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葬礼

12月2日，本来对于我来说，还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吃过午饭，带着些许困意，开始了下午的工作。突然手机振动起来，是妹妹打来的电话。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因为通常妹妹不会在工作时间打电话给我。我抓起手机，快速走到楼下通道，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妹妹带着哭腔的声音：“姐，刚才妈打来电话，说爸已经不行了。你快回来吧”。

那一刻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小说里看到的“晴天霹雳”的感觉。卧病在床的父亲，生活不能自理已经很多年，比同龄人早走一步我们其实有所预期。但这几年父亲的病情慢慢开始好转，前几天还在家人群里看到他好好吃饭的样子，谁能料到死亡这么快降临到他的身上。

“好，我马上请假回去”。挂完电话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脑子一片空白，不记得当时是怎么请完了假，怎么收拾好工位上的东西，怎么骑着电动自行车回到租的房子。

查了当天所有回家的火车票、飞机票，选了能最快到家的方式。地铁+飞机+汽车，一共花了10个小时，在3日凌晨3点回到了家。

家里灯火通明。客厅两侧跪坐着哥哥和妹妹，还有几个亲戚。父亲的遗体躺在草席上，遗体上盖着好几层白布，看不到父亲的面容。“我能掀开白布看看爸爸吗？”“不可以”，妈妈跟我说：“快给你爸爸上香”。她看上去非常平静，说话的语气也和平常一样。苦命的妈妈，照顾瘫痪在床的父亲这么多年，父亲的离去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

我按照妈妈的指示，点燃了5根香，向父亲鞠了3次躬。之后，那5根香分成3分，1份是3根，插在香炉的中间，剩下2份各1根，分别插在香炉两侧。

妈妈在我头上绑了一块白布，又在胳膊上绑了1条白布条。我走到妹妹身边，和她一起跪坐着。

距离父亲去世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家人们似乎都已经从悲伤中走出。而我自己，在路上不断地回忆和父亲的点点滴滴，眼泪也已经伴随着回忆点点滴滴地流过了。当回到家中看到父亲的遗体，没有想象中那样会悲伤不止，跟家人抱头痛哭。

和妈妈、妹妹了解了父亲去世的详情。2号中午，妈妈给父亲喂完午饭，突然他开始抽搐。以前父亲就有抽搐的毛病，通常过十几分钟就会恢复过来，而且他通过吃药，已经很久没有犯过了，所以妈妈没有特别放在心上，在旁边等他抽搐结束。没想抽搐结束后，父亲眼睛睁着，嘴张开，感觉很不对劲。妈妈试探了一下他的呼吸和脉搏，感觉越来越微弱，开始慌张起来，立刻跑出去找村里的医生。村卫生站离我们家不到十分钟的路程。

等医生赶过来，已经晚了，父亲已经彻底没有了生命体征。医生宣告了他的死亡。

所以，就在十几个小时前，父亲还是跟平常一样，能吃饭，能跟人对话。而现在，他就躺在草席上，一动不动，没有了温度。

在父亲去世后的几个小时，家人已经开始筹备葬礼的事情。我们家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至亲的家人离世，大家对葬礼相关的习俗一窍不通。好在村子里有专门做白事的团队，付钱之后交给他们负责即可。父亲的棺材、墓地的选择、入殓的日子、出殡的日子、下葬的日子都已经确定好。

在出殡之前，父亲遗体前的香火、烛火不能灭，旧的烧完了就要加新的，所以需要有人一直看着。

哥哥、妈妈凌晨4点去睡觉，我和妹妹继续守着，一直守到早上7点他俩醒了接替我们，我们才去睡觉。

睡到3号上午10点，我们起床吃早饭，又继续到父亲旁边跪坐着。

到了白天，家里来祭奠父亲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每来一户人，就要往父亲身上加盖一层白布。

3号晚上9点是父亲入殓的时辰。将父亲的遗体放入棺材的过程，女性不能去观看。在盖棺材板之前，有人把我和妹妹叫到客厅里，说你们来看看你爸爸最后一眼吧。

这时候我才看到了去世后的父亲的面容。跟平时一样的面貌，只是脸上没有了一点血色。他穿戴整齐，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小小的棺材里。

这个时候，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我的父亲，真的离我们而去了，等棺材的盖子盖上，钉住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他也将永远地看不到太阳、星星、月亮。

我和妹妹放声大哭。旁人安慰我们：“你们的爸爸吃完了午饭才走了，临走的时候也没有经历太大的痛苦，这都是老天爷安排好的。”

父亲辛劳了一辈子，壮年时期一直外出务工，攒钱给家里盖起了新房子，抚养我们兄妹三人。未曾料到儿女能过自力更生的时候，他却因脑溢血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可以说父亲没有享过一天的福，就离开了人世。老天爷，你也觉得父亲在人世间太辛苦，所以就接走了他，让他在另一个世界过上清闲的生活吗？

父亲入殓后，棺材还是摆放在客厅中。棺材前面依然要保持香火、烛火不断，所以家人们还要轮流守夜。

这几天家里其实很热闹，村子里的人都来帮忙。每天中午和晚上有酒席，吃过饭以后长辈们会聚到一起聊天。比父亲年长的人是不能在客厅里长待的，因为有说法：去世的后辈可能会把长辈一起带走。

到了6号凌晨3点，父亲要出殡了，也就是把父亲的棺材抬到屋子外面，等待下葬。村里的长辈给我们几个后辈指导后面下葬的流程。在把父亲的棺材抬到墓地的路上，最前面走的是父亲最小的孩子，他作为领路人，脖子上要挂着两个罐子，罐子里放着五谷杂粮，一只手里提着一只鸡，另外一只手拿着火把，全程不能回头看。然后是放鞭炮的人，第三梯队是撒纸钱的后辈人，第四梯队是抬棺材的人，最后是撒纸钱的长辈。

妈妈是不能跟着我们去送爸爸上路的，长辈们说如果夫妻感情深的话，走了的那个人会带着在世的人一起走。

等到凌晨7点，天已经开始亮起来，大家就开始出发了。父亲的墓地选在了家后面的山上，在果园里。一路上有好几个比较陡峭的山坡。到了墓地，除了负责抬棺材和挖坟的人，其他的人都要先回家，而且不能走来时走过的路，要换另外一条路。等父亲的墓地修葺好，我们再过来祭拜父亲。

做一个坟墓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大概要七八个小时。这段时间，大家可以回去先睡一觉。熬了一宿，很多人已经疲惫不堪。

父亲下葬这一天是家里来亲戚最多的一天，很多亲戚从外地赶了过来，所以中午吃酒席的场面格外热闹。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戚过来安慰我们，来过我们家的轿车都会被贴上一张红纸，亲戚们给的白事份子钱都会被公示在一张大白纸上。

等到下午四点，墓地那边传来消息，坟墓快做好了，让我们赶紧过去。

走到墓地里，一个圆柱状的坟墓已经完工，里面就是父亲。我们在墓碑前铺开一张桌布，摆上三杯酒，一只煮熟的整鸡，三碗饭，三双筷子，每个人轮流上香、鞠躬。添过三次酒，再把纸钱烧上，最后在坟顶插上纸糊，点鞭炮，整个祭拜仪式就结束了。

晚上，亲戚朋友、村子里的人陆续离开，家里渐渐恢复了安静。客厅已经被打扫干净，家里人跟往常一样，在客厅里聊天，然而家人已经少了一个。妈妈说要把父亲生前用过的东西都找出来扔掉。

7号这一天，我们开始整理、打扫父亲的房间。父亲穿过的衣服、鞋子、袜子、帽子，用过被子、水杯等等，全都放到一个大麻袋里，扔到了村子的垃圾站。

妹妹感到非常难受，觉得这样做，抹去了父亲生前的痕迹，非常无情。

我跟她说，父亲给我们留下了很多带不走的东西。我们现在住的房子，院子里的水井、石桌、石凳都是父亲做的，还有那棵龙眼树，是我们小的时候，父亲亲手栽的。

说着说着，突然悲伤又涌上了心头。

父亲的葬礼结束了，我们兄妹三人都要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了。我们都深知，失去父亲的悲伤，将在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像扎在肉里的刺一样，会在不经意间，弄得我们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