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档/优惠文学】一只鲸鱼成为岛屿by阅读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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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灰

*年龄操作/生物学讲师&舞蹈系学生 1.6w+

《一只鲸鱼成为岛屿》

*01

文俊辉梦见自己漂流到一座荒岛上。

岛上什么也没有，文俊辉自给自足捡了树枝枯草用最原始的方法来生火，做了简易鱼竿在沙滩上沐浴黄昏的阳光，幸运地钓来几只海鱼。当饥肠辘辘的他把鱼烤熟，即将要吃到新鲜鱼肉的时候，一通电话把他叫醒了。

伸手在枕头底下摸到手机，接通之后权顺荣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他说俊呀，别忘了待会儿帮我代课哦！文俊辉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好像又听到了海浪的声音，脑子昏昏沉沉，一时半会儿分不清哪边是梦，哪边是现实。

文俊辉提前到教室找位置坐下之后，还惦记着梦里那条没吃到的鱼，发消息和权顺荣说了梦的内容。权顺荣跑去隔壁城市看他偶像组合的con了，所以拜托文俊辉替他去上课。他哄着文俊辉：我们俊尼最好了，等我回去之后带你去吃鱼，要多少有多少。

权顺荣选的这门课叫海洋生物与环境保护，今天是第一次课。文俊辉不止一次吐槽他每学期公选课都选得冷门又奇怪。权顺荣不擅长用电脑，每回选课等他登录上系统账号，就没剩几门课可以选了。不过他也因此经常误打误撞遇上很好说话的老师，结课考核总是容易许多。

这次这门选修似乎还是一位新来的老师开的，至少文俊辉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名字。他低着头看手机，忽然间听到周围一阵低声的惊叹。教室里窸窸窣窣地吵闹起来，文俊辉抬起头看向前方的一瞬间，也不由得感叹地“哇——”了一声。

从教室前门走进来的年轻老师戴着一副黑色细边圆框眼镜，脸型和五官像是出自日本漫画家之笔，是能够蝉联最受女性读者欢迎角色排行榜第一名的类型。浅蓝色的衬衫外面套了一件针织背心，肩宽腿长，领带打得整齐，扣子也扣到了最上面那一颗。单单是看外表，就会觉得他通身书香气息，博学多识，才望高雅。

他是文俊辉读书生涯中见过最帅的老师，甚至可以说是最帅的男性——除自己以外。所以原本打算以埋头玩手机度过这节课的文俊辉提起了兴趣，视线仿佛对帅哥老师选定了自动跟随，再也没关心过手机。

帅哥老师的名字叫全圆佑，是今年新入P大生命科学学院生物系的老师。他对自己没有过多的介绍，简单两句之后就进入了课程正题。

全老师不仅长得帅，声音也好听，美中不足的只有讲课颇为正经无趣。他说十句，文俊辉大概只能听懂一句。如果不是全老师的脸能够让他打起精神，文俊辉估计听不了多久，就要睁着眼睛睡着了。

体谅新来的老师教学经验可能不是十分充足，文俊辉对他的讲课方式没有意见。其他同学大概也是这么想的——能由这么帅气的老师来讲课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所以就算全圆佑只顾着讲他的课，不太关心底下同学们的反应，大家也会主动举手发言，不至于让课堂气氛太过沉闷。

文俊辉托着下巴仔仔细细地观察他，每找到一处细节都觉得有意思。全老师的刘海有点长，有一小撮因为卡到镜架而翘了起来，拿粉笔的手指又细又长，手腕处还戴了一块石英表。他说话时的语调平稳，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也不怎么笑。如果不是他正在呼吸的话，文俊辉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设定好的人工智能程序了。

“人工智能程序”下课准时，两个课时上完，文俊辉明明什么也没听进去，却感到意犹未尽。大部分同学没有急着走，尤其是女生们，似乎都很想到讲台前面和老师说上几句话。但全圆佑身上冷淡疏离的气场不容忽视，女生们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谁也没有勇气靠近他。

文俊辉的行为更奇怪，在全圆佑离开教室时悄悄尾随在他身后，出了教学楼又走了几十米才如梦初觉，心想我这是在干什么。

所幸全老师并没有发现，文俊辉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无法解释为什么如果自己一直盯着全老师的背影看的话，心里会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想要追上去的冲动。

两天后权顺荣回到学校，全圆佑的名字已经在校园里传播开了。长相出众，名校出身，据说父亲还是赫赫有名的科学家，他身上挂了许许多多优质词条，自然在学生中人气飞涨。权顺荣2G上网，还不知道自己选的那门《海洋生物与环境保护》就是全圆佑老师上的。他依照约定请文俊辉吃烤鱼的时候，对方忽然间提出：以后这门课我都替你上了吧。

怕被权顺荣怀疑，文俊辉还特意补充道：“课还挺有意思的。”

权顺荣一听，确实感到有点蹊跷，毕竟是头一回听文俊辉说上课有意思。不过文俊辉本来就经常想一出是一出，他又不可能有什么坏心眼，权顺荣想，他想上的话就让他上呗。

得到准许，文俊辉嘻嘻笑了两声，给他夹了一块最肥美的鱼肉，很快地转移了话题，问他演唱会怎么样。一聊起偶像和演唱会权顺荣就兴奋了起来，滔滔不绝地与文俊辉分享心情，立刻把公选课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于是第二周、第三周，文俊辉便真的又去上了全圆佑的课，甚至早早地去占第一排的位置。明明个子很高，还刻意挺直着背，有希望全圆佑能注意到他的嫌疑，也不管是不是会遮挡到后面人的视线。

文俊辉在脑子里演练了好几遍，终于在这一次课间做好准备走上讲台和全圆佑说了话。他用十分乖巧的语气问，全老师，能不能给一下您的联系方式呀，我有些问题想和您探讨。

“生物系的？”

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文俊辉一下子就心虚了，小小声地说：“舞……舞蹈系的。”

跟生物学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专业名称让全圆佑很轻地笑了一下，然后在学生名单上找到唯一一个体育与艺术学院舞蹈表演二班的名字，“权顺荣？”

文俊辉因为捕捉到他短暂的笑容而完全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忙点了头，“嗯嗯，是，我对生物很有兴趣，想跟老师多学点东西！”文俊辉努力做到眼神真诚语气恳切，眼巴巴地看着他，不知道对方相信了没有。

全圆佑没再多问什么，转身在黑板左上角写了一串数字，大概就是他的手机号码，然后和所有同学说，如果课后有与生物学相关的问题，可以联系这个号码问他。

万万没想到就这样造福了在场全体同学，文俊辉顿时有种噎住的感觉，全老师真是公平公开，一视同仁。

但越是这样，文俊辉就越想试一试。

虽然全圆佑给了联系方式，但就真的只会回答与生物学有关的问题。一旦文俊辉想和他聊一些私人的，例如兴趣爱好方面的话题，他就不太回复了。文俊辉只好不停地想一些奇奇怪怪且毫无专业性的问题问他，比如“海星能不能吃”，“智商最高的海洋生物是什么”，“海豚和鲨鱼会不会成为朋友”，“金枪鱼真的不睡觉吗”。

诸如此类无厘头的问题，有时候全圆佑也答不上来，反问他：你怎么不问海底世界是不是真的有海绵宝宝，权顺荣同学？

文俊辉很配合：有吗有吗？

从全圆佑那里听到海绵宝宝的感觉很特别，让人觉得他一下子生动鲜活了许多。全圆佑也不是完全不食人间烟火，他和所有普通人一样，有过看动画的年纪。

文俊辉趁机把话题中心又移到全圆佑身上，和他说学校外面新开了一家海鲜自助餐，老师耐心解答了我这么多问题，我想请老师吃顿饭答谢一下。

他抱着手机眼巴巴地等，全老师果然又不回复了。自认为通过他努力进行的对话，好不容易将距离拉近了那么一点点，以为对方会稍微松懈的，没想到全圆佑时时刻刻注意着保持距离。

只见过学生害怕老师，没见过老师避着学生的。都二十一世纪了，教师与学生早就不是对立的天敌关系，是完全有可能成为朋友的，文俊辉想，尤其是像自己这样开朗风趣好相处的学生，明明从小到大都很受老师宠爱。

文俊辉洗了澡又洗完衣服，再看手机的时候终于看到全圆佑的答复，是预想中的拒绝邀约，还客客气气地说了谢谢。

但这才刚刚开始，文俊辉没有一碰壁就打退堂鼓的想法。他以前也觉得自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格，这一次却意外地有毅力和耐心——在这种莫名其妙的事上。

*02

可能是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给全圆佑留下了深刻印象，文俊辉之后去上课的时候，隐隐觉得对方和自己的视线接触变得多了起来。

但又仅限于此，文俊辉并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甚至前景不太乐观。全圆佑应该也猜到他并不是真心喜欢生物学，回复消息的频率越来越低。

文俊辉尝试通过很多渠道搜集全圆佑的有用信息，结果约等于一无所获。全圆佑的社交帐号不发动态，校内也没有关系亲近的同事，就好像有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挡在面前，文俊辉没有办法进入全圆佑的世界。

看来他是真的不太喜欢与人交往。其实文俊辉也是第一次这么固执地想要和一个人变熟，虽然“狐朋狗友”很多，但他并不是自来熟的交际花类型。人和人之间也会有引力，他身边的亲密好友，都是因为意气相投，自然而然地聚集到一起的。

文俊辉清楚自己与全圆佑在各个方面都相差太多，可能会完全没有共同语言，因此如果想拉近关系，他必须主动主动再主动。

但好在机会留给有准备之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下得很及时。文俊辉发现全老师没有带伞的时候，脑海里飞快地自动播放起那首电影名曲，“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不过他并不打算与全圆佑一起躲雨，他的书包里有一把伞，他想更直接一点。

“这场雨好像短时间内停不了，”文俊辉走到他身边撑开雨伞，“全老师要去哪里，我送您去吧？”

全圆佑转过头，看见是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文俊辉试图在他的眼神里找到哪怕一丁点的动摇，然而很快就识趣地放弃。

在被全圆佑拒绝之前，他又争取道：“说不定顺路呢？”

全圆佑看了看雨势，确实没有减小的趋势，又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最后看向文俊辉写满希冀的脸，“教师宿舍，顺路吗？”

当然不管他打算去哪里文俊辉都会说顺路，不过这下子是真的顺路。他开心地点头，将雨伞举过二人的头顶，“走吧老师！”

其实文俊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达成什么目的、得到什么结果，只是跟随着心去做了。和全圆佑撑同一把雨伞并肩走在雨中，他感受到一种纯粹的快乐，伴随着一点点兴奋和紧张。雨滴砸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文俊辉的心脏也有力地跳动着，像合奏一首圆舞曲。

“老师真的不跟我去吃自助餐吗？听说味道一级棒。”文俊辉坚持想和全圆佑当上饭友，他对人表达好意的方式向来很简单，就是邀请对方一起吃饭。

比起上一次的拒绝，全圆佑似乎稍微松了口：“我不吃海鲜。”

“原来是这样，那烤肉？火锅？全老师想吃什么？”文俊辉略微激动地将身子偏向他，雨伞随着动作往一个方向倾斜，文俊辉的书包已经完全湿了。

“真的不用了。”全圆佑的语气不咸不淡，把伞往文俊辉那边推了推。文俊辉饱含热切期望的眼神让他感受到压力，他试图讲道理：“我是老师，教你知识是我分内的事，你只要把课学好就行了。”

文俊辉还没放弃：“那如果不是作为全老师的学生，而是作为文……作为权顺荣，想请全圆佑吃饭呢？”

这话可能超出全圆佑的预料，沉默了一会儿，他特有的低音才和雨声一起落进文俊辉的耳朵，“那就更没必要了。”

雨越下越大，风又在刮，两个一米八以上的成年男性撑一把伞，身上还是会有被雨淋湿的地方。文俊辉把全圆佑送到了教师宿舍楼下，想在这里的屋檐下避一会儿雨。

他收了伞，转头看见全圆佑摘下了眼镜，正在用衣袖擦拭镜片上的小水珠。他第一次见到全圆佑不戴眼镜的样子，感觉新奇。全圆佑眼型细长，和文俊辉那种双眼皮大眼睛很不一样，一摘下眼镜，文静儒雅的气质就瞬间淡了，显得更加冷漠锋利。

文俊辉觉得这种冷漠既危险又迷人。全圆佑低着头，阴影落在脸上，额角刘海也有些湿了，像刚洗过澡没吹干头发，有着一种很特别的性感。

这样的全圆佑让文俊辉一时间晕头转向，像是吃错了药，突然间很想说，并且真的大声地说了：“全老师，其实我不是权顺荣！”

“我叫文俊辉，文，俊，辉！”他重新撑开伞，脚步啪嗒啪嗒踩进了雨中，水溅湿了裤腿也毫不在意。他扬着一脸让全圆佑以为雨停了放晴了的灿烂笑容，在跑走之前最后喊道：“要记住哦！”

雨天浪漫偶遇之后，文俊辉对于接近全圆佑这件事更加横冲直撞了。虽然对方依旧没有接受他的任何一次邀约，但至少也没有表现出排斥和不满，只要能和他说上话，文俊辉就觉得这一天是有所收获的一天。

上公选课的每周四成为文俊辉一周中最值得期待的一天，一下课他就跟着全圆佑，像一条小尾巴。而今天全圆佑竟然率先开口跟他说话：“叫权顺荣的同学为什么不自己来上课？”

“是我非要代替他来的！老师您别给他记旷课。”文俊辉什么都不担心，只怕害得权顺荣考勤不合格挂掉这门课，赶紧一堆好话瞎说：“因为我太喜欢这门课了，海洋生物学特别有趣，如果不是艺术界需要我的话，我真想投身生物研究……”

“既然这么喜欢，结课论文一定也是由你来写吧？”

“当然！”文俊辉脱口而出，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踩到陷阱里了，愣愣地看着他，“……啊？”

“好好写，我会认真看的，看看你这段时间都学到了什么。”全圆佑面无表情，但文俊辉总觉得在他脸上看见了一丝浅浅的笑意。全圆佑不管还在发愣的文俊辉，径自走远了。

全老师不是只有木讷无趣的一面，这是重大发现。他不经意间显露出来的一点点腹黑属性，让文俊辉脑子里不断蹦出各种惊叹词，回过神来还喜滋滋地觉得，那这是不是全老师对自己特别关照的意思啊。

中午和权顺荣一起在食堂吃饭，文俊辉眼皮耷拉着，一度困得要拿着筷子睡着了。

“你早上起来去图书馆了？”早晨权顺荣迷迷糊糊听到文俊辉出门的动静，没睁眼问了一声“去哪”，文俊辉说去图书馆，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对啊，还不是为了写你那门公选课的结课论文，”文俊辉抱怨道，“看了好多书啊。”

权顺荣本来想问他怎么突然摇身一变要当好好学生，听到这句话反而是自己脸色一变，不由得有些严肃起来。权顺荣最近才延迟得知，文俊辉围着那个生物系的全圆佑老师转有好一阵子了，一颗心都在他身上。如今连论文都愿意帮自己写了，可见事态之严重。

他看着文俊辉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因为对朋友的强烈保护欲而选择直言道：“俊啊，你不会是要跟那个全圆佑玩师生恋吧？”

文俊辉懵懵地抬起眼皮，歪了歪头有点没反应过来。他很少听到权顺荣用比较重的语气说话，一时半会儿跟不上对方在生什么气，先捕捉到了关键名字，“干嘛直呼人家名字，要叫老师的啦。”

然后他才理解了权顺荣的意思，权顺荣说，文俊辉想和全圆佑谈恋爱。

文俊辉慢慢停下了咀嚼，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想反驳的冲动。相反，权顺荣好像帮他把隐藏在心底里的最终目的给揭露了出来，事实上，他就是想和全圆佑谈恋爱。

两人沉默相对的时候，文俊辉的手机响了一声提示音，正正好是全圆佑回复了他的消息。这之前文俊辉以写结课论文为由，拜托全圆佑给他推荐一些相关书籍。今早在图书馆有几本书没找到，于是跟全圆佑说学校图书馆里没有，老师有的话能不能借我看一下。

就在刚刚全圆佑回复他：下午到生物教研室来拿。

文俊辉的心跳瞬间发生加速现象，心里像烧开的水一样咕噜咕噜地冒欣喜愉快的泡泡，人也不困了，只想吃完了饭就去找全圆佑。十二点四十分算不算下午？一点总该算了吧？

“俊辉……”权顺荣没办法了，声音放柔和地叫了他一声，撒娇似的。文俊辉给予他一个积极的眼神，好像只是想去打一局游戏、考一场试、完成一次舞蹈表演，要权顺荣别担心，理所当然地认为没有什么事会难倒自己——哪怕是世间最叫人苦恼忧愁甚至肝肠寸断的爱情。

不过为什么要说是“玩”师生恋啊。文俊辉认清自己的心意之后反倒更觉得轻松，小声地，不知道是说给权顺荣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好像是认真的吧。”

*03

文俊辉找到生物教研室的时候，全圆佑正在隔壁的实验室里，好像在为给学生上解剖课做准备。他穿着白大褂，文俊辉站在外面从玻璃窗偷看他，羡慕起海洋生物学专业的学生。他们有更多时间可以见到全圆佑，可以跟着他做实验、做课题。全圆佑说不定给很多学生做过一对一的指导，做得好的话，他会夸奖吗。文俊辉觉得自己再想下去就要吃醋了，等了十分钟左右，按耐不住地敲了敲玻璃窗。

过了一会儿，全圆佑从里面出来，领着他开门进了旁边的教研室。全圆佑桌子上的东西摆放得整齐，有很多专业相关的书，都好好地放在了一边。其中要拿给文俊辉的几本，好像已经提前挑出来整理好放在了最上面。

“谢谢全老师，”文俊辉接过书，然后像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好一样随意，毫不遮掩爱慕：“老师穿白大褂好帅啊。”

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到大听惯了这类话，全圆佑毫不动容，继续忙自己的事去了。文俊辉抱着书，盯着全圆佑的身影又看了一会儿，还挺心满意足地走了。

虽然最后署名署的是权顺荣，但文俊辉写这篇论文的时候真的用了百分之两百的心，不仅看了全圆佑推荐的书，还查了不少文献资料。

海洋生物与环境保护这门公选课只有十六个课时，第八周结束以后，文俊辉还想听全圆佑讲课的话，就只能跑去生物系蹭课了。

有一次文俊辉混进海洋生物学专业听了一节大课，深刻感受到搞自然科学的和搞艺术的真的很不一样。他们那种聚精会神全神贯注的状态，影响到文俊辉的精神也跟着怪紧绷的，一口大气都不敢出。蹭过一次专业课后才知道，原来全圆佑在选修课上讲的内容真的已经算有意思的了。

虽然这样也能见到全圆佑，但毕竟大课教室太大了，将近一百个人里全圆佑可能根本发现不了他。文俊辉已经不能够简单地满足于此了，他想近距离站在全圆佑面前，听他只对自己一个人说话。

文俊辉开始在生物教研室外面蹲人，全圆佑不会说他在哪里、在做什么，所以文俊辉常常是跑了个空。

偶尔也有幸运的时候，比如现在，他看见全圆佑从电梯出来，一步一步离自己近了。文俊辉欢快地朝他招手，“全老师！”

等全圆佑走到面前，他满面明媚春光，“我来还书，谢谢您！看完这些书我觉得我更喜欢生物学了。”

这次文俊辉绝对没看错——全圆佑因为他说的话笑了，还是露出几颗白牙齿的那种程度。全圆佑拿回了书，见他站在那儿没打算走，便问：“还有什么事吗？”

文俊辉沉浸在全圆佑对自己笑了的成就感中，一时得意，轻易地就把底牌交了，“没有什么事，但我想和老师待在一起。”

“——因为我喜欢全老师。”

好在现在教研室里没有其它老师，否则他们当场就会被校方带走谈话。全圆佑的动作停了一会儿，没有看他，像是劝慰不懂事的小孩一般道：“……别开这种玩笑。”

那天全圆佑没有生气，也没有把他赶出去，是文俊辉反复申明那不是玩笑无果，最后自己离开了。表白是计划之外的事，纯属临场发挥，所以被无视了也是意料之中，文俊辉没有感到很挫败。

只不过事后回想起来，文俊辉自己也觉得有点难为情，短时间内不好意思去找全圆佑，于是这几天都没有靠近生命科学学院。但是坚持不了几天，他就又想见到全老师了。

全圆佑身上可能有一种让人上瘾的香料，让文俊辉无知无觉地，就迷恋上了那种味道。

他发现全圆佑就算是周末也住在学校的教师宿舍，傍晚的时候站在楼下守株待圆，果然等到了开完研讨会回来的全圆佑本圆。

这几天没出现在眼前，全圆佑以为他幡然醒悟浪子回头了，没想到只是短暂休整重振旗鼓，这下子直接找到宿舍来了。

“全老师，好久不见！”文俊辉所说的“好久”不超过五天，不过足够他想出一个蹩脚的理由来拖延和全圆佑相处的时间。他说他之前交论文的时候，好像不小心把一张编舞动线的草稿图夹在里面一起交了，那个很重要，能不能让他找一找。

虽然全圆佑猜测这件事八成是他编造的，但也还有另外两成可能性，万一是真的，全圆佑不想担这个责。他想了想，对文俊辉说：“论文都放在我宿舍了，你上来找吧。”

文俊辉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有了走进全圆佑房间的机会，跟在他身后，心情别提有多激动。全圆佑的屋子干净整洁，一个人住所以东西不多，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清新剂香味，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全圆佑从桌上一摞A4纸大小的资料档案中找出他们上交的论文，“都在这里了。”

“我自己翻，不麻烦老师了！”文俊辉露出一个乖顺讨好的笑，全圆佑给了一个“请便”的眼神，拿了一叠表格到另一边去用电脑了。

全圆佑做起自己的事就没有管他，文俊辉一张一张慢慢地翻，在一百多份论文打印稿里找一张根本不存在的编舞草稿图。他手上在找，眼神偷偷往全圆佑那边瞄，翻到一半就不继续演了，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全圆佑身后。

文俊辉好奇地看着全圆佑的电脑屏幕，尽是些他看不懂的东西，“老师在做什么？”

他想吓全圆佑一跳的，结果对方并没有被吓到，好像早就察觉到了他的靠近，平静地说：“整理实验数据。”

“找到了吗？”全圆佑问。

“没有……”文俊辉装作苦恼地摇了摇头，“可能是我记错了。”还小声嘀咕说：“……到底被我放在哪里了。”

接着，他问：“老师看过我的论文了吗？”

“最近没有时间。”

文俊辉想听全老师点评论文的计划失败，到此就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了。但他又不想立刻就走，正绞尽脑汁找一个不那么死皮赖脸的办法留下来的时候，竟然是全圆佑留住了他：“你没事的话，帮我录入一下数据吧。”

不可以喜欢他，但可以给他做苦工——这是全老师的相处之道。

文俊辉对着密密麻麻的数据，眼睛都要看花了。但有全圆佑坐在旁边，他还是坚持着打起精神，仔细地把数据一点一点输入电脑。

全圆佑用着另一台笔记本电脑，提醒文俊辉小心出错。文俊辉觉得自己跟权顺荣抠舞的时候都没这么细心过，用了不短的时间，终于帮全圆佑完成了这项工作。

期间全圆佑还拿了饼干和软糖给他吃，得知全老师也会吃小零食的文俊辉觉得他意外地有些可爱，好像又更喜欢他了。

全圆佑站起身，把纸质材料按顺序整理好，对文俊辉说谢谢他帮忙。

“可是，老师，”文俊辉亦步亦趋跟在他旁边，“我想要点实质性的感谢。”在全圆佑开口问他要什么之前，他突然袭击，亲上了全圆佑的唇。

很轻地，只是轻轻碰到，文俊辉就已经紧张得连睫毛都在颤动，手也紧紧攥着，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被推开的准备。然而没有，文俊辉觉得时间过去了好久，久到他怀疑全圆佑是不是干脆被吓傻了，所以才一点动静也没有。

“老师为什么没有推开我？”文俊辉睁开眼睛慢慢退开，心跳得飞快。他分明看见全圆佑的耳朵红了，却仍旧读不懂对方眼神里的情绪到底是反感还是默许。

文俊辉离开以后，全圆佑把手中的材料放回书桌，才发现纸张上留下了他用力的捏痕。

书桌上铺满被文俊辉翻乱后忘了收好的论文，他在其中看见了权顺荣这个名字。文俊辉的论文题目是《鲸落对海洋生态只有正面意义吗》，全圆佑看着满页印刷体文字走了片刻的神，无意识地将它单独拣了出来。

*04

全圆佑这阵子非常忙，除了有课的时间以外，几乎从早到晚地泡在实验室里，和几位学术成就很高的生物学教授一起做科研项目。文俊辉不好意思去打扰，但又听说他忙起来常常会忘记按时吃饭，所以叫了好几次外卖送到生科院，希望他能够好好吃饭。

项目进行了半个月，告一段落的那天全圆佑接到文俊辉的电话，他好像是在马路边上，周围有些吵闹的噪音，和他的声音一起传了过来，“全老师，你饿不饿啊？”

自从文俊辉偷袭亲过他之后，就自作主张地再也不用敬称了。全圆佑刚从实验楼出来，外面的风有点大，他打算回宿舍先洗个澡，“不饿。”

“我好饿，但我今天不想一个人吃饭。我在美食街，老师过来陪我一起吃饭好不好。”文俊辉本来是在对他撒娇，但全圆佑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久没有回应，文俊辉的语气就逐渐变成了赌气的威胁，“老师不来的话，明天‘男大学生饿死街头’的社会新闻就会上头条了。”

话是放出去了，但文俊辉心里觉得全圆佑是不会来的。当然他也不会让自己饿死，蹲在路边等得腿快蹲麻了，决定自己去吃碗热馄饨的时候，被一个声音定住了身体。

“文俊辉。”全圆佑没回教师宿舍洗澡，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来自实验室药剂的味道，不难闻，但让文俊辉鼻子有点酸，没由来地突然间多愁善感起来。

他抬起头注视全圆佑，眼睛里仿佛蓄了一汪清澈的水，像是真的感到十分困惑地问道：“老师，为什么你都不笑，对我也爱搭不理的，我却还觉得你好温柔啊？”

暮色渐渐降临了，全圆佑看着浸在余晖中的文俊辉的脸，声音很轻，好像很快就会消散在晚风中，也不知道文俊辉有没有听见，“因为温柔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和全圆佑一起吃饭，就不能简单地吃一碗馄饨了，文俊辉带着他到常去的一家餐馆，点了一桌的菜。但全圆佑的食量不大，很快吃饱之后就安静地坐着，留对面的文俊辉一个人继续奋战。

文俊辉中途接了一个电话，胃口就变得不那么好了，过了一会儿也不吃了，惆怅地告诉全圆佑：“我今天跟我爸吵了一架，其实他一直很不喜欢我学舞蹈，当初艺考的时候他就反对，如果不是我坚持的话，现在都不能在这遇到你。”

全圆佑猜到他今天心情不好，从电话里的声音就听出来了。虽然文俊辉尽量表现得与平常无异，但全圆佑依然感觉到了他的元气缺失。

话题是文俊辉自己挑起的，才说了几句就觉得越说越心烦，不聊自己了，关注对象又转移到全圆佑身上，“听说全老师的爸爸是很厉害的科学家，你学生物，他一定很支持吧？”

“他已经过世了。”

文俊辉怔了怔，笑意瞬间敛了。他不知道是这样，说了不该说的话，感到非常抱歉，“对不起……！”

全圆佑摇摇头示意没有关系，但文俊辉依然过意不去，一直到离开餐馆都小心翼翼地没有再聊其他的话。

回去的时候文俊辉没有走南边的正门，而是绕了远路从东门走，为了和全圆佑待久一点。这条路很少人走，现在的人越来越懒惰，不可能舍近求远。文俊辉也是第一次发觉这边的风景比记忆中美，月亮看起来都更明亮剔透一点。

“老师，试试和我交往吧，”今夜月色真美，在这样的场景下再被拒绝一次也不会伤心，所以文俊辉要积极追爱，“对于只喜欢生物研究的老师来说，恋爱可能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但我会努力让老师感受到恋爱的美好大于麻烦。”

文俊辉等待着他的回答，但他反问了一个最常见最普通也是最难回答的问题：“你喜欢我什么？”

“不知道，”其实不久前权顺荣也问过他这个问题，但最早问这个问题的人还是文俊辉他自己。喜欢全圆佑什么，好像有很多原因，又没什么原因，“这种程度的话，应该就是全圆佑的所有都喜欢吧。”

他觉得自己认识全圆佑以后，已经把说情话的技能点满了，然而对方简直是刀枪不入，不为所动，甚至说：“我没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你不应该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闻言，文俊辉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全圆佑直接说不喜欢他都好过说自己不值得被喜欢。像全圆佑这么优秀的人，应该清高自傲、自命不凡才对，怎么能看轻自己，还顺带看轻他的眼光。文俊辉愤愤不平，单方面决定要晾他几天，才不管他会不会在意。

一周后，文俊辉从校外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全圆佑正要开车出去。他记得全圆佑的车型和车牌号，总是停在固定的位置，平时不经常开，因为除了工作需要，全圆佑很少离开学校。

“你去哪呀？”文俊辉对着他半开的车窗问。

全圆佑没有回答，反而让他上车。文俊辉很是意外，也不管全圆佑要去哪里，就十分干脆地坐上了他的副驾驶座。

一路上他都没有说明要带文俊辉去哪里，文俊辉想了想，觉得带着未知去到那里可能会更有惊喜感，于是也不再问了，安分地待着。

等到了目的地，文俊辉果真吃了一惊，至于“喜”，它迟到了。他和全圆佑进了一家西餐厅，是提前预订好的座位，有位落落大方的窈窕淑女坐在那里等人——她等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全圆佑。

文俊辉用难以置信的眼神质问全圆佑，他竟然会和漂亮女生吃饭，还莫名其妙地带上自己，是故意要让自己嫉妒吗。

“圆佑。”女生这样叫他，随后注意到他旁边跟着的面色不悦的文俊辉，便问他：“这位是？”

“我是……”

“我朋友。”全圆佑说，被打断话的文俊辉心中一阵疑惑。

女生笑了笑，“看着年纪小，我还以为是你的学生呢。”

她可能没有别的意思，但文俊辉听着总觉得有些来气。等坐下去再听了一会儿，文俊辉才算明白了全圆佑为什么要捎上自己。

这不是他以为的烛光晚餐浪漫约会，而是由全圆佑的母亲介绍安排的一场相亲。女生是全圆佑母亲好友的女儿，全圆佑小时候和她见过几次，只是这样而已。文俊辉看出来了，其实全圆佑根本不想来吃这顿饭。

于是文俊辉很快找准自己的定位，发挥自己的作用，在女生提议点一份餐厅招牌菜芝士焗大虾的时候，故意用一种惊讶的语气提醒她：“圆佑不吃海鲜的，你不知道吗？”

全圆佑喝着水，差点被呛了一下。文俊辉向他投去一个“我做得好吧？”的得意眼神，本人也觉得自己在演技上颇有天赋，而且，可以直接叫他名字的感觉也太好了吧。

“抱歉，我忘记了，”她对全圆佑说，“因为我们有很久没见面了，对吧？”

“不过圆佑还是和以前一样帅气又稳重。”

文俊辉听得牙痒痒，心想她也只能惦念着以前的全圆佑了，因为全圆佑的以后必定是属于他文俊辉的。

“我大学读了护理，现在在市二医院上班，离P大还挺近的。”

“听阿姨说，你一直都没有交女朋友……”

终于还是聊到这个话题，全圆佑有些尴尬地告诉对方，他目前只想先专心于工作，暂时不打算考虑这些。文俊辉觉得他说得太委婉太官方了，不足以劝退对面，想了一下，替他接着道：“圆佑教生物的，看到什么都想解剖研究一下，懂吧？万一哪天觉得‘女朋友’这种生物怪新奇的，一个不小心……”

他说得煞有介事，语气十分逼真，还故意把后面的话省略，留给听众自行想象的空间。全圆佑又一次被文俊辉的语出惊人给震撼到，他的脑回路真的和一般人不一样。

本以为女生不会把这种玩笑话当成一回事，结果对方的脸色似乎真的变得有一丝丝惶恐，像是听信了文俊辉的话。全圆佑无话可说，不知道究竟是文俊辉太能扯，还是自己有哪里像电影里的变态科学狂人。

不过那女生也因此没再继续女朋友的话题，全圆佑无所谓，任由文俊辉给自己编造骇人听闻的传言了。

“原来老师是想利用我啊。”吃完了饭回到全圆佑的车上，文俊辉笑着拆穿他：“你知道我喜欢你，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跟别的女生相亲。”

“抱歉，”其实全圆佑从走进餐厅就在反省了，自己这么做确实不对，“我实在不擅长一个人应付这种场面。”

文俊辉摇摇头，热切的目光愈发让全圆佑感到过意不去，“我一点也不介意，不管是哪种场合，老师需要我我就很开心。”

“但是下次可以不说我是你朋友吗，”文俊辉冲他眨眨眼，“说我是你的男朋友吧！”

全圆佑凝视着他，不置可否，片刻后默不作声地发动了车子。

文俊辉不想回学校，和全圆佑去哪里都好。但他知道，全圆佑不会和自己一样任性。全圆佑已经把车开得比来时慢了许多，文俊辉懂得知足，打开车窗让轻柔的风进来，心情还算舒畅。

回忆起刚才餐厅里的对话，文俊辉心里有一种猜想，看着全圆佑的侧脸立马就向当事人求证：“我大胆猜测，全老师是不是从来没谈过恋爱？”

“有什么问题吗？”

答案让文俊辉面露喜色，“那上回我亲老师那次，岂不是老师的初吻？”全圆佑一时语塞，既不想承认，又没法反驳。文俊辉在一旁止不住咯咯地笑，“怎么办，我不是初吻诶。”

全圆佑突然间一个减速，语气变得冷淡：“再吵就下车，自己回学校。”

文俊辉噤声了，朝全圆佑“略略略”地吐了吐舌头，没想到他在这方面也是有自尊心的。但是一想到自己得到了全圆佑的初吻，文俊辉又忍不住想笑，嘴角怎么也放不下去。

“老师也才二十多岁，家里为什么这么急给你介绍对象啊？”文俊辉随口问道。

也许是灯火阑珊的夜景容易叫人感怀，气氛使然，全圆佑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和人说起这些话：“我母亲……其实不是真的关心我的感情生活，她只是她觉得亏欠于我。”

“她觉得她以前没有照顾好我，所以希望以后能有个人照顾我。”

文俊辉闻言，愣愣地看向他，没有想到全圆佑有一天会愿意和自己聊他家里的事。但这会儿文俊辉没工夫高兴，全圆佑像在讲别人家的故事一样平静地讲述着他不太美满的童年生活，这让文俊辉更加难受，心脏闷闷地痛起来。

全圆佑的父亲确实是一位有着卓越贡献的科学家，他热爱、热衷，甚至沉迷于科研，年轻的时候就被人称为“天才”，受尽崇拜。但不管是多么优秀的人都一定会有缺陷，全圆佑的父亲对待感情始终淡漠，就算是在与全圆佑的母亲结婚以后，也是终日待在科研所实验室，不常回家，比起儿子有没有健康长大，更关心数据模型是否可用。

母亲最终忍受不了丈夫的不顾家，提出离婚，离开了这个家庭。很长一段时间里，全圆佑的母亲只要看见全圆佑，就会联想到她失败的爱情和婚姻，他们很像，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所以她没有带走全圆佑。

别的孩子被父母带去游乐场玩的时候，全圆佑一个人在房间里看书。比起和人打交道，他更喜欢安静地接收有用的知识，从那时起喜欢上了生物，成绩一直都很好。

在他升上市重点高中那年，父亲因病去世了。母亲拿着离婚协议离开家的时候最后一次抱了抱他，那时他没有哭；父亲离世的追悼会上，很多大人在哭，但他还是没有流一滴眼泪。“当时我母亲说，我将来一定会和我父亲一样，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现在看来，她好像说对了。”故事说完，车也不知不觉开到了学校。全圆佑熄了火，转过去看着把沉重挂在了脸上的文俊辉，嗓音低沉，眼神里流露出一些类似于怅憾的情绪，“……所以你不要再喜欢我了。”

文俊辉反应了一会儿，吸了吸鼻子忍住泪意，摇摇头强硬地反驳他：“不是的。”

对于海洋生物，文俊辉可能到现在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但他研究全圆佑研究了这么久，可能是最有资格说这话的人：“我觉得老师不是没有感情的人，绝对不是。”

他看着全圆佑的眼睛，比表白时还认真百倍。

*05

上形体课的时候，趁老师没看他们，文俊辉偷了一会儿懒。权顺荣在他旁边见他有些心不在焉，只能想到一个原因，于是小声问：“你跟全圆佑怎么样了？”

文俊辉慢慢地叹了一口气，说：“有时候觉得有希望，有时候又觉得没可能。”

权顺荣一听便急了：“他耍你玩呢？”

“不是不是，”文俊辉急忙安抚道，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哎呀……本来……本来就是我自己单恋他。”

权顺荣帮他拍掉衣服上因为靠在墙边而蹭到的墙灰，少见地轻声慢语淳淳告诫：“俊辉，如果你想谈恋爱，不是有很多更好的选择吗？喜欢男生的话，其实我们院也有很多男生在偷偷暗恋你，之前是我不让他们向你表白。”

现在想来，那些男生哪个都比全圆佑更可行。权顺荣感到后悔，假如自己当初没有让文俊辉帮忙代课，他就不会喜欢上全圆佑，可以一直是那个没有烦恼的快乐幼稚鬼。如果文俊辉这次受了情伤，那自己也是罪大恶极，难辞其咎。

“全圆佑不是会和学生恋爱的人，”没有人愿意看着朋友难过，权顺荣告诉他残酷的实话，希望他能够及时止损，“我从一开始就这么觉得。”

文俊辉明白他的意思。不止权顺荣，他相信任何人听说他在追全圆佑都会劝他放弃，因为那几乎不可能成功。文俊辉最开始有着把不可能变为可能的深深决心和冲劲，但到现在也有些迷失方向了。

就算了解到是家庭环境造成的人格原因，可文俊辉不是心理医师，除了一味地不知疲倦不知归途地喜欢全圆佑，他没有更好的办法。

对于权顺荣苦口婆心的话，文俊辉没有认同也没有反驳，只是扑过去抱了抱他，蹭蹭他软面包一样的脸颊，“有顺荣在我就不怕啦。”

一转眼这个学期已经快要进入尾声，全圆佑上完课，为了出期末试题而来到教研室，在过道上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鬼鬼祟祟地往里头张望。

“文俊辉？”

听见他的声音，文俊辉的反应像触电一样快速站直，一只手捂住双眼，另一只手伸到全圆佑身前，不小心打到了他的侧腰，“这个……给你。”

他手里攥着一个白色信封，全圆佑接过来，看着他怪异的动作问：“为什么要遮住眼睛。”

“因为……因为我怕我一看到你，就会动摇我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文俊辉好像已经预料到自己会那样，柔软的头发丝都显得有些丧气。他也没有立刻说明自己做了什么决定，东西给到全圆佑手上就要走了，一直到离开这里都没有与全圆佑对视。

全圆佑觉得他有点反常，在人走后打开了信封，想着总不可能是情书吧，然后看见了一张海洋馆的门票。

信封里还有一张字条，文俊辉在上面写着：周六我会在海洋馆门口等，从开馆一直等到闭馆，如果老师来了，就是答应和我交往。如果老师到最后也没有来，我就会放弃，以后不会再打扰老师了。

前阵子看了太多海洋生物相关的东西，导致文俊辉手机的各种APP总是给他智能推荐这方面的内容。他看见海洋馆重装开业的推送，第一时间就想和全圆佑一起去，想着想着，也不知怎么地，忽然就做了那个决定。

事实上，在把门票给出去之后他就有点后悔了，万一自己赌错了，全圆佑真的不来怎么办。明明可以继续软磨硬泡下去的，却亲手断了自己的后路。此时此刻，文俊辉站在海洋馆正门外面，一边告诉自己要相信全圆佑会来，一边又安慰自己，就算他不来也没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才怪。文俊辉从早上等到下午，又从下午等到晚上，离闭馆只剩下半个小时，他终于认清现实，全圆佑是不会来的。

全圆佑真是冷血怪物，文俊辉在心里说气话，哪怕他过来说一声“只是陪你看看鱼，不会答应和你交往”也好，怎么能真的让自己等一场空呢。

但就算是这样，文俊辉也觉得自己做不到从明天开始就不喜欢他，这是比全圆佑不赴约更让人感到悲伤的事。文俊辉的心里酸酸胀胀，原来自己有这么喜欢他啊。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入场门票，周围人群的声音嘈杂，只有他的内心一片寂静。文俊辉决心要保护自己仅存的一点点尊严，不要真的傻傻地在这里等到最后一刻。

全圆佑到达海洋馆的时候没有在门口找到文俊辉，这个时间游客们已经陆陆续续离馆，也许文俊辉已经走了，他想。

拿到门票的那天起，全圆佑想让自己尽量不去想这件事，但晚上总是有些失眠，或者睡得很浅，梦见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海怪，太古生物，南极人造人。全圆佑开始对海洋生物感兴趣是因为小时候在书上看到珊瑚的寿命有几千年，与人类撒下的海枯石烂地老天荒的爱情谎言不同，那是真真正正的几千年。

从小到大全圆佑都不太合群，没有人教他表现喜爱与厌恶，教他去哭去笑、去感受幸福。过度的聪明和成熟拉远了他与同龄人的距离，也有人尝试过走近他，但受了冷遇之后往往很快就会放弃。文俊辉和他相反，始终能爽快地表达自己的情感，积极向上的乐天派是人们最喜欢结交的类型，人缘好得不得了。全圆佑留意过他的SNS帐号，每一次发合照，身边都是不同的朋友。

文俊辉就像一轮太阳，虽然也有落下的时候，但总会再升起，孜孜不倦地照亮他的所经之处，拥有无限朝气。就连全圆佑这样一座寸草不生的孤岛，也因为他有了生命迹象。

被这样的人喜欢无疑是一件愉快的事，但全圆佑愈是被照亮，就愈是无法安定。他不认为自己具备爱与被爱的能力，无法坦然地接受文俊辉的喜欢。他觉得自己同时遗传了父亲的聪颖与淡漠，如果开始一段恋情，也注定是以悲剧收场。

全圆佑甚至没有勇气去拥有，就已经开始害怕失去。文俊辉善良诚挚，纯真也可爱，理应被热烈的爱包围，永远快乐，永远幸福，无论如何也不应该选择自己。

可是如果抛开所有的一切，单论海洋馆这件事，全圆佑的心告诉他，他想去。

他今天在宿舍什么工作也进行不下去，脑海里总想着文俊辉真的在等自己吗，他那么傻，该不会真的等一整天吧。全圆佑变得坐立难安，思虑再三后决定先去一趟，再和文俊辉说清楚。然而很不巧，教研室的教授找到他，告知上一次的项目数据发现了一个小错误，需要紧急修改。

全圆佑有了逃避赴约的正当理由，却更加焦虑，连教授也问他，全老师是不是有其他的急事？全圆佑埋头做完一组新的数据，离海洋馆闭馆已经没剩多久时间，他不知道自己赶不赶得上，但他必须去。

海洋馆外的人也渐渐少了，见不到文俊辉的感觉，比告诉全圆佑他所做的所有实验都是无效实验更叫人失落难过。像是心脏被抽走了一部分，剩下的部分只能勉强地维持生命活动。全圆佑自嘲地想，这一次也不算毫无长进，至少，他懂得了心痛的滋味。

海洋馆翻新后有了一只白鲸，门票上印着它的照片。文俊辉想着如果真的不能得到爱情，那么最起码看看鲸鱼吧。所以他在最后半小时进到了馆内，在海底长廊找到了白鲸。它温顺又安静，好像全圆佑，文俊辉敲了敲透明玻璃，小声地问它：小鲸啊小鲸，你说全圆佑到底喜不喜欢我啊。

白鲸往前游了游，但不会回答他。反而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文俊辉的心猛地狂跳起来，很多种情绪有如浪潮一般同时涌向他，让他一恍神，觉得不真实。

“俊辉。”

文俊辉低着头站了一会儿，才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向全圆佑，一下子抱住了他，把人勒得很紧，还要他别动，闷闷地说：“……让我抱一会儿。”

他埋在全圆佑肩头，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全圆佑愣了愣，宽厚的手掌慢慢抚上他的背，低低地说：“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全圆佑也是想在最后的时间里观赏一下海洋生物散散心，不浪费这张饱含深刻意义的门票才入了馆，不曾想过自己还能够有最后的机会。文俊辉在这里，其实文俊辉还在等他。

听全圆佑这样说，文俊辉又快哭了，捶了一下他的手臂，嗔怪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如果我没有来……你真的会放弃喜欢我吗。”全圆佑想过无数次，文俊辉应该去爱更好的人，可如果他真的去爱别人，全圆佑知道自己一定也无法释怀。

唯独在这件事情上文俊辉没办法做到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无时无刻不想反悔，“我刚才已经在想，今天过后，怎么样耍赖才能不被你讨厌。”

“……我不会讨厌你。”

“我知道，”文俊辉放开他，抹了抹眼睛笑起来，“老师会喜欢我的，我知道。”

“从前我一直认为我和我父亲一样，缺失爱人的能力，一辈子都不会爱上任何人。”全圆佑牵住文俊辉一只手，因为不好意思而没有看他的眼睛，“但是现在，因为你，我想学会去爱。”

“我想爱你，想好好珍惜你。”

一眼望去全是静谧的海蓝色，仿佛置身海底，身侧就是鱼群游弋，好像从这一刻起，珊瑚礁与浮游藻都在为他道贺。皇天不负有心人，文俊辉单相思之战告捷，全圆佑终于愿意打碎自己筑起的保护墙，走出来释放他的内心。文俊辉知道，全圆佑并不是不通情感，他只是慢热、拘谨、自我怀疑。

——只是因为没有遇见文俊辉。

他的温柔与细腻，像藏在深海里的珍珠，由文俊辉来采集。

文俊辉感动地想自己真是选对了地方，等了一天换来这么浪漫的告白场景，一点都不亏。他重重点头，说的话让人一下子不知道谁才是老师，“要努力学哦，我会考核你的。”

广播已经响起闭馆提示，全圆佑才从说了肉麻情话的赧然中回过神来，准备带他先离开这里。文俊辉却拉住他，闭上了眼睛，“突击小测，现在就亲我，快点。”

全圆佑小的时候常常会想，如果有下辈子，他想做一只鲸鱼，拥有不停向前的自由与勇气，在生命的最后沉入海底。文俊辉就想，那他要做那一片广阔无垠的海洋，包容全圆佑所有的敏感、消极与不安，永远地拥抱这一只孤单又美丽的鲸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