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同人｜【（伪）田剑】科幻AU ｜ 记忆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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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田剑是因为主角是田鹏和李剑而已，不算他俩的cp文，清水程度是我好意思发给李剑本人看的（就是一个比喻）。

1

田鹏的飞行器在目标小行星上降落的时候，天色很像地球上的黄昏，而空气里笼罩着潮湿的黄色的雾，砾石密布的平原在眼前无限延伸，间或有几个丘陵，地表看不到一株植物。有两个人在等他。

前面那个人个子不高，穿着到膝盖的长风衣，看起来更矮了，“您终于到了。”他的口吻很礼貌，中间透露出的欣喜恰到好处，“我谨代表MS-8991行星上的所有公民欢迎您，我是本星球的国联机构总干事，沈。”

“我是田鹏，谢谢您。” 田鹏礼貌地回应他。

“我们星球的一天比第二地球略短，大概是20小时12分钟。今天时间已经有点晚，等一下我的副手会带您去休息。我们星球上的宇宙信息高阶交互技术人才也已经在等候，您这边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明天早上就可以开始进行交流。”

田鹏点头。旁边的副手是位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的女性，自我介绍说她叫乌莉，田鹏坐上她驾驶的小型地面飞行器，在黄色砾石的地表飞速掠过。乌莉指着远处丘陵后一片影影绰绰的灯火，在黄色的雾气里模糊地散射成一团光影，“你看那背后，是我们星球最大的人类聚集区，K城，附近也有一些其他城镇，这次来跟您学习的都是各地来的优秀研究者——当然在不能跟您那边，第二地球学城比。实在太感谢您了，您这样的中子星勋章工程师，通常不会来我们这样的小星球。”

“您太客气了，”田鹏说，“我只想做点有意义的事，而不是这么早就待在学城养老。”

200多个第二地球日之前，学城接到总署的指令，根据最新通过的一个《宇宙信息高阶交互（Cosmic Information High-level Interactive，C.I.H.I）扶持计划》，要派出CIHI学者走访数个边缘小行星，对这些地方的研究者们进行技术指导，一听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累活儿，学者们纷纷找借口推脱之时田鹏站了出来，“我去。”结果反而是学城总执事、秘书长纷纷过来劝他，“这个任务交给中级学者就行了，您德高望重，这边的科研更需要您……”田鹏没有听，他一向不听别人的，也一向没人能拗得过他，最后他甚至拒绝了配助理的提议，坚持一个人驾驶飞行器出发了。

MS-8991是他到访的第13颗小行星，田鹏对会发生的事情和要做的事早已轻车熟路，他这200天见了很多CIHI研究者——当然，没有太专业的，有一些还可以，还有一些明显是执政者的亲戚或富贵子弟，还有几个民间科学家连最基本的概念都全搞错，但他们的热忱是真的。田鹏对每个人都很客气，这些人对他万般感谢。当然也遇到过几次，非常不懂礼貌的研究者提出越界的诉求，“田老师您能收我当学生吗？”“我可以跟着你继续下面的行程。”好在不是太多，而且在拒绝之后也并不构成困扰。

K城的繁荣程度算是中等，差不多相当于第二地球上的三级城镇，建筑略显老旧，乌莉把田鹏带进了一个白色的半球形建筑，“这是国联宾馆，但由于我们星球人口有限，公务机构也尽量精简，所以这里并没有侍役或守卫。”她抱歉地说，“外面的治安不太稳定，您晚上不出门的话会更安全。”

田鹏确实没有出门，关于夜晚出门他有他的特定习惯：每次拜访完一个行星后，准确地跃迁到银河系边缘那个叫“贝尔特”的酒馆，在黄昏落幕夜色初起的时候走进去，把硬币投到墙边的点唱机里，点一首如今已经没人再听的老歌。而吧台后的老板已经把他要的酒调好，无需多说一句话。

·

田鹏在MS-8991行星的第一个夜晚睡得很好。第二天一早乌莉便把他接去了国联会议大厅，逐一介绍各个宇宙信息高阶交互研究者，然后他们开始展示。来自P城的两位穿紧身裤的青年，虽说基本功没有那么好，但奇思妙想的能力非常突出； 来自S城的几个研究者综合水平不错，领头的那位女性可以说很有创造力；来自R城的一男一女不爱说话，但开口异常严谨，自述是学者家庭出身；还有来自M城的几个中年人，钻研了二十多年，算得上稳扎稳打。

这些重点研究者们逐一介绍完自己的研究和设计后，时间已晚，“田老师，我们这次还有很多其他的研究者也都在场，”乌莉指向台下的座席后方，“但是由于时间原因，没办法每个人都有机会上台展示。今天的日程已经结束，明天田老师将会为我们主讲和交流。”

田鹏看向她指向的地方，大约有二三十人，高矮胖瘦男女都有，大多数的脸色是木然的，是那种习惯了身为衬托者的表情，本能般地看向台上，也有人低着头。但边缘的一道目光让他多看了两眼，是个非常瘦且苍白的年轻人，穿着很普通，微微咬着嘴唇死盯着台上。

他不服气，田鹏想。

当晚这些各个城镇来的研究者们说是难得的见面机会，便一起出去聚会，田鹏用“年纪大了，要回去早点休息”谢绝了他们的邀请，他礼貌地与众人作别，回了那座白色的半球形宾馆。结果站在环形走廊里准备开房门时，被后面的声音喊住了，“田老师。”

转过身发现，是那个他稍稍留意过一下的年轻人，打完招呼后田鹏问，“怎么没跟其他人一起去聚会？”年轻人稍稍扯了一下嘴角，尴尬地打了个手势，“我不太习惯……我是来学习的，其他事就算了。”

田鹏微笑了一下，“但你白天都没机会上台展示？要不然这会儿反正有时间，你拿来给我看看。”

“真的吗？”年轻人大喜过望的表情，“不打扰您？”

“不用客气，我来一趟，多发挥点作用是好事。对了你的名字是？”

“李剑。”年轻人正奔回自己的房间，“您等一下，我拿完东西就来。”

田鹏把他的CIHI设备拿在手里看，不能跟白天那些重点选手比，用的都是一些淘来的二手材料，但是做得很细致也很考究，“我的想法是不再用一个粒子来传送两个字节的信息，而是我们彼此用同一个粒子，在同一时间互相发送1字节的信息。”李剑在旁边解释。

“你这个风格有点像我们那个时代……就是战前，那时候很多人喜欢做这种。”田鹏说，“有点怀念。”

他打开一个小机关时脸色忽然有点震惊，“不对，只是初看有点像，不是，让我再看看。”

“如果两个人想要中止信息传送，那他们就必须将该粒子放置在不同空间位置的叠加中，可以用分粒器分隔之后，将字节编码……”李剑盯着田鹏紧皱的眉头，解释的声音逐渐轻了起来，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没事，不要紧张。我只是想起了一些遗忘很久的思路。”田鹏的眉头忽然解开了，“我年轻的时候，就是战前，那时候我整天在想这个方向，但是一直找不到出口。我的同行——现在也都是学城教授的那些——看了都说不行，搁置了一段时间就忘了，埋在记忆深处了。但是刚才忽然想起来了，你知道吗，就像一个存了多年的烟花库，被你丢进去一根点燃的火柴。”

他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太好了，”他甚至俯身抓了一下李剑的肩膀，“我就知道我出来走这一圈是有意义的，我要是待在学城，这件事就永远埋没了，永远。你看，顺着这个方向能解决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可是田老师，我的水平……还跟不太上您的思路。”年轻人听了一会儿后咬起了手指关节。

“没关系，这是个慢慢来的过程，今天晚上我已经收获太多了。”田鹏伸了个腰，“不聊CIHI了，今天的量已经足够。不如我们倒两杯酒，说说你自己吧。”

·

“我来自W镇，和他们出身的那些城市不能比，是一个本来临海的白色小镇，靠着海和白房子有一点旅游业和船舶运输业。后来二十年前那场战争结束后，我们星球的海全部干涸，小镇就逐渐没落下去。我小时候镇上就已经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些老人和小孩居住。本来在海边的那条商店街，成天孤伶伶地点着几盏灯火，我去商店里买东西，柜台后面一开始有个老爷爷，他还会连买带送我一些小的元件，后来就没有人了。”

李剑叹口气，“我一直很想找到可以沟通的人，但找不到，我沿着小镇往外走，想走出去，但那条路太长了，天黑的时候在外面太危险，所以总还是要回去。等后来知道了可以做CIHI的时候，我就一门心思研究这个，我水平差，因为没人教我全都是自学的，走了一大堆弯路。但这件事救了我，要不然可能就永远困死在小镇上了。我前些年就想好了，这辈子只想做这件事。”

“我理解你，”田鹏说，“我出生在火星，火星第一代殖民婴儿潮。其实火星建设得不好，好多人都跳过了这个阶段，直接从地球移民到第二地球了，但是我爸妈去得早。至于说婴儿潮，其实都是鼓吹概念。当时的火星居民太少了，又要分隔居住，所以我小时候根本没有朋友。我一开始也是自己琢磨，后来才有机会去系统学习。”

“天啊您小时候在火星，”李剑说，“我一直对那里很感兴趣。”

“居然有对火星感兴趣的年轻人。”田鹏笑起来，“那里就是个最初的殖民试验田，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没有规划，一切都乱七八糟。都放弃啦，之前就放弃得差不多了，战后更是什么都不剩，现在连个观测站都不留，天知道上面都变什么样了。”

“但那么多人居住过的地方……为什么没有观测站？”

田鹏看了看李剑，抿了一口酒，“我在火星的时候，我爸去世前那两年有点阿兹海默，他每天都在看天空，说飞船会来接我们回地球。你知道有一种古老的设施吗？我家隔壁有一个观景台，上面有个空间望远镜。你要是投一个硬币在里面，把它对准地球，可以看到以前的地球。但是也看你运气好不好，有时候光的传导发生了波动，可能会看到那场地球战争。我不想让他看，看了总归对他是个精神刺激吧，但也拗不过他，他总是去看，像小孩子一样，拄着拐杖蹒跚走过去，在望远镜里投一个硬币。”

他停了一会儿又说，“我有时候怀疑那个观景台就是骗人的，那些画面可能是提前置入在里面，就是骗他们这些有乡愁的第一代移民，但就一个硬币，也无所谓了。那时候我不懂我爸，等后来他去世了，等我自己也从火星去了第二地球，我就懂了。虽然火星很糟，但这个很糟的地方就是我的乡愁。至于你刚才的问题——火星现在没有观测站是因为没必要，没有人要看火星，除了我们这些火星来的老人，装一个观测站和信息传递都要成本，费那么大工夫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一点点飘在时空里，抓也抓不住的情绪？”

田鹏忽然停住，“年轻人，我可能喝了两口酒唠叨，跟你说得有点多。回去吧，我们明天见。”

·

访问的第二天，田鹏在国联会议大厅给所有人做了讲座，到自由讨论环节，李剑这天的表现在所有人中颇为亮眼，有一次说完观点后，来自P城的紧身裤的青年情不自禁竖起了拇指，S城的几个人则投来了微带妒忌的眼神。在他有质量的发言后，整个讨论都被带得很激烈，田鹏甚至有点激动地在台上宣布：MS-8991行星是我这次到访过的13颗行星里最值得的。台下的研究者们都开始热烈鼓掌，田鹏看向李剑，他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等到第三天的议程也结束时，田鹏对李剑的偏爱已经表现得非常明显，老师对好学生的那种理所当然的偏爱。他们换回宾馆房间继续聊，田鹏对CIHI有过很多不曾与人分享的灵感——在学城时根本无法说出的那种，他几乎没有遇见过能交流这些的人——而李剑几乎都能接上。

可惜明天就要告别了，他最后依依不舍地跟李剑道了别，李剑表示明早要来送行，田鹏在此之前拒绝了其他所有人的送行请求，包括那位国联机构总干事沈，“不要那么隆重，我习惯独来独往了。”他反复说。但这次他看着李剑想了一下，说好吧。

第二天一早乌莉把他们带回城郊，停在田鹏的飞行器前，“真的太感谢您了。”乌莉反复表达到第三次的时候李剑却始终不作声，过了一会儿他用鼓足勇气的姿势走上去拥抱了田鹏，“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您。”他说。

田鹏发现自己似乎被他感染了，“别这样，我也很感谢你……我走之后，你会去哪里？”

“回W镇吧，虽然那边没什么人了，但我也只能回去。”李剑有点尴尬地抓了下头。

“太可惜了。”田鹏默念，他有了一个稍微有点疯狂的念头。“不然……你跟我走？”

旁边的乌莉眼睛都瞪大了，李剑跟她表情一致：“田老师？”

“你是我这趟见到最适合做CIHI的人，让你回R镇是损失，你有超出常人的潜能。我还有6个星球之后这次任务就结束了，然后回学城，我希望可以带你去继续深造。”田鹏有理有据。

·

2

飞行器化作一个光点向太空飞去，“好多年没这么冲动过了，但我觉得我没错。”田鹏坐在驾驶座上说，“下一站是天琴座TK-6546，但是在那之前，我们先去个地方。你做好准备，我要开跃迁引擎了。”

大家都说飞行器型号能看出主人性格，田鹏的飞行器和他也高度一致，是空间很大并且功能分区非常细致的老款，连睡眠舱也被放在独立隔间里。比起时下流行的新型号，跃迁引擎加速没有那么快，但是非常稳定。

“贝尔特”酒馆在暮霭中亮着灯，田鹏带着李剑走进去的时候老板有点诧异地抬起了头，田鹏对他伸出两个手指点了下头，老板也点点头，从吧台下拿出两个杯子。

“你肯定没见过这东西。”田鹏往点唱机里投了个硬币，“全银河系仅剩一台的点唱机，按道理所有历史上的音乐都在庞大的数字库里，任何时候都可以听，但我还是忍不住老要来这里。你看这就是CIHI不能解释的部分，这边的空气也配置过，就是一模一样的波形穿过一模一样的物理介质，但那个不一样到底是什么呢？”

“是田老师比较主观吧。”

“嗯，可能是。”

古老的音乐响起来，低沉的男声一遍一遍地唱着“Satellite Of Love”，旋律蔓延重复，和酒馆里的烟雾交织成一团，不那么清晰，但是像永远不会结束。田鹏说，“你看外面，火星上的黄昏就是这样的，太阳刚刚落下去的时候，光线还没有彻底全黑，那个时间特别短暂，美的东西就是短的，所以我们喝完这杯酒就走吧。”

·

他们去了天琴座TK-6546上的最大城市，整个城市的建筑闪着银色的光，楼宇之间有无数的透明管状通道，无数小飞行器在三维空间交互飞行，李剑眼里闪过惊奇的光，“亲眼看还是不太一样。”他说。等见了当地的官方机构和CIHI研究者们，田鹏介绍李剑说是自己的助理，所有人也都对他非常客气。他们开展交流，李剑这时候不怎么主动发表观点，只是在自己的手执记录器上拼命记每个人讲的内容，等晚上时田鹏说你还挺爱记东西的，李剑说，“我不太好意思给您看我的记录器，我就是有这个习惯，记了十年了。”

田鹏说挺好，我知道我没看错人。

他们去的下一个行星则特别落后，李剑说比起来W镇都显得还不错，整个星球只来了五六个人，而且都是年纪很小的初学者。田鹏说试试看你来给他们讲吧，他看着李剑上台主讲，并在这个过程中渐渐变得自信起来，而那五六个人都非常喜欢他。

等到再下一站，他们开始默契地配合，李剑是个很好的助教，能恰到好处地抓住需要他展示和发挥的时候。每场都有CIHI研究者误以为他也是学城的教授，过来夸赞他——田鹏说没事，你不用解释那么多，反正我们马上就去下一站了。

他们还是在每次结束后去喝杯酒，街道荒凉，“贝尔特”酒馆永远是暮霭沉沉中有光亮的地方。“我也从来没问你喜不喜欢来这里。”田鹏有次说。

“在这里有一种奇怪的安全感。”李剑回答。

·

更多的时间被用在从一个星球到另一个星球的途中，历时84个第二地球日，访问完最后一个星球之后，他们终于准备踏上回去的路。

“您想家吗？”李剑问。

“不太想，学城也没什么好的，但有的时候又有点想。我这个人比较矛盾。”田鹏想了想，“那你想家吗？是不是没有出来这么久过。”

“我之前基本没离开过星球，要说想也有一点想，不过我还是得……向前看。”

“嗯，向前看。”

两个人坐在驾驶座和副驾的位置上，前景窗外是星海，宇宙巨大而沉默，田鹏看了看导航屏幕，“刚才经过的那个小行星，我多年前在上面迫降过一次。”

“那时候我刚去学城，有次出去学术交流，回来的时候飞行器出了点小问题，看到显示那里有生命体活动迹象就去了，下去一看，其实只有一家人。他们热情招待了我，讲了这么多年是怎么在小行星上坚持生活的经历。吃着吃着，老爷子忽然趴在桌子上，可能是心脏病突发。”

“什么？”李剑惊讶地出了声。

“我当时也吓得要命，更奇怪的是他的太太和两个女儿，就像没看到一样在继续跟我寒暄，跟她们说糟了，出人命了，都像听不懂一样。那个星球上没有别人，我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咽气。后来我出门想在周围看看，发现房子后面有个墓园，里面有三块碑。”

“那是？”

“是他的太太和两个女儿，我才忽然反应过来，回去看她们，果然脖子后面都有接口。看墓碑年份，真实的她们都去世很久了，当时通讯技术也不行，这个老爷子自己在那里，没办法跟外星球交流。他就自己做了三个仿生人——当然仿生人现在看来没什么特别的，但那次太突然了，主要是整个经历把我吓得不轻，所以记得十分清楚。不过到现在我还是会想，他一个人跟这三个仿生人其乐融融地生活的那些年，到底算不算是幸福呢？”

李剑想了一会儿，“我觉得算吧。拼命给自己洗脑，时间久了就也信了。”

“嗯，回第二地球之前，我还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

3

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刚醒来的李剑在舰桥看到了一个男性的背影。“怎么会……”他的话音没落下，那个人转过了头。

幻觉，李剑跟自己说，幻觉。心脏一瞬间几乎炸裂开去，头皮上所有的毛孔全部打开，躯体只能像石头一样呆在原地。幻觉。

从后面跟过来的田鹏伸手拍了拍他背后。

“你看到了吗？”李剑惊恐地喊出声，“飞船里怎么会有人？”

出乎意料，田鹏冷静地点了点头，“你认识他。”

“我……认识他。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不可能，我是不是出幻觉了？我以前看过一阵子病，医生给我开过精神科药物……”李剑语无伦次。

“你先平静一下，不是幻觉，”田鹏的语气很平静，“你看看舷窗外面这颗星球。”

飞船外的星球是灰蓝色的，在搅动翻滚，像一团巨大的煮沸的粘稠物，令人不快而又有着奇怪的引力，让人无法把眼睛移开。

“牧夫座β8242，它还有一个名字叫'记忆之海'，如你所见，表面覆盖着百分之百的水，所以飞行器无法着陆。我们现在离它还有一些距离，如果够近的话就会看到，由于引力作用，在无时无刻地翻涌着巨大的波浪。”田鹏在旁边解释。

“那跟……他，有什么关系。”李剑看向前面的人，“这不可能是他。”

"这是我平时不会选择的航线，但我想带你来这里，这是一个尝试，我们至今没有研究清楚‘记忆之海’的科学机制，但已知的状况是，当靠近这颗行星的时候，你最割舍不掉的记忆将呈现为实体出现。你懂吗李剑，一个真正的实体，你可以接触它，你可以认为那就是他本人。但这个实体也很脆弱，当我们沿着航线继续向前，远离牧夫座β8242，他就会消失。”

“那我……可以……”李剑指指前面的人。

“去吧。”

·

“我又见到你了。”李剑走到他面前，男人也在直视他的眼睛。“你又见到我了。”语气很平静。

“你……”李剑说，“算了，不重要了，就算你是个幻影也没关系，我太想你了，已经太久太久，每一天我都在想这件事。”他伸出手，用一种全包围的姿势拥抱了这个人。

“我在梦里拥抱过你很多次，每次都以为是真的，次数多了，后来有时候自己知道是在做梦，但还是想把那一刻多留一会儿，结果越努力醒得就越快……”他把头埋下去，紧靠在对方的颈窝里，“别离开我。”

“我不会的。”男人温柔地说。

“你又在跟我说谎，”李剑头埋得更深，“但是没关系。”

等情绪稍微平静之后他拉着对方的手。“田老师，”李剑说，“我想跟他单独聊一聊，我有十几年的话要讲。”

“当然。”田鹏轻微点了下头，往驾驶舱走去。

·

李剑是几个小时后重新回到驾驶舱的，“你要讲讲吗？”田鹏问。

“嗯。”他诚实地点头，”跟您聊天的第一天晚上我说了个谎。我说我在W镇只有自己，是因为不想提起他。”

“他是我从小唯一的朋友，那个荒凉的地方本来人就少，我们都想离开那儿，上次说的沿着小镇往郊外走，一直走到天黑，是我和他一起，那时候真害怕啊，但现在想想却觉得特别美好。开始学CIHI也是我们一起开始的，我觉得他比我聪明，但他总说我才更有天赋。我爱他，当然，毫无疑问。我们是知己、朋友和爱人，永远绑在一起，从来没想过有可能分开。我们说好要先一起去K城，然后去星际旅行，去第二地球……就是年轻人会有的那种梦想，沉浸在其中太美妙了，甚至舍不得睡觉，现在想起来那段时间像是玫瑰色的。”

“那后来是怎么……”田鹏微皱起眉头。

“因为梦不能一直做，那阵子W镇衰落得越来越明显，我们发现自己出不去。再后来，他的想法就开始变了，那阵子有一支叫塞沃那的叛军在我们那里招人，他给说动了一定要去，我当然不肯。他骗我说不走却一直在做准备……无休无止的谎言，天天吵架，吵到最后也打架，打完了又开始说谎，当然还有互相指责，他指责我看不清世界，我指责他...不爱我。”李剑疲倦地笑了一下。“但你看，后来的那么多年，我只想穿过无数的心碎和谎言去拥抱他。”

“后来他就走了？”

“走了，再也没有出现过。不知道真实的他到底在宇宙中哪颗星球上，这也是我努力做CIHI的原因，我想如果我做得足够好，我能对全宇宙发出信息，他是不是就能接收到？——您别笑，这听起来非常可笑，但确实是我的原因。”

“那你想要的是这个不知在何处的真实的他，还是……”田鹏指指后面远处的人影，“记忆中的他？”

“我不知道。”李剑说。“但这个记忆中的他，只是短暂的实体吧，您不是说继续航行他就会消失吗？”

“你有没有意识到一件事？”田鹏问。

“我不知道我们说的是不是同一件。”

“那先说我的，你看，我和你同在'记忆之海'的影响范围内，只有你的记忆变成了实体，而这并不是因为我没有——当然，我也已经没有你那么深重的执念了。但事实是这样的：我那个记忆的实体，就在‘记忆之海’里。”

“什么？”李剑大为不解。

“记忆之海会短暂地还给你一个实体，像海把贝壳推上岸，下一波浪花冲刷之时又再度回收。但你也可以选择进入它，我那个老朋友，水平跟我相仿，当时也是顶级的CIHI研究者，但他放弃了那些，他选了这颗星球。我上次来这里是来送他，飞行器没办法着陆，所以他选择出舱，朝着这片海而去——没事，他不会死，就是和他记忆的实体一起永存。”

田鹏看看依然有点迷惑的李剑，“记得我给你讲的那个跟仿生人妻女共度余生的老爷子？这可能是个升级版，更真实，更永远，没有死亡，没有变故，永远身处在你记忆中最完美的部分里，像天堂，像乌托邦。只要这个星球还存在，百亿年，千亿年。”

李剑半天没有说话。

“所以到了这里，我也只会想起他，但他就在那边。”田鹏指指前景窗外那颗灰蓝色的星球，它依然一刻不停地在搅动翻滚，像有某种精神上的奇怪引力。“所以飞行舱里不会出现他。行啦，让我感知一下我的老朋友，你也回去找你的老朋友吧。”

·

“我们和解了吗？”李剑问对面的男人，看到他点头之后露出了笑容。“我们还在一起吗？不，我知道你会消失。”

“不会，我不会再离开你了。”男人说。

“好。”李剑说，“时间不多了，我们还是高兴一点吧，我们现在正在去第二地球的路上，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们一直说，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我记得，那次我们没走出W镇，最后在夜色里回来的时候，你说，我们总能出去的，一定能。你知道吗？其实我那时候没那么坚定，我只是在给你鼓劲。”

“可是先跟着那支叛军跑了的是你，听说没多久就被击散了。”

“我的错，”他笑着看李剑，“我的错，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李剑也笑着看他，笑着笑着眼圈渐渐变成粉红色，眼泪滑下来，“好，我再相信你一次。”

田鹏的飞行器在宇宙中平稳地飞行着，一点点驶离牧夫座β8242小行星。

·

4

他们回了第二地球，田鹏把李剑带到学城，按照青年学者的引入机制有条不紊地进行。委员会和CIHI学科的教授们频频夸赞他的才能——他甚至在一次青年学者竞赛中得了第四名，田鹏说有点可惜，差一点就拿到奖杯，李剑说没事，第四名挺好的，很安全。

又过了一段时间，第五新东京市的机构发来邀请，请李剑过去做一段时间研究，田鹏极力劝他去，“顺便看看真正的大城市，在那里住一段时间能学到很多，学城毕竟还是我们这帮老学究们待的地方。”

去了之后李剑一开始也时不时发送来信息，聊一些CIHI研究，讲几句日常生活又抱歉地说“不应该跟田老师讲这些废话。”，田鹏说你也别跟我客气了，反正平时也没人讲废话。但后来开始只谈CIHI，频率越来越低，他问李剑怎么了，李剑说：没什么，身体有点问题在看病，田老师不要担心，过阵子有空了就回学城。

·

田鹏在学城的住所是一栋二层小楼，外面有花园，他二楼的阳台上有很多设备，还有一个并不怎么使用的天文望远镜，这天他坐在阳台上摆弄设备时接收到了一个信息，来自李剑。

“田老师，我纠结了非常久，但我无法控制住自己。我们的整个宇宙布满粒子，射线和暗物质，是最巨大的网。爱在其中过于微小，像雨中的泪，像在光亮的房间里点起一支蜡烛，像你说的已经凋敝的火星、被遗弃的地球——我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了。我把一部分自己留在了记忆之海，在那之后，我总觉得多年来的目标只是徒劳，对着茫茫宇宙传达的信息都是空虚。爱值得被传达吗，田老师，情感是一种粒子吗，如果是，我想要捕捉它们凝结成的实体。我想回那颗星球，布满海的那颗。”

田鹏站起来走了两圈，他以为自己心头的波澜会小一点，毕竟不是第一次了，他跟自己说。这些最好的研究者们，才会在真实和空虚间无从选择。并且那关乎最本质的问题，你研究CIHI是为了获得他人的称赞，还是为了内心的孤独？如果是后者，你才能做出更好的研究，如果是后者，你也有可能随时放弃。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复李剑，第二个信息又送来了。

“我不相信我的这些困惑，您会未曾经历。在能够安全通过记忆之海前，您是不是也和这些巨大的真实和虚无殊死搏斗过？我们的一切研究都在努力无限接近它，感受，回忆，信息交互的极致，模拟，我们每一天都在徒劳地奔向它，用我们的黑暗，孤独和痛苦来交换一点点成就。但面前出现了一条路，只需要打开舱门走出去，就可以快速而永久地拥有一切——CIHI如此荒谬，您是懂的，但您还是选择荒谬。”

田鹏默念，是的，你全都懂，年轻人。在我一个字都没有说出的时候你全都懂。他踱向阳台上的天文望远镜，对准夜空看了一会儿，巨大的行星在漆黑的宇宙里运转，上面有和木星类似的眼形红斑。地球和火星在宇宙的另一侧，安静地被遗弃着，所有虚无都无法与之相比。

向前看，虽然宇宙里并没有真正的“前”，时间和空间的每一个维度都可以是“前”，而选择荒谬——恐怕不能说选择，因为那是唯一可行的路。

田鹏这么想着的时候接收到了第三个信息。

“那么我也可以。田老师，如果有一天我发出请求，请您也送我去记忆之海吧。但不是现在，现在我还是打算，跟这个巨大的荒谬继续搏斗下去。”

·

本来想写一个更丧的结局的，今天听了药石罔效看了澎湃采访被李老师鼓舞了，改成了现在这个。

非常软的软科幻，要是有什么科学方面的错误（废话，当然有）请放过我。

那个没直接写名字的人是因为，我是想着毛川写的，但现实逻辑来讲，非要走并且让李剑念念不忘死去活来的是星星，但写成星星又不太合我嗑点……就做了模糊处理。想代哪个都可以吧，本来这篇的核心也不是CP关系。

其他就不讲了，借了科幻大师名作们里的部分设定和情节（谁看出来了告诉我我们就是朋友）。

同步lof https://fangshengrenhaodianziyang.lofter.com/post/30b66c8a_1cac11e9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