这个字在现实生活中各种行动脉络里实际用法的了解，我就会放下那本辞典，另寻其他。” 尽管merde不具备英语詈词Fuck同等的冒犯性和冲击力，但其在日常对话中频繁出现且过度使用，具有强大的生命力。下面就让我们用露丝•韦津利的方法翻开尼科的《法语宝典》M字部403页： “屎：人类的排泄物、粪便。也指一些动物的粪便，如狗、猫。” 在这本辞典里，对merde的解释没有任何形容词，屎和眼泪一样只是一种生理现象，是一个中性词。但到了1762年法兰西学士院编撰的第四版《法语词典》（其编撰的第一版词典里merde也是作为一个中性词），merde下面的词条在第一版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以下内容： “正派的人小心翼翼避免在对话中使用此词。我们有俗语或俚语：‘青竹竿搅屎坑，越搅越臭。’这是指那些越是在一件坏事里纠缠不清的家伙越是声名狼藉。若指一件不光彩的事，又有俗语或俚语：‘拐杖上粘屎’或‘笛子上有屎’。我们称一种介于绿色和黄色之间的颜色为‘鹅屎黄’。” 在这个时代，merde成为一部分人语言的禁忌，merde也与肮脏、不光彩、败坏等挂上钩。对它的定义集中在气味和颜色上。借用露丝•韦津利的分类，这时代的merde是一种粗话（vulgarité），即“一种用脏话的咒骂，打破与私密语言相关的禁忌，常被宽松地交互使用。粗话通常刻意夸大，或者刻意使用恶俗词——‘我得去大便”或者“哇噻，你看那对奶子’”。 这样的解释一直持续到第八版（1932），第八版对merde作了改变： “屎：人类及一些动物的排泄物、粪便。是粗俗的词。它以感叹词的形式用于表达生气、轻蔑、愤怒、拒绝。是粗俗的词。” 这时，merde又被人类解禁，但同时也被贴上了两张“粗俗”的标签。其恶臭、颜色已不是最主要关注点，作为语气词的作用被大大突显，主要表达消极、负面意义。 如今翻开大部分法语辞典，对merde的定义大同小异： “屎：1.人类的排泄物、粪便；2.烦恼、困难；3.废物（指没有价值的人或东西）；4.<俗>呸！他妈的[表示生气蔑视、惊奇、赞叹等]。” 此时作为语气词的merde又增加了“惊奇、赞叹”等积极的、正面的感情色彩，merde不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脏语。 Merde为何有这些词义的变化，也许我们可以在一些史料中找到答案。在《屎的历史》中，拉波特向我们娓娓道来屎是怎样成为一种不同于眼泪的东西的： “同年（1539年）秋天颁布的一则法令……：蒙上帝恩惠，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告示从今往后的众人，我们充分认识到我们的巴黎城及其郊镇十分恶臭，如此破败……本城郊及郊镇长期如此，而且如此肮脏，充满污泥、畜粪、碎石和其他垃圾，各人在自己门前肆意丢弃，不顾情理，也不顾先人的法令，以至于对于任何荣誉善良的人士来说，这成为了极大的让人厌恶和不快的事情，这些东西极大地冒犯了人们，在本城郊及郊镇这是持续和经常发生的，而所述污泥、粪便和垃圾的恶臭，在过去被无端地忍受着。我们认为综上所述，正如我们议政会和其他知名人士所表述的，本地政府很有必要尽快加以补救……我们已经决定和命令，而且我们现在通过永久性的不可更改的法令来决定和命令以下内容： ‘第四款。禁止在本城郊及郊镇的街道广场倾倒垃圾、草木灰、腐败物，禁止倾倒任何种水，禁止在户内长时间保留尿、腐臭水……。 ‘第十五款。禁止任何人当街倾倒任何秸秆、粪便、草木灰、污泥和其他污物，也不准将其当街燃烧，不准当街屠宰猪和其他畜类。我们命令将这些畜粪和垃圾收集放置在家中的篮筐里，然后让人将其运出本城和郊镇。 ‘第二十一款。命令所有那些没有茅厕沟渠的房屋、客店和宅邸业主，立刻不加拖延地赶紧让人修建。 ‘第二十三款。为此，我们要求和命令各街警卫官、区长和民团五十人队长向巴黎司法官及其刑事官在法令公布一周内书面汇报各街区所有没有茅厕下水沟的房屋。一周后，命令所涉及房屋领主和业主，门房和租户，让其知晓在接到书面在册命令三个月内必须修建茅厕下水沟，否则将没收所涉房屋。……” 通过这条敕令，人们对屎的观念被改变，被认为只是平常生理“排泄物”的屎带上了肮脏、破败的罪名，会引起“任何荣誉善良的人士厌恶和不快”，甚至是冒犯人的。因为是首次明文规定，屎这一实物被放大，成为研究关注的对象，于是对屎的定义，包括由屎衍生的俗语俚语中，便多集中在屎的物理特性描述，恶臭的、黄色的。 颁布这条敕令的同年夏天，法国国王宣布规定司法、颁布户籍、公证文书的行政语言使用法语。“若语言是美的，那是因为主人清洗它。主人清洗污秽场所，清除不洁之物，净化城市和语言，给予它们秩序和美丽” ，“作家、语法学家与君主一样清洁着语言，就像清洁着城市，长久以来城市被认为‘充满污泥、粪便、渣土和其他垃圾’；他们踏入肮脏的泥泞来进行清淤” 作为污秽的不洁之物的merde理所当然被严严实实密封在人们口里，代表权威的词典如法律一般，白纸黑字写明merde是一条禁忌，它教会人们什么是肮脏的，什么是干净的，告诉人们正派的人是不会说merde的，于是法律、字典规范成人的言行，成人又规范小孩的言行。 但越是禁忌的东西越是人们挑战的对象。Merde没有从辞典中消失，反而增加了词条，意义也越来越丰富。它恶臭、黄色的特征有所削弱，作为粗话、情绪字眼的功能大大加强。引用杰弗瑞•修斯的解释，即“在情绪化的脉络中，用途及文法功能的一般限制变得宽松。” 于是merde被大量运用于各类场合，表达不同情绪。除此之外，心理学家、人类学家为脏语的竭力辩护也使merde这一简洁、爆破、极具清涤功能的詈词经久不衰。弗洛伊德说这是满足被压抑的攻击愿望，他的肛门期理论更为人们对粪便的这一爱好提供了理论支持。咒骂被普遍认为是人类的原始本能。通过韦津利的书，我们得知一种“秽语癖”（coprolalia），由希腊文的kopros（粪）和lalia（闲聊或瞎扯）组成。这是一种罕见、费解的精神失调疾病，患者典型会有无法控制的肌肉抽搐、脸部痉挛、发出怪声、重复动作，强迫性的碰触和无法控制的诅咒，又称TS秽语癖。“‘TS秽语癖耐人寻味之处，在于显示出正常咒骂的运作方式。孩童学会冒犯的字词，然后花一辈子在大庭广众下抑制这些字词。对于正常孩童在‘有礼’情境中可以抑制的诅咒词，妥瑞症患者缺乏能力抑制……罹患TS的孩童，在他们的秽语癖发作时，揭露了被禁的心理及文化焦虑。’也就是说，不管是不是TS患者，诅咒都由相同的神经语言机制产生。差别在于，尽管患者和非患者都在特定的社会文化脉络里学会所谓的‘坏词’，但非患者有抑制机制，能在思绪变成诅咒之前加以压抑。TS患者的此一机制出了问题，无法运作，禁忌的思绪无法压抑，便冲口而出成为咒骂。” Merde是单音节，简单短促，嘴巴开口呈完美弧度，又不会太多冒犯别人，所以是一个符合各项指标可以大面积运用的詈词。尽管小孩子从小就被教育“屎”是肮脏的，但“当小孩被大人教得清除意识到‘肮脏’的力量，他或她怎么可能不对粪便着迷？” 那么merde的功能到底有多广泛呢？让我们转入第二部分，即对现今merde的用法的分析。 二、merde各项意义 merde在今天辞典里的定义主要有以下词条： 1.人类的排泄物、粪便； 这主要是merde的指涉功能。Merde具备和excrément（排泄物）同样的意思，但它们被用于不同的社交场合。Excrément是术语，属于医生护士、园艺工作者等对粪便不会显露出恶心或唯恐避之不及的人的词汇。如解剖学老师更愿意用excrémen：Cette dilatation sert également de passage aux excréments solides et liquides.（这一扩张为固态及液态排泄物提供了通道）；一位奶奶的对策则是采用儿语：-Mamie : Notre petit chat fait son caca à côté de sa litière ! – Nathan : C’est sa merde, n’est-ce pas ?（奶奶：“我们的小猫在它的垫子上便便了！”那当：“就是它的大便，是不是？”）所以在一家咖啡馆或主人家里，你就该斟酌一下该使用merde还是它的委婉语。 2.贬义用法，废物，东西，基本意义是一个名词，可由其他具体名词代替，具备隐喻意义。它又可以分为三小点； A．废物，狗屎堆，指没有价值的人或东西。如Le gros épicier se mit à me vendre consciencieusement de la merde, le jour où il apprit que j’étais un pauvre. (Bloy, Journal, 1905, p.260) （这个大杂货店主得知我是穷人的那天起，开始尽责地卖给我一些狗屎。）这里，merde可以由le produit en mauvaise qualité（劣质的货物）来替代。又如Ne pas se prendre pour une merde ; ne pas se croire de la merde. Se prendre pour un personnage important. (Dictionnaire du Xxè siècle) 。（不要把自己当作一堆狗屎；不要认为自己是个废物。把自己看做一个重要的人物。）这里merde即指une personne sans valeur。 B．乱七八糟，混乱。如Tu met la merde partout.（你到处拉屎，指搞得乱七八糟。） C．困扰，烦恼。有词组Etre dans la merde (jusqu’au cou, jusqu’aux yeux) ; se foutre, se mettre dans la mettre等，指麻烦事不断，处于困境。 3.merde也是某些行业喜欢沾上联系的词，屎在行话里有不同指涉含义，主要有以下几类： A．飞行员行话：merde指妨碍可见度的阴霾天气； B．毒品行话：merde指海洛因； C．印刷业行话：merde指粗线条。 4.<俗>呸！他妈的[表示生气蔑视、惊奇、赞叹等]。第四种功能是作为情绪词，也是merde大显神通的一个用途。它可以表达各类情绪，包括： A．愤怒、激怒。Après tout, merde! Voilà, avec ce grand mot on se console de toutes les misères humaines; aussi je me plais à le répéter: merde, merde! (Flaub., Corresp., 1845, p.180).（总之，狗屎！你瞧，这个伟大的字眼抚慰了人类所有的悲剧；我返来复去念这个词，乐此不疲：狗屎，狗屎！） B．绝望，愤慨。Ah merde alors, penser qu'elle va pourrir comme une charogne ça me fout le coeur à l'envers. Et pour tout le monde c'est pareil, ah merde, merde, merde (Queneau, Loin Rueil, 1944, p.203)。（噢，狗屎，想到她就要像一具尸体一样腐烂，我的心就像从里面被割开一样。对大家来说，她的死却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噢，狗屎，狗屎，狗屎。） C．焦急。Tu veux boire un coup? demanda Guiccioli. Au milieu de la pièce, il y avait une bassine de cuivre remplie de gros vin rouge (...) − C'est une bassine à confitures, dit Mathieu. Où l'avez-vous prise? − T'occupe pas, dit Guiccioli. Tu bois, oui ou merde? (Sartre, Mort ds âme, 1949, p.107).（“你想喝一杯吗？”Guiccioli问道。房子中央，放着一个盛满红酒的铜盆……“这是一个果酱盆，”Mathieu说道，“你从哪拿的？”“你别管，”Guiccioli说，“你喝，喝还是去他妈狗屎？” D．惊奇，惊讶。Hé, les gars! Ramenez-vous en vitesse! Les quatre soldats se levèrent et se mirent à courir. − Il y a Gérin qui est mort! leur cria-t-il. − Merde! Ils entouraient le mort et le regardaient avec méfiance (Sartre, Mort ds âme, 1949, p.101).（“喂，小伙子们！快回来！”四个士兵起身开始跑来。“Gérin死了！”他朝他们喊道。“狗屎！”他们围着死者，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它。） E．赞叹。C'était grandiose (...). C'était pas du toc!... Rien que du travail à la main!... Je les connaissais les choses de style! Merde! C'était vraiment magnifique! (Céline, Mort à crédit, 1936, p.377).（太雄伟了……绝不是假货！完全手工制成！我认得这些古色古香的东西！狗屎！实在是太壮观了！ F．拒绝。Un général anglais (...) leur cria: Braves Français, rendez-vous! Cambronne répondit: Merde! (Hugo, Misér., t.1, 1862, p.412).（一个英国军官对他们喊道：“勇敢的法国人，你们投降吧！”Cambronne 回答道：“狗屎！” G．说话者让某人闭嘴或停止做某事的意愿。Il a tous les vices, tous les culots! Il finira par assassiner sa mère! − J'ai pas de mère, rétorqua Bébert tranchant et qui perdait pas le nord. − Merde! fit la tante alors. J'vais te foutre une tournée de martinet si tu me réponds!（Céline, Voyage, 1932, p.305.）（他什么恶习、什么胆量都有！最后竟杀了他母亲！”“我没有母亲。”Bébert直率地反驳道，没有不知所措。“狗屎！”她阿姨说道，“如果你回话我就用掸衣鞭狠狠抽你！” H．说话者对某人的忽视，认为不值一提，对某人的话语或行为的完全无视。Monte chez moi, me dit Picasso, je ferai ton portrait. Je ne travaille plus que pour la postérité. − Merde alors pour la postérité! lui répondis-je. Je ne monte pas (Cendrars, Bourlinguer, 1948, p.186).（“上我家去，毕加索对我说道，“我给你画张肖像。我现在只为后代工作。”“那么去你的后代狗屎吧！”我回答他说。没有上他家。 I．明确地对某人或某物说话，放在句首。Merde pour l'homme aux études! − les historiens, les philosophes, les savants, les commentateurs, les philologues, les vidangeurs...,de tout ça j'en fais un paquet et je les jette aux latrines. Flaub., Corresp., 1839, p.48).（去他研究混蛋们的狗屎！-历史学家、哲学家、学者、评论家、语文学家、掏粪工……我要把所有这几些人打包然后扔到茅坑里。” 当然，merde可以表达的情绪绝不仅限于此，只要你敢于创造，不管什么意外之事发生之时都可以冠上merde。 尽管merde难登大雅之堂，但我们无法否认它也是法国文化及法语文化的一部分，对merde的了解可以让我们进一步了解法语语言，也促使我们反观中文。 “千万不要怀疑脏话的力量……一如大部分遭禁的东西，脏话有特别使人着迷之处。禁忌之物是令人作呕的、不可碰触的、污秽的、不可启齿的、危险的、令人不安的、令人兴奋的——但尤其是强有力的。” 参考资料： 让•尼科，《法语宝典》，1606年 法兰西学士院，《法语词典》，第一版到第九版 Geoffrey Hughes, Words in Time: A social history of English Vocabulary, Basil Blackwell, Oxford, 1998 Jay. T, Why We Curse: A Neuro-Psycho-Social Theory of Speech, 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 Amsterdam, 1999 《拉鲁斯法汉双解词典》，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北京，2001 拉波特著，周莽译，《屎的历史》，商务印书馆，北京，2006年 露丝•韦津利著，颜韵译，《脏话文化史》，文滙出版社，上海，2008 Le Trésor de la Langue Française Informatisé, http://atilf.atilf.fr/tlf.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