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的佛系人生：用平常心安顿自己，用顽童心热爱世界

by徐松廷

在不同的时间里读丰子恺，感觉是不同的。酷暑的时候读几篇，很清凉；严冬里读几篇，却有暖意。

丰子恺的文风和画风，和他的信仰是分不开的。他是弘一法师的在家弟子，弘一法师是南山律宗第十一代传人，他肯定要遵守佛教最基本的五戒，这其中就有不妄语戒，不能说假话，不能花言巧语，不能蛊惑人心，也不能说修饰过度的漂亮话。这样看来，这条戒律对写文章似乎有不少羁绊。

然而这种“约束”似乎正符合丰子恺的性情。人的情绪总有波动，有时沮丧，写出的文字没有生气；有时激动，写出的文字容易浮夸，有了这种约束，丰子恺在写文章或画画的时候，就可以时时观照自己的心，保持本真的状态，这样的心境用阿姜茶的话形容就是“静止的流水”，其实就是平常心。平常心是道，平常心是文章。

丰子恺有过许多苦难生活的经历，这种经历对任何人都是考验。生活下去或者不，继续温柔或者不，继续站着或者不。生存或者毁灭，这永远都是一个问题。无论什么境遇，人们该如何安顿那颗心？丰子恺正是用平常心安顿自己。他写文章，是为了记录，也是为了检查自己的心。

《缘缘堂随笔》开篇就写《忆儿时》三篇，每一篇都详细记录儿时的快乐，而每一篇，都以忏悔结束。其实忏悔是这部《缘缘堂随笔》的基调，不仅对乐事忏悔，也对苦事忏悔。《阿难》里早产的儿子，《伯豪之死》中出了意外的老同学，《还我缘缘堂》中新屋被战火焚毁，乃至《白象》中爱猫之死，这些都是苦事，我们一般因为逃避而不愿意仔细回想苦事，但丰子恺没有回避苦事，他写得非常详细。苦乐都不能净化人心，他要的不是快乐，也不是痛苦。应如叔本华所说：理性的人寻求的不是快乐，而是没有痛苦。

忏悔当然不是痛哭流涕地跟过去道别。在丰子恺，忏悔更是一种生活态度，是返回平常心的必要手段。他的大部分作品，只是忠实于心的记述，因此显得简朴而舒服，不驰求，不向人证明。《我的苦学经历》《学画回忆》《陋巷》《忆弟》《忆母亲》等都是这样不悲不喜的叙述，也有同人物的交往，有《我与弘一法师》《悼夏丏尊先生》《访梅兰芳》等。丰子恺把人事都在心中过一遍，用忏悔之心检视一遍。

《缘缘堂随笔》除了忏悔的基调，还有热爱这样一个底蕴。丰子恺的热爱，是从平常心而来的爱，是从普遍的同情心得来的爱，而不是从欲望得来的爱。这样的丰子恺，是一个有顽童之心的丰子恺。

丰子恺的文章，有儿童天真的内核。他自己就认为，儿童是天真的艺术家。很少有艺术家创作如此多的儿童形象，之所以如此，他希望用儿童的眼睛和心描绘世界。《作父亲》中写孩子们希望得到雏鸡的情景，他细细描绘，全心与孩子们一起经历整个事件。《儿女》写主动与一群燕子似的儿女分别的四个月，反而全面检视了一遍自己与他们的关系：在人世间与我因缘最深的儿童，他们在我心中占有与神明、星辰、艺术同等的地位。

他的这种顽童之心，也是他的艺术特质。《沙坪小屋的鹅》写在躲避战乱期间，养了一只大白鹅，他完全以孩子的目光观察这样一只鹅，那种趣味和琐细，是成人的目光看不到的。《白象》写两只小猫卧在他的脚上，像是脚上长了猫。《鸭子》写他准备带着他的两只鸭子，坐上轮船，穿过巴峡巫峡，一同回到故乡。可以说他所有的作品，都从此生发而来。《我与弘一法师》读来如好友坐在对面说话。就连逃难的生活也写得新鲜，毫无苦涩。当然，他爱的不是苦难本身，而是当不能回避苦难的时候，仍然选择热爱。

《缘缘堂随笔》缘起

《缘缘堂随笔》是从缘缘堂系列随笔精选的68篇随笔的集合，并配以丰子恺漫画20余幅，以尽力体现丰子恺艺术的主要风貌。本书收录的文章创作于丰子恺人生不同时期，反映了他在不同阶段的思考与体悟，无论是写至亲、怀师友，还是观宇宙人生、品世间百态，无不深刻隽永、意趣悠长。

《缘缘堂随笔》的由来：1927年，丰子恺皈依弘一法师，在江湾永义里的寓所举行了仪式。丰子恺并请弘一法师为自己的住所取名。弘一法师让丰子恺在纸片上写上自己喜欢的字，团成小球，撒在释迦牟尼画像前的供桌上，拿两次阄，拆开来都是“缘”字，就取名“缘缘堂”。当即请弘一法师给写“缘缘堂”横额。后丰子恺几经迁移，于1933年在故乡石门湾老屋的后面，建造了“缘缘堂”。后来他把不同时期写的散文随笔，结集为《缘缘堂随笔》《缘缘堂续笔》《缘缘堂再笔》等。

丰子恺是中国现代绘画史和文学史上一位著名的漫画家和散文家，1898年诞生在浙江桐乡县的石门湾，并在那里生活了十七个春秋，故乡的一草一木风尚习俗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书中富有浓郁乡土风情的漫画，隽永疏明语淡意深的散文，再辅以江南水乡特有的自然风貌、民俗乡情的摄影图片，让酷爱水乡文学的朋友读之心弦拨动，倍感亲切。他那贯穿一切的同情心和质朴情怀，今天依然深深触动我们。

（本文为原创，抄袭必究）

缘缘堂随笔（尽收缘缘堂系列随笔精华68篇，丰子恺外孙杨子耘授权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