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鹤小札
来自:叶孤舟
开个帖子记录一些观看《鹤唳华亭》时的收获和思考。
一、 太子为什么生于“重九”
重九为农历的九月初九,因为“九”在《易》中为最大的阳数,九九相重故也称“重阳”。九九归真,一元肇始,古人认为是吉日,民间有登高祈福、秋游赏菊、佩插茱萸、拜神祭祖及饮宴祈寿等习俗。不过《鹤唳》中的太子出生在重九恐怕并非是作者想让他占这个吉日,揣测之大概是因为有“佐卿化鹤“典故吧。太子的本命就是鹤呀。
佐卿化鹤,典出唐代薛用弱的《集异记》:“明皇(唐玄宗)天宝十三载重阳日,猎于沙苑云间,有孤鹤徘徊焉,上亲御弧矢,一发而中。其鹤则带箭徐坠,将及地丈许,欻然矫翰西南而逝(欻,音xū,忽然。矫翰,展翅高飞),万众极目良久,及灭。益州城距郭十五里有明月观焉,依山临水,松桂深寂,道流非修习精悫( 音què,诚实质朴) 者,莫得而居,观之东廓第一院,尤为幽绝。每有自称青城道士徐佐卿者,风局清古,一岁率三、四而至焉。观之耆旧因虚其院之正堂,以俟其来,而佐卿至则栖焉,或三、五日,或旬朔,言归青城,甚为道流之所倾仰。一日,忽自外至,神爽不怡,谓院中人曰:‘吾行山中,偶为飞矢所加,寻已无恙矣。然此箭非人间所有,吾留之于壁上,后年箭主到此,即宜付之,慎无坠失。’仍援毫记壁,云留箭之日,则十三载九月九日也。及玄宗避狄幸蜀,暇日命驾行游,偶至斯观,乐其佳景,因遍幸道室。既入此堂,忽睹挂箭,则命侍臣取而玩之,盖御箭也,深异之。因询观之道士,皆以实对。即是佐卿所题,乃前岁沙苑纵畋(打猎)之日也,佐卿盖中箭孤鹤耳,究其题,乃‘沙苑翻飞,当日集于斯欤’。上大奇之,因收其箭而宝焉。自后,蜀人亦无复有逢佐卿者矣。”
故事大概是讲,青城道士徐佐卿化鹤而游,不慎被唐玄宗射中。鹤带箭飞回明月观,佐卿挂箭壁上,题记日期,并嘱院中人勿失此箭,以待箭主到来。后明皇幸蜀游观,院中人便将此箭归还了他。后来这个典故被用来形容奇异变化。佐卿一词也用来代指仙鹤,或者道士。
写鹤的诗词中以“佐卿”为典的不少,这里录一首意思浅近,却颇类挽太子的:去家丁令威,化身徐佐卿。不恋乘轩宠,九皋堪一鸣。(金·李俊民)
另,丁令威是另外一个化鹤的典故:《搜神后记》载,“丁令威,本辽东人,学道于灵虚山,后化鹤归辽,集城门华表柱。时有少年举弓欲射之,鹤乃飞,徘徊空中而言曰:‘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遂高上冲天。”
关于重九写一点儿自己的穿凿:1、九是阳数之极,也是帝王的象征。 鹤中的太子是在未出生前就已经既定将来要成为帝王的,只是他的一个“九”来自于父系,另一个“九”来自于母系。然而九九相重,却 注定 得 不到 九五之尊的皇位,而只能九九归一去 完成 自己 生命的轮回。2. 九是至阳,阳者为刚,生于重九的太子,性格的底色是“至刚至阳”,正如他那手炉火纯青的“金错刀”绝技,铁画银钩,锋芒毕现。然而“过刚易折”,世间的道理就是这样残酷。所以太子的悲剧是命运的,也是性格的,可也只有这样的“刚猛”之人,才能肩负起他心中的理想和老师传授的“道义”吧。石可破也,而不可夺坚;丹可磨也,而不可夺赤。坚与赤,性之有也。性也者,所受于天也,非择取而为之也。
二、 顾思林出征前在长州城楼上看什么?
《别云间》第二集中,顾思林出征前和逢恩有一段惜别的对话,交代了长州战场和朝廷局势。开头逢恩找到父亲时,顾思林在看星星,还指给逢恩看。书里是这样写的:
……顾思林点头道:“你过来看。”顾逢恩随他手指方向望去,见西北天空中一粒雪亮白星,于河汉间分外醒目,几有夺月并立之势。遂笑道:“将军看得仔细,这星子比往年同时果然亮了许多。”观察顾思林脸上颜色,又问道:“天象不足论道,将军为何面有忧色?”
出征在即顾家父子到底在看什么星呢?在此揣测有两个可能。第一种可能是“金星”。金星,古代民间称为太白,早上出现在东方时又叫启明星,傍晚出现在西方时叫长庚星。所以在西北方向观察到金星是很有可能的。同时金星合月还算是一种常见的天文现象,也就是金星和月亮正好运行到同一经度上,两者之间的距离达到最近。但是古人认为,“太白属金,金主兵革”,金星合月的发生,多代表兵灾,或人主亡。更有甚者称之为大凶大煞的预兆,凌下半弦则为轻,凌上半弦则为重,一般认为此星失行失纪,会导致兵戈诛伐,战争刑罚,无论结劫大小,都如响雷摧木,令世变色。以这个假设为前提,书中顾逢恩和顾思林两人的态度都不难解释。
第二种可能是顾思林是在看西北方象征着自己的星宿——将星。因为古人认为帝王将相与天上星宿相应,所以有将星之说。《隋书·天文志》中有“大将星摇,兵起,大将出。”《三国演义》第一零三回:“吾见将星失位, 孔明必然有病,不久便死。”古人所谓“上通天文,下晓地理”是一个统兵领帅的重要素质。但是要讲明白将星到底是什么,恐怕不是度娘能够完成的任务。这里引用一个我尚不能查证的模糊解释:
将星并非是一个武将对应一颗星。古代天文把星空分为中、东、西、南、北五个部分,每一个部分都由帝星一颗,而在其星宫中也有诸多将星辅佐帝星。把星宫与朝廷相对应的话,那帝星就代表当朝皇帝。比如主星暗淡就代表皇帝即将命殒或皇朝前景堪忧。而如果星宫中有一颗星大亮,牵动主星增辉,那就代表朝中要出现治世能臣、辅国良才。而如果星宫中有将星暗淡,就代表有重臣将离世。那么是什么重臣呢?比如现在,诸葛亮正领兵出祁山(祁山在蜀国之北),突然星宫北方有星陨落,那么就主诸葛亮命不久矣。换句话说,此时如果出征的不是诸葛亮而是姜维,那就主姜维将死。不过,如果姜维命里不断,命数不该绝,那么这颗星是不会陨落的。也可以说这颗星只为诸葛亮陨落。
是不是非常模糊?简单的讲,顾思林出兵西北,所以他在西北天空中观察到这颗异常明亮的星,就被他认为这是代表着自己的“将星”。将星明,预示着战势顺利,所以逢恩高兴,而顾思林有着更深的忧虑:一方面他被李明安所牵制,所带出关的兵将有一半不是自己亲信,对战局的把握非常忐忑,并没有足够的信心(后面情节也写到前线战局不利,太子写手书遣逢恩出兵);而另一方面自己能够获胜,又马上将面临兔死狗烹的政治局面,他和天子之间的冲突势必也将图穷匕见。
最后,在组里还看到一个说法——此星为“天狼星”。这个说法看似合理,一方面天狼星是很亮的一颗星,二来在中国古代星象学说中,天狼星“主侵|略之兆”。文献记载:天狼与弧矢。均在井宿内。天狼为全天最亮之星。弧矢九星,居天狼之东南,八星如弓弧,外一星如矢,故称弧矢。所以天狼星动,象征着胡|兵大犯。苏轼词中“西北望,射天狼”就是借用此说。但是值得推敲的是,天狼星处在南天球,从地球北半球看是绝对不会位于西北的。如果以为是从苏轼当时所在地理位置“西北望” ,那就错了。《正义》:“弧九星,在狼东南,天之弓也。”《宋史·天文志》:“弧矢九星在狼星东南,天弓也。”也就是说天狼星在弧矢西北。因此苏轼用“西北望”,是从弧矢九星的位置说。回到本剧大概长州的西北也是望不到天狼星的。
三、试解原著中皇帝的题画诗
翠靥自蹙眉自青,天与娉婷画不成。恼道春山亦阁笔,怪佢底事学卿卿。
乞浆何用访蓝桥,眼底笔下即琼瑶。萧郎应堪裴郎妒,丹青不灭意不消。
诗出自《鹤唳华亭》第72章结尾,书中交代这两首诗是皇帝手绘的工笔美人图上的亲笔题诗。两首七言绝句不算难解,句式立意也多用前人之成句,所以第一遍看书的时候,也并没有在意。《别云间》中文昔送给五大王的诗卷引用了第二首诗,作为她拒绝定楷的一种含蓄表达,其实不甚恰当。
很佩服梁园的古文功底,信手拈来还能写出如此贴合情境的古体诗。现代人写古体诗总是拿现代语言逻辑套用古文词汇,最易写成打油诗或“老干部体”,能用好古代汉语的虚词、语法和修辞这三样的实在是不多见。
试解第一首:
眉黛轻蹙翠钿青青,美人的婀娜清丽是上天的恩赐,再怎么描绘也终是难以画出。春山若眉,眉若春山,画家阁笔恼怒嗔怪:你呀你,为何偏要学她?
文字不难,值得一提的是首句用了“互文”,末句又用了“嵌字”,手法娴熟,卿卿暗合了“顾思卿”,笔底的情思缠绵跃然纸上。仔细品读后两句,有两个意象都可以说得通。其一作者“恼”的是眉似春山,难画难描,而却反怪春山学卿卿。这种写法就很像骆宾王写蝉的形态却说“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原本是用蝉来比喻妇女的鬓发样式,这里反过来用悬鬓来代指蝉。其二作者“恼”的是自己笔下的美人,怎么也学现实中的卿卿一样,蹙起了眉头呢?
回到原著,两个意象可以还原两个场景,一是萧鉴还是肃王时,宴会初见顾思卿,一见倾心,做此笔墨丹青,一解渴慕之思;一是顾思卿初嫁,萧鉴虽然得其人却长见她眉黛不展,对他也不过是相敬如宾,他对顾这种心理上的疏离很是不解,只能问询于自己笔下画图中的美人。
试解第二首:
这首诗的重点都在两个“郎”的典故,裴郎和萧郎。先说裴郎,用的是唐传奇中裴航蓝桥遇云英的故事。故事很长,秀才裴航在蓝桥驿遇到云英递他一杯水,他欲娶云英而为老妪寻玉杵臼捣药的情节只是故事后半段。故事的前半段是裴航访友回乡途中与一个美貌女子樊夫人同舟,裴航献诗一首表达倾慕之意:“同为胡越犹怀想,况遇天仙隔锦屏。傥若玉京朝会去,愿随鸾鹤入青云。”樊夫人婉拒之,并且答诗一首:“一饮琼浆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蓝桥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岖上玉清。”裴航当时不解诗中含义,直到遇云英捧浆,方才晓得其点化之意。最后裴航捣药百日娶得云英,婚后夫妻双双入玉峰成仙而去。不难看出“乞浆何用访蓝桥,眼底笔下即琼瑶。”一句是对裴航故事的化用,樊夫人劝告裴在蓝桥自有你的仙缘,不必与我纠缠;而题画的萧鉴在也劝慰自己——我有着画中的美人看看就好了,何必再去打扰现实中的“神女”呢?
再说这“堪妒的萧郎”,提到萧郎一般会想到典籍中的两个人物,一个是与秦女双双承凤飞仙的萧史,一个是风流俊逸的梁武帝萧衍,而诗文中的萧郎也成为女子爱慕的男子的代称。“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顾思卿爱慕的萧郎,成为路人的萧郎,实在是堪羡堪妒,丹青不灭此意难消。根据诗意揣测,第二首诗应该题于顾思卿第一个孩子流产之后,萧鉴开始冷落回避顾思卿,估计对画诉衷情的毛病应该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强化,并成为终身习惯的。
附:《裴航》全文
长庆中,有裴航秀才,因下第游于鄂渚,谒故旧友人崔相国。值相国赠钱二十万,远挈归于京。因佣巨舟载于湘、汉。同载有樊夫人,乃国色也。言词问接,帷帐昵洽。航虽亲切,无计道达而会面焉。因赂侍妾袅烟而求达诗一章, 曰:“同为胡越犹怀想,况遇天仙隔锦屏。傥若玉京朝会去,愿随鸾鹤入青云。”诗往,久而无答。航数诘袅烟。烟曰:“娘子见诗若不闻,如何?”航无计,因在道求名酝珍果而献之。夫人乃使袅烟召航相识。及褰帷,而玉莹光寒,花明丽景,云低鬟鬓,月淡修眉,举止烟霞外人,肯与尘俗为偶!航再拜揖,愕眙良久之。夫人曰:“妾有夫在汉南,将欲弃官而幽栖岩谷,召某一诀耳。深哀草扰,虑不及期,岂更有情留盼他人,的不然耶?但喜与郎君同舟共济,无以谐谑为意耳。”航曰:“不敢。”饮讫而归。操比冰霜,不可干冒。夫人后使袅烟持诗一章,曰:“一饮琼浆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蓝桥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岖上玉清。”航览之,空愧佩而已,然亦不能洞达诗之旨趣。后更不复见,但使袅烟达寒暄而已。遂抵襄汉,与使婢挈妆奁,不告辞而去。人不能知其所造。航遍求访之,灭迹匿形,竟无踪兆。遂饰装归辇下。经蓝桥驿侧近,因渴甚,遂下道求浆而饮。见茅屋三四间,低而复隘。有老妪绩麻苎。航揖之,求浆。妪咄曰:“云英,擎一瓯浆来,郎君要饮。”航讶之,忆樊夫人诗有云英之句,深不自会。俄于苇箔之下,出双玉手,捧瓷。航接饮之,真玉液也。但觉异香氤郁,透于户外。因还瓯,遽揭箔,睹一女子,露袬琼英,春融雪彩,脸欺腻玉,鬓若浓云,娇而掩面蔽身,虽红兰之隐幽谷,不足比其芳丽也。航惊怛植足,而不能去。因白妪曰:“某仆马甚饥,愿憩于此,当厚答谢,幸无见阻。”妪曰:“任郎君自便。”且遂饭仆秣马。良久,谓妪曰:“向睹小娘子,艳丽惊人,姿容擢世,所以踌躇而不能适。愿纳厚礼而娶之,可乎?”妪曰:“渠已许嫁一人,但时未就耳。我今老病,只有此女孙。昨有神仙遗灵丹一刀圭,但须玉杵臼,捣之百日,方可就吞, 当得后天而老。君约取此女者,得玉杵臼,吾当与之也。其余金帛,吾无用处耳。”航拜谢曰:“愿以百日为期,必携杵臼而至,更无他许人。”妪曰:“然。”航恨恨而去。及至京国,殊不以举事为意。但于坊曲闹市喧衢而高声访其玉杵臼,曾无影响。或遇朋友,若不相识,众言为狂人。数月余日,或遇一货玉老翁曰:“近得虢州药铺卞老书云:‘有玉杵臼货之。’郎君恳求如此,此君吾当为书导达。”航愧荷珍重,果获杵臼。卞老曰:“非二百缗不可得。”航乃泻囊,兼货仆货马,方及其数。遂步骤独挈而抵蓝桥。昔日妪大笑曰:“有如是信士乎?吾岂爱惜女子而不酬其劳哉。”女亦微笑曰:“虽然,更为吾捣药百日,方议姻好。”妪于襟带间解药,航即捣之。昼为而夜息,夜则妪收药臼于内室。航又闻捣药声,因窥之,有玉兔持杵臼,而雪光辉室,可鉴毫芒。于是航之意愈坚。如此日足,妪持而吞之曰:“吾当入洞而告姻戚,为裴郎具帐帏。”遂挈女入山,谓航曰:“但少留此。”逡巡,车马仆隶,迎航而往。别见一大第连云,珠扉晃日,内有帐幄屏帏,珠翠珍玩,莫不臻至,愈如贵戚家焉。仙童侍女,引航入帐就礼讫。航拜妪悲泣感荷。妪曰:“裴郎自是清冷裴真人子孙,业当出世,不足深愧老妪也。”及引见诸宾,多神仙中人也。后有仙女,鬟髻霓衣,云是妻之姊耳。航拜讫。女曰:“裴郎不相识耶?”航曰:“昔非姻好,不醒拜侍。”女曰:“不忆鄂渚同舟回而抵襄汉乎?”航深惊怛,恳悃陈谢。后问左右,曰:“是小娘子之姊,云翅夫人,刘纲仙君之妻也。已是高真,为玉皇之女吏。”妪遂遣航将妻入玉峰洞中,琼楼珠室而居之,饵以绛雪琼英之丹,体性清虚,毛发绀绿,神化自在,超为上仙。至太和中,友人卢颢遇之于蓝桥驿之西。因说得道之事。遂赠蓝田美玉十斤、紫府云丹一粒,叙话永日,使达书于亲爱。卢颢稽颡曰:“兄既得道,如何乞一言而教授?”航曰:“老子曰:‘虚其心,实其腹。’今之人,心愈实,何由得道之理。”卢子懵然。而语之曰:“心多妄想,腹漏精溢,即虚实可知矣。凡人自有不死之术,还丹之方,但子未便可教,异日言之。”卢子知不可请,但终宴而去。后世人莫有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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