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小说《八十个片段》(节选)
表姐(戒烟很容易 我已经戒了十几次了)
1 无论我们怎样虚构,所虚构的故事都已经发生或正在发生。于是,自认为虚构的故事,都是对历史的提前记录。尽管我们虚构故事的速度无法与现实匹敌,但我们仍要虚构自己的故事,因为,因为人生的每一天都如此隆重,它需要纪念。 2 这一小片古城堡的月光,通过她被风扬起的衣领进入我的视线时,穿黑衬衣的国王走了过来。他把小姆指含在嘴里,做出一个孩子样。他吻了她。 3 木偶左手的无名指戴着一枚松木戒指。戒指的表面雕着红双喜。木偶右手的无名指也戴着一枚松木戒指。戒指的表面雕着奠。心情不好的时候,它用右眼看左手的红双喜,心情好的时候,它用左眼看右手的奠。心情不好的时候,如果用右眼看右手的奠,它的坏心情每秒就会以五十次幂的速度递增。心情好的时候,如果用左眼看左手的红双喜,四面八方同时涌来的铺天盖地的幸福会让它眩晕,休克,甚至死亡。这和两只眼睛同时看到任意一枚戒指产生的后果是一样的。木偶的心理承受能力有限,过度的痛苦和幸福都会危及性命。多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使用着左右眼和两只松木戒指,日子过得倒也不错。 4 厨师用菜刀,把自己左手的手指,细心地剁成一小节一小节,又把左臂,切成薄薄的一小片一小片。过于精湛的刀功,使他还没察觉刀刃穿过皮肉、骨头时的凉丝丝,一个左臂三五秒功夫就变成了一堆细碎的生肉。实在是太快了,快到厨师自己都无法将那堆生肉同自己空空的左肩联系起来,好像那堆肉一直就在案板上,好像他生来就缺少一只左臂。今天,他要为自己做一盘菜。 5 失业的杂技演员同时骑着三辆自行车在路口给人送货。住在路口的魔术师,总能变出这样那样的东西给他,让他去送。一根手杖,一块四方的红布,三五只鸽子,要不就是一堆大大小小的箱子。每次待杂技演员把空箱子扛上车后座后,他还会变出另外一些道具,把箱子填满。给魔术师送货久了,杂技演员渐渐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他根本不是一个魔术师,他是一个怀有特异功能的人,甚至,他也不是一个怀有特异功能的人,他是一个……他在地上一指,就能变出一堆箱子,往树上吹口气,虫子就像下沙一样哗哗落下,对了,他还能变出一个足球场,一个中小型城市,一个从来不曾出现过的国度,甚或宇宙……”杂技演员在一篇日记中这样写道。 6 三月的旅人,怕见地图。纸的,皮的,铁的地图。即使它插在情人温热的咽喉,夹在她们粉色的指缝,亦或轻柔地箍住她们青菜一样的脖颈,以环的形式吻合在她们的脚腕足踝,旅人都怕。他把以前的地图,要么烧毁,要么作成旗子,插上路过的山头。 昨天傍晚,期待数周的第一场春雨忽然而至,旅人爬上高高的野苹果树上去躲雨。那是一棵挂着四分之一果子的苹果树,每颗果子里都长着一颗同样的小果子。在这棵树上,旅人那天第一次见到了东风的艳尾。 7 一个阳萎患者一觉醒来,将主治大夫鸡奸的故事。一个女孩靠一只受伤的手指引诱忧郁男孩的故事。一个常混淆比喻中的本体和喻体的老人的故事。一个电影摄制组以自身为题裁拍摄的混淆了现实与影片内容的故事。一个喜欢吃鸡爪的妻子和喜欢吃兔头的丈夫生出喜欢吃猪脸的小孩的故事。一天解剖情人的一个器官的故事,通过一物爱一物物物不尽的故事。新婚之夜用物品把以前追求自己的男子串起来的新娘子的故事。一出流浪途中的死神求死不得的黑色喜剧。 8 我做了一个向你道歉的梦。莫明其妙地,我要向你道歉。你呢?你不知为什么,没有接受。道歉未果,我甩开你的手,去过马路。红灯就一直那么亮着,一小时一小时地亮着,汽车摩托车自行车和它们的主人整整齐齐地站在白线那边,长时间地目视前方,一动不动。我要过马路。我的脚一迈过白线,有个警察把我拎走了。他把我带到另一条我没去过的街道。街道上和两旁的店铺都空无一人,奇怪的是每家店铺的门口,都放一只铁笼,笼子里都关着一个人一样的动物。或许,它们原来就是人,长期的笼中囚禁使他们正向动物退化。头伸在笼外的,笼子上的一根铁棍穿着他的脖子,迫使眼珠向外突起;头顶着笼顶的,不断地被笼顶上的一个电动钻头钻着,粘稠的黑血顺着脸和胸膛汩汩流下,却总也钻不透,就一直那么钻着;脸上长出草的,经风一吹,随风摇曳的草使那张脸疼痛地抽搐不已;还有,还有正被一团一团的蛆蚕食的发达的肌肉…… 警察在不远处的一只空笼子旁微笑着,向我招手。我撒腿就跑。我要重新回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回到汗臭、香水和泥土味儿混杂的人群里。跑了很久,却没见到一个人。甚至我回到刚才红灯一直亮的地方,也是空空荡荡,那些人已经走了。无论我跑到哪里,背后总会响起那个警察的脚步声,嗵嗵,嗵嗵,伴随着他无声的微笑。 9 两个不存在的人通过爱同时感受到对方的身体,无论如何也是件奇妙的事。 10 音。音不要老站在那里,坐在那里,躺在那里,哭着说疼。你来,坐上我的马车,我带你去看海。音,别忘了那个代我陪你多年的木偶,把它也抱上吧,趁着晚风刚起,请你走向我。我有地图,我们去看海。 音把木偶放在车尾,又让我把她抱上马鞍。她说,你坐马臀,我入你怀。 后半夜下了很重的雾,路上到处是干枯的水草,其中焦黄的蚱蜢成群结队地飞溅着,雨点儿样沙沙作响。它们是来吸血的。音说。河床干掉后,它们吸干水草的血,又来吸我们的血。音说,我们的血是这样的少,又这样的稀,可能是在楼上生活多年的缘故。我杀掉一匹马。我把这兄弟的血四处挥洒,才冲出蚱蜢和浓雾密谋的包围。但很快,我们就遇到了那个嘴里总噙一根面条的人。木偶的胳肢窝里有昨蜢,左边两个,右边三个。音说。你帮它取出来吧,它的肩膀都发青了。可我这时已经顾不了木偶的胳肢窝,那个噙面条的人已经在拍打我们仅剩的两匹马的马脸了。他用宽大的面条一下一下没命地抽打着马脸,马脸变得坑坑凹凹。你用发夹扎它的小姆指,它就会张开胳膊,蚱蜢会掉出来。我说。音,我们碰上了噙一根面条的人。那是他的舌头,不是面条。楼上的张医生以前给我讲过。音说。舌头越长,就越宽,它们通过拍打物体来汲取所需的能量。我从树杈上迅速摘下一块块石头,又用树胶将它们牢牢粘上马头。面条的抽打仍在继续。音不放心,她站在我肩上,开始给我源源不断地下传石头和树胶。她说,伊尔萨斯坦的红马,我们就剩两匹了,我们一定要把它们武装好。天快亮的时候,在木偶和五只蚱蜢的注视下,我们终于大汗淋漓地把两匹红马用石块和树胶包裹严实。现在不用担心面条再伤害到它们了。我们可以放心地看面条如何一下一下将红马抽打。音从怀里抽出砍刀,铅笔刀一样大的砍刀,交给我,说,砍断那人的面条,让他去死。我想不起如何走向那人,只记得在距他一步之遥时,他飞快地将面条吸进口腔(可能是因为吸得过猛,面条重重地从他的肛门冲出去,搭在远处的梅树上,哈达一样,在清晨的微风中轻轻飘荡),在林中的上千条蛛丝中任选一条,灵敏地攀了上去,消失不见。 我费力地收起音的小砍刀,把它别在腰间,返回音所在的马车。木偶骑在马背上,音在车尾已经睡着了。我帮木偶卸下遮住马眼的石块,上车尾抱起打着小鼾的音,任由它将马车驱向任何一张地图上的,任何一个海。 音的乳房不一样。一大一小,一重一轻。在路过的小镇上,我没下车,左手抱着音右手就买到了古玩店的天平。镇上的货币和我们不同。我用本该买四架天平的三十个索儿才购得这一架。还在称啊?为什么老要称?音醒过来,揉着眼睛把一只乳房从天平上取走,收进内衣。很快就有结果了,古玩店的天平比我们以前的天平准确得多。我护着另一只乳,与音争执着。不,我要取走,凉。她说。回家再称,好不好?第一个海还有多远?木偶好像也睡了一觉。我替换下马背上的木偶,帮它揩净落满鼻梁的眼屎,在清晨第一缕纯金的阳光里,抽出腰间的小砍刀,挥舞着前进。 这个白天过得很快,音睫毛的影子从上眼皮伸长到下眼皮,又从下眼皮缩回到上眼皮时,两匹马的前足同时踏进了,幺武艾海。 静谥碧绿的幺武艾,是个标准的圆海。海的中心点至岸的任何一处,距离都相同。千百年来,岸上那些棱角分明的礁石,如今已被朝拜者们三步九叩的膝盖,打磨成鹅卵。我和音站在岸上,这些膝盖仍然络驿不绝,它们嗵嗵地从我们身边走过,不用多久就将我们远远地甩在身后。音说他们是在向圆海的海心为自己的父母亲朋祈福呢,还是与今生今世选中为交谈对象的下肢的两块骨头做最初或最后的交流。音问我,为什么每个人都非要在自己身上选一样器官,并通过种种磨难与之深交。音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需要解答,除了疲惫至极时打着小鼾的睡眠,她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我说。在我的请求下,她帮我把红马身上由石块拼成的盔甲一块一块卸下,铺到膝盖们经过的路面。我们从脚下开始摆起,一块接一块地呈一字摆着,我摆单数,她摆双数。红马身上的石块那样地多,以至我们摆了将近三个小时,这件事才接近尾声。摆完最后一块石头时,我们离马车已经好几里远了。我帮她揉揉腰,捏捏酸痛的脖子,我们一起沿着直线的石块往回返。但让音不解的事情发生了:我们越接近马车,地上的石块就变得越光滑,越接近椭圆。为什么它们这么快就变了样儿?音眨巴着眼睛,盯着我,一定要我回答。幺武艾海的膝盖加起来,威力并不亚于一架大功率的打磨机。我望着岸上密密麻麻的朝圣者,不得不用工程师的口吻说。 告别幺武艾海和它滋养的万千膝盖后,为了停止乳房在风里被反复称量,音顶着第二张地图,和木偶各骑一匹马,拉着马车上摆弄天平,作失意状的我缓缓前行。路上,她一直担心碰上漫天的蚱蜢和噙面条的人的镜像。她小心翼翼地察看着地图,以确保行进的路线不与来路平行。在这个处处对称,物物都有复制品的年代,任何东西都不是独一无二的。她说。我知道还有另外一组,不,是许多组相同的蚱蜢,相同的噙面条的人在前方的某处等待。我们必须绕过它们。她说。那你必须掌握好对称点。我说,每个物体都在不断地变换位置,对称点也在相应地移动。我们的旅程危机四伏。我用对称的左右手摆弄着天平对称的两个托盘,说。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这处处对称的广大世界唯一不对称的竟是音的一对儿乳房。这个发现让我感觉孤独至极,我飞快地跳上马背,死死抱住察看地图的音。后来我把脸埋进她温热的胸膛时,眼泪都快要掉了下来。 11 有雨水收集癖的女学生终于实现了多年的夙愿。她开了一间玻璃器皿店。每逢阴天,她都把店里的商品搬出来,摆在露天的街道上,以便尽自己的最大所能,采集一场雨不同时段所下的雨水。现在,她在雨中每隔十秒钟,就打开一件器皿的盖子,采集相隔十秒但已完全不同雨水。在雨中打开和盖上盖子的感受,不论从肉体还是精神,在她看来,再高质量的**高潮都无法相比。晴天,她的生意还不错,每天除了卖给外地游客一些器皿外,她把所有的时间都用于把玩收藏的雨水。她把雨水滴进翻开的眼皮,倒置的鼻孔,张开的胳肢窝,手指、脚指的指缝,肛门阴户的四周内部,甚至,每一根汗毛的毛孔,每一根头发的发根。时间一长,朋友们都很纳闷,为什么她的皮肤和气色出奇地好?她们建议她开一间美容店。 12 一生照过多少面镜子,来世就有多少种形体。她说。来世的形体与今生照过的镜子的数量吻合。这种吻合无人能改。上一次我同时进入上万的生物和器物的空壳时这样想,现在也这样想。她把雪白的左臂放在案板上,悠闲地把它切成一片一片,像切一节藕。我习惯了这样打发时间。我常把它切成片状,在厨房随手抛撒,再一片片找回,让左臂恢复原状。说着她抓起一把片状的左臂向头顶抛去。“今天你在,你可以帮我一起找。”她说。 13 那时诗人是个优秀青年。戴着一顶火车头帽子,脸上涂满炭灰,腰里别一把木制手枪。胸前还有敌军尸体的刺青。在一些固定的小酒馆或团体集会上,许多人都见过他胸前那个沉睡的敌人——一个留有两撇小胡子的南方人。他们围着诗人,要求知道沉睡者更多的情况。诗人开始胡编乱造,说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在战场上对子弹很吝惜,常常是已经瞄得很准,却犹豫一阵子,又把枪收起……冲动一些的小伙子听了,就纷纷效仿,把自己最恨的人刺在胸前,暗暗期待复仇之日的到来。这些新出现在胸前的形象包括:光明街三十五号的苏小梅,革命街三十六号的苏胜,红色大街七十号的铁匠李永钢。 14 今天是杜古先生逝世一周年纪念日。全国各地都有小规模的集会和游行。作为一名因残疾不便出门的杜古小说的忠实读者,我写一篇日记来纪念他。 杜古先生1917年4月11日生于斯拉佛吉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半岁时父母离异,由祖母抚养。祖母不识字,但是个创造力旺盛的女性。杜古先生十岁以前曾在她那里习得过上百个由她本人生造的斯拉佛吉文字(这些文字现在可以在他最后一部著作《祖母,祖母》中找到)。年轻貌美脾气倔强依朵是杜古先生少年时代最重要的伙伴。先生的《依朵,依朵》一书就是为她而写。二十年前,和当时看过这本书的读者一样,我也曾打听过真实依朵的下落,后来才知她早就死了。怎么死的,谁也不知道。1949年夏,杜古发表了他青年时代的唯一部长篇《哑吧的婚礼》。这是一部无声小说。新郎新娘和参加婚礼的亲戚朋友都是清一色的哑吧。在喜庆的婚礼进行曲中,两位新人用手语传达爱意,来宾用手语默默祝福。 15 这本由三百七十一篇梗概组成的书被迫采用的主题是遗憾。在序言中(也只有在序言中),某些貌似普通的句子曾轻手轻脚地绕过作者,隐隐约约地向读者透露这层意思——如果不是一场意外此刻插在书店书架上的可能会是一套十块砖厚的完整文集。 16 我又把五个洋葱榨成汁儿用碗盛了倒在脸上已经有厚厚一层洋葱汁的诗人脸上时。一向强忍着的诗人终于忍不住了,他哇哇大哭。 17 死神老了。地平线那边开来的拖拉机轰嗵轰嗵从他门前开过,走南闯北的南方人敲着铝盆在他门前吆喝,甚至敌军迈着整齐的步伐呼啦呼啦地开进这座小镇,都不能让它稍稍年轻一点。现在他每天透过泛黄的窗户纸,看着窗外迷离的枯枝和晕染其上的太阳,都会无来由地叹一口气,这使得他看起来像个失恋的诗人,像个久病的弃妇。 18 大大小小的方块字,柳絮一样在院子里纷飞。我像失火的农场主,敲锣打鼓唤醒熟睡的邻居们。我亲爱的相处多年的老朋友,他们都从自家的地下室取出原先做农民时积攒的化肥袋,用铁圈把袋口撑圆,绑在挑蚊帐用的竹杆上,像小时候捕蝉那样,把竹杆在空中挥来挥去,挥到足够沉时,就放下来捏住袋口,挤牙膏一样把那些挣扎得面红耳赤的方块字挤进我的书房。 天快黑时,我给朋友们端茶倒水,让他们洗洗涮涮,目送他们扛着临时改造的竹杆各回各家。我花了整夜的时间,把它们在书柜上码好,码好之后,又给书柜上了锁。现在我不担心它们会跑掉了。五分钟吧,我从卫生间出来后,看到好多个发音是“钥匙”的字聚在靠近锁的书柜里,时不时就碰一下,像在交流着什么。我把窗户都用木板封死,又拆掉一部份墙,使房间的空间变小,或者使房间变得像个大点儿的书柜,这样它们出来后才不致于很快就溜掉。 19 他看上她了。看上她柔软的眼皮,透明的耳垂,扁平的喉节和粉笔一样的手指。躺在床上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张即将升空的风筝,只有牵扯着线的手轻轻一抖,他整个人就会飞起来。 20 我去握你的手,你说脏。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怕脏。但我还是不洗手。我怎么洗呢?没人要求我摘下手套,包括你。 我去掰你的嘴唇,你吐出一颗染过的牙,问我要手帕。你就不怕我不给你么? 我怎么会不给你呢?你的唇上沾了血,我怎么会不给你呢?你以前和我比过身高,咬过我的耳朵,还在我的鼻尖上画过小小的船长。 可后来你去了哪里?我查看了所有的树枝和屋檐,翻遍了脚下的泥土,怎么找也没找到你。他们把报纸给我,把你留下的脚印铲给我,我也没找到你。 21 死神老了以后,胡子长得飞快。刚开始一天刮一次,后来两次,三次四次五次,依次递增,现在他每时每刻都在刮胡子。从早上起床开始刮起,晚上入睡前结束。 22 乡村诗人每天凌晨四点,都会把妻子从摇醒,和她做爱。妻子刚开始不愿意,向他脸上喷着一种食物腐烂的酸气,说再是诗人也不能这样啊。他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动作。诗人多年来有个从不告人的愿望,他想在太阳升起的时候达到高潮。但两年过去了,这个高潮还没到来。现在他每天还是准时拉起妻子,与她做爱。但早泄的时刻是一天比一天提前了。随着愿望一天天变成泡影,他养成了裸体站在窗前看着黑乎乎的窗外的习惯。这时他是忧伤的。 23 大夫钻进麻袋,去看望满脸是血的花农,花农唿哧唿哧地抱着一大捧就要烂掉的花,到高速路上去截车。风从麻袋里刮出来,吹进草堆和炼钢厂,王花大绑的强盗脖子上插着镰刀锄头,耀武扬威地走上大街去喊口号。红鼻子猎人趴在你身上,去吹门缝里的蜡烛,初冬的雪已经下了两个星期,大队的小动物在厚厚的雪层下面,进行着马拉松式的冬眠。精神病院有太多的人假死,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找块床单躺下屏住呼吸,眼镜掉了也不去拾。你能想像一只眼镜从床上的病人脸上掉到地板上的细微过程吗?大夫推开门疯狂地跑过来,在空中接住就要坠地的眼镜,把它们交给值班的护士,再通过护士转手给她们的男朋友。几乎每个护士的男朋友都开有眼镜店,街上窄窄小小的一个门脸儿,门帘上印有一双大大的眼珠。 把刀给你,你再递给他,他会去制刀的工厂原样复制成千上万把,再把它们分发给见到的每一个人。这些人见了**的刀,都红了眼,只要能得到,杀人都可以。可是刀从来就不是用作杀人的,你温柔地告诉他们,手里握的铁家伙会把他们带向乡村的菜地和城市的公园,它们应该用来收割蔬菜和花朵,用来处决黄蜂和瓢虫。长时间地走在街上,走在乱七八糟的开发区,不留神就能看到那些卖虫子的人,他们把虫子装在透明的罐子里,向你招手。你看到了不要走过去,咬一口或挨一巴掌划不来。 他脱衣服已经脱得气喘吁吁,把眼睛脱成绿的了。身上的肉晃来晃去,抖来抖去,选择适合它们的空气。你听到声音,把声音咬来咬去,像一只忘了骨头的野狗。三月的春雨淋湿了你的眉毛,你大老远地来看我,这么老的我。不过你说,老一些更好,脾气不像以前大了。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对你讲明白,我孤立无缓的爱。我想听大夫吹笛子,听你唱与风有关的老歌,或者讲那些酸溜溜的谎话。我告诉你我不会和你一起去,离开这间屋子。这屋里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是那么不可理解,都因为莫明其妙而倍觉珍贵。 24 我需要它,但我得不到它。它会变魔术,唱歌。欢快的,忧伤的小东西。我躺在夜风里,想像它的妩媚和邪恶,灵巧,和不着边际。我用手把它们挤出来,像挤牙膏一样挤出来。像这样冰冷的固体,还有很多,走上街随便转个弯儿就能找到,问你今天星期几,茄子几毛几分。我不会告诉它,尽管它有语言,但它的思维不联贯,注意力一刻也不集中。你现在知道了,和它在一起多么困难,就是这样,它还是不愿意让你捉住,总在高潮快来时咬着嘴唇逃掉,逃出我的身体和我居住的小巷。 雨季每年都从东边来,每个雨季都会发生一些似是而非的事,不过主要还是以爱情为主。那些路过的鞋印,拐杖,草帽可以作证。可是每个雨季我为什么都不出门呢?或许会再碰到它,那奇妙的小东西,忽闪着身上的缎子,拖着银灰的纤维,变着戏法儿或唱着老歌。每次它出现以前,远远地我就闻得到它身上那股味儿,红红的太阳下新翻的泥土散发出的混合着嫩绿植物和腐尸的那种气息,像是被遗忘在窖子里多年的酒。 在我的朋友当中,很多人都醉过,小醉的,趴下的,哪种都有。我对他们说一年醉一次就足够了,他们不听,隔三差五地冲进我的卫生间,红着个脸呕吐不止。这时我都去抽一支烟,据我的经验,每次都是快抽完了他们才出来。我一抽烟,就纯粹了,一点一点地想这想那。可能他们的生活都不尽人意,爱情不值一提,可能他们的肠胃时不时就需要点儿冲击,就像我的大脑。我从这冬天的凉椅上坐起来,去拍他的肩,从他扭过来的脸上,我惊奇上面竟没有一颗眼泪,哪怕是擦过一次的。 一些人有心理障碍,你跟他处得好好的,他就向你使眼色,叫你别出声。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时不能出声,有什么声音需要聆听。但他就是一个劲儿地向你使眼色,觉得不够就加上手势,手势多了,看上去就像在跳舞,没有头绪的舞。我有一个朋友就老是这样,所以我的身体时不时就被他卡住,次数一多就发现,身体处于静止状态时思维是最活跃的。比如睡着时的思维活动:做梦。我经常做一些静止的梦,过去发生的事被做成图片连环画似地一幅一帼展示给我,不过我感兴趣的并不是画面的内容,而是它的数目。我经常就数着数儿醒来。 疑问总是稍纵即逝,没有意义的。暖气片里流动的水就充分证明了这点。它把感觉带了出来,把那些问号打弯了。所以这从来就是一个子虚乌有的世界,我们在里面做爱杀戮或者冥想,纯属徒劳。 没碰到它已经好几天了,那天我突然碰到它的妹妹,也忽闪着身上的缎子,拖着银灰的纤维,不同的是,这个妹妹有一颗坏掉的大门牙,她说她家的门板被人偷走了,出来是找一个青梅竹马的小木匠的。她说的这个木匠其实我是认识的,不过不大熟罢了。我说他是不是姓林?两个木的林?她点点头。点头时,嘴巴里兹啦兹啦地响。我说他死掉了,昨天他放木料的仓库着了火,他端着一脸盆清水冲进去就没出来。我说我带你去看牙医吧,我有好几个朋友都是干这个的。她把手伸给我,可当我把手伸出去,就要握到时,她为什么又收回去呢?她为什么要和她的姐姐一样待我呢? 25 死神变着戏法儿,诱惑小天使, 他说:我以前是个平凡的魔术师,可崇拜我的人,尤其像你这种年龄的孩子,确实不少。 他说:如果你愿意,就跳进我的怀里来吧,我会把你的十根手指,变成十朵玫瑰, 26 他把咬过一口的苹果递给她,她竖起右手的食指,冲少了一口的苹果摇一摇。他还在把那个苹果递给过,他的胳膊好像比任何时候都长,而且可能还会变得更长。她皱了一下眉,以为手指表述得还不够清楚,就又摇了摇头。不过,他好像还是没领会她的意思。她把左手的食指也竖起来,同右手的食指一样,在胸前摇啊摇的,像做着一个什么游戏。 他还是想把那个咬过一口的苹果给她,而且他正在这样做,一点儿也没受她摇动的手指和头的影响,好像她这两样器官是透明的,像空气一样无法在他视觉上成像。因为身体不断向前倾,他坐的椅子的四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咯咯的声音,好像这椅子同时举了一颗透明的果子,像他一样迫切地要递给她。 27 死神老了以后,变得不爱说话。好几年了,他成天蹲在村东口的柴火堆里,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拾干柴的李三嫂用挑火棍捅他,下地回来的张老伯用锄头锄他,就连我们这些放学回来的小学生用冰块把他埋起来,他眼皮动都不动一下。大家都以为他死了,打算把他埋掉。整个人都放进棺材,马上就要钉钉子的时候,一把胡子的村长气喘吁吁地赶来了,他拨开众人,把死神从棺材里抱出来,对大家说:你们也不想想,死神怎么会死呢?死神是不会死的,死神要是死了,咱们不都变成妖精了?他只是睡着了。李三嫂说睡着了咋地没有呼吸呢?村长说他不睡也没有呼吸。张老伯说他这一觉要多长时间?村长说这个你别操心,总有醒来的一天。最后,在村长的带领下,大家把死神抬回了大队。村长深明大义地对大家说:村子里谁都可以埋,就他不行。 28 我不喜欢画家的自言自语。我说你给我描述的那幅画已经足够大,其中的形象也足够拥挤,可不可以换一张画布?我实在不喜欢你画的那座城北的公园,街道和街道上不自由的女孩,一夜之间长大的男孩以及他通过红马影射的爱情,等等。我想听到一些温柔的东西。他说你有没有感受过一滴水的温柔? 29 教堂自建起的那天起,就有无数的透过门板射进来的扁平的光柱刀子一样在地板上划来划去,像在切割一种隐而不显的什么东西。早上刚睡醒的金黄色光柱迷迷糊糊地在地上挥舞着,地面腾起柱状的尘埃。正午雪亮的光柱射在地板上,与从最后一次离开的人衣服上遗落下的化学纤维相撞,发出嗞嗞啦啦的响声,等这种响声随着时间的推移转换为暗红的光柱时,教堂的气氛一下子沉重起来。或许这颤微微的教学从天亮起就在等它到来,可它却是来得最晚。它像两条从一个绝望的急需祈祷的人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暗淡目光,像条受伤的狗悲哀地把身子在地上拖来拖去。 30 没人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开始下又什么时候停住的。这两个脸对脸的老人都不是很倔的那种,可现在他们僵在这里已经有一阵子了。鬼知道他们为什么僵在这里。没人知道教堂顶部的那条裂缝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这两个人以前都先后仰起过脸试图通过它看到一根肉丝大的天,但什么也没看到,反而被刚巧掉下的一颗雨滴砸中。 31 一个女人拉着平板车,第一次拉病男人,第二次拉死掉盖着被单的男人,第三次拉装在棺材里的男人,第四次拉一座坟, 32 我把碗从院子里捡回来,里面已经盛了少半碗初春的雨水,我把它端给她,我说你看,咱们还从来没见过这样清的水呢。她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是一个劲儿地揉那堆生猪肉。她昨天从集市上捡回一块已经生蛆的猪肉,一进门就死死地抱紧我,说咱们有肉吃了有肉吃了。说着变戏法儿似地托出一块生肉给我,得意地说活该我捡到它。那间肉铺边儿上来来往往的那么多人,就该咱们得到它。我看上面已经有几处已经生了细细的棉线粗细的蛆,担忧地说这,都这样了,能吃吗?她顿时拉下脸,甩开我的手,恨恨不平地说不能吃?怎么着它都是肉啊,说着就向屋后面紧挨着茅厕的厨房走去。把厨房盖在茅厕边儿上是她的主意。她那年夏天说全村人就数咱家的院子小了,本来这块地方我是留着盖猪圈的,可买猪的钱攒了快五年了,还没攒到一半,就先盖厨房吧,等哪天猪买回来再说。哎,对了,你娶我的时候就没想过盖一间小厨房吗?我说那不还是冬天吗。 雨刚停我就坐不住了,我把从外面端回来的这少半碗雨水哗地泼在她揉的那块猪肉上,然后打了两个冷颤,就出门了。我不想再看到这个女人,这个就是为一头猪嫁给我的女人,这个把猪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女人。 几乎每个雨天村里人都无所事事,窝在家里昏昏欲睡。我在屋子里已经呆了整整两天了,除了看女人那双一刻不停地在猪肉上运动的手和蛆、变得越来越少的猪肉,就是睡觉。不过和以前的任何一个雨天不同的是,三番两次地梦魇。 33 城在一点一点变小。地上的土粒日夜不歇地从三颗变成两颗,再从两颗变成一颗,但体积却不增大。一只鞋子的前脚跟踩着另外一只鞋子的后脚跟,两人陌生人就会分别少掉一只脚跟和前脚掌,但他们并没有感到不适,继续走自己的路。如果你不小心撞没了某人的胳膊,那人就会浑然不觉地甩着剩下的那只胳膊继续前进。你垂下头用右手拍拍左胳膊,用左手拍拍右胳膊,再摸摸肚皮小腹,把双臂向后弯曲用掌心再检查检查背后,结果,一切正常,身上并没多出一只胳膊。但那人的胳膊是真的不见了,谁也不知它去了哪儿。你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你卷起袖子找胳膊上最嫩的肉掐去,可能是掐得太狠了,分寸没把握好,当着过路人的面儿你不得不克制着压低嗓门儿啊呀一声,蹲在地上,咬紧牙关把下巴在胸口顶死。十几秒,缓过劲儿来后你重又站起来,别无选择地目视前方,这时你却不幸地看到了下面的场景:两个久未谋面的老友相隔很远就张开双臂,然后他们抱在一起,等他们分时,已经是一个人了。这个人性格比先前的两位都复杂,衣服的一些部位多出些格子和线头,但体重和外形并没有太大变化。这时身后轰隆一声巨响,你回过头,看到一辆车身涂满五颜六色广告的公交车,除了好奇的围观者、慌乱的乘客和缕缕青烟,什么也没有。另外一辆车不见了。 城在一点点变小,最后小到,所有的人成为一个人,所有的地面只剩一粒土,这个人在这粒土上吃饭睡觉上班郊游,倒也不孤独。 34 书店高高的招牌上最后一颗摇摇欲坠的雨水打在他的黑伞后,并没有及时从伞的高处滑向低处顺着伞的边缘落地,而是在伞上滑来滑去,从高处滑向低处,从低处又返回高处,它把这把伞改成了临时的溜冰场,在伞尖和伞沿之间的频繁的滑动中,它已破解了保持自己微不足道的身体凌驾于伞下那个地球之上的隐晦秘密。 35 为了更好地偷窥两位主人公的夫妻生活,作者限我在两天之内,给他们的房间装好窃听器和针孔摄像机。听听他是怎么安排的吧:摄像机,门口一只,用于偷拍女主人公换鞋的场面;卫生间里外各一只,里间那只拍摄女主人大小解,外间拍摄她洗脸化妆的情形;客厅沙发正面一只;卧室上下八个墙角各一只,用于从不同角度拍摄他们的性交场面;阳台一只,餐厅一只,作用就别问了…… 36 我不知道阿克拉加斯在哪儿,它是小镇还是城。我不知道它的居民是否也像我们中原人一样,每天天麻麻亮就迷迷糊糊地吱呀一声推开一砖厚的门板,用两只扑满月光的胳膊往门外的过道上泼屎泼尿。我不知道阿克拉加斯怀里奔跑的少女穿耳洞用钢笔尖、打磨过的铁丝呢,还是干脆就用两颗米粒把耳陲磨透? 37 不过,现在他什么都不是。泥土中的血肉已经不翼而飞,骨头也正遭受地气和蚁蝼的蚕食。更重要的是,在这之前的某个时刻,他一生的全部记忆倏地弃他而去。一个声音说:死了。 38 有规律或无规律的适当饮食在补充体力的同时,也放松着读者和作者的神经。这从香艳的惊栗的悬疑的或无味的故事中脱身而出的神经受到面前一堆花花绿绿的食物的诱惑时,偶尔它也会不无伟大地想到邀请刚才故事中——淫荡的林中仙女,清纯的酒吧女招待,门牙上饰有金制门环的富裕的恶魔,警惕着以泪洗面的穷苦大众,作案手法漏洞百出的印度小偷,衣着花哨的二流侦探,娘娘腔的小和尚、涂脂抹粉的老道姑,一万米长跑中柳絮一样的苍白诗人……——一同进餐。起初它想邀请他们中的一位,把每一位虚拟到餐桌对面进餐之后,它又觉得单独邀请任何一位都不合适。它又虚拟了能想到的十几号人同时进餐,用餐完毕,就要采取真实的行动(邀请)了,像一只苍蝇在即将碰到一起的嘴唇中间嗡嗡穿过,它还是觉得不合适。它又有了新的想法儿。它想先邀请他们其中一位,然后再邀请他们全体,而这事先早到的一位同时也在稍后被邀请的全体中。这样,这单独的一位就会和另外一个集体中的自己一同进餐。它想像他们碰面时或者惊讶或者故作冷静的表情,像和其它客人打招呼那样相互作辑或拥抱,作辑时他们双手合十的四只无名指通过一个点碰到一起,两副相同的身体就以这个点为中心对称,给任意一具躯体一个轻微的力,对称的身体就僵持着以这个点为轴心开始旋转,旋转产生巨大的凉风,越来越强的凉风使其它的客人四肢冰凉,有的开始打喷嚏流稀鼻涕,他们咝咝地倒吸着牙缝儿绅士地请求主人将风稍稍调小。像把手指插进飞速旋转的电扇一样,他敏捷地用右手的食指给了旋转中的一副躯体一个小小的反方向力,客人们的表情开始舒展。除了作辑,它还为两副躯体设计了拥抱的场面。他们拥抱前,双方都奇怪地同时将扣眼儿解开,拥抱完毕,不,这样的拥抱没有分开的时候,它将永远处于进行当中,因为两人正面的身体贴在一起后,一方的扣子全扣进了另一方的扣眼儿里。按照它的设计,这样的拥抱在进餐完毕后,还将持续到它读完那本书。不过最后这根神经谁也没邀请,和读者作者一样,它也受着现实这样那样的制约。 39 东风住在平原的树洞里。树洞阴暗潮湿,常有地鼠和青花蛇造访。地鼠找到东风完全是因了青花蛇的启发。一次它蹲在树下看青花蛇长久地盘住树腰的洞口骚首弄姿,就在树根处打了个洞,一直往上钻,直到嗅出东风的迷香和青花蛇小腹的泥土味儿,才停住。蛇在向东风露骨地示爱。它一刻不停地用腹摩擦树皮,树皮磨光后,它又开始摩擦树干。东风只是在洞里轻柔地吹几个呼哨,或从洞口放出一两个小旋风,小小的旋风中,翻卷着金黄的柿叶碎屑,十个平原以外的女巫暗绿色的花头巾,几串同时演变的文字…… 经过几次偷听后,地鼠就背着蛇去偷听东风。因为东风有梦呓的习惯。地鼠在一次梦呓中得知东风遗失曾有过的一条艳尾,才成年累月窝在这个树洞,除了偶尔能吐一两个小旋风外,其余的时间身子一动也不能动,只能无望地听任青花蛇日复一日的骚扰。 地鼠通过打地洞在几十个平原之间来回穿梭,一年四季一刻也不停下。为了找回东风的艳尾,它的皮毛沾过浮着厚厚一层动物尸体的清洌井水,沾过乌黑的石油,它的头颅一次次被前方冲过来的石块击碎,又一次次在打着洞前进时慢慢康复,很多年过去,就连艳尾的影儿也没见到。它又回到那棵树下,刚好蛇又在树腰摩擦树干。经过这些年的摩擦,蛇身上的肉全不见了,身上除了骨架就全是死皮,越来越细的树干不久就会吱呀一声拦腰折断,夜夜梦呓的东风也将香消玉殒。 40 这个小说中的主人公都活不长。A,第一个主人公,十二页出现,十六页死掉。A是个被出租车司机捅死的倒霉鬼。他上这辆出租之前,去过小说前十二页中的很多地方,那些地方,要么繁荣稳定,要么寸草不生。他曾以登山队员的热情爬上过沿海的每一幢十二层以上的办公楼,在每幢楼里,各大小便一次。他曾在一幢写字楼的二十五层,看到过天花板上的一口浓痰。那是一口已经干掉后呈金色的痰,各处的皮皮翻卷起来,被风一吹,哧啦啦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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