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改写】129. 偿君之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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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偿君之愿
时光荏苒，秋去冬来。
这时节，凡间想必已穿起袄子、升起火炉了。九重天上，却一日日的没有分别。
“灵汐。”
青瑶喊她的时候，她正挎着个篮子，半蹲在地上，认认真真地捡拾着晨夕树的落花。
“师姐，你来了。” 她转过身，见到青瑶身旁一人，笑着道，“玉梨也来了。”
“呀，又落了这么些花。” 玉梨道。
“是啊。” 灵汐的手抚上晨夕树的树干，仰头望着高处的枝桠，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九宸长眠在长生海的那五万年，这晨夕树敛了气息，停止了生长；而如今，它却生机未断。她愿意相信，这，是希望。
“回头你们带回药王洞些，泡茶、入药，都好。我这里，也用不了这多么。” 灵汐道。
“嗯。” 青瑶点点头，走近一步，打量着她，关切地问，“今日感觉怎么样？还冷不冷？”
“还好。” 灵汐道。
“我看看。” 玉梨二话不说，拉过灵汐的手腕，便要把脉。
“玉梨，我们进去慢慢说。” 青瑶道。
三人正要往殿内走去，却听旁边一声轻哼。
“呀，把它忘了。” 灵汐笑道。
青瑶和玉梨寻声望去，却见晨夕树下的石塑上，俯卧着一物，正睡眼惺忪地看着她们。
“五碗，你睡够了？” 灵汐走过去，把它抱了起来，对青瑶和玉梨道，“这次它回来，添了个毛病，总喜欢趴在骕霄背上睡觉，也不知怎么回事。”
青瑶笑笑。
“骕霄？” 玉梨念叨着，“这名字好熟悉……神尊的坐骑？”
灵汐点点头。天宫众仙，对骕霄，多只闻其名；幽都山一战后，其魂骨不见踪迹，此后更是鲜有人提及。这石像，乃是骕霄幼时模样；扶云殿一向少纳外客，外人多有不知。九宸曾与灵汐讲过[1]，灵汐也告诉过青瑶。玉梨却是不知，她一直以为，这石像不过是普通白马罢了；至于神尊为何要在院中砌个白马像，她却未曾想过。
“听闻这骕霄，当年，于幽都山殒命了？” 玉梨又问。
“嗯。” 灵汐轻应了一句，想起九宸当日提及骕霄时眉宇间的伤怀，她也心生伤感，不愿多谈。
玉梨见她神色，不再追问。
三人来到侧殿落座。未等医官开口，灵汐便乖乖地把手腕递了过去。
“你来吧。” 青瑶对玉梨道。
玉梨点点头，接过灵汐手腕，把起脉来。
这些日子，一直都是青瑶和玉梨一起照料灵汐。过了四百二十一日，翎月本欲接灵汐回山灵待产，却感到了女儿的推托；她知道，这孩子，更愿待在和九宸一起的地方。她没有坚持，只是嘱咐，还是待在扶云殿，离药王洞近些，待生产之后，再回从极渊。灵汐应了。翎月把自己所知的、关于凤凰一族生产的事情，能告诉的，都告诉了青瑶和玉梨；山灵的巫医也同她们交流了不少。但应龙和凤凰的结合，毫无先例，还是令众人有些惴惴。
“灵汐，你最近是不是又没好好休息？寒气这么重！” 玉梨皱着眉，语气严厉。
“我……我没有啊……” 理不直气不壮。
“还说没有！” 玉梨指着暖塌边的几本书，道，“跟你说了多少次，这四方镜的事，大家都在探寻；你生产在即，孰重孰轻，分不清吗？！早知道，不让你回从极渊，取这么些书回来！”
青瑶见玉梨说得实在有些凶狠，拽了拽她的衣袖，又对着灵汐，温言道：“灵汐，师姐她说得对。四百二十一日之后，已经又过十五个素数日了。我估摸着，怎么也快了。你真的该好好听话了。”
青瑶虽也怪灵汐不听医嘱，却多少能理解她的焦心。她又想到，之前神尊染寒疾时，也是这么不听医嘱，觉得这二人，倒真是相似呢，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灵汐看了看师姐，又看了看玉梨，有些不好意思。正要开口，却听玉梨怒气未消地又道：“你是修炼之人，应该知道，累心最是伤身。明知故犯，变本加厉！两个月前那次教训，你还没长记性么？”
灵汐往前移了移，握起玉梨的手，道：“玉梨，我错了。我听你的，这些书，你们今日就带走。生产之前，我不看了，也不想这些事情了。好不好？”
玉梨听她说得诚恳，消了气，叹息一声，软下语气，道：“灵汐，你别怪我凶你。神尊如今不在了，你和孩子是他最大的牵挂。我是医官，我不管别的，只负责你和孩子的安康。之前修改律法的事情，时间紧迫，你做了，也就做了；但如今，还是要分清主次的。”
“嗯。” 灵汐认真地点点头，给玉梨和青瑶斟上茶。
青瑶见气氛缓和了些，笑着道：“我们灵汐，可厉害了呢。等神尊回来，知道你办成了这么大的事，定然高兴。”
玉梨撇了撇嘴，不愿明着支持灵汐做这么费神的事情，但在心里，她是十分佩服的。
两个月前，紫光等一众入魔兵将按律受了刑；之后，便是处置其族人的事情了。天君按下此事已有月余，却终不得不有所裁决。那日，天宫议事，天君问诸臣可有异议，群臣默然。天君的目光扫向普化，却未在他眼中看见丝毫余地；也难怪，普化乃执法之人，执法之人改法，岂不天下大乱？天君又看向天雷，他的目光却在闪躲。紫光出事，他心中痛苦，也暗自不平，觉得紫光乃是因战入魔，他一人入魔，确无可挽，但他家人何辜？但无奈，此前诸事，无论是对列夷和元家的处置，还是对灵汐一事，他的态度一直极其鲜明，毫无余地；如今反戈，太也没有原则；再者，他于此事上虽有私心，却还没有足以说服自己的论证；法之尊严，在他心中，很重。
天君的目光扫向九宸之前的位置。空空的。一旁的云风、司命，后面的开阳、含章，脸上似都有不忍之色，却也无一人言语。天君正自踌躇，忽闻殿外通报：“战神夫人求见。” 缚灵渊一战，灵汐在天宫、在六界，声望早已今非昔比，参战诸神更是对其敬服不已。天君立即召见，群臣亦是翘首。
灵汐开门见山，道：“天君，灵汐并非朝臣，今日之事，本无置喙之地。今日冒昧前来，只是想将战神心愿，言之一二，供诸位参详。还望天君莫怪。” 九宸的态度，天君是知道的。他听灵汐如此说，心中大喜，示意她续言。
灵汐不语，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卷书册，呈递给天君。天君接过，见是《天宫法典》，里面某处夹着一叶梧桐；翻开来，熟悉的律法条文映入眼帘，他念道：“魔之一物，无孔不入；天将入魔，举族抽仙骨放莽荒，任自生自灭，永世不得重返天宫。”
“天君，此页页眉，是九宸的批注，也是他对这律令的看法。” 灵汐道。
“嗯。” 天君应道。他看了灵汐一眼，见她眸中坚定，神情毅然，忽生一念：她是九宸的夫人，又曾历经劫难洗去魔气获得重生；此事，由她来推动，或真可成。于是道：“灵汐，你来念吧。” 说着便把那法典递给百扇。
百扇还未将书册交到灵汐手上，灵汐已朗声诵道：“严刑厉法，固可警示；然过犹不及，过则滋怨恨、生麻木、致自弃，蕴百乱之根，于天宫何益？严刑苛法，可强于乱，不可治于安；当以法为基，秉持仁恕，‘恕’者，如心也，人心如己心，度之可知分寸。然法者，最忌朝令夕改，宸愿徐图之。”
她朗朗道来，一气呵成，言语之间自有一股威严之势，殿中一时竟鸦雀无声。
沉默片刻，普化仙君对着灵汐行了一礼，道：“灵汐上神，战神说得没错：‘法者，最忌朝令夕改’。既如此，怎可轻易改之？”
灵汐转向普化仙君，恭恭敬敬还了一礼，道：“普化仙君。不可轻易改之，并非绝不可改。据灵汐所知，方才天君所述之法，也是与上古时期所行律令不同的。上古法令言，‘魔之一物，无孔不入；天将入魔，举族全诛。’ 百万年前，天宫将‘全诛’改作‘流放’。此前可改，如今，为何不可易？”
普化一时僵住，欲要反驳，却未想好说辞。正思忖间，灵汐又道：“世间万物，有恒有变，有所坚持，有所变通，方是正理。彼时战乱，当行严法；今时治世，须体人情。当年列夷一族，若非举族无端受累，想必也不会生仲昊之乱；幽都山一事，若非有此苛法，战神亦无须隐瞒，更无须替元家顶罪，元氏一族亦不会因愧生恨，一步步泥足深陷。战神所言，‘过犹不及，过则滋怨恨、生麻木、致自弃，蕴百乱之根’，便是此意。仙君，细细思忖，莫无丝毫道理？”
灵汐说得甚是恳切，并未有咄咄逼人之态，普化却听得额间渗汗，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向天雷。
“有道理啊！太有道理了！” 云风忽从席间站起，高声附和，“天君，我师兄确实一直有此意，每每说起列夷和元家之事，叹息不已，早觉得这法令当改改了。”
天君冲云风点了点头，捋须微笑不语。
天雷被普化盯得不自在，只得上前一步，对灵汐说：“灵汐上神，你说得有道理……战神，说得有道理……”
灵汐看着他，等着他的转折。果然，天雷续道：“但是，大仁不仁，过为己甚。治国，还是要靠法令；这仁恕之道，无法捉摸，难有定规，实不可作为治国之参。”
“是啊，真君。战神不是说了，‘以法为基，秉持仁恕’？这治国基石，自当是法令。” 灵汐对天雷微微一笑，道，“只不过，法之制定，亦应顺时、顺势、顺应人心。惩治，是手段，而非目的；法之目的，从来都是维护秩序、公平和正义。紫光等一应兵将，勇赴缚灵渊底，奋战而伤，继而入魔，本就可叹可惜；神魔两立，取其性命，诚不得已；其族人，又何辜？将其举族流放，公平何在，正义何存？”
天雷看着灵汐，手举在身前，微微颤抖，说不出话来。
灵汐又放轻了声音，恳恳切切地道：“仁恕之道，并非无法捉摸。‘恕者，如心也，人心如己心，度之可知分寸’。真君，将紫光战将举族流放，我心亦不忍；真君，又于心何忍？”
此言一出，举座叹息。
灵汐转向天君，正色道：“天君。战神每每与我提到此事，常说：‘如今四海清平，乃是除旧布新、通权达变之佳机，实不该再抱令守律、墨守成规。’ 若战神在此，必不会坐视参战兵将之族人被无辜连累，流放蛮荒。恳请天君体念战神之愿，斟酌裁断。”
“天君，臣附战神、战神夫人议。” 司命起身言道。
“臣也附议。” 云风道。
“臣附议。” “臣附议。” 开阳含章起身。
一片附议之声。
灵汐忽觉有些激动，心中暗道：九宸，你说的时机，果然到了；希望我不负你所愿，助成此事。
天君未立时裁决，毕竟是涉及律法改动的大事。朝会散去，天君嘱咐灵汐好生休养，静候佳音。
半月之后，消息传来，废举族连坐之法，一人入魔，无关族人。
灵汐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刚刚从一个日夜的昏迷中醒来。那日朝会之前，她不眠不休查阅典籍律令；那之后，又多番奔走游说；本倒也无妨，但心中太过挂记此事，疲累之下，那冰属元灵在腹中不安，寒气在体内游走，竟至她晕厥，比起当日在天宫大殿上那次胎动，还要凶险了几分。
她晕倒时，正一人在扶云殿，幸逢玉梨来探她，才不至有所拖延。玉梨亲历此险，故格外谨慎。今日见她又不顾辛劳地翻查书籍，探寻四方镜之事，心急之下，竟对着她训斥了起来。
“灵汐，这些书，我们一会儿可都带走了。你生产之后，我再给你送来。” 玉梨道。
灵汐无奈地点点头。
“对了，灵汐，” 青瑶道，“你前番送去药王洞的白虎虎须，药王已用来炼制伤药。那三根，炼制了许多，已经都给战部送去了。”
“是啊，爹让我好好谢谢你呢。” 玉梨道。
“谢我作甚？该谢天雷真君才是。” 灵汐笑道。
“他送与了你，就是你的。当然要谢你。” 玉梨道，“当初你在大殿上管他要那虎须[2]，我还以为是真的对你保胎有助呢。”
“那味能保我和我腹中孩儿的药，乃是真君的虎须。不知，真君，能否给灵汐个恩惠？” 玉梨学着灵汐的语气道，又清了清嗓子，学起了九宸，“真君， 若蒙恩赐，护我妻儿，此番恩德，九宸铭记在心。”
说罢，哈哈笑了起来。青瑶也掩口而笑。
“你说谎也就罢了，连神尊竟也陪着你一起，这，谁会以为有假啊？” 玉梨止了笑，道，“若不是这回天雷真散出话来，全天宫都以为真君的虎须救了战神妻儿的性命呢。”
两月前灵汐晕厥那次，天雷真君心中挂念，前来探望。他想起之前自己的虎须对灵汐母子有救治之效，说，这次如若需要，还愿再献上些虎须。灵汐一听，笑了。如今时过境迁，天雷的伤也愈了，对九宸的心结也全然结了；灵汐便所幸告诉了他，说先前那几根还未用呢。天雷恍然，心中感激之情，难以言表，怎么也不肯拿回那三根虎须。于是二人商议着，便把虎须送去了药王洞，让药王炼制伤药，供战部使用。天雷真君不愿枉自担个战神妻儿救护者的名儿，便散出话去，辟了这个谣。
灵汐饮了口茶，微笑道：“真君也是个实在性子。”
“只是……这下，他对战神更是感激，这战神位，他定是不坐了。” 玉梨顿了顿，又道，“不坐也好！反正，我们神尊，肯定会回来的！”
灵汐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三人相视而笑。
灵汐的笑容，却忽然凝固，眉头紧蹙起来，手颤抖着，抚上了小腹。
注：
[1] 见第52章。
[2] 见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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