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翻译|无尽之屋(完结)
露井桃
组长原帖:
请注意:七号房内容有血腥恐怖。
01
我从Peter Terry是个沉溺海洛因的瘾君子开始讲吧。
我们大学时期就是朋友了,在我毕业之后仍然关系不错。注意我说的是“我毕业后”,他入学两年之后就辍学了。在我搬离宿舍住进一所小公寓之后,我没怎么见过Peter了,但我们还常在网上聊天(在Facebook出现前AIM是绝对主流)。有一阵子他没上过线,大约五周左右,我也不担心,他是个臭名昭著的毒虫,所以我猜他只是不怎么在乎我了。然后有天晚上我看见他上线了,在我找他聊天之前,他先发来了消息:
“David,兄弟,我们得聊聊。”
就在那时他告诉了我“无尽之屋”的事情。它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从来没人到达最终的出口。游戏规则非常简单明了:到达这所建筑的最后一个房间,你就能得到500块钱。一共有九个房间。这栋建筑离我家大约四英里,位于城市之外。显然,Peter去试过了,最终失败了。鉴于他是个包括海洛因在内什么乱七八糟玩意儿都吸的毒虫,我觉得他只是因为毒品神智不清了,被纸做的鬼魂或者什么东西吓跑了。但他告诉我任何人都承受不了那里的东西——那些东西是超自然的。
我才不信他的。我告诉他我隔天晚上就去看看,不管他多努力劝说我了,我都必须去,毕竟500块钱太具诱惑力了。我第二天晚上出发了。
当我到那儿的时候,我立刻发觉这栋建筑有些怪异。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看着一个并不吓人的东西,但不知为何寒意却爬上你的脊椎?我走向那栋建筑,打开前门,寒意有增无减。
我平复了下心情,重重叹了口气,走进了大门。这间房就像为万圣节装饰了一下的酒店前厅,原本是工作人员的地方由一张告示取而代之,上面写着:“一号房间从这儿走,后面还有八间。走到头你就赢了!”我笑了声,走进了第一扇门。
第一片区域可以说有点可笑。房间装饰集合了K-Mart万圣节货架上的所有东西,全是披着床单的小鬼,还有在你走过时发出电子咆哮声的僵尸机器人,在远端的尽头就是出口,那是房间里除了我进来这扇门以外唯一的门。我掠过假蜘蛛网,向第二间房走去。
二号房间一进去,扑面而来的就是迷雾。显然这间房在高科技上投入更多,不但有造雾机器,还有只蝙蝠挂在天花板上绕着圈飞。还真挺吓人的。房间某处还播放着你在两元店买到的那种万圣节音乐。我没看见音响,但我猜他们肯定用了广播系统。我走过一些转来转去的玩具小老鼠,信心十足地走进下一间房。
我摸到门把手的一瞬间感觉心里一沉,发觉我并不想打开那扇门。恐惧感突然击中了我,使我几乎无法思考了。那感觉占据我几分钟后,理性又重新夺回了控制权,我把害怕抛在脑后,进入了下一间房。
从三号房起,一切开始变了。
表面上来看,这是个普通的房间。木质地板的中央有一把椅子,角落只有一顶小台灯,根本没法照亮房间,只在地板和墙壁映出一道道阴影——这就是问题所在。影子。不止一个的影子。
除了椅子自己的影子外,还有别的影子。我几乎刚进这间房就被吓着了,我意识到有什么事不对劲了。我下意识地想去开我进来的那扇门,但它已经从另一侧锁上了。
我警觉起来。在我前进的过程中有人来锁上了门吗?那是不可能的啊,有人的话我肯定能听到动静。那是自动落锁的门吗?倒是有可能。但我实在太害怕了以至于无法再思考。我重新面对三号房,影子却不见了。椅子的影子还在,但其他影子消失了。我开始慢慢朝前走,我小时候也产生过幻觉,所以我断定刚刚的影子只是我臆想症的产物。快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我感觉好些了,我低下头看着我前进的步伐,然后我看到了——
或者说看不到了。我的影子不见了。我还来不及尖叫就尽我所能地跑到下一扇门,想都没想地闯进了下一个房间。
四号房可能是最令人不安的了。在我关上门的一瞬年,房间的灯光好像也一下被上一间房吸走了。我站在原地,被黑暗包围,一步也不敢动。我从来不是个怕黑的人,但我真的被吓坏了。所有感官都离我而去,我伸出手放在面前,伸手不见五指。那不仅仅是黑暗,我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死寂一般。即便是在隔音房里,你也应该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能听到你还活着。
但我现在听不到。
过了一会儿,我开始跌跌撞撞往前走,我砰砰直跳的心脏是我唯一能感觉到的东西。我也看不了门,甚至不知道这间房还有没有门,然后这片死寂被嗡嗡声打破了。
我能感觉到有什么在我身后,我立马转过身去但就连自己的鼻子我也看不见,但我知道,有东西就在这里,不管有多黑,我知道它就在这里。嗡嗡声变得更大声,也更近了,它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但我知道发出声音的东西就在我面前咫尺之遥。我往后退了一步;我从来没觉得这么害怕过,一种我无法描述的恐惧。即便是死我都不害怕,我是害怕不死会发生的事,害怕那东西要对我做什么。然后灯光一闪,我看到了——
空无一物。我什么也没看到。黑暗再度降临,嗡嗡声变作了巨大尖锐的噪音,我也大喊起来以示反抗,我再也无法忍受这该死的声音了,我往后跑去,离那声音越远越好,我笨手笨脚地摸索到了门把手,转动了它,然后跌入了五号房。
在我描述五号房之前,你得知道一些事。我不磕药,没有药物滥用史,除了我之前提到的童年臆想之外也没有任何精神错乱史,那也只是在我半梦半醒间才发作。我在进无尽之屋时头脑完全清醒。
我是跌进五号房的,后背着地,所以我第一眼只看到了天花板。我看到的东西不吓人,只是令人惊讶。树木在房间里生长,高耸于我的头顶之上。这间房的天花板比别的都高,我觉得这可能是这座建筑的中央。我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灰尘,打量起周围。这肯定是最大的一间房,我甚至看不见下一扇门在哪儿,肯定是这许多的树木植被挡住了我的视线。
直到刚刚,我还以为房间是一个比一个恐怖的。但这间和上一间比起来简直是天堂,我也以为四号房里的东西留在了那间房——我大错特错了。
随着我逐渐深入,我听到了一些森林里会有的声音。这间房里仿佛只有昆虫啁鸣和小鸟扇翅声与我为伴——这就是困扰我的地方,我能听到昆虫和其他动物的声响,但没见着一只活物,我开始困惑这间房到底多大了。从我进来之前,这栋建筑的外观来看,它完全是普通大小。这间房肯定在整个屋子里来说算大的,但是房间里却像是有整片森林。天花板被完全遮蔽了,但无论多高,肯定得有天花板。我也看不见任何一面墙。唯一让我确定我还在这儿的,是地板:和其他房间一样的深色木地板。
我继续走,每走过一棵树都希望前方柳暗花明,是下一扇门。又走了一会儿后,我感觉到有只蚊子落到我手臂上了。我把它晃走,继续前行,然而随即我感到十多只蚊子落在了我不同位置的皮肤上,我能感觉到它们在我四肢上爬上爬下,甚至有几只爬过了我的脸。我猛烈摆动着想把它们甩下去,但它们就是在我身上爬。我向下看,近乎呜咽地低喊了一声,但我没看到任何一只蚊虫——看不到一只蚊虫,但我就是能感觉到它们在我身上爬;我能听到他们嗡嗡飞行,也能感觉他们刺破我的皮肤,但就是看不到哪怕一只蚊虫。我跌倒在地,绝望地开始大幅滚动身体。我恨虫子,尤其是这些我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但它们却反而无处不在,触碰着我。
我开始爬行,自己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来路已经不见,去路也从未明晰。我就是往前爬着,身体还因为这些幽灵般的虫子扭来扭去。感觉似乎过去了数个小时,我才终于看到了那扇门。我扶住最近的一棵树,挣扎着站起来,徒劳地拍打着手臂和腿,我想跑起来却做不到——我的身体已经因为爬行以及与这些在我身上的鬼东西纠缠而精疲力尽,我扶住一株株途径的大树,颤颤巍巍地走向门。
离门仅有几步之遥的时候我又听到了——上一间房的嗡嗡声,就从下一间房传来,而且声音更加低沉,几乎像从我身体内部传来,就好像音乐会上你正站在音响旁边。嗡嗡声越大,我身上的蚊虫叮咬感就越少。当我握住门把手时,虫子的感觉完全消失了,但我却没有勇气转动门把手。我心里清楚,如果我不开门,虫子们还会再度重现,而且我也没办法回四号房。我呆站在那里,头抵着六号门,手颤抖着握着门把手。嗡嗡声如此之大,以至于我无法再假装思考什么,除了前进之外别无他法。下一间就是六号房,而六号房宛若地狱。
我闭着眼睛关上身后的房门,嗡嗡声回响着包围了我。就在门咔哒一声归位的瞬间,嗡嗡声消失了。我惊讶地睁开眼,发现我刚关上的那扇门凭空消失了——只剩下一堵墙。我震惊地观察四周,这间房和三号房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的椅子和台灯——但这次影子数是正确的。现实里的唯一区别是,这房间里没有出口,而我刚进来的那扇门也消失了。我之前说了,我没有精神病史,但现在我觉得我疯了才会看到这一切。我没有喊叫,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我开始轻轻挠墙。墙壁很坚硬,但我知道门把手肯定就在什么地方,我知道肯定在。我在门把手的位置挠着,疯了似的两只手一起抓挠着墙壁,指甲都开始折断。我双膝跪地,房间里唯一的声音就是我挠墙的声音。我知道它就在这,门应该就在这,我知道的,它肯定在这里,如果我能穿过这堵墙——
“你还好吗?”
我从地上一跃而起转过身来,紧靠着身后的墙壁,看到了是什么在对我说话——现如今我万分后悔我看了。
是一个小女孩。她身着一件长及脚踝的白裙,长长的金发直至后背,皮肤白皙,瞳孔湛蓝。她是我有史以来见过的最可怕之物,在我人生中再也没有过看见她同等的不安恐惧。当我朝她投去目光时,我还看到了别的。在她站着的地方还有一个人形的躯体,但比常人更庞大、覆盖着毛发,他从头到脚赤裸着,但他有着一颗非人的头颅和蹄状的双足。它并非恶魔,但是在那时也差不多了。那东西有着公羊的头和狼的长吻。
它是如此可怖,但它和站在我面前的小女孩是同一个东西——他们是同形的。我无法描述,但我就是在同时同地看见了他们俩,他们共享这个房间的同一个位置点,但看起来就像是两个独立的维度。当我看见那女孩时也看着那东西,当我看着那东西的时候我也看着那女孩。我无法言语,甚至无法目视,我的思想在试图处理解析这画面时本能抗拒。我人生中不乏恐惧时刻,当我在四号房的时候我感觉已经到达了恐惧巅峰——直到我到了六号房。我傻傻站在那里,凝视着跟我说话的不知道那什么东西。这里没有出口,我和那东西一起被困在这里,然后他又说话了:
“David,你应该听话的。”
当它说话的时候,我听到的言语从小女孩儿口中发出,但是另一个东西却像在我脑海里直接说话,那声音难以言表。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声音,只有它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脑海里重复着那句话,直到我同意:我应该听话(不来的)。我不知所措,仍然无法把视线从我面前的东西上挪开,唯有慢慢滑入癫狂深渊。我跌倒在地,以为我昏过去了,但是这房间不肯如此轻易放过我。我只想结束这一切,我在自己这侧,双目圆睁,那东西居高临下看着我。二号房的电老鼠从我面前小步跑过。
这栋房子把我玩弄于股掌。但不知为何,那只小老鼠把我从深渊中拉了回来,我环顾四周。我一定得从这里出去,我决心必须逃出生天,好好生活,再也不要想起这个鬼地方,我知道这里就是地狱,但我可不打算在这里驻留。一开始我只能动动眼球,目光梭巡过每一面墙,试图寻找任何形式的开口。房间并不是很大,所以没过多久我就掌握了整个布局。恶魔仍旧嘲弄着我,它仿佛深深扎根于立足之处,声音却越来越大。我把手撑在地板上,四脚并用地爬起来,转过身去看我身后那面墙。
然后我看到了让我不可置信的东西。那怪物现在在我背后,在我脑海里低语着我不该来这里,我能感觉到他呼气在我后颈,但我不会转过身去的。一个大大的四方形刻在木门上,中央有个小小的凹陷。正在我眼前的,是我自己之前无意识刻在墙上的,大大的7。我知道这是什么:七号房就在片刻之前还是五号房的地方。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也许是我那时的情绪过于激动——但是我自己创造了这扇门。我知道是我。在我的癫狂时刻,我在门上抓出了我最渴望的东西:一扇通往下一个房间的门。七号房房门紧锁,而我知道恶魔就在我的身后,但不知为何,他没法触碰我。我闭上双眼,把两只手都放到面前那个大大的7上。我倾尽全力,推了推那扇门。恶魔在我耳中咆哮,说着我绝不能离开,说着这里就是我的终点,但我绝不会就这样死去,我会跟它一起,永远活在六号房。但我不会的。我声嘶力竭大喊着,推着门,我知道我最终一定会通过这面墙。
我紧闭双眼大喊着,恶魔终于消失了,我身处一片寂静中。我缓缓转过身,这间房变得和我进来时一模一样:一把椅子,一盏台灯。我不敢相信,但也没时间停留。我转过身去看七号门,吓得往后小跳了一步——我看见了一扇门,不是我抓出来的那扇,而是一扇普普通通写着大大的7的门。我浑身发颤,好一会儿才转动了门把手。我呆站在那儿了一会儿,盯着这扇门。我不能留在六号房,绝对不能。但如果到这儿才是六号房,我无法想象七号房里会是什么。我一定是在那儿站了足足一个小时,只是呆呆盯着门上的7看。最终,我深深吸了口气,转动了门把手,打开了七号房的门。
我身心俱疲,步履蹒跚地走进了门里。我身后的门关上了, 随后我意识到了自己在哪儿——我在室外。不是五号房那种室外,而是真正的室外。我双目灼热,几乎流泪,双膝跪地,无法站立。终于我逃出地狱了,我根本不在乎他们许诺的奖金,我转身看到了我刚出来的那扇门就是房子的入口。我走到我的车旁,开车回家,一路都在想回去洗个热水澡是再好不过的了。
当我在我家门前停下车来的时候,我感觉到一阵不安。离开无尽之屋的快乐逐渐消逝,而恐惧开始成型。我把这感觉当成那栋房子的后遗症,甩了甩头将它抛之脑后,走向了我家的前门。我走了进去,立即跑进我的房间,我的猫Baskerville好好地在床上,它是我今晚见到的第一个活物,我走过去rua它。它发出嘶嘶的声音,还挥起爪子朝我头上打去。我惊讶地向后躲去,它之前从没这样过。我心想:“不管怎么说,它是只老猫咪了。”我跑去洗澡,准备好度过一个无眠之夜。
洗完澡之后,我去厨房弄了点吃的,然后下楼梯去了客厅。我随后看到的东西将永远深深烙在我的脑子里——我的父母躺在地上,浑身赤裸,浴血而亡。他们的尸体被毁坏得几乎无法辨认,四肢被切下来放在身体旁,脑袋被放在胸口,直直面对着我。最让人不安的是他们的表情——他们在微笑,仿佛很高兴见到我。我在客厅抽噎痛哭,呕吐不止。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在那时,我们都没住在一起。我一片混乱,然后我看到了——一扇之前从未存在过的门。一扇有着用血迹写就的8的门。
我还在那座房子里。我就站在我家的客厅里,但我还在七号房——在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父母的笑容变得更灿烂了。他们不是我父母;他们不可能是,但他们看起来跟我父母一模一样。写着8的那扇门在房间另一端,要跨过我面前这两具毫无人形的尸体。我知道我必须继续前行,但是那一刻我真的做不到。那两张微笑着的脸轰炸了我的脑子,他们困住了我。我又吐了,几近崩溃,然后那嗡嗡声再度响起,比任何一次都更大声,充斥着整个房子,撼动着墙壁。那嗡嗡声迫使着我往前走去。
我开始慢慢往前走,逐渐接近那扇门,也接近了尸体。我几乎无法站住,更不要说走路,我离我父母越近,离自杀的渴望就越近。墙壁震动得如此强烈,以至于好像它们都要倒塌了,但是那两张脸却仍然微笑着面对我。每当我往前挪动一小步,他们的眼珠子都随着我转动。我走到了两具尸体中间,离那扇门只有几步远了。他们遭肢解的手臂在地毯上向我抓来,与此同时那两张脸仍然紧紧盯着我不放。这种全新的恐惧席卷了我,我走得快些了,我可不想听到他们开口说话——不想听到他们的声音也和我父母一模一样。他们开始张开嘴了,那些手也几乎快碰到了我的脚。我带着绝望向前冲刺,猛扑向那扇门把它撞开,然后把它狠狠在身后甩上。到了八号房了。
我受够了。在经历过刚刚那些之后,这座该死的房子再用什么东西折磨我我都能坚持下去,除了地狱之火外,我准备好了迎接一切。不幸的是,我低估了无尽之屋的实力。不幸的是,八号房变得更加令人不安、更加恐怖,也更加难以言说。
我至今仍无法相信我在八号房看到的东西。又来了,八号房也是三号、六号房的复制品,但之前空空如也的椅子上这次坐了一个人。在短暂的难以置信后,我的脑子最终接受了这个现实——椅子上坐着的正是我本人。不是说那个人长得像我,而是他就是David Williams本人。我走近了些,我得凑近了好好看看——即便我已经确信那就是我本人。他也抬起头看着我,我发觉他眼中含着泪水。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那样对我。求你了,不要伤害我。”
“你说什么?”我问,“你是谁?我不会伤害你的。”
“不,你会的……”他低声啜泣着,“你会伤害我的,我不想你那样。”他蹲坐在椅子上,开始前后摇摆。这场景看起来着实非常可悲,尤其是他方方面面就是我本人的情况下。
“听着,你到底是谁?”我离我的分身仅有咫尺之遥,这是目前为止最古怪的事了——站在这里,跟我本人说话。我不怎么害怕,但是很快我就会害怕了。“你为什么——”
“你会伤害我你会伤害我如果你想离开你就会伤害我”
“你为什么这么说?先冷静下来,好不好?让我们弄清楚这到底——”然后我就明白他在说什么了。这个坐着的David穿着跟我一样的衣服,除了他的衣服上绣着一个小小的红色补丁,写着9.
我的眼神紧盯着他胸口的小小数字,我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是什么。前几扇门都平淡无奇,非常简单,但那之后,他们变得形式多样了。7号被我亲手刻在墙上,8号用我父母的鲜血写就,但是9号——这次9号写在一个人身上,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更糟糕的是,这个人看起来跟我一模一样。
“David?”我不得不开口问。
“是我……你要伤害我了你要伤害我了……”他颤抖着,哭泣着。
他对David这个名字应声了,他就是我,彻彻底底的我本人。但是那个9——我在周围来回踱步,而他仍旧在椅子里哭——这间房没有门,而且跟之前的六号房类似,我进来时的门已经消失。说不清原因,但我知道这次我不能再挠出一道门出去了。我研究了一下椅子附近的墙壁和地板,甚至把头探下去看椅子底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不幸的是,的确有。椅子底下有一把刀,上面贴着一张便签,写着:“给David的。——管理处留。”
当我读到那张便签时,一阵邪恶的感觉出现了。我想把刀扔掉,一点也不想那把刀从椅子下拿出来。另一个David仍然在无法自控地哭着,我的脑海里盘旋着一个个无法解答的问题:谁把刀放在了这里?他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更不用说为什么当我在这冰冷的木地板上跪下去拿刀的时候,还有另一个我坐在椅子上,正哭着不想被我自己伤害?太多问题无法解答。这座房子还有所谓的管理处一直以来都在玩弄我。不知为何我的思绪转到了Peter身上,不知道他有没有走到这儿。如果他到这儿了,他是不是也看见一个Peter Terry坐在椅子上摇摇晃晃、哭泣不止?我把这些念头甩出脑海,它们都不重要。我把刀从椅子下面拿出来,然后那个David瞬间安静了。
“David”,他用我的声音说道,“你想要做什么?”
我从地上爬起来,紧紧攥住刀:
“我要从这里出去。”
David还是坐在椅子上,但他现在看起来非常冷静,他抬头看着我,微微露齿一笑。我不确定他是想笑还是想勒死我,他缓缓从椅子上站起,面朝着我。这实在太有悖常理,他的身高,甚至他站立的方式,都跟我一模一样。我能感觉到手中刀的橡胶柄的触感,我把它握得更紧了。我也不知道我打算做什么,但我感觉我会需要它的。
“现在,”他的嗓音比我更深沉了点,“我要伤害你了。我要伤害你,我要把你留在这里。”我没有回答他,而是发起冲击,把他铲倒在地。我压住他,居高临下往下看,匕首蓄势待发。他看着我,看起来吓坏了,就像我在看镜像里的自己。然后那嗡嗡声又响起了,低沉而遥远,然而我仍然感觉它仿佛在我体内回响。David朝上看着我,正如我低头看向我自己。嗡嗡声愈发聒噪,我感觉我体内有什么东西断裂了。就在一瞬间,我把刀狠狠刺入他胸口的那块补丁,往下划破。黑暗再度降临这间房,我倒下了。
降临在我身边的黑暗是我至今为止都没有体验过的。四号房也是黑暗的,但它不至于完全吞噬我。过了一会儿,我都无法确定我是不是倒下了。我感觉失重了,被黑暗包裹。然后一股深深的悲伤席卷而来,我感到失落彷徨、深深抑郁、渴望死亡。我父母的画面涌入我的眼帘,我知道那不是真的,但我确实看到了,我的神志也无法再辨别真实与虚幻,悲伤感只是再次加深。我仿佛在九号房度过了数日,这最后一间,恰如其名——终结。无尽之屋有终点,而且我到达了终点。在那一瞬间,我已然放弃了,我知道我会在那种似是而非的状态里永远沉浮,除了黑暗别无一物陪伴,即便是那嗡嗡声也无法再使我清醒。
我失去了一切知觉,甚至无法感受到我的存在自身。我耳不能听、目不能视,试着在我口中找到任何一丝余味,但一无所获。我感觉脱离了躯体,完全迷失了。我知道我身处何处——地狱。九号房就是地狱。然后——一束光,有一束光。我花了一两分钟重构我的思维和知觉,我缓缓向那束光走去。
当我走近那束光时,它显形了。那是从一扇没有关紧的门里透出的光线,我缓缓走过那扇门,发觉我自己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无尽之屋的大厅。它跟我离开时没有丝毫改变:一样的空空荡荡,一样的装饰着万圣节儿童装饰。在经历过今晚的一切之后,我对身处何处仍然抱有谨慎态度。在等了几分钟发现一切如常之后,我四处查看,想找找是否有什么变化。桌子上有一个普通的白色信封,上面手写着我的名字。好奇而谨慎,我鼓起勇气,打开了信封。里面有一封手写信:
David Williams,
恭喜你!你做到了!到达了无尽之屋的终点!请收下这份对于您伟大成就的奖励吧。
您永远的朋友,
管理处。
随着信的是5张100元大钞。
我无法自制地笑了起来,仿佛没完没了笑了几个小时。我走向我的车时还在笑,我开车回家时还在笑,我在车道上停车时还在笑,我打开前门时还在笑,我一直在笑——当我看到一个小小的10刻在我的木门上。
02
David上次联系我还是三周前的事情了,我们约会的这六个月里,只有一次,我们吵得翻天覆地,才三天没说话。上次我跟他说话的时候没什么反常的,他只说了他要去看看一个朋友告诉他的什么东西,之后的那天晚上我收到了一条特别奇怪的消息。是David发来的,但是不是用的他自己的号码,里面只有九个字:
“我是David没有终点(No End)别来”
肯定出事了。读了这条短信之后我就有点不舒服,感觉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我决心联系一下Peter看他怎么说,我跟那个混蛋说过一次话,他就是个二流子,但是他至少应该有些关于David去哪儿了的消息。我决定用David的AIM账号登陆,我觉得如果Peter不知道是我,会更容易套出点什么来。我上线之后,他立马给我发消息了。
“David?!该死的,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去了那屋子。”
“你什么意思?”
“无尽之屋啊,兄弟,我上次告诉你的,我以为你真去了!”无尽(No End),这家伙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啊,实际上我没能找到它,我明天可能还会再试试找找。它在哪里来着?”
“我不会告诉你的。你已经够让我担心的了,至于那该死的地方,你不会真的想去那里的。”
“Peter,其实我是Maggie。”
“等等……你说什么?那David在哪儿?”
“我不知道,我以为你会知道,但显然你也不知道。”
“噢,该死,噢,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什么?说真的,Peter,你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觉得他真的去了那座房子。它在城外,离特伦斯街大概4英里,在一条未命名的道路尽头右转就是。该死的,他肯定已经死了。”
“不,我不觉得是。”
“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去把他带回来。”
第二天晚上快八点时,我出发了。去的路上全程没有一辆车,当我转入那条未命名的街道时,我看到一个路标指向了那条路:
无尽之屋这边走
24小时营业
自从我从家里出来之后就无法平复呼吸,看到了屋子本身只是让我感觉更糟了。附近也没有别的车停靠,让我感觉它可能实际上没开门。但门前的台阶透露出的微光照亮了周围,从窗户可以看出里面亮着光。我停好了车,朝着前门,走了进去。
前厅很普通,但就跟我猜测的一样,这里一个人也没有。灯火通明,但却无人在此。除了我进来的那扇门,房间里只有另一扇门,另一张告示贴在门旁边:
“一号房这边走,还有八间房。走到终点,你就赢了!”
但这并不是让我心脏下沉,几乎停跳的原因。在这张告示下面还有一张,红色的手写字体扭曲着:
“你救不了他的。”
我感觉在前厅里站了长达一个小时,浑身冰冷僵硬。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我该进门吗?该叫警察吗?看到那张纸条后,我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我就是个普通女孩儿,中等身高,格外瘦弱,我不可能跟什么挟持了David的精神变态搏斗。我觉得最佳选择是叫警察来,所以我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打算打电话。没有信号,这座房子肯定屏蔽了信号,毕竟它在这荒郊野外。我朝进门时的地方走去,想看看我能不能在外面找到点信号。我握住门把手旋转,但是没用,它已经锁住了。我使了些力气,还是没用,门是从外面锁上的。我使尽拍打着门,大声呼喊着,希望外面有人能听到我的声音。我知道这是徒劳的,除了我以外,这里空无一人。
然后我觉得口袋里有震动声,就伸手把手机掏出来看了看。一条未读讯息。一开始我以为有信号了,我可以得救了,也许是David发来的消息告诉我他没事了。但这条讯息来自一个陌生号码,我点击查看,差点把手机丢掉:
“你也救不了你自己。”
我浑身颤抖起来,想就这么晕过去算了。我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一只没有信号的手机,一个没有出口的房间。我双眼巡视过整个房间,最终落在房间那头的门上。门上挂着一个金色的数字1,看起来就像酒店里一个普通的房间。我脚步虚浮,走向那扇门,很快我就走到了离门咫尺之遥的地方,我把头贴在上面,想听听有没有什么声音。我听到的只有遥远的万圣节音乐,就是在一般鬼屋里能听到的那种可怕的纯音乐。忽然我冷静了一些——David向来喜欢搞这些恶作剧,他跟我讲过之前他们那群人为足球队新人精心准备的“入队仪式”。一个小小的微笑回到我的脸上,我毫不害怕地推开了那扇门。
第一间房更让我不怎么害怕了。这间房就是一般鬼屋的常规配置,甚至更差劲些,房间的四角各自有一个稻草人(scarecrow),但看起来一点都不吓人(not even scary ones)。它们更像小学时候看到的那种,带着大大的笑脸。天花板悬挂着纸糊的鬼魂,角落放着一个风扇把它们吹得旋转不止。下一扇门就在一个稻草人旁边,跟第一扇门一样,印着一个大大的“2”。我笑起来,把这间逊毙了的房间丢在身后。
我打开二号房时,感觉可视距离不超过三尺,空气中弥漫着橡胶味儿的迷雾。我猜这里应该有个造雾机,不眠不休地泵出这些雾气。上间房也没个窗户,所以通风肯定很差。我缓缓往前走,突然惊叫出声——我撞到了一个大号的机器杀人狂Jason(Jason Vorhees,13号星期五里的角色)。他双眼闪着红光,手执匕首上下晃动,做出刺人的姿势。我的心怦怦直跳,如果还有别人在这儿我肯定尴尬死了。我捂住嘴,接着往前走过了这个机器人。这里的雾未免也太多了吧,走到三号门前的时候我都有点头昏眼花了。我去摸门把手,却痛得缩回手来——门把手特别的烫。我把手放在门板上,发现它有点过于暖和了。我把耳朵贴到门上,以为能听到燃烧声,但却什么也听不到,另一边什么声音也没有。我觉得里面可能是有台暖风机,就像迪士尼乐园疯狂大冒险里的最后一关,工作人员往里泵热气。
我抓起衣服的一角,包裹住我的手,一把拧开了门把手,窜进了三号房。里面没有火,只有黑暗,而且房间里超级冷。三号房跟之前不一样,完完全全不一样。
那时我开始发觉有哪里不对劲了。我想搞明白一切,但我甚至看不见我刚刚还抓着门把手的手……而门把手现在也消失了。我被困在这儿了。我一定是在黑暗中转过身来了,即便不是一进门就转身了,现在也一定是在一片黑暗中转过身来了。就在那时,一束光从天花板照耀而下,一只聚光灯直直射下,照亮了一张小小的桌子,一个手电筒放在小桌上。虽然我还不能看得太清楚,我也朝前走去,天花板上的小小灯束足够照耀我走到小桌前。当我把手电筒拿到时,我发现上面还有张小纸条:
给Maggie的 —— 管理处留。
就在我读完的一瞬间,灯灭了,我又孤零零地站在黑暗里了。我费了番力气才摸索着把手电筒打开,突然四面八方都开始传来低沉持续的嗡嗡声,包围了我。我的心脏咚咚跳动,原地转了几周,把手电筒微弱的光束扫向四周。房间里空无一物,但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了一件吓人的事。也可能是我的幻觉,但是无论我的手电筒扫向何处,总有一个人形的东西抢先一步逃走,我只能捕捉到他最后一秒的身影。我开始慌了,从小桌往后退,不知道自己该朝哪边走。嗡嗡声越来越大,我开始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确实存在,而且正在躲避我的手电光线。我双手颤抖,胡乱把手电光线投向所有方向,但它就是在那儿,总是从光线下逃走,潜入黑暗之中。但它离我越来越近了,我泪如泉涌,手抖得太过厉害以至于都快抓不住手电了。然后我看见了——4,我的手电光线直直指向了那个小小的数字4。它写在一张纸上,被胶带粘在了角落里的一扇木门上。我跑着,尽我所能地跑着,手电筒直指着前方,我能感觉到它就在我身后。嗡嗡声越来越响,那东西的呼吸声就在我后颈,我向前冲刺,马上,马上就到了。我一气呵成抓住把手、拧开、把门狠狠摔上。我在四号房了。
我在室外。我从房子里出来了。四号房门里感觉像是个山洞。我往下看了看地面,发现有件怪事让人不安。地面不是草地,也不是岩石,甚至不是泥土,而是木地板——跟之前房间一样的木地板。这里是四号房,我还在这座房子里。有几个火炬挂在周围的岩壁上,再往上就是漆黑一片。火炬看起来是能被拿下来的,所以我走到最近的一根前面,把它从架子上抽了出来。我浑身是汗,往山洞深处走去。万幸的是,嗡嗡声消失了。洞里也没有其他噪音,只有一阵微风。山洞好像没有尽头,我仿佛走了好几个小时,才看到一丝蓝色微光。我谨慎地朝那道光走去,步伐坚定,光从这条通道的尽头发出,好像是一个出口。我向来讨厌洞穴、地下通道这类狭小逼仄的空间,所以看到有出口赶紧加快了步伐。眼看着只有几步就到出口了,突然间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就已经到了——真的就是终点,没路了,在这个所谓的出口,地面完全陷落成了悬崖,无路可走了。我回头看着黑漆漆的洞穴,清楚来的路上都没有任何岔路口,只有一段笔直的通道。我转回来,低头看着悬崖边缘,我看到的东西比之前的任何东西都让我难受。一片汪洋,视野尽头除了水一无所有。悬崖大概有一百米深,底端有一些小小的岩石组成的东西。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那些石头,我不由得浑身出了趟冷汗——那些石头组成了一个数字。组成了数字“5”。
我站起来,从悬崖往后退去。我恐高。但我后退的步伐却被一堵不该存在的墙拦住了,我转过身,看见了可怕的一幕。洞穴消失了,跟我面对面的是一堵坚硬的石壁,如高山般耸立。我不得不告诉自己我的确还在无尽之屋里。我从没离开过。显然这不是一座真正的高山,但是看起来相当逼真,我转回去,再次看着这万丈深渊。无路可走了。这座房子实在是太令人困惑了。但它现在想让我做的事实在是太难了,我明白悬崖下那些石头代表的意思——那是五号房的入口。但这里没有梯子,也没有其他路可走。我又一次被困住了。这座房子希望我一跃而下,希望我跳下这万丈深渊。我瘫软在地,缩成一团,我真的做不到,我真的没办法就这样从百尺高仞上朝着岩石一跃而下。我的脑子好像裂成了两半,我知道我还在房间里,周遭环境却叫嚣着并非如此。我失去了时间概念,在地上坐了一阵子,度秒如年。最后我还是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了悬崖边。朝下看去,那个大大的“5”正耻笑着我的懦弱,奚落着我不敢往下跳。然后那嗡嗡声又回来了,低沉又飘渺的嗡嗡声,仿佛从我身后传来,在山谷里回荡。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支配了我,在听到那声音后,我内心的希望再度燃起了。我紧闭上双眼,一跃而下。
风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深深的恐惧席卷而来。我肯定要死了,我肯定会在这些岩石上摔得四分五裂、死无全尸。我不敢睁开眼,任由自己一直下坠。即便耳边风声呼啸,嗡嗡声却从未消逝,这一切赶紧结束吧,就让我一头撞在这些岩石上,只要这一切能够结束——
然后我静止了。我不再往下坠落,也没有碰到岩石。我睁开了眼观察四周,我又站在了这房子里熟悉的木地板上。嗡嗡声消失了,寂静取而代之。我真的做到了-我在五号房里。我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但我现在到了五号房。恐惧感消逝了,我为自己的生还感到无比兴奋。冷静了一会儿,我开始观察这间房,我的兴奋随之烟消云散。这间房空无一物,墙与地板,天花板与墙,都严丝合缝,没有一扇门,也没有一扇窗。我在一个密封盒里。我意识到了我什么也没做到,我没到安全的地方,我的确成功逃出了四号房,但只是进入了五号,一个没有任何出口的房间。
那一瞬间我想到了David,他是不是也曾到过这间房,是不是也从万丈深渊一跃而下,被困在这个盒子里。如果他曾经历过,至少说明他想办法出去了。但他不在这里,我孤身一人。他逃出生天,我也一定能。相信他逃出了房间的想法给了我一些信心,我打起精神来。我要从这间房里出去,找到David,和他一起离开这该死的地方。我沿着墙边走,触摸着墙壁想找到任何一处不协调的地方。一无所获。墙壁完整无暇,甚至没有一丝痕迹表明这里会有出口。我开始胡乱在墙壁上敲打,然而却发现每一面墙都是实心的。我渐渐丧失了信心,也用尽了办法,这时,她对我说话了:
“Maggie,你不该来这里的,Maggie。”
我魂都差点吓出来了。我还面朝着墙壁,声音像是从房间中央传来的,是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至少听起来是。我慢慢转身,眼神落到说话的人身上。我猜的没错,一个金发小女孩儿,看起来不超过八岁,双眼湛蓝,身着白色长裙。她微微一笑,再次开口:
“但你既然来了,我们就玩个游戏吧。”
这个小女孩有什么地方让人觉得莫名害怕。她跟日本电影里那种瘆人的小女孩儿不一样,她看起来完完全全是个正常人,如果我在路上看到她,我肯定会就这么从她身边走过。但是深深看进她的双眼,我感觉到了彻底的恐惧。从悬崖上跳下去是很恐怖,但是如果可以,我宁愿再跳一次,也想回到看进她无神双眼之前的那一分钟。在漫长的凝视里她一分钟后,我终于能开口了:
“什么游戏?你是谁?”我喃喃道。
“如果你输了的话就会死掉的游戏。”
“那如果我赢了呢?”
“那他就会死。”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但我知道她是认真的。
“哪边会赢呢?”她微笑着。
“都不会。”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回答了这个小恶魔,我绝不会就这样让David死掉。但是如果我死了,我走到现在做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所以不,我哪个都不会选。但紧接着我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小女孩让我觉得害怕。她不单单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儿,看着她,我也能看到一个魁梧的身影,浑身毛发,有着公羊的头颅。场面相当可怕,我必须同时看着两者,那女孩就站在我面前,但我却知道她的真身并非如此——这是我看见过的最糟糕的场面。
“那可太遗憾了。”说完这句话,她消失了。我又孤身一人,身在这个空荡寂静的房间里。但还有什么东西被放进来了。她之前站着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张桌子,仿佛一直就放在那儿一样。上面放着什么东西,但我现在这个距离看不清,于是了我走了过去,低头看着那个小东西。那是一个小剃须刀,就是瑞士军刀上那种。我伸手去拿,一碰到我就感觉刺痛,忍不住叫出了声——当我把手伸出来看时,发现手腕上面多了样东西。仿佛在我的皮肤上打了个标签牌,一个数字6写在上面。我回过去看那把剃须刀,一张便签贴在上面:
“给Maggie的 —— 管理处留。
*我想你会用得上的*”
读完之后,我情不自禁哭了,比我人生中有过的任何一次都剧烈地哭了,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这样哭了。我跌落在地,把头埋进地板,哭了好几个小时一般,无力地瘫软在地板上。哭泣之后是深深的绝望,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不是为了David,也不是为了我的困境。房间里依然没有出路,我依然被困在这里,但这都不是我悲伤的原因。我处在有史以来最深的绝望之中,彻底而冷酷的绝望之中。感觉如此空虚,我努力爬了过去,靠着桌子稳住了身形。我的目光落到剃须刀片上,把它拿了起来。我要杀死我自己。我几乎都拿不住它,但我坚持住了。David可能已经死了,我也被困在这里,一切都完了。我把刀片压在了我的手腕上,就在我皮肤上浮现的那个数字6上面。我又开始哭了,呆站在这里,哭着把刀片缓缓压入我的手腕里。David死了,我也快死了,没什么要紧的了,我用力一割,划破了我的手腕。
就在割下去的一瞬间,我脱离了五号房。我确信我也没有死掉,绝望感也随之消失了,但我还高兴不起来,泪水还是在汩汩流下。我现在所处的这间房和之前的很像,同样的没有任何门,也没有任何灯,但不知怎么的我还是能看清一切。房间仍旧空无一物,在我思索出该怎么办之前,黑暗降临了,之前那种嗡嗡声再度响起。我堵住耳朵不想听,但声音却比之前都大了。但仅仅持续了一分钟,光明再现,只不过现在房间里多了点东西。我大喊起来——在房间正中的,是赤裸上身,被锁链绑住的David,他看起来饱受折磨,刀割的伤口遍布他的胸膛臂膀。
“DAVID!”我大喊着朝他跑去。他还有意识,我能看到他胸口呼吸的起伏,但他说不出话来。这时我注意到了有东西刻在他的胸口,我跪下去看清了是什么——数字7仿佛正用它的双眼凝视着我。
我听见David努力地想说话,我立即站起来尽可能地靠近他。
“David!David,你听得到说我说话吗?”
“Maggie……你怎么……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很微弱,但谢天谢地他能说话了。
“David,我是来救你的。我怎么才能把你放下来?”捆绑他的锁链上都挂着大大的锁,我找遍了房间想找到类似钥匙的东西,但我只在角落找到了一把小刀。那刀刃太过单薄,都无法对锁造成任何伤害,所以我直接无视了那把小刀。我回到David身边,他就在濒死边缘了,这时我的手机震动了。这一下把我吓得魂飞魄散,我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看——和我想的一样,一条未读短信,我点开了它:
“那个人不是我。”
我不知道该作何想法。David此时此刻就在我面前,但是一开始给我发短信的人又联系了我,和David一开始提及无尽之屋的那条短信一样的号码。
“Maggie……”我听到他说,声音却同时在耳边和脑内响起,就好像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Maggie……你得继续往下走。”
“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往下走?”我面对面看着David,又或者他是被绑在这里的不知道某人。
“那把刀……”他朝角落里的刀轻轻扭头,“把它拿过来。”我飞快地跑去拿了刀又回来。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如果能救他我会做任何——
“朝我胸口刺。”
“……你说什么?”我震惊了。Daivd被吊在那儿,直直地看着我的双眼。
“你必须把刀狠狠刺进我胸口的数字7,这是唯一能拯救我们俩的办法。”
“不……”我颤抖着后退,“不,你胡说。”
“Maggie!”他怒吼着,双目赤红,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Maggie,动手!只有这个办法了!”我低头看着我手上的刀,脑海里一片混乱,仿佛被人用球棒狠狠打了一样。我紧闭双眼,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MAGGIE!”伴随着一声怒吼和一阵推力,我把匕首刺进了David的胸膛。我不知道是什么支配了我,我只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我睁开眼看着他,场景可怕极了,泪水淌下他的脸颊,David看着我说:
“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骗不了我的,我知道那不是David。他绝不可能是David,不然我不可能下得了手去捅他。我知道他不可能是,我知道的,他不可能是David,肯定不是,肯定不是……当我把刀拔出来的时候,他也双目翻白了,但随后一切就变了。他尸体上的7消失了,血液喷涌而出在我脚下汇成一滩。深红色的血液蔓延向每一个方向,几乎覆盖了整个房间,我开始在液体中下沉。我试着往外走,但是却做不到,感觉就像是脚下是流沙。血液淹没到我的膝盖了。我挣扎得越用力,我就沉得越快。到我胸口了。我拼命扒拉着四周的地板,David的尸体悬在上方,头朝着我,正在微笑。到脖子了。我怕得要命,然后就彻底地淹没了进去,陷入黑暗。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房子外面了。我能感觉到身下冰冷的泥土。我翻了个身仰面躺着,望着沉沉夜空。无尽之屋高耸于我之上,我的车也停在原来的地方。我不知道我是该哭还是该笑。我出来了。我出来了我出来了我出来了。我站起来,拍了拍我裤子上的灰尘。我走向我的车,仍然止不住颤抖,不安感如影随形。我知道我逃不了的,这座房子不会放过我。我知道有什么不对劲。我知道我在六号房没有真的杀死David。我知道我什么也没做。但他就是无处可寻。我把手伸进口袋,把手机掏出来。没有未读短信,但我有信号了。我把手机划开,开始给David发短信:
“你在哪里?”我写到。在我发送之后立刻收到了回信,我激动地点开了。
“十号房你在七号房快跑”随着短信,微弱的嗡嗡声又响起了。
我朝外冲去,我不知道我要往哪儿跑,但是我知道我并非身处室外。我还在房子里。那嗡嗡声震得周围所有东西都在响,摇动着周围树木甚至空气本身。我必须找到八号房。我必须走到下一间房。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必须找到八号房。一开始的几间房都很浅显易懂,但是随着前进这些房间变得越来越难找到入口和出口。我也不知道我具体要找什么,可能是任何东西,只要有数字在上面。我必须找到一个8必须找到8必须找到——
叮,一条未读消息:
“你的地址”
他到底在说什么?我的地址?我把手机丢进口袋,嗡嗡声变得越来越大了,然后我突然顿悟了——我的地址,我的地址,我的地址,不可能吧。
森林巷4896号
8单元
我冲向我的车,粗暴地拉开门。嗡嗡声共振着车身,好像随着我一起进了车里。我飙车沿着这条泥泞小道直冲我的公寓。
这毫无道理可言,怎么可能我的公寓是八号房?我该这么盲目相信那条短信吗?虽然那是David发来的,我知道就是他。也没有理由不去相信他。几乎没花时间就开到了我家附近,说实在的,我都不记得开车的过程了。就好像是突然断片了,醒来的时候就在目的地了。我都没想着锁车就直接冲到了大门前,慌慌张张地掏出钥匙打开锁,冲到左边的第一条门廊。我公寓所在的这片住宅群很大,但我的公寓就是左手边前面这几座之一。我飞快往前跑着,经过四单元、五单元。我脑子眩晕,今晚的一切沉甸甸地压在我身上。六单元。我越往门廊深处跑出,嗡嗡声好像就越远。当我跑过七单元时我几乎已经听不到嗡嗡声了。当我终于在八单元面前停下时,四周已经归于寂静。我就站在那里,站在公寓前,那小小的金色的数字8就在我眼前同一水平线。我拿着钥匙,慢慢把它塞进了门锁,转动,门随即打开,我仿佛被抽真空一样吸入房间里,门啪的一身在身后关上了。
这就是八号房。我从地上起来,环顾四周。这里完全和我的公寓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对无尽之屋的能耐有所了解,我会以为这里就是我的家,经历过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我又想到了David,不知道他的八号房会是什么样,无尽之屋给他展示了些什么。我四处走着,研究每一块区域,所有东西都和我离开时别无二致,就连水槽边我吃了一半的中餐都未曾改变。我朝客厅的电脑望去,显示器还开着,AIM仍然在桌面上运行。我走过去,坐在电脑前,浏览着我和Peter的对话。对话也只字未改,逐字逐句都在这里。无尽之屋知道一切,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做到的。说实话,我尽力不去思考这个问题,问题的答案我最好是不要知道。我试着退出AIM但是做不到,电脑卡死了,我按下关机键,也没用,我按住ctrl-alt-del(强制退出),没用。我按下显示器电源,没用。然后屏幕上突然跳出了一个新的窗口,一个视频邀请。我看了看视频聊天的名单,有两个人的名字:Maggie,和管理处。视频链接通了,画面中只有一堵灰色的墙。然后聊天框里跳出了一条管理处发来的新讯息。
“希望一切和你离开时一样哦 :)”
“你到底是谁?”我回复。
“观影愉快 :)”这时摄像机转向了。摄像机对准了一个年轻人,正被绑在手术台上。我浑身赤裸,无声啜泣着。画面不是很清晰,但我想我已经认出来躺在那儿的是谁了。他身形颀长,棕色短发,面容苍白。
“这就是当有人想作弊的时候会发生的事哦 :)”
就在这时我认出了他是谁。绑在手术床上的是Peter Terry。他旁边还有别人。
我不想说明我那时候看到了什么。Peter的惨叫,那声音听起来甚至不像人能发出来的声音。我无法移开视线。我想不看了,但是房间有股力量,让我不得不看。Peter发出最后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但我却不是从电脑音响里听到的,那声音来自我的卧室。我转向门厅,心沉了下去。我从椅子上起身,在我朝声音的来源走去的时候,尖叫声仍然此起彼伏。我走到了卧室门前,尖叫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嗡嗡声。又是那个嗡嗡声。一直如影随形的嗡嗡声。我慢慢推开门,看到的正是我在显示器中看到的画面。一张手术台,Peter残留的部分散落在上面。除此之外别无他人。之前在这房间里的人消失了,我不由得脊背发寒——管理处就在这里,仅仅与我一墙之隔。我走近了手术台,臭气熏天,我用尽力气才没吐出来。我知道我离终点越来越近了,我必须走到终点。我环顾房间,这里一定有什么是下一间房的入口,我知道它一定存在。比我想象得更轻易,我找到了。在房间另一端,本来是我浴室门的地方,现在跟无尽之屋里其他房门一样变成了一扇木门。有什么东西钉在门上,什么又长又血糊糊的东西——Peter Terry的肠子,被摆成了9的形状。
我为Peter的遭遇痛心,但是今晚我必须通过这地狱般的地方。我从手术台旁走过,不忍再看第二眼尸体,只拿起了一把长长的手术刀。最后一扇门就在这里,我直直地走到它面前。今晚的一切就要结束了,我要和David一起从房子里出去,不管是谁把David困在这里,我都要去阻止他的所作所为。这扇门很容易就打开了,我往里走去,看见了等待我的东西。一间空房,装饰得像是医生办公室的等待区。几把椅子靠墙放着,角落里的篮子堆着皱巴巴的旧杂志。房间另一头,在我对面,有一扇门。当我读出门上印着的标牌时,我的心沉了下去。只有一行字:
管理处
我紧紧攥住了手里的手术刀。
“好了,我他妈的来结束这一切。”
那些混蛋就在门的另一侧。我能感觉到。David也在那边。嗡嗡声前所未有的喧嚣,我感觉它是在我体内响起。这声音来源于我内心深处。我每走一步,声音就越大,当我把手放在门上时,整个房间都充斥着那声音。我转动了把手,打开了门。门后的东西出乎我的意料——门后就是一开始的前厅,这一切噩梦的起始处,无尽之屋的前厅。只不过这一次,柜台后面有人。当我看清是谁的时候,我的心几乎跳出来了——那是Peter Terry。
“你好,Maggie。”
“Peter?”不,不可能,“怎么可能?搞什么?”
“你以为会是谁呢?鬼?撒旦?还是哪个恐怖的金发小女孩?”他微笑着。我可笑不出来。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Maggie,加把劲儿,再想想。是谁一开始告诉了David这个地方呢?”
“是你……你没有……”
“又是谁告诉你了David可能来了这儿呢?”
“天杀的Peter,你本该是他的朋友!”
“我很抱歉,Maggie,但我们这儿就是这么做生意的。”
“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他跟我们一样就在这座房子里,Maggie。他哪儿也去不了了,你也是。”
我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掌控了,失去了理智。我跳过柜台把Peter掀翻在地,抓住他的脑袋往地上狠狠撞去,另一只手握着的手术刀深深插入他的脖颈。我想杀了他,我必须要杀了他,他杀了David,但他杀不了我。
“Maggie,你做不到的。这座房子总要有人去管理。”
“不。”我割断了他的喉咙,把他的头狠狠向地上摔去。“这里不会再有人了。”随着他死去,房间再度陷入黑暗。我能感觉到手术刀还在我手里,我另一只手松开了Peter的头发。我不知道我在黑暗里待了多久,仿佛过去了好多年。我站起来摸索着柜台,一只手撑着大理石台面维持住平衡。灯光又亮起了,透过房间里的窗户,我能看到外面还是晚上。我往外看,就看到了他——David就在外面走动,看起来毫发无伤。我跑向前门,试着打开它。太好了,他还活着。但是门却纹丝不动。我尽了最大力气了,但是这扇门不会让我出去的。我望着窗外,看着Daivd开始沿着小路往外走。我的头倚着窗户,徒劳地目送着他。我的胃开始抽痛。这时,一个小小的名牌,钉在了我的胸口,上面写着:
管理处
03
天色已暗,David跌跌撞撞走向他的车子。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对他来说是一片模糊的记忆。诡异的画面时不时浮现在他的脑海,提醒着他身后是刚刚经历过的地狱。他想起来手机就在包里,就掏出来拨打了911。虽然他根本没办法描述经历的一切,但是第一反应还是报警——或许警方会过来勘探,然后确认这只是一栋普普通通的房子,没什么其他东西。他们会安抚自己的情绪,然后他就可以回家,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和他所爱的——
然后他醒悟过来。他掉头往房子的方向跑去,尘土飞杨。
——还有Maggie。
Maggie还困在里面。他一边跑一边解锁了手机,浏览着他自己发出去的那些信息,但是却一无所获。发给Maggie的和从Maggie那里收到的短信记录都还在,但是内容却是一片空白。David冲到门前,低声咒骂。他试着转动门把手,但是却没有丝毫作用。他双拳狠狠拍打着门,大喊着Maggie的名字。没有回应。他的双拳都变得通红,因为用力而感到刺痛,他跪倒在地,双手无力沿着门板滑动。有一阵子,David觉得双眼刺痛。他把她丢在了这儿。把那个他深爱着的女人,那个为了救他来到无尽之屋的女人,那个替代他留在了这里的女人,丢在了这里。他必须得找办法再进去,肯定还有另一条路能进去。David重振旗鼓,站了起来,但是在他出发之前,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新短信,看着发件人的名字,他觉得松了口气。
是Peter Terry,也许他能帮上忙。
-嗨,Dave,你还好吗?好久没听到你消息了。
-peter 天呐 你在哪儿?
-我就在房子里啊,我来这里找你来着,兄弟。我跟你说过不要来。
-那些都别提了,现在不管怎么说,peter,我得再进去一次,你知道该怎么进去吗?
-绕到房子后面——房子旁有一颗橡树,根部有一扇活门(朝上开的那种门),从那进去,那里有条员工通道。
-这该死的破地方为什么会有条员工通道
-兄弟,去就是了,我可是在帮你忙。
David没时间再问更详细的了,他飞快跑下门廊,跨过围栏,到房子另一端去。他能看到那棵树就在不远处——或者就在眼前,那棵树太过高大,以至于他对距离的感知失灵了。这棵树之前就在这儿了吗?应该是吧,之前他都忙着处理别的糟心事,谁会关心这里有没有一棵树,但是这一棵——也实在是过于庞大了。他跑到树边,这里的确有一扇小小的木制活门,就在树下,看起来就跟那种老式带地窖的房屋的地下室入口。不知为何,David情不自禁地看了看四周,包括他自己背后。把奇怪的念头抛在脑后,David拉起了活门把手。锈蚀的铰链发出艰涩的吱呀声,David又用力拉了几次,最终门还是打开了,露出了下面深深的黑暗。深吸一口气,David慢慢走了下去。
天呐,这里太黑了。但是随后,David闻到了一股气味,相比之下这黑暗简直不值一提。那气味闻起来像是烧焦的头发味,混杂着粪便和发霉的味道。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他几乎在嘴里尝到了那气味。David把手机拿出来,屏幕亮度调到最高。虽然还是不怎么亮,但是至少他能看清四周的墙了。用屏幕的微光环顾四周,David看到了奇怪的东西。他没怎么去过地下通道,但是他觉得地下室的墙应该是脏兮兮的,布满灰尘的。但这里的墙,他看不清具体是什么材质,但肯定不是人造的,而且一尘不染。
好奇心战胜了他,他把手机屏幕向外探去,走近了其中一面墙。他不得不靠得非常近才能看清,手机几乎碰到了墙面。David睁大了双眼。不。不可能是——他用另一只手戳了戳墙面。有一点回弹,但总体来说比较坚硬。他回忆起了那气味,明白了气味的来源。是血肉的味道。通道的墙壁覆盖着烧焦的人皮。David把手机向周围移动,随着光亮观察,发现不同的人皮被粗糙的金属线缝合在一起,可能是铜线。有片区域让他反胃得想吐——一张脸。一张人脸,被平铺拉伸变形,眼睛和嘴巴的空洞被缝在了一起。鼻子也被取走了,剩下的空洞也被缝合得紧紧的。不管是气味,还是这幅场景,都让David承受不住,他倒向一边,呕吐不止。
这条通道无边无尽,每一分钟对David来说都是小时般难熬。他必须得往前走,进房子,救出Maggie,其他的都不重要。Peter确实是他的朋友,但是说到底,Maggie是他必须要救出来的,如果必要的话,Peter腐烂在这儿也可以。而且,也是Peter告诉了他这条通道的存在。David的思绪戛然而止——他感觉到有人在背后碰了他一下。他立马转过身来,但身后空无一物。David有些困惑,把手机拿起来,朝着面前的黑暗照去。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除了一面墙。一面两分钟之前,还不在这儿的墙。一面恶臭的,血肉组成的墙。David尖叫起来,用力锤了一把面前的墙,但墙只是微微回弹。这条过道在收缩,随着他往里走而步步紧逼,David顿悟,他所在的这条员工通道,是无尽之屋的一部分。无尽之屋又抓住了他。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了,无尽之屋在迫使他步步深入,因再次见到他而深感愉悦。
如果是之前,这可能会让David更手足无措,但现在,在这通道中间,David几乎没有退缩之意。他对这所房子的能力已有了解,他也已经见证过了最令人精神崩溃的场面,他已经见过一切场面了——或许只是他自己这么想。当他继续前行时,David能听到通道在身后紧缩的声响。血肉扭曲时的挤压摩擦声黏糊糊地令他作呕,但他只是加快了步伐向前走去。接着,他听到了让他站定不动的声音。是人声。一个女孩儿的人声——而那不是Maggie的声音。
“为什么你要回来?为什么你要回来?”
David一动也不敢动。说话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为什么你要回来?为什么!“
喊声越来越近,David靠紧了背后的墙。随后他听到了朝他跑来的咚咚脚步声。他看到了她。一个小女孩儿,不超过13岁,一边朝他跑来一边尖叫着重复她的质问。David震惊地无法作出任何反应,除了呆呆地站在原地。小女孩跑到他面前,开始用拳头锤他胸口,一开始还挺用力的,但之后就慢慢减弱了——整个过程好像一个被宠坏的小朋友得不到她想要的东西时撒娇锤地板的样子。
“为什么,David……?为什么你要回来啊……?”
小女孩瘫倒在地,还弱弱地锤了一下他的腿。David呆若木鸡,双手微微抬起,肌肉紧绷。恐惧感已经消失了,这个小女孩明显不是个威胁,看起来也不像是鬼魂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hey”他开口,“没事的,你是谁?”
小女孩因为他的话而微微一动。她慢慢抬起头,注视着David。David看清她的脸时,心脏狠狠下沉了。没有双眼。完全没有。一片空洞。当她说话时,David能看到她口腔内部。没有舌头,也没有牙齿,只有一片空洞。
“你是来救我们的……是不是?”
小女孩站了起来,把她脸上的头发捋到一边。不知何,即便是考虑到这个小女孩的样子看起来有多吓人,但是异乎寻常地——这个小女孩很正常。她有着及肩的棕色头发,皮包骨头一样瘦,鼻子和脸颊周围散落着小雀斑。她也比David一开始以为的年长,可能接近16岁——如果她有年龄的话。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了嗡嗡声,把David拉回了他现在的处境。
“我们得走了。”她说,“立刻就走。”小女孩抓起他的手就跑。David万分惊讶地跟随着她,差点把手机跑掉了。他试着把手机举高点,照亮前路。
“不需要。”小女孩一边说一边抬起了另一只手,“我能搞定。”她低声呢喃了些什么,反正肯定说的不是英语,然后一团跳动的光亮浮现在他们面前,跟随他们往前跑。就像是一束聚光灯从上而下追踪着他们的移动。他们接近通道里的第一个岔路时,嗡嗡声变大了。小女孩毫不犹豫地冲向右边。显然,她清楚知道她要去哪儿,David对此没有异议。过了一会儿,嗡嗡声停下了,他们站在了一段梯子前,梯子的顶端延伸向黑暗之中。
“就在那上面!”小女孩开始往梯子上爬,David清醒了一下,对现状感到无比迷惑。
“等等!”
小女孩在梯子中央停了下来,转头越过肩膀看着他。
“听着,我知道这很奇怪——”
“不,不,我知道真正的怪异是什么样,我已经经历过了,你到底是谁?”
“我待会儿会解释的,好吗?我们得赶紧从这里出去,好吗?这地方不该有人在,但我们来了,所以——”说着,小女孩继续往上爬了。David想接着反驳,但是嗡嗡声在身后愈发响亮。那一刻求生意志战胜了好奇心,David抓住梯子,跟随小女孩往上爬去,在最后时刻成功逃离了通道。
梯子通往一个空房间,房间看起来像是个巨大的清洁间。沿墙放着水桶和拖把,身为这座无尽之屋的一部分,可谓是相当不起眼。他身边的小女孩儿朝David伸出手来,情绪变化得令人惊讶,David不情愿地伸出手去跟她握了握手。
“你应该很想知道我是谁,以及我为什么认识你吧。”小女孩都没等David回答就接着说:“我的名字是Natalie,这里,怎么说,可以算是我家。”
“你在说什么鬼话?这里怎么可能是你家?这该死的破地方是你家?”
“我懂,我懂,但是你得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这里不是总是这样的,这里——”
“还有你做的那什么鬼,你在下面使的把戏,突然出现的灯光?”
“是啊,我懂——这都是故事的一部分。每件事都有关联,让我给你解释下。”Natalie停顿了一下,看着David。David闭上了嘴,回望着她,让她知道现在她可以不被打断的想说什么说什么了。“这里确实是我家。我知道现在看起来这里和地狱没什么两样,你说得对,这里就是地狱。我的家人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跟一些怪异的事物打交道。我们大约十年前搬来的,这里很好,一间小小的、古雅的建筑——考虑到我以前在城里住惯了。但这里确实很好。问题在于,我的家人,我们……可以做一些特殊的事情。巫术之类的吧,我想是。”Natalie因为这个词笑了一声,“大多数就是一些小把戏,比如你在通道里看到的那束光。但是我们中的一些人,比如我哥哥,稍微有点过了头。他开始和一些暗黑的东西打交道——恶魔,召唤术,这之类的。我是说,召唤术不是总是坏的。例如说,我可以召唤来一只可爱的小猫咪,但是我哥哥召唤的比这可怕多了。我们试着让他别再这样了,但是那力量某种程度上反过来控制了他。Peter向来也不是个听劝的人。”
“……Peter?”有个想法一直盘绕在David脑海里,但是他还没有准备好接受它。Peter好多年以来都是他的好朋友……他以为是。
“七年前的一天晚上,我哥哥做得太过分了。他召唤魔鬼现身了几分钟,然后他就想做得更多了。我们问他为何如此沉迷于这些东西,他只是回答道‘为什么不呢?’那之后的几个夜晚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有点难以言说。”即便是她双目空洞,David也能看出她因为这些回忆而感到痛苦。所有的一切——这个人间炼狱——都是因为她的哥哥,他的好友。David意识到这个女孩比起他更像是这座房子的囚犯。
“好吧。”David把一只手放到她肩膀上以示抚慰,“我们出去吧。”
David朝四周看了看,心里微微一跳。除了他们刚从下面逃出来用的那扇活门,这房间里没有别的出口,只有光滑的水泥墙。
“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吗?”他问小女孩,希望她能有点头绪。
“嗯,当然了。”她比David希望的语气更犹疑。“这里是我家,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说完,她向一面墙走去。墙面刷了光滑的灰色水泥,没有办法可以过去,没有门,什么都没有。Natalie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画家炭笔,在墙上画下一道3尺长、向下直冲的长线。
一道道线条落下,David心怀敬畏地看着小女孩画完,往后退了一步欣赏自己的作品。除非在奇幻电影里,David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像是小朋友的乱涂乱画,又像混合了阴阳图案,又像是混合了五芒星图案。Natalie把炭笔放回口袋里,用手指捋了捋头发。沉默了一会儿,她抬起手,把右手掌放置在图案之上,左手两根手指抵在太阳穴附近。一开始David以为她是在跟他说话,但是随即意识到她是在吟诵那古怪神秘的语言。图案似乎开始震动,David继续看着,看着它逐渐发出深紫色的光芒。Natalie笑了笑,而眼前的墙壁开始一分为二。
“我一直都爱这么玩。”
THE END.
(原文的确就这么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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