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之舞
来自:红猪
子弹之舞 BY John Schoffstall 一到晚上,逝(Shi)与暮来(Morir)就到克里奥的房间里来教她跳子弹之舞。暮来手持一支银色的沙漠之鹰,视线顺着枪膛看着克里奥。他身穿一件白色亚麻外套,黑色的长发垂到腰间。克里奥觉得,暮来长着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头发,看上去就像她母亲在照片里留的那种头发。她的母亲已经死了。这样说来,暮来也是,或者至少,他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活人。克里奥可不管这个,她今年七岁,并不为成人世界的条条框框感到困扰。 “看好暮来的脸,”逝说道。她对着克里奥弯下腰来,两人靠得很近,她的长袍几乎把这女孩裹住了,两个人都被包在她身上的熏衣草香气中。逝用一根修长的陶瓷手指指着暮来说,“就在他扣动扳机之前,留神他脸上和嘴边最细微的动作。他的眼睛会收缩。他的呼吸会变化。仔细看着。你必须在最佳时机动身,因为子弹就要来了。” 沙漠之鹰发出一声轰鸣,克里奥纵身跃起,但她还是不够快。子弹穿过她的手臂,可她没有受伤,手臂上也没有留下印记,因为暮来用的只是幽灵子弹。可是,逝说,总有一天,克里奥得和真正的子弹共舞。为了那一天,她必须做好准备。 从她能记事开始,逝和暮来就在晚上来找她,再往前就是童年最早期的混沌时光,那时候,还没有记忆。暮来的子弹最初来得很慢,慢到她都能看清它们在床头灯的光芒中闪着金色和银色朝自己飞来。随着她的子弹之舞越跳越好,子弹也越飞越快,看上去像是真正的子弹了。“无论技术多好,都没有人能用舞蹈躲开子弹,”逝对她说道,“你要做的,是用舞蹈躲开射手。” 逝把一首歌曲教给克里奥,吩咐她在条子弹之舞的时候在心中默颂。那歌曲的音调是小调,节奏很强。“这是肌肉和神经的歌曲,”逝告诉她说,“人类的肉体只能快到神经和意识所能控制的程度。唱这首歌的时候,让你自己的身体和那个节奏合拍。你的动作得像镜像一般跟着对手。你要变成他的倒影,随着他的运动一起运动。让他无法摆脱你,欺骗你,就像他无法欺骗一面镜子。” 克里奥和她父亲说起子弹之舞的时候,他恭恭敬敬地听着;她说的每件事,他都会这样倾听。她的保姆那瓦就没有那么顺着她了。“你的想像力很棒,”她说,“可现在是时候长大了。你明年就上三年级了,是时候把孩子气的东西都扔到一边了。”说这话的时候,她和克里奥坐在早餐桌边。透过窗户,克里奥望见闪着金银色从尼罗河中升起的旭日,望见爬行在解放大桥上的小汽车,还有杰济拉岛上,开罗塔那如同训诫者的手指一般的塔尖。 “那么快就要?”克里奥的父亲说,“能不能让她多当会儿小孩子?” 那瓦把杯子扣在托盘上,发出不必要的叮当响声。“可能你们美国的做事方法不一样,”她说道。那瓦长着黑色的眼珠和胡桃壳色的皮肤,深色的头发总是剪得很短。那瓦从来不戴头巾,走在街上都不戴。因为她是埃及土人。 克里奥的父亲总是一个人早早地吃饭,一边喝着小口雀巢咖啡,一边读着传真过来的《华盛顿邮报》,还有从国务院连夜传来所的急件。在下楼前往设在大使馆五楼的办公室之前,他已经不会和克里奥待上几分钟了。 “我想她或许就会这样长大吧,”克里奥的父亲说道,“枪支,子弹,死亡――她在电视上看到这些。她听见大人们谈论这些。老天,她走出大楼的时候,甚至没法不看见海军陆战队和他们的枪。她用这个幻想来应付成人世界里的疯狂,想像着自己能够掌控。长大了就会好的。” “如果我们鼓励她像一位年轻女士那样行动和思考,”那瓦说,“她就会好得更快。” * * * * 两个月后,大使召开了一次招待会,为来自纽约市的官员和商人代表团设下了晚宴。纽约和开罗是姐妹城市,她的父亲说。这一次,父亲站在那瓦一边:不管喜不喜欢,克里奥都得出席。那瓦带着她去买了一条裙子。尽管克里奥表示抗议,但她平日里穿的牛仔裤或短裤看来是过不了关的。 克里奥和那瓦顶着正午的热度,在大使馆入口处等待豪华轿车从地下车库开出。被当作建筑材料的碎块和瓦片挡住了大使馆门口的一小方草皮。一道披挂着九重葛属植物和红橙色虎斑木的铸铁围栏站立在大使馆的地面和街道之间。穿着工作服的埃及工人正在把它拆卸下来,并在原来的位置上放了一块十尺长的水泥板。工人的脚下到处是压成碎片的花朵。 空气中飘着建筑灰尘让,一股酸味,克里奥打了个喷嚏。“我还是喜欢从前的样子。”她说。 豪华轿车开到的时候,那瓦指引司机开到七二六大街的一幢伯勒尔大楼前,那里有一家出售欧洲和美国商品的商店。克里奥挑了一条长裙,一件薄莎衬衣,还有一件黑天鹅绒的束身马甲。“可是我不知道能不能穿着这个跳舞,”克里奥说,“我的腿会绊住。” “穿着这身跳舞,再好不过了。”那瓦说。 她吩咐豪华轿车的司机从Antikhana El Masriya大街返回,那里有一家铜饰品工坊。“大使先生想让你给纽约副市长送一件小礼物。”她说。说道克里奥的父亲的时候,她总是很恭敬,当着他的面却常常显得近乎粗鲁。 Sheikh al-Maarouf区里,七巧板似的街道上塞满了各种交通工具:小号菲亚特轿车,大号奔驰巴士,马拉驴牵、装着汽车一样橡皮轮胎的货车,偶尔还有一匹骆驼。那瓦打开了工坊的前门。从里面传来的寒冷空气扫过克里奥。 “跟上,”那瓦说,“你看什么呢?” 在街的斜对角,一幢破败的建筑占满了大半街区。那是一座老式三层别墅,正面装饰着半露方柱,柱子上刻着凹槽。窗上装着飞檐,窗边装着扶手,还有其他叠床架屋的建筑饰品。建筑物表面铺的也许是石灰岩或大理石,但灰尘太厚,具体是什么也说不上来。窗户破了大半,好多扇都用三合板代替。一群游手好闲的男人穿着藏兮兮的长袍弓着背在台阶上走动。 克里奥听见了脑海中子弹之舞的节拍。 那瓦拽着她的手,但克里奥不愿走开。“谁住在哪儿?” “他们就让它这么坏掉了,真可惜,”那瓦说,“那是萨义德.哈林.帕夏王子的宫殿,那时候土耳其人还统治着埃及。” “王子现在还住在里面吗?” “萨义德.哈林王子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孩子。美国人把他打死了。他是青年土耳其党的大臣。那些人都被美国人打死了。” 子弹之歌在她的脑海中大声唱着,响到克里奥都要听不见街上的嘈杂声了。 “他们为什么不跳舞呢?”她问道。 * * * * 那天晚上,克里奥跳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好,她纵跃回旋,绕过暮来的幽灵子弹,她闪躲扭动,翻转腾挪。没有一颗子弹能碰到她。逝为她鼓掌,掌声高亢悦耳,仿佛陶瓷制成的铃铛。“你是用全部心意舞蹈。”她说。 克里奥老是想着被美国人打死的王子。要是克里奥也被美国人打死,大使馆会衰败破落吗?她的父亲会怎么样?她就是为了这个才跳得这么努力,这么专心。 大人们教会克里奥做各式各样的事,他们教她穿两只匹配的袜子,教她正确地念“通心粉”,教她吃豆子的时候用叉不用勺。她是个听话的孩子,但心里也开始怀疑:如果她用勺子而不是叉子吃豆子,世界该不会崩坏吧。 而子弹之舞就不一样了,或者说看上去是不一样的。子弹之舞很重要。萨义德.哈林破败的宫殿告诉她:人被打死后,就会发生这样的事。 责任的重压落在了克里奥身上。 一天晚上,暮来说:“是时候让你随着真正的子弹跳舞了。我们要去阿利斯康公墓。”逝把克里奥的右手握在自己手里。逝的手掌洁白、修长、冰冷,像个陶瓷人偶。暮来握住了克里奥的左手。他的手像是布满绳索的树枝。两人带着克里奥越过他们掌管的黑夜世界;向北穿过开罗喧闹的街道;跨过尼罗河三角洲长满芦苇的河口,脚下是地中海黑色的波浪,浪花撩拨着克里奥的光光的脚底;他们途径萨丁岛上嶙峋的山丘,阳光带来的温度还未退去;他们升上高高的天空,下方是土伦和马赛的灯火。在阿尔勒城外的一片森林中,遭受过洗劫的石棺有十五世纪的历史,它们在宽阔的碎石路边叠成了几摞:这就是阿利斯康公墓。摇摇欲坠的石灰石坟墓如同旷课的巨人小孩般,藏在白杨和柏树中间。月光照亮了夜色,潮湿的空气里带着坠落松针的气味。 克里奥在墓穴和白杨之间起舞,她的身体高高跃入半空,越过暮来的子弹,子弹在堆叠的大理石棺上反弹。有一次,子弹擦过她的大腿,洞穿她的睡袍,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了一块红色印痕。 暮来的子弹在石棺的边角上切下了崭新的碎片。克里奥让手指在上面划过。她喜欢子弹之舞,喜欢那些动作中的美和韵律,可是今晚不同。子弹擦过的时候,她感到大腿刺痛。当你真的会受到枪击时,就没有那么美了。 “那些人都是被枪打死的吗?”她一边问,一边指着石棺和盛放石棺的墓穴。 逝要了摇头。“五百年来,没有人在这里下葬。” “哦,”克里奥心想这是不是这地方变得这么破落的原因,“如果我被人用枪打死,大使馆会倒掉吗?” “有的时候,”逝说,“人死会发生坏事。有的时候人不死会发生坏事。每个人都应该在自己适当的时间死去。”(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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