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货,《罪与罚》三个翻译版本的11个段落比较
来自:西峰秀色(跟从内心的热情去生活!)
经常看到有书友不断询问某某外国文学译著哪个版本译得好,这个总体上来讲是见仁见智的,根据个人偏好和阅读体验,没有绝对的高下之分;但是我通过阅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的三个翻译版本斗胆进行了比较,也对出版社的整体编排进行了粗略的比较。我认为,如果书友没有版本诉求或者独特的收藏偏好,只是为了阅读,还是购买90年代以后的版本阅读为宜,因为由于时代、国家文化的差异,必须有好的注释进行辅助,甚至有更深入的社会文化方面的科普介绍,以便更好的理解原著;而早期版本注释少,翻译的文笔有一定的隔阂。
本比较是针对作品中较为经典,以及较为深奥的段落进行比对,这个过程并非要让不同的翻译家“隔空竞争”,而是为了更好的理解作品所表达的思想和意境,仅此而已。
(西峰秀色 2020.9.14)
以下是我从陀氏《罪与罚》中摘抄的不同翻译家对同一段话的译文:
我隐去了译者的名字,大家可以阅读品评,这样避免先入为主,译者的名字在本文最后公布。
其一
“……我要对你讲清楚:你们这班人,一个个都是空谈家和吹牛大王!你们有了一点点痛苦,就跟母鸡下了蛋似的咯哒咯哒叫个没完,就连这种作法也是从别人写的东西里偷学来的。你们的生活里丝毫没有独立做人的气息!你们的躯体不是血肉造的,而是鲸蜡油造的,你们血管里流的不是血,而是血清!你们这些人,我一个也不相信!你们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头一件大事就是不要像个普通人!P194
“……让我告诉你,你们全是一群空谈的、说大话的家伙!只要你有一点小困难,你心里便抱着不放,象母鸡抱窝一样。而且甚至在那方面你们也是剽窃者!在你们身上就没有一点独立生活的迹象!你们是鲸脑油作的,你们血脉中有粘液,却没有血液。你们中任何人我都不相信!所有你们一班人,在各方面,首先就是要不象一个人!站住!”P194
“我向你宣布,你们这些人,没有例外,都是说空话、吹牛皮的能手!你们要是遇见一点痛苦,就像下蛋的母鸡似的瞎咯咯。即使在这件事上你们也是鹦鹉学舌。在你们身上没有半点独立生活的影子。你们是鲸脑膏捏的,你们的血管里流的是血清,不是血。你们这类人,我谁也不相信!在任何情况下,你们首先关心的,就是怎样做才不像个人!站—住!”P194
其二
“你以为我攻击他们胡说吗?一点也不是!我喜欢他们胡说。那是人在万物之上的一个特权。经过错误,你才得到真理!我是一个人,因此我会犯错误!你决不会达到真理,你不犯十四次错误,那就多半要犯一百一十四次错误哩。而且还是自有特色的一件好事情哩,但是我们甚至还不会自己认识错误哩!胡说,但是要按你自己的想法胡说,我就赞成你。在自己的路上走错了,比在别人的路上走对了强些。在头一种情况下,你是一个人,在第二种情况下,你简直是一只鸟儿。真理不会逃避你的,但是生活却可以受束缚的。例子是有一些的。而且我们现在正作着什么事情呢?在科学、进化、思想、发明、理想、目的、自由主义、判断、经验和一切事情,一切事情,一切事情上,我们都还是在学校的预备班里哩!我们宁愿靠别人的意见过生活,我们弄惯了!我说的对吗,我说的对吗?”P235
“您以为我怪他们胡说八道吗?不对!我喜欢他们胡说!胡说是世上一切生灵所没有而惟独人类才有的特权。胡说来,胡说去,早晚总会找到真理的!我之所以是人,就因为我胡说。要是事先没有胡说十四次,或者也许一百十四次,那就一点真理也得不到,因此从某一点来讲,胡说倒是件可敬的事呢?可是,唉,我们就连凭自己的头脑胡说一通也不会。你胡说,然而说的是你自己的见解,那我就会吻你。要知道凭自己的想法胡说一通,几乎可以说,总比转述别人的真理强。说自己的话,才是人,学说别人的话,不过是个鹦哥儿罢了。真理是不会逃跑的,可是生命却可能窒息而死,这样的例子是有的。哎,我们现在却怎样呢?在科学、发展、思考、发明、理想、志愿、自由、主义、理智、经验等方面,总之一切,一切,一切的一切,一切方面,所有我们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还在读中学一年级预备班呢!我们喜欢靠别人的智慧过日子,养成习惯了!对吗?我说的对吗?”P233-234
“您以为我因为他们胡说才生气的吗?瞎扯!我喜欢别人胡说。那是人类在一切生物前面的唯一特权。通过谬误才可以得到真理!因为我胡说八道,所以我才是人。要不犯十四次,甚至一百十四次错误,就不会得到任何一个真理。这从某种观点看来是光荣的;可是我们连用自己的头脑来胡说八道都不会!你可以向我胡说八道,但是要照你自己的意思去说,那我就会吻你。照自己的意思胡说八道比照别人的意思说实话甚至还好些。照前一种情形去做,你是一个人;照后一种情形去做,你不过是只学舌的鹦鹉!真理不会逃走,可是生活却可以被封锁;有的是例子。比方说,现在我们怎么样?科学、文化、思维、发明、理想、愿望、自由主义、理性、经验,一切,一切,一切的一切,在一切方面,我们都还在中学的预备班!我们喜欢靠别人的智慧过日子——积习难改嘛!对吗?我说的对吗?”拉祖米欣叫道,他攥紧两位女士的手摇着,“我说的对吗?”
其三:
“……他们的道理无非是‘环境所迫',别的就什么也没有了!这就是他们爱说的话!由此就直接得出结论:如果把社会加以正常的安排,所有的罪行就会一下子消灭,因为那时候就没有什么可抗议的,大家转眼间都变得安分守己了。人的本性根本不考虑,人的本性被排除了,人的本性不应该有!他们不承认人类沿着活生生的历史道路发展到底,最终自然变成正常的社会。正好相反,他们认为,只要有个数学般精密的头脑想出一套杜会体系,就会立刻把全人类组织起来,一刹那间使得他们安分守己,永不犯罪,无须什么活生生的过程,用不着什么活生生的历史逍路!正因为这个缘故,他们才那么本能地不喜欢历史,说‘其中只有丑恶和愚蠢' ,而且把一切都解释为愚蠢!也正因为这个缘故,他们才那么不喜欢生活的活生生的进程;根本不需要什么活的灵魂!活的灵魂要求生活,活的灵魂不听机械师的摆布,活的灵魂使人生疑,活的灵魂反对进步!他们心目中的灵魂即使有僵尸的味道,即使可能是用橡胶造成的,可是毕竟不是活的,毕竟没有意志,毕竟奴隶般地驯服,不会造反呀!其结果就是他们把所有的向题归结为只要砌砖铺瓦,布置走廊和房间,把法郎吉斯特①办起来就成!法郎吉斯特倒已经准备好了,可是你们的本性却还没有做好住进法郎吉斯特的准备,它要求生活,它还没走完生活的进程,要它进墓园未免太早了!单靠理论可没法越过人的本性!理论只能预先料到三种情况,可是情况有千千万万啊!现在居然把千千万万种情况一笔抹煞,把一切情况仅仅归结为生活舒适的向题!这倒是解决向题最方便的办法!这种理论固然清楚得迷人,连想都不用想!要紧的是连想都不用想!生活的全部秘密居然用两个印张就讲完了!”
①法国空想主义者傅立叶<1772~1837)用“法郎吉"命名他的理想社会中的基本生产消费单位,由一千五百人至两千人组成.法郎吉成员的宽大的宿會定名为“法郎吉斯特”。
“……一切事情在他们看来都是‘环境的影响’,别的什么都不是。这是他们的口头禅!从这点推定当然,如果社会组织正常的话,一切犯罪都会立刻消灭了,因为没有东西可反抗的,所有的人马上都会变得正直了。人性是不加考虑的,给排除了,他们不承认有人性!他们不承认人类会以活的方式随着历史的发展最后变成一个正常的社会;却相信一种由数学的脑筋产生出来的社会制度,会立刻把所有的人类组织起来,马上就使得人类又正直又无罪,这比任何活的方式都快!就是因此他们才直觉地不喜欢历史,‘其中除了丑恶与愚蠢而外什么都没有’,他们说明历史完全是愚蠡!就是因此他们才那么不喜欢活的方式的生活,他们不要一个活的灵魂。活的灵魂要求生活,活的灵魂不会服从机械的规矩,活的灵魂是可疑的,活的灵魂是倒退的!但是他们所要的,虽说发着死的气味,而且是可以用橡皮作的,却很少不是活的,没有意志,是屈从的,不会反抗!结果他们便把一切事情都归纳成为社会主义公共住所里的筑墙和计划房间与走道的事情了!不错,公共住所是准备了,但是你的人性对于公共住所却没有准备——它要求生活,它没有完成它的生活过程,到墓地去还未免太早了!你不能够用逻辑跳过人性。逻辑假定三种可能性,但是可能性有一百万哩,把一百万一笔勾销,归纳成为一个舒适问题!这是最容易的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是清清楚楚的,并且用不着思索。主要的是——用不着思索!人生的整个秘密就在两页印刷品上!”
他们把一切都归之于‘环境的影响’——此外就再没有别的了!这就是他们爱用的词句!从这里直接得出:如果把社会正常地组织起来,一切犯罪行为就会立刻消失,因为再没有什么可抗议的了,大家转眼之间就都成了正人君子。天性是不被考虑在内的。天性是被排除的,天性是不应该存在的!他们不承认,只要人类一直沿着活生生的历史道路发展下去,最后自然而然会组成一个正常的社会;相反,他们认为,由一种数学头脑设计出来的社会制度,立刻会把全人类都组织起来,注1使他们刹那间都变成无罪的正人君子,而且这先于任何活生生的过程,无需经过任何活生生的历史道路!所以他们本能地不喜欢历史,认为‘其中只有丑闻和蠢事’,而且把一切都说成是蠢事!所以他们也就不喜欢生活中活生生的过程:他们不需要活的灵魂!活的灵魂需要生活,活的灵魂不肯机械地服从,活的灵魂是可疑的,活的灵魂是顽固落后的!而他们所设想的灵魂虽然发出死尸的气味,而且是可以用橡胶制成的——但是它不是活的,它是没有意志的,是卑躬屈膝的,是不会造反的!结果他们的一切努力无非是在法伦斯泰尔注2里砌砖以及安排走廊和房间!法伦斯泰尔建成了,可是与法伦斯泰尔相适应的天性还没有造就出来,天性需要生活,它还没有结束生命的过程,要它进坟墓为时尚早!单凭逻辑是不能超越天性的!逻辑可以预测三种情况,然而情况却有千千万万!把千千万万种情况都抛在一边,就会把一切都归结为一个舒适问题!那是最容易解决问题的办法!清楚得简直令人神往,叫你想都不用去想!主要的是不用想!人生的全部奥秘用两个印张就包罗无遗了!”
注1:暗指法国空想社会主义者傅立叶的著作《关于四种运动和普遍命运的理论》。
注2:法伦斯泰尔是傅立叶幻想要建立的社会主义社会的基层组织。这个组织的成员集体住在比法国凡尔赛宫还大的大厦里。
其四:
“人类的立法者和创办人,从古代起,直到李库尔赫、梭伦、穆罕默德、拿破仑等人,无一例外,都是罪犯,这纯粹是因为他们定出新法律,从而推翻了古老的法律,而旧法律却是祖祖辈辈传下来,被社会,上的人视为神圣的。而且,当然,如果只有流血对他们才有帮助,他们是不会望而却步,停止流血的(有的时候他们屠杀的全然是无辜的人,为保卫古老的法律而英勇牺牲了)。甚至值得注意的是,人类的这些恩人和立法者大部分都是特别令人胆寒的屠杀者。一句话,我推论说,所有那些人,不仅指伟人,而且指稍稍越出常规的人,也就是甚至只稍稍能够说出几句新的见解的人,按他们的本性,势必都是罪犯,只是,当然,程度上有轻有重罢了。否则他们就很难越出常规,可是,要他们留在常规中,当然,他们是不会同意的,这又是他们的本性使他们如此,而且,依我看来,他们甚至也不应当同意。一句话,您看得明白,那篇论文到此为止并没有说出什么特别新颖的话。这些话已经发表过一千次,人们也已经读过一千次了。讲到我把人分成平常的和不平常的,那么我同意,这种分法略略有点武断,不过要知道,我认为这也不可能有精确的数字。我只是相信我的主要思想。这个思想无非是按照自然规律,人大体上分成两种:一种是低等的(平等的),也就是所谓仅仅为繁殖同类而出力的材料,另一种是本来意义上的人,也就是有天賦或者有才华的人,能够在四周的人当中发表新的言论。当然,要分类的话,这里还可以无休无止地再分下去,不过这两种人藉以互相区别的特征却已经相当突出了:头一种人,也就是上面讲过的材料,大体说来,从本性上看,都是保守的人,规规矩矩,俯首听命,而且也喜欢俯首听命。依我看来,他们也应当俯首听命,因为这就是他们的使命,这对他们来说丝毫也没有什么不体面的。第二种人都犯法,都是破坏者,或者有这种倾向,这要依他们的才干而定。这些人的罪行,不用说,是相对的,而且多种多样。他们大部分在彼此极不相同的宣言当中,要求破坏现在,以便建立较好的未来。可是,如果他们为实现他们的思想而必须跨过尸体,不惜流血,那么依我看来,他们就可能顺应内心的要求,本着良心允许自己采取不惜流血的手段,不过这要依他们的思想以及那种思想的规模如何而定,这一点要请您注意。我在那篇论文里也只是在这个意义上谈到他们犯罪的权利。(您记得,我那篇论文是从法律问题讲起的)不过,这方面您无须过多的不安,因为群众几乎素来不承认他们有这种权利,总是把他们处以死刑和绞刑(或多或少是这样),因而十分公正地执行了他们的保守使命,只是后来的情形变了:这些群众的后代子孙又把那些被处死的人捧上英雄的台座,对他们膜拜了(或多或少是这样)。第一种人永远是现在的主人,第二种人则是未来的主人。第一种人捍卫当前的世界,为它繁殖人口;第二种人推动世界前进,把它带到终极的目标。这两种人都同样有生存的权利,一句话,在我的论文里,人人都有同等的权利,而.....vive la guerre e' ternelle,注1……”
注1:永恒的战争万岁!(法语)
“……人类的立法者和领袖,例如里加葛斯,梭龙,穆罕默德,拿破仑等等,一无例外地全是罪人,就因为事实上他们立一个新法,便违犯了祖先传下,人民尊重的古法,而且他们即使流血也不罢休,如果那种流血——时常流的都是为保护古法而毅然斗争的无辜的人的血对于他们的目的有利的话,事实上,的确人类的这些恩人和领袖中的大多数都犯了可怕的屠杀罪,这是值得注意的,总之,我确以为所有的伟人或者甚至于稍微非凡的人,这就是说,能以说句新话的人,一定生来都是罪人——多少有几分是的,当然。要不然,他们是难以出乎常轨的;一直循着常轨是他们所不能甘心的事,又是生来如此,而且在我想来,的确他们也不应该甘心的。你瞧在这一切话里并没有什么特别新奇的东西。同样的东西先前已经印过读过千遍了。至于我把人分成普通的与特别的,我承认那是有些专断,但是我并不坚持正确的数目。我仅只相信我的主要见解:人类为一种自然法则大概地分成两种,次等的(普通的)即可以说是仅是繁殖同类的材料,和有天赋或有才能在自己的环境里说一句新话的人。当然还有无数的更细分类,但是这两种人的区分特征却是分得很清楚的。头一种人,一般说来,是性情保守而又守法的人;他们过着受管制的生活,而且爱受管制。在我想来,受管制是他们的本份,因为那是他们的天性,就他们说来,这里面并不含有什么丢脸的意味。第二种人都犯法;他们都是破坏者,或心想破坏,按照他们的能力而定。这些人的犯罪当然是相对的和各色各样的;他们大抵用各种不同的理由,企图破坏现状,以求改善。但是倘若这样一个人为了他的目的逼不得已要跨过一具死尸,或者从血泊中涉过,我确以为他能在他内心里,在他良心上,获得许可从血泊中涉过的——这要看目的和目的大小而定,你要注意这点。只是在那种意义上,我才在我的文章里说到他们犯罪的权利的(你记得那是以法律问题开头的)。不过,用不着那么焦心;群众决不会承认这种权利的,他们惩罚他们或绞死他们(有几分如此),这样做来便十分正当地尽了他们的保守的天性。但是同样的群众在下一代便把这些罪人塑在雕像架上来崇拜他们(有几分如此)。头一种人永远是现在的人,第二种人永远是将来的人。头一种人保存这个世界,增加他们的数目,第二种人推动这个世界,引它向着它的目标走去。两种人具有同等的生存权利。事实上,都和我有同等的权利-- Vive 1a guerre eternelle①……”
①:永恒的战争万岁!(法语)
人类的立法者们和领袖们,从远古时代起直到莱喀古士,梭伦,穆罕默德[插图],拿破仑,等等,毫无例外地都是罪犯,就拿一件事来说吧,在制定新法律的时候,他们同时也就违反了祖先流传下来而为社会所尊崇的古代教义[插图]。当然,他们也不会在需要流血的时候就此止步,只要流血(往往是完全无辜的、为英勇地保卫古代宗教而流的血)对他们有利。值得注意的是,人类的这些恩人和领袖大部分都是可怕的嗜血成性的人。总而言之,我认为,不但伟大的人物,而且也包括稍为超出常规的人,就是说,甚至稍为能够说出几句新见解的人,就他们的本性来说,必然都是罪犯——当然,或多或少,程度不同罢了。不然的话,他们就很难超出常轨,要叫他们安于常轨,仍就他们本性来说,他们当然不能同意,依我看,他们也应该不同意。总之,您看到,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新奇的地方。这个看法已经发表过一千次,被人看过一千遍了。至于我把人分成平凡的和不平凡的两类,我同意,这样做有点武断,但我并不坚持确切的数字。我只是相信我的主要思想罢了。这个思想就是,根据自然法则,人一般地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低等人(平凡的人),也就是,可以说吧,只是一种繁殖同类的材料,一类是名符其实的人,即具有在他们自己的环境里说出新见解的才能或者禀赋的人。当然,这里可以再无限地分下去,但是这两大类的区别是相当明显的:第一类,就是说繁殖同类的材料,一般说,他们的禀性是保守的,循规蹈矩的,他们在顺从中生活,而且乐于做顺民。在我看来,他们也应该做顺民,因为这是他们的本分,对他们来说,这里完全没有什么屈辱。第二类人全都犯法,根据能力大小,他们是破坏者或者倾向于破坏的人。这些人的犯罪行为当然是相对的,而且是多种多样的;他们大多数在形形色色的声明中要求为了美好的未来而破坏现在。但是,如果这种人,为了实现他的思想,需要跨过一具尸体,或者涉过血泊,那么,我想,他会在内心中,在良心上,允许自己涉过血泊的——不过得看他的思想及其规模而定——请注意这一点。只是在这个意义上,我才在我那篇文章里说到他们有犯罪的权利。(您总该记得,我们是从谈法律问题开始的。)然而,也不必过分惊慌:群众差不多从来也不承认他们有这种权利,处决他们,把他们绞死(或多或少地),这是完全正义的,从而执行了他们的保守使命;不过在以后几代人中,同样的群众,又会把被处决的人捧得高高的,崇拜他们(或多或少地)。第一类人永远是现在的主人,第二类人则是未来的主人。第一类人保存世界,在数量上增殖世界;第二类人推动世界,带领世界走向目的地。两类人都有绝对平等的生存权利。总之,在我看来,两类人都有平等的权利——永恒的战争万岁!——不用说,直到我们建成新耶路撒冷!”
其五:
这是罪证吗?你只有一星半点没注意到,不料就造成了埃及金字塔那么高大的罪证!一只苍蝇飞来飞去,它却瞧见了!难道这是可能的吗?P318
线索!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一个苍蝇飞过看见了!这是可能的吗? P324
你只要忽略十万分之一的线索——就会出现像埃及金字塔一样大的罪证!一只苍蝇在飞,被它看见了!这样的事难道可能吗?
其六:
对宽广的理解力和深刻的心灵来说,痛苦和煎熬总是在所难免的。我认为,真正伟大的人一定体验到世上最大的悲伤。
就一向具有伟大的智慧和深沉的感情的人说来,受苦受罪永远是难免的。我以为,真正伟大的人物一定在世上怀着伟大的悲哀。
一个思想开阔而又感情深厚的人,总是免不了会有痛苦和烦恼的。我认为,真正伟大的人物在世界上一定会感到极大的忧伤。
其七:
蜡烛头在扭曲的烛台上早就在渐渐烧完,烛光昏暗地照着简陋的房间里那杀人的凶手和那卖淫的女人,如今他俩古怪地凑在一起,读那本不朽的书。大约五分钟过去了,或者还不止五分钟。
蜡烛头在破烛盘上闪烁着,在这穷相毕露的房间里,朦胧地照着这个凶手和这个妓女,他们那么奇怪地在一块读着这本不朽的书。五六分钟过去了。
这时候蜡烛头在那个歪歪扭扭的烛台上快要熄灭了,朦胧地照着这贫寒屋子里的杀人犯和卖淫妇,他们两人是如此奇怪地凑到一起,读着这本不朽的书。过了约莫五分钟,或者更长的时间。
其八:
“够了!……时候到了!……别了,不幸的人!……这匹劣马跑累了!……筋疲力尽了!”她用绝望和憎恨的口气嚷道,她的头一下子倒在枕头上。
“够了!事情算完了!别了,可怜的东西!我完了!我毁了!”她存心报仇地、绝望地喊道,她的头沉重地往后倒在枕头上。
“受够啦!……时候到了!……永别了,苦命的人!……已经把一匹瘦马活活累死啦!……已经累垮啦!”她绝望和憎恨地喊道,脑袋沉重地倒在枕头上。
其九:
拉斯柯尔尼科夫举手推开水,然后一字一音、十分清楚地慢慢说道;“那天用斧头砍死文官留下的老太婆和她的妹妹丽扎维达,而且打劫财物的,就是我。”
拉思科里涅珂夫用手推开递过来的水,轻轻地、断断续续地、但是清清楚楚地说道;“是我用一把斧头把那个老女当主和她的妹妹理萨威泰杀了,而且抢了她们。”
拉斯柯尼科夫把水推开,慢慢地、抑扬顿挫地,但又非常清楚地说:“是我在那时用斧子杀死了那个老太婆和她的妹妹丽莎维塔,抢走了她们的东西。”
其十: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总之,仿佛有个什么东西突然抓住他﹐把他扔在她的脚跟前了。他哭着搂住她的膝头。一开头,她吓得不得了,整个脸灰白了。她从座位上跳起来,浑身发抖,瞧着他的脸。可是,就在这当儿,她立刻全明白了。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无限幸福的神情。她明白,她毫无疑义地知道:他爱她,无限地爱她,这个时刻终于来临了。……
他们原想开口说话,却没有说成。眼泪涌上了他们的眼眶。他们俩都苍白而消瘦,可是这两张带着病容而苍白的脸却容光焕发,因为他们感到了全新的前途,感到他们会在新的生活当中彻底得到新生。爱情使他们俩复活了,这一颗心对另一颗心说来,成了无穷的生命源泉。
这是如何发生的,他并不知道。但是忽然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把他扔在她的脚前。他哭泣,搂着她的双膝。她吓得要命,大惊失色。她跳起来,发抖地看着他。但是同时她明白了,一道无限幸福的光芒出现于她的眼中。她知道,而且毫不怀疑,他爱她超过一切,这个时刻毕竟来到了.....
他们想说话,但是说不出,泪珠噙在他们的眼中。他们两个都是又苍白,又削瘦,但是那两副有病的苍白的脸孔却给新的将来和进入新生活中完全复活的这种曙光照得更鲜明了。爱情使他们更新了,心心相映,保持着生命无尽的源泉。
这是怎么发生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是蓦地,好像有什么东西把他托起,把他抛到了她的脚下。他抱住她的膝头哭了起来。一开始,她吓得面无人色。她跳了起来,哆哆嗦嗦地望着他。但是就在这一刹那间,她立刻全明白了。她的眼睛里闪耀出无限幸福的光芒;她明白了,对她来说已经毫无疑问,他爱她,无限地爱她,这个时刻终于来临了……
他们想谈谈,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的眼里满是泪水,他们俩都面色苍白,形容憔悴;但是在他们带有病容的苍白面孔上,已经闪现出焕然一新的未来曙光,重新开始一种崭新的生活的曙光。爱,使他们复活了,彼此的心,都为对方蕴藏了滋润心田且取之不尽的生命源泉。
其十一:
他在病中梦见全世界在劫难逃,遭到一场人们从没听说过、也没见到过的可怕瘟疫,那是从亚洲的腹地传到欧洲来的。人人都要遭殃,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幸运儿除外。有一种新的旋毛蟲、微生物出现,而且侵入人的身体了。然而这些微生物却是有智慧和意志的精灵。人们一旦受了感染,就立刻像是鬼魂附体,变得疯疯癫癫了。可是人们从来也没有像这些患者那样认为自己是极其聪明,在真理方面坚定不移的。他们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认为他们的决定、他们的学术结论、他们的道德信念和信仰是不可动摇的。一个个村子、一个个城市和民族都受了感染,变得疯狂了。大家都惊恐不定,互不了解,人人认为真理就在一个人手里,见到别人心里总不好受,捶自己的胸脯,哭泣,搓手。他们不知道该审判谁,该怎样审判。至于哪些东西应该认为是坏的,哪些应该认为是好的,他们的看法却不一致。他们不知道该控告什么人,该替什么人辩护。人们在某种毫无意义的恶感中互相杀害。他们彼此作对,纷纷组合成各自的大军,可是这些军队刚刚开拔,忽然就开始自相残杀,于是队伍溃散,互相打起仗来,举刀相砍,拿枪就刺,甚至张口咬人,互相吞食。那些城市里,成天地敲警钟,把大家召集起来。然而,这是谁在召集,召集起来干什么,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人心惶惶。就连最普通的行业也没有人干了,因为人人忙于提出各自的想法,各自的整顿措施,却又意见不一致。耕作停下了。有的地方,人们合成一伙,一起干某件事,发誓决不分手,然而他们马上又着手干别的事,跟他们原打算做的截然不同。他们开始互相责难,厮打,刺杀。火灾出现了,饥饿开始了。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东西都在毁灭。瘟疫蔓延开来,越传越远。全世界只有少数人得救。他们是些纯真的优秀人物,他们注定要在人类当中开始繁殖新的种族,开辟新的生活,使得大地焕然一新,洁白无瑕。可是,谁也没在任何地方见过这些人,谁也没听见过他们的话语和声音。
他梦见全世界遭了一场可怕的新的奇怪的瘟疫,从亚洲的腹地传到欧洲。除了很少的选民之外,大家都要被毁灭。有几种新的细菌攻入人身体,但是这些细菌都赋有智力与意志。被它们所进攻的人立刻便变得疯狂横暴了。但是人们从来没有象这些遭难者那样认为自已是那么有智能,那么完全把握住真理,他们从来没有认为他们的决断、他们的科学结论、他们的精神论证是那么有误的。整个整个的村庄、整个整个的城市和人民都传染疯了。大家都兴奋了,互不了解。每人都以为只有自已得到了真理,苦恼地看着别人,捶胸,哭泣,扭着手。他们不知道怎样判断,他们对于辨别什么是恶,什么是善,不能统一意见。也不知道谁该受罚,谁该宣布无罪。人们在一种无缘无故的仇恨中互相残杀。他们集成军队互相攻打,而且即使在行军时,军队都会互相攻打起来,队伍散了,士兵们互相攻击,互相刺呀,砍呀咬呀,吃呀。城里的警钟终日响着,人们跑到一块,但是为什么召集他们以及谁召集他们,并没有人知道。最普通的行业都荒废了,因为人人都提出自己的意见,自己的改良主义,他们不能一致。土地也荒芜了。人们相聚成群,决定一致干些事情,起誓保持团结,但是马上又开始干与他们所建议的十分不同的事情。他们又互相责难,互相殴斗,互相残杀。大火灾与饥荒发生了。所有人与所有东西都陷于毁灭。瘟疫流行,越传越远。在整个世界上只有少数人能够被救。他们是纯洁的选民,注定要创造新人类和新生活,使大地更新,纯净,但是却没有人看见过这些人,没有人听见过他们的话和他们的声音。
他在病中梦见,全世界都注定了要遭到从亚洲腹地蔓延到欧洲的一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可怕瘟疫。除了极少数幸存以外,所有的人都将死亡。出现了一些侵入人体的新的旋毛虫、微生物。然而这些微生物都具有智慧和意志的精神。被它们侵入体内的人会立刻发疯,失去理智。但是人们还从来不曾像那些被传染上的人那样,认为自己那么聪明和坚持真理。也从来没有人像他们那样,认为自己的判断、自己的科学结论、自己的道德信念和信仰是那样不可动摇。所有的村镇,所有的城市和民族都染上这病而且疯狂了。他们惊恐万状,但是彼此都不了解,每个人都认为只有他自己拥有真理,在看别人的时候总感到非常苦恼,捶着自己的胸膛,哭泣,伤心欲绝。他们不知道应该评价什么人和怎样评价,对于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也得不到一致的看法。他们不知道应该判谁有罪,判谁无罪。人们出于毫无意义的仇恨,互相残杀。他们集成大军,互相攻打,但是军队还在行军途中就突然自相残杀起来,队伍溃散,军人们互相火并,互相砍杀,你咬我,我咬你,你吃我,我吃你。城里整天敲着警钟:把大家召集在一起,但是谁召集他们和为什么要召集他们,谁也不知道,每个人心里都充满了惊恐。最普通的行业也被置之不顾,因为人人都提出自己的主张,自己的修改方案,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农业停顿了。有些地方,人们成群地聚在一起,商量采取共同的行动,发誓永不分离,——但是,马上又做出跟他们刚才打算做的截然不同的事来,他们开始互相指责、殴打和厮杀。火灾发生了,饥荒发生了。一切人和一切东西都在毁灭[插图]。瘟疫传染开来,蔓延得越来越广。全世界只有少数人得救,这些人是纯粹的特殊人物,他们的使命是创立新的人种,开始新的生活,使大地净化和焕然一新,但是没有人在任何地方看见过这些人,也没有人听过他们说话和他们的声音。
以上摘抄,全部按照以下顺序铺排:
(汝龙 译)——《罪与罚》安徽文艺出版社 1999年4月一版一印
(韦丛芜)——《罪与罚》浙江人民出版社 1980年3月,一版一印
(朱海观,王汶 译)——《罪与罚》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6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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