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藤萍九功舞系列之《送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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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7-31 14:04:20
男主角:降灵 女主角:师宴 九功舞系列【推荐阅读顺序 】 1、《钧天舞》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21388659/ 2、《太簇角舞》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21416546/ 3、《送神舞》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21416435/ 4、《祀风师乐舞》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21416340/ 5、《太和舞》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21416644/ 6、《姑洗徵舞》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21416024/ 7、《南吕羽舞》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21416128/ 8、《香初上舞》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21391932/ 《香初上舞-再上》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21392028/ 《香初上舞-终上》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21392106/ 9、《紫极舞》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21416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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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2011-07-31 14:04:40
一阴阳师
「降灵。」
殿堂之中,神坛之上。一人闭目独坐。
一个黑衣男子缓缓推开神殿的大门,沉重的大门发出「咿──咿──」的声音,在地上划出长长的擦痕。他叫了一声神坛上静坐的人的名字,「叮当」一声微响,一只猫儿自神坛上跳下来,轻捷地落在黑衣男子面前三步处。
猫儿的颈上系着红丝绳,绳上系着两个圆铃,如仔细看的话,那铃中心并没有东西,但它仍然发出微响。
神坛之上盘膝坐着一位阴阳师,他是一位穿着长袍的男子,一头长又整齐地垂在腰间,左耳之下的发丝用同样的红丝绳系了两个圆铃。他俊脸柔肤,乌眉灵目,长得非常漂亮。听闻黑衣人的声音,他睁开眼睛,「阿鸦。」
黑衣人微微点了点头,简略地说:「平靖王有请。」
「平靖王?」
「皇帝的哥哥。」黑衣人淡淡地说。
降灵缓缓地从神坛上站了起来,长长的冠袍随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拖下神坛。「咿呀」一声,他推开神殿的大门,门外便是台阶。在他推门而出的一刹那,门外齐刷刷地响起一片尊呼:「神州阴祀,洪恩广济!」
台阶上整整齐齐地跪满了人,在降灵走出门时,台阶上的人纷纷叩首,那千军万马之威,即使是圣驾到此也不过如此。
九百九十九层的石阶之下停着一辆马车,车身镂丝嵌银,极是奢华。一人于车前遥遥举手为礼,朗声说:「平靖王有礼,敢请祭神坛降灵大师京城一行。」
马车前的男子莫约四旬,三缕长须,相貌清隽,衣冠楚楚。
传闻平靖王不理朝政,喜于游山玩水,又喜微服,如今如此兴师动众地前来祭神坛,所谓之事即使不是惊天之事,也堪称「大事」二字了。阿鸦看着降灵一路走下的身影,缓缓抱起地上降灵遗留下来的白猫,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喜是忧,映衬着门外的盛大场面,他站立门内的身影竟然给人一种孤独和不祥的预兆。
祭神坛降灵是举国以内最富盛名的阴阳师,据说他能去常人不能丢的地方,善于收降最诡异的妖魔,如今平靖王以盛礼相邀,必是京城之中出了什么诡异之事。
等降灵走到平靖王面前时,平靖王才看清楚所谓「国内第一阴阳师」竟是如此年轻漂亮,那张脸就像画出来的一样,眉眼唇线无一不给人完美之感。但也许因为太完美去,竟凭空泛起一层重彩般的妖异。
「降灵大师?」
降灵点了点头,于是平靖王礼让,请贵客上坐。
车夫缓缓一提缰绳,四匹骏马踏蹄,不一会儿,马车便绝尘而去。
「喵呜──」祭神坛神殿里的白猫轻轻地叫了一声。
黑衣男子轻轻摸了一下它的头,把它放下来任它去吃食。只听「索呼」一声,刹那间猫盆旁边多了许多老鼠,和猫儿一起吃着猫食。
他轻叹了一声。每夜都打开窗户让野鼠进来偷食,让猫和老鼠在同一个盆子里吃饭的降灵啊!去了京城,能够平平安安地回来吗?
「本王请大师到京城一行,主要是为了月夜杀人魔一事。」平靖王说,「大师可曾听说近来京城每逢十五月圆时,就有人被四肢撕裂,惨死于小巷之中?」
降灵的眼神望着马车的底部,喃喃地说:「月夜杀人、四肢撕裂?有很多邪灵都会这样做。」他没看平靖王,也没有尊称。
「人说杀人现场都会闻到一股淡淡时莲花香气。」平靖王又说。
「莲花香气?」降灵摇头,「邪灵没有香气。」
平靖王被他顶得有些尴尬,「是吗?」
「是啊。」降灵随口应了一声。
这种人他没见过。平靖王觉得诧异,像他一直在想着什么,也像是他天生有些迟缓,脑子里什么也没想。以他的阅历竟然分辨不出来降灵究竟是聪明到随时想着另一件事情,还是笨到一句话要过好久才能想明白。
「我不聪明,」降灵突然说,「阿鸦说我不聪明。」
平靖王陡然起了一阵冷汗,他竟然随口解答了他心中的疑惑?「大师可是会……读心术?」
降灵凝眸想了很久,才回答:「我真的不聪明。」
他一直在回答他心里想的疑问!平靖王这下确信:作为全国第一的阴阳师,降灵他──绝对有着读心的本事!
「邪灵没有香气,人会有的。」降灵又说。
平靖王又呆了一呆,他已把这话题忘了,降灵听得漫不经心,却仍然牢牢记得。
又过了一会儿,降灵说:「我要闻一闻才知道是莲花的香气,还是婆罗门花的香气。」
他说得并不太认真,似乎只是随口说的,但平靖王却有些悚然。他并不笨,只是反应有些慢、绝对不笨!一件事他记住了就不会忘记,这种能力──怎么能说笨呢?
「我不聪明,阿鸦说的。」降灵随口又说。
「婆罗门花?那是什么?」平靖王对降灵起了一层惊服之意,不禁用心听他说的话。
「很漂亮的花。」降灵说。
「生长在何处?」
「有很多很多雪的地方。」
「很多很多雪?可是北方严寒之地?」
「北方?」降灵眨了一下眼睛,「不是你想的那种雪。」他径自说。
不是他想的那种「雪」,那么难道是──血?平靖王陡然起了一层寒意,在有很多很多血的地方生长的花,究竟是什么花?
一路上谈谈说说,半个月后到京城。
降灵被平靖王请进了王府。
京城已有十八个人无辜丧命。开始丧命的还只是些地皮流氓,在第十个人死后,杀人魔似乎已经不再选择对象,连孤儿寡妇都杀了。
「降灵大师,这里请。」一位掌灯的女子引他前去平靖王给他准备的房间。
到达王府的时候已经月彼里,王府深处已经熄灭灯火,走廊一片黑暗,灯光就在掌灯女子的手里摇摇晃晃,感觉却很温暖。她的背影苗条,个子不高但很均匀,一头黑发精巧地盘了个髻了只斜插着一支银簪。
「你身上有灵气。」降灵突然说,「是巫女吗?」
「巫女?」掌灯的女子微微一笑,「我只是王府里给大师带路的女子,怎会是巫女?」说着她「咿呀」推开了一间房门,门内桌椅床褥都已备齐,而且都是第一等品格,「大师请进。」
她引燃了房间里的灯火,照得屋里十分明亮。降灵看了一眼,对尾里虚空中存在的东西说:「走开。」
突然起了一阵微风,似乎房里有个东西穿门出去了,烛影一阵撼晃。掌灯女子微微一笑,持着灯烛站在门边,那种平静厚实的感觉,宛若她整个神髓散入了烛火中,那么明亮那么温暖。刚才在屋里的是个吊死鬼,样子恐怖,她分明看见了,却不惊不诧,很平和地微笑着。
别人都会害怕的。降灵想。
「大师为何不怕?」她不会读心,但看见了降灵的疑惑。
「它会怕我。」降灵答。
她微笑着说:「是啊,它怕大师,师宴有大师在旁,为何要怕呢?」
如换了别人,必要会心一笑,赞这位黠慧温柔的女子,但降灵只是随口「哦」了一声。
「我饿了。」
她轻轻领首出去。
自从阔别了信巫教之后,还是第一次有人一眼看穿──她是一个巫女。
她是一个巫女。
她曾经是一个在信巫教中地位很高的巫女。
不过,现在不是了。
「师宴!」遥遥地,有人喊她,「师宴姐,能帮我调一下琴弦吗?」
「来了。」
她正好路过王府三公子的房间。三公子正在调弦,却似乎拧得不好,见了她满脸喜色,「来帮我调弦!师宴姐你最好了。」
她微微一笑,竖了一根手指在唇前,「不可以,我现在要去给降灵大师端晚餐。」
「降灵大师可以让他等等,反正他已经等了那么久了。帮我一下嘛。」
王府的三公子和师宴年纪相仿冷。莫约二十三四岁。自小娇生惯养的三公子娶妻早已以师宴为标准:人品好、性格好、样貌好。这三好一出,就是他至今挑不中一个如意的妻室的原因。为了这事王爷也很头痛,曾问过师宴的意思,师宴却说早已打定注意今生不嫁,王爷也无可奈何。
「不可以。」她一笑即去,「降灵大师饿了。」
师宴啊!三公予挫败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她明理懂事,温柔体贴,只可惜不管他怎么追求,师宴也只给他嫣然一笑,只当他是孩子那样宠着,却从来不和他说一句真心话。
不,师宴从来不和任何人说一句真心话,虽然她的笑容和言辞都是那么动人,动人得一不留神就误以为她和你一样真心真意地坦诚待你。但相处久了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为何要来王府做事、为何总能微笑得那么愉快,她从不说给任何人听。
刚才那个女子心里……降灵在慢慢回想,有一种弹琴的声音,像因为心里一直唱着好听的曲子,所以心情一直都很温柔愉快。那首曲子啊……他记了很多事,慢慢地一件一件回想过去,那是一首……《清商》啊。
一首名为《清商》的曲子,非常温柔姣好的……
如烟而过般的曲调。
「大师,吃饭了。」师宴端了宵夜进门,见降灵一直看着门等她,那双描画一般的眉目让她稍微吃了点儿小惊,随之嫣然,「在等我?」
「《清商》。」降灵没头没脑地随口说。
《清商》……她怔了一下,展了一下眉头,「降灵大师果然是降灵大师。」她把手里的酒菜盘子放了下来,「曾经有一个男人为我弹奏了这首曲子,不过他后来……」她笑了,没再说下去,「我总想记着那些让人开心的时刻,忘记那些让人不开心的时刻。」
「哦。」降灵不知是否有在听,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真是个出奇敏感的男人。师宴有点儿想笑,会读心的男人,听见了她心里的《清商》。直觉、迟钝、满不在乎,却因为这样而让她觉得降灵是个敏感的男人,甚至是温柔的。本想离开,但因为出神顿了一顿,她回过神来惊讶地发他吃饭就吃白饭,酒菜一点儿也不吃,不免有些惊愕。难道他不知道「吃饭」
不止是吃饭,而是要和菜一起吃得吗?
「酒菜不好?」这已是厨房精心准备的宵夜了。
「那家伙吃素的。」
窗口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一个黑衣男子怀里抱着一只白猫站在门口。她不禁扬起眉,「贵客?」
「阿鸦!」降灵却眼睛一亮,站了起来。
「你走了以后,这东西吃不下饭。」黑衣的「阿鸦」简略地解释他为何会到京城来,提起那只猫放在降灵怀里,「你自己带。」他却不说他自己也担心得几乎食不下咽。降灵如此单纯,就算擅长读心术,他也未必能保护好自己不被歹人利用。
「我很好。」降灵已经先知道他担心,淡淡地说。
阿鸦点了点头,怀疑地打量着微笑的师宴,「她是谁?」
「她是师宴。」降灵说。
从降灵嘴巴里──除非偶然,否则要搞清楚一件事的来龙去脉很难,阿鸦早已领教过降灵前言不搭后语的习惯,闭嘴不再问,但防备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师宴。
他有一个好心人关心着……师宴嫣然一笑,带上了门出去。
降灵抱着白猫,把脸颊贴在白猫背上。他很喜欢白猫身上的温度,每每无事就这么和猫抱在一起。过了一会儿,他说:「阿鸦骗我。」
阿鸦早就知道会被降灵揭穿,但也不免有些脸红,背过身去不答。
「阿鸦是躲在马车顶上和我一起到京城的。」降灵说。
如果不是和他同乘一车,又怎会同时到达王府?
王爷为降灵预备的马车已是最快,不可能有其他车辆比王爷的马车更快了。降灵虽然要想很久,但一点儿也不笨。
「京城是危险之地,不宜久留。」阿鸦说。
「哦。」降灵随口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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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2011-07-31 14:07:20
四烈火红莲
「降灵?降灵……」阿鸦冲入火海,冒着整个状元府崩塌的危险四处寻找,「降灵──」
西边晃出一个人影,他本能地呼唤:「降灵?」
「咳咳……」来人挥袖驱烟,「师宴!」不是降灵。
「他到哪里去了!」阿鸦咒骂,身在火中,倒也不像先前那样惊怒,「分明知道这是有人设计,竟然……」
「因为鹦鹉在里面啊。」师宴嫣然,「他穿过后院去了鹦鹉那里,可是横梁倒了,我过不去。」
「横梁倒了?」阿鸦眉头紧锁,「要如何是好?」
「大猪喝水功你还记得吗?」师宴笑吟吟地问。
阿鸦振眉,「过来吧。」
「不能怕疼啊。」她吃吃地笑,与阿鸦手挽手。
两人同时一声清叱,纵身而起,自火焰中临空掠过,落进了后院。
屋外的人遥遥望着,像望见了神仙。但既然有如此神奇的本事,为何要陪那些畜生死在屋内?为何不在还可以出来的时机出来?平靖王掩面叹息,公主泪流满面,这屋子再烧一阵,就是里面困的是大罗金仙也绝然无法幸免!、
后院里空间稍微大些,只是充满烟雾,目不视物,呛得人连声咳嗽,「降灵在哪里?」
「不知道!」师宴饶是有天大的本事,在这烈火中心也施展不出来,只是挥袖驱烟,「小心点儿别走散了。」
「砰」的一声巨响,阿鸦大骇,一把拉起师宴的手闪过一边。只见后院中的烟气突然被一股强力震得全部往外飘散,视线一时清晰,只见降灵就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双手捧住了一个鸟笼,正在这刹那清晰的时刻,他打开了鸟笼。
「扑啦啦──」鸟笼中的鹦鹉展翅自烈火中飞去,那绿色的小小背影就似带起了三人无限的欣慰和喜悦,隐没于黑夜之中。
「就是你!」也正在鹦鹉展翅飞去的瞬间,后院中一人暴起,「当啷!」几条锁链往降灵的脖子上箍去,方才那震散烟雾的一下也是此人自地下暴起的缘故。
「我等了十八年,等的就是你!」
「叮」的一声,金铁交鸣,那一串锁链被阿鸦短剑架开,师宴一把抱起降灵飘退,三人同时看着那从地上冒出来的怪人。
那是一个浑身糜烂的怪人,却散发着近乎恶臭的婆罗门花的气息,虽然面目模糊,但那一双眼睛却出奇地清、出奇地黑白分明、出奇地充满野心。
师宴倒抽一口凉气,「麻风之毒……」
这就是京城真正的凶手,一个因浑身糜烂而不能独自生存,要仰仗状元爷救济的恐怖凶灵!不,他还活着,并且也没有全疯。
「紫蜒……」降灵突然说。
此话一出,阿鸦和师宴都一惊。他竟认得出这个全身血肉模糊的怪人?
那人怪笑一声,「十八年了,你还记得我?失敬、失敬。」
「你……」降灵喃喃地说。
「当然!我为何要一生如此不明不白地活着?你还记得吗?十八年前我是什么模样?为何只因我是这种血缘便要妻离子散、便要妻子用毒药来给我做饭,结果又没有毒死我……只因为我是这种血脉的子孙我就该死?当我还没有做错任何事的时候为何没有人同情我?现在我不干可,我要得到我应该得到的东西!」他森然向降灵伸出手,「当年我让给你的东西,你还给我!」
师宴情难不自禁地抱着降灵退了一步,这人模样恐怖神态吓人,不知是什么东西。
降灵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什么??」
「不要装蒜!」紫蜒恶狠狠地说,「神之灵魂!」
神之灵魂?阿鸦和师宴面面相觑,那是什么东西?
降灵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紫蜒陡然仰天大笑起来,「怎么?舍不得了?舍不得天下第一阴阳师?舍不得你的神力?还是──」他更加恶毒地说,「还是像我一样,想要仰那个东西活下去,就算骗尽天下所有人都不要紧?」
「神之灵魂?」阿鸦和降灵相处了六七年,从未听说过什么,「神之灵魂」。
师宴喃喃自语:「神之灵魂?那是传说中的东西啊……」
「是什么?」阿鸦问。
「就是神的灵魂是可以分开的,」师宴说,「被赋予神之灵魂的人同时具有神的能力,不过这种方法是被严厉禁止的邪术──听说分了灵魂给人的神将受天雷之罚,那是很重的罪」
「降灵身上有神之灵魂?」阿鸦喃喃自语,「他竟然是个神?」
「他是个神?」紫蜒陡然像听见了什么千古笑谈一样狂笑起来,「哈哈哈,降灵你自己听听,他们说你是个神?」他骤然停下笑声,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说,「你自己告诉他们──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灵魂啊……」降灵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在这里。」他的思维还停留在紫蜒说「当年我让给你的东西,你还给我」,而后紫蜒说了一大堆,他似乎并没有听见。_,
「那好,还给我!」紫蜒伸手。
「还给你……」降灵露出了忧郁的神色。
「不管是什么东西,不能给这个怪人!」。阿鸦大喝一声,「这人明知婆罗门花之血侵入人体必然造成失去自我的杀人狂,竟然以蛇牙为介害死京城十数位无辜百姓、罪大恶极!」
「不能还给他!」师宴牢牢地抱住降灵,「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要理他!」,
「当嘟」一声,那铁链自烟雾中震荡而来,师宴飘身闪开,阿鸦短剑截击,只听「当啷啷」一阵声响,铁链纠缠在短剑上。阿鸦应变神速地踢起地上一块砖石向紫蜒门面飞去,挫腕猛力往下斩。
紫蜒似乎因为身体糜烂,行动不甚灵活,那砖块击中了他身上不知哪一块地方,「砰」的一声他跌倒在地,阿鸦用力下斩,「当」的一声铁链断开。正逢他微微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突然地上冒出一双手抓住了他的双腿!阿鸦大骇。原来紫蜒假装为砖石击中,往前扑到在烟雾中匍匐前进一把抓住了他的腿。阿鸦短剑下扎,紫蜒一声怪笑,用剩余的铁链缠住了阿鸦的双腿。
「扑」的一声,正当紫蜒得意之际,背上血花骤起,一记奇门暗器深深嵌入他的背部,随后一个人影托着阿鸦后退三步,正是师宴!
紫蜒挣扎着拔起背后那枚暗器,看了一眼,突然大吼一声:「妄念之叶!西南信巫教的……」他「啪」的一声往前扑倒,口齿不清断断续续地说:「驱邪之物……」
「这人人诡计端,不能信他受伤甚重。」师宴用力飞斩阿鸦足上的铁链,「当当」有声却一时砍之不断,呼吸急促额上见汗。眼角一飘,却骇然看见降灵对着地上的紫蜒走了过去,她大惊失色,「当啷」一声手中短剑落地,「降灵!」
「痛吗?」降灵关心的双膝跪地看着紫蜒,轻轻地用手掠开他被血汗浸湿的头发,「为什么要打阿鸦?你想要的话为什么不到祭神坛来找我?为什么要躲在这里呢?」
「降灵……」阿鸦和师宴怔怔地看着他,不能相信他竟然没有一点儿憎恨和害怕之心,那双眼睛依然很温柔,像神诋一样。
「找你──你还不是会逃走──不把你引来京城我怎么有机会见到你──」紫蜒用力把降灵推开,「少假惺惺,你和我一样想要神之灵魂……」
「灵魂啊,」降灵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在这里。」他闭着眼睛,等着紫蜒一手打破他的胸口,取出他的灵魂。
红莲般的烈火之中,降灵的眉目显得格外地黑,微闭双目的时候眉头有点蹩,那是他习惯总是露出疑惑的表情留下的痕迹,但出奇地真诚愁平静、柔和,而且没有丝毫怀疑。
为什么他总是从来不怀疑任何人呢?
为什么总能那样纯真?
那那样善良?
紫蜒的手抓破了他的衣裳,降灵没有逃。
「降灵……」师宴喃喃地说,一刹那想出了千万种阻止的方法。却一样也不忍在此时此刻使用出来。
如果她没有这么敏感,没有被降灵那双眼睛所感染,她会救人的,就像她曾经做过的很多事一样。
「那个家狄!」阿鸦眼圈有些热,不知是否被火焰熏的,。喃喃自语:「老是用那双眼睛看人……」
「为什么不逃走?」紫蜒怔了一怔,突然大叫一声把降灵整个推了出去,「装得那么天真!我就不信你不想活下去,你难道不知道你没有神之灵魂你是不能活的吗?你只是一个傀儡!一个稻草木头造的傀儡啊!」
傀儡?师宴和阿鸦双双震惊,「什么傀儡?」
紫蜒恶狠狠地瞪着降灵,「为什么不逃走?」
降灵缓缓地睁开眼睛,他的眼睫是那么黑、那么长,容貌是那馨漂亮,要说是人形的木偶,是牵丝的傀儡,那该是多么难以想象的事。
「降灵有的东西,紫蜒没有。」他轻轻抚摸着紫蜒的头,「降灵没有心愿,紫蜒有。」
紫蜒怔了一益,冷笑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是紫蜒的错……」降灵轻抚摸他纠结的头发,「紫蜒想听别人说:“不是紫蜒的错。‘紫蜒有心愿,降灵没有。」
那一瞬间,也许火焰都停止了燃饶。
紫蜒的眼睛流下了眼泪、在他血肉模糊的脸上冲下一条干净的痕迹,「为什么?」
「我听见紫蜒在心里想,想听别人说:“不是紫蜒的错。」‘降灵说,「十八年了,紫蜒吃了很多……苦,不是紫蜒的错。」
紫蜒看着降灵,透过泪水像看着寻觅了许久都未曾找到的救星,「为什么……十八年前没有人这样说……就算是骗我的……也好啊……」他喃喃目语,牢牢抓着降灵不放,「为什么你不怕死……为什么你不会哭……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哭……」
师宴缓缓走了过来,在紫蜒身边跪下,柔声地说:「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哭,你看,我也哭了。」
紫蜒抬起泪眼模糊得脸,师宴脸上正缓缓滑落泪珠,她却在微笑,「总有很多事说不清楚为何别人都说自己错了,也许很多很多年以后仍然想不通,但是不管怎么样,能哭就好。」她也轻轻抚摸紫蜒的头,她的手和降灵的手在紫蜒额上交握,「能哭就好。」
旁观的阿鸦似乎看见烈火之中有什么东西缓缓上升飞去了天上,过了一会儿,紫蜒的头垂了下来,他死了。
「人啊……」师宴微笑着侧头看着降灵的脸,「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跟你在一起会变善良的。」
「汪汪──」狗叫声从房间里传来,降灵突然站了起来,往房间里走去。‘
「那真是个神奇的家伙。」阿鸦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和他在一起,会变天真的。」
师宴嫣然一笑,望着降灵的背影,「有什么不好呢?」
正说到「有什么不好呢」,那房间「轰」的一声倒塌,烈火升腾三丈,房间里什么东西都被压在烈火下了。
「降灵!」阿鸦和师宴大吃一惊,双双抢到房间门口,但烈火熊熊要如何挖掘火堆之下的人?突然之间一股酸意冲上鼻尖,师宴的眼泪未经她允许夺眶而出,她嘴边的微笑还未来得及收敛,竟成了一张边哭边笑的怪脸。
「降灵?」阿鸦以短剑拼命地挑挖倒下的瓦砾,这些瓦砾全部被烧得红里透亮,别说当头倒下,就是
摸上一下也要被烧熟了。降灵若是被压在下面……
「哗啦」一声,废墟之中、烈火之中站起来一个人。
降灵……
师宴和阿鸦目瞪口呆地看着降灵抱着一只狗从火焰中走了出来。
从火里──走到火外──
他的鞋子被烧着了,赤足踩在红透的瓦砾上,衣裳没有起火,头发也没有起火。
全身上下只有鞋子烧着了。
怎么会这样?
「汪汪!」那只狗居然还活着。
降灵乌眉灵目,在火中清晰犹胜图画,他没有被砸死,也没有被烧死。
怎么会这样?他并不是全身无伤──至少他的左手断成了好几截在身体旁边摇晃,肩头有一个巨大的砸伤──他怎么还能行动,而且没有一点儿血迹!
「降灵……」阿鸦惊醒过来冲过去脱下外衣想要披在他身上,师宴却抢先一步到了降灵身边。
他们都看见降灵的身体了──似人的肌肤和温暖的触感之下填充的是稻草和丝线,通过横梁砸伤的肩头那个巨大的伤口可以看见他的骨头虽然和人无异,却是用木头刻成的……
降灵竟然不是人!
一个傀儡!一个长得和人一模一样会说话、会走路的傀儡!阿鸦骇然,紫蜒所谓降灵身上有「神之灵魂」,就是指能够让无生命的人形傀儡像人一样活着的东西吗?那是什么东西?降灵如果不是人,那么他是什么?他是什么?
被降灵救出来的是一只小白狗,白白胖胖极是无辜可爱的模样,在降灵怀里蹭啊蹭的,抬起头舔着降灵的下巴。降灵像对待他那只白猫一样,闭上眼睛把脸颊贴在狗背上,感受着它的温暖。
火烧得更大了。
师宴轻轻拍了拍降灵的背,一句也没有多问他为何不是人,而是柔声地说:「把狗交给我吧。」她知道这只狗在降灵心目中的地位。
「阿鸦抱着它出去好不好?」出乎意料地,降灵对着阿鸦笑了,把小白狗递给阿鸦。
师宴嫣然一笑,真是不会掩饰心情的傻瓜。因为她没有阿鸦重要吗?所以要阿鸦先走?她方才并不是想带着小白狗先逃,只是知道他希望狗儿可以逃生。
阿鸦顿了一顿,有很多事想问却没有问出口。再不出去就真的出不去了,他抱起小白狗掠过重重火焰,落在了状元府门口。
降灵不怕火,师宴的轻功身法比他好,没有道理出不来。
出了状元府之后,平靖王急急赶过来看他,「降灵大师呢?」
「很快就出来了吧。」阿鸦满身灼伤,平靖王连忙招了大夫过来。
夜色已深。
从烈火中出来,阿鸦感觉今夜特别冷,满天的星似乎特别多。
抬头望着今夜的星空,怎么如此明朗?
「你不出去吗?」师宴望着面前步步进逼的火焰,嫣然一笑。
降灵的手指盖住肩头的大洞,「我快要起火了。」他是稻草木质之身,饶是托那神之灵魂的福第一次在烈火中没有烧着,但此时他身体中的稻草丝线已经纷纷起了小火,再不可能经受一次烈火。
「降灵啊。」她俏眉俏眼地一笑,「我也出不去了。」
「骗人。」降灵径直说。
「呵呵,」她指指地下,「我们躲在地下好不好?」
降灵也没想到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也没赞她聪明,只说了声「好。」
火焰就在身前兰十步,在整个府邸倒塌之前要挖一个可以容两个人藏身的地洞谈何容易?幸好紫蜒藏身之处本就在地下,只是需要再往下多挖一个人的位置。
师宴拿着阿鸦的短剑狠命地往下挖掘。降灵一只手断成了好几截已经不能再用,他只能站在旁边,地洞里位置狭小也不容两个人一起动手。
「呼──」随着围墙颤倒塌,土木迸裂,火苗已经不止一次烧着了他们的衣服。
师宴满身是汗,拼命地往下挖,一定要救他!
她一个人当然可以脱身,但是抱着降灵就万万出不去。
降灵留在这里肯定不行,但是火焰在身前三十步他就快要烧着了。
紫蜒的地洞非常浅,没有往下挖不能躲避这种大火,她必须快点儿、快点儿、再快点儿!
怎么他们还没有出来?
阿鸦浓眉紧蹩,「我要进去看看。」他浑身的灼伤医治了一半,突然按捺不住,站了起来。
平靖王吓了一跳,「阿鸦公子,降灵大师必能安全出来,否则他怎会进去?你还请安心养伤,否则降灵大师出来之后不能心安啊。」
那家伙进去的时候哪里会想到还能不能出来啊?
阿鸦满心焦躁,频频看着天空中的星。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夜的星星亮得过头了。
以前怎么不觉得它有这么刺眼呢?
「成功!」师宴双手十指上已经血迹斑斑,火焰已在身后只有十五步之遥,但她依然笑意盈盈,「行了。」
降灵看着她手指上的血,嘴唇懦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她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天有好多星星。」
「星星?」降灵抬头看了一眼烈火中的繁星,「嗯。」那些星星明亮清晰,就算隔着烟火也很清晰……
「好漂纂啊。」她轻轻地笑了一笑,拉下降灵,把他压在身下,自已躺在上面,随后压上了她选中的一块大石头,那石头厚实之极,想必怎么烧也不会透的。
正当他们两个刚刚躲好的时候,「轰」的一声,状元府倒塌,一切都在灭光年灰飞烟灭了。
「轰──」
阿鸦蓦然站起,那些在他身上包扎的大夫被他一吓,「当啷!」手里的药瓶跌了满地。
整个雄伟的烈焰倾塌的瞬间,他仿佛看见那是一朵地狱的红莲,对着他开放、对着他露出嘲弄的笑。
他一心一意以为同伴会从那地狱里出来,但地狱却嘲弄了他,说那是不可能的。
那是不可能的!,
劫火红莲……烧的是什么?
烧的是什么?!
阿鸦紧握双拳,他不想哭,鲜血却顺着眼角滑落到了地上。
那家伙……那家伙……怎么可能会死呢?他那么福大命大,那么天真那么单纯!他有神之灵魂!他根本不是人啊!怎么可能会死呢?他善良得给老鼠也剩下饭菜来喂它们,这种东西……为什么要抢走呢……
热……
降灵觉得好热。
周围一片黑暗,师宴就在他身上,她把他压在下面,地面上就是大火。
可以感觉大火的颤抖,爆裂的东西的颤抖。
这里是地下,可是他仍然觉得好热。
他身体里稻草和丝线即使在这个位置也耐受不了大火的温度,在干燥,在偷偷地起火。他不是人;他身体里的水分在方才已经完全蒸发完了,他现在就像干燥的柴火一样,只要有一阵风吹一下,他就会和外面的大树一样起火了。
水……他要有水……
否则他就要起火了。
他不是人,不能耐火。
一点湿润的东西渗入他肩头的缺口里,那里的温度突然降了下来。
那是什么?降灵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听见师宴在轻笑。
更多一点湿润的东西滴了下来,他想摸摸看那是什么东西;师宴却抱着他警告:「别动!」
她防备着他,不在心里想她究竟在做什么。其实师宴心里想的事他一直没有明白过,她想的事情和别人都不一样。
湿润的东西一点点滴下来,浸湿他快要起火的身体,帮他耐火。
血腥气……他虽然看不到、摸不到,但是闻得到……「师宴你流血了。」他说。
「呵呵,」她仍然在笑,「降灵啊,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
「其实那天啊。」
「哪天?」
「叫你去紫骝居门口那天,就是昨天。」
「哦。」
「你等了两个时辰对不对?」
「哦。」
「其实我在你等了半个时辰的时候就来了。」
「哦。」趟
「但是我没有叫你。」她轻笑,「你等人的样子好可爱啊。」
「啊?」他有些不解。
「降灵啊,我在想……你会不会就是……我想要活到长命百岁去等的那个……好人呢?」她喃喃地说着,缓缓移动手臂抱住降灵的颈项,以脸颊磨蹭着脸颊,一直到她找到他的唇吻了下去,「真可惜……怎么不能和你一起活到长命百岁呢?呵呵,我一定会欺负你……欺负你的……」
「哦。」降灵感觉到她身上的温暖和幽香,也许因为心与心太接近,他反而感觉不到她的思绪,只听到她的心跳。
「喂,你在听我说话吗?」她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有啊。」他似乎很疑惑。
」我喜欢你。」她轻啄了一下他的唇,「嫁给你好吗?」
「哦……」降灵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师宴。」
「嗯?」她吐气如丝,媚媚的。
「你的心跳得太快了。」他说。
「傻瓜,」她轻轻地说,「那是你的心、」她握着他的手压住他自已的心,「诺。」
手掌指尖之下跳动得如此快的心,当真是他自己的心吗?他没有尝试过这样的感觉……「师宴。」他不知道要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又叫了一声:「师宴。」
黑暗中传来她的轻笑,「笨蛋。」
又过了一会儿,他又叫:「师宴。」
她没有回答。
再过了一会儿,「师宴?」
她仍没有回答。
降灵稍稍动了一下,举起一直被她压住的手,透过自石头缝隙中传进来的火光,那滴入他身体保住他不起火的东西──是血。
怎么会有这么多血:他那从来不把事情联系在一起的脑子突然清楚了起来,轻轻托起身上的师宴,
在她手腕那里割了好几道伤口,伤口上嵌着她那把刀──那把叫做「妄念之叶」的奇怪的刀……
师宴她用血保证他不起火。
为什么他不是人呢?是人的话就不会起火。为什么他不是人呢?为什么他是活着的傀儡,却不是活着的人?
神啊,为什么我不是人?
他一直这样想了很久,突然想起一句:「也许很多事很多年后仍然想不通,但不管怎么样,能哭就好。」
哭吗?要怎么样才能哭呢?他是傀儡没有眼泪。
地洞上的火仍然在烧,她死了吗?应该还没有,要怎么救她?没有办法救她?不,有一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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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2011-07-31 14:09:08
七宿命的另一半
四日之后。
信巫教三十年大祭。
这一日从早上开始,信众们就开始忙碌,在神殿门口排起长长的石头板凳,架着晚上需要的火把架子,往地上撒花瓣和金粉,圣水和圣火敬放在旁边,一切全是紧张和喜庆的气氛。
关于信巫教的「神物」早已流传着种利身专说,有人说是一块碧玉,有人说是一个人头。还有人说是一只蜥蜴,最近有一个新的传说:说根本就没什么东西,纯粹是欺骗信众们的。无论这几种传言哪一种是真的,今天晚上就可以见分晓。
师宴是三十年大祭的指挥,虽然她玩世不恭喜欢整人,但当真做起事情来她却是一把好手。她今日事忙无暇留在降灵身边,降灵也纯粹是闯祸的东西,这种忙千万不能让他帮,所以今天一整天降灵和阿鸦都站在一边看信巫教的众人搬着许多匪夷所思的东西走来走去,比如说水晶骼骼和两只母鸡之类的诡异的东西。
少了师宴的笑脸,阿鸦还真有点儿不大习惯,今日的饭菜也变得正常不再有奇奇怪怪的花草和颜色。
降灵是明显感到寂寞了,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阿鸦。
从前不觉得两个人有多么无聊,现在多了一个女人又少了一个女人之后,他们终于明白了女人的重要性──事情的起源。没有师宴仿佛一整天没有任何事发生,闷得人连说话都不知该说些什么,阿鸦暗暗叫苦,长此下去,回到祭神坛他岂非每日都要看这家伙泫然欲泣仿佛被遗弃的小狗似的可怜眼神?那日子可怎么过?
「师宴呢?」这已经是降灵第三十五次开口问了,他坐在门口的大石上,样子似乎很委屈──当然他自己一点儿也不觉得。
「她在那里。」阿鸦看了从中午时分就关得严严实实的神殿一眼,皱眉暗自叹了口气,她再不出来他就要被降灵烦死了。那家伙一副师宴是被他搞丢了的委屈模样,师宴又不在他手上,老问老问有什么用?
「到时候就出来了。」
「到什么时候?」
降灵过了一会儿说:「阿鸦骗我,阿鸦不知道师宴什么时候出来。」
阿鸦顿时狼狈了五分──这家伙竟然读了他的心!「我们去树林里散步好不好?」他试图掉转话题,不要再谈论什么「师宴在哪里」之类的话题。
「不要。」降灵说,「我要等师宴出来。」
「你等师宴出来干什么?」阿鸦无力,「时候到了她自然会出来,你不等她也会出来。」
「等师宴出来说话。」降灵说。
阿鸦有一股想一拳把降灵打死的冲动,这家伙完全不懂得适可而止,完全在挑衅他的耐心和定力,「啊!那里有人在杀猪!」他往西边一指。
「啊!」降灵站了起来,往他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终于不必再听那家伙混混沌沌懵懵懂懂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疑问了。阿鸦长吁了一只气,正在降灵往西边走去快要不见人影的时候,神殿大门「咿呀」
一声开了,里面有几个人走了出来。他微微一怔,不免有些愧疚之心,早知道让他多等一会儿,师宴就出来了。
那走出来的几个人是师宴和几个年老的祭司。换了一身打扮,差点儿让他认不出来──从头到脚的银饰珠翠,长长的细水晶串成的面纱在身前摇晃,衣裳上缀满了点点璨璨的珠宝。其中,一人戴着偏黄色的黄玉、琥珀,一人戴着偏蓝色的宝石、纹石,一人戴着偏绿色的翡翠、祖母绿,一人偏红色的宝石、珊瑚。四人一道走出来,即使在大白天也珠光宝气光彩逼人,更难以想象到了晚上的火光之下会是如何的绚丽夺目。从其他三人臃肿矮小的身材来看,只有戴了翡翠和祖母绿的那位身材窈窕动人的人才是师宴,水晶珠串的面纱闪闪烁烁,全然难以辨认面目。
在四人之后出来的是一位黑衣蒙面的高挑女子,想必便是信巫教教主,师宴的姐姐师瑛。阿鸦凝目望去,那女子虽然更加看不见面目,但是持杖而出,自有一股森然威严的气势。
此时天色已经缓缓变暗,黑衣女子持杖往下一杵。周围的信众缓缓聚集,几处火把连绵着点燃,一簇一簇的火光传递着出去,一股森然诡异的气氛油然而生。
四位衣着奢华的祭司缓步走上早间搭好的神坛,此时,远处有人击鼓,,继而有一种尖锐的鬼笛声飘浮在鼓声之上,鼓声低缓而深沉,像沉吟着一种远古的咒语。「呼」的一声、神坛周围一圈火焰亮起,深沉的火光自每根火杖上悬空的水晶骸骼颈下射入头内,从骼骼的双眼处化为晶光射出,每个骼骼双眼的晶光汇聚在神坛中间,正在教主师瑛的杖下!
好厉害的祭典!阿鸦坐在稍远的石头上看着,心里油然而起一股敬畏之情。黑衣的信众越聚越多,像夜间漫游的幽魂,只余下双眼幽闪的光亮,虽然阿鸦明知他们都是和善朴实的人们,但此情此景,着实令人为之悚然变色。
神坛上的黑衣女子低沉地叙述着咒语,听她的语调仿佛在诉说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故事中有悲有喜,有人重生有人死去。随着她低声诉说,周围黑压压的信众开始以相同的语调低声同念起来,开始尚不觉得,但听得久了就似今夜的星空都和他们的诉说一起颤抖了。
降灵那家伙去了哪里?阿鸦眉头紧蹩,难道又走进树林里迷路了?那树林他已经迷路过那么多次,难道还会迷路不成?这种祭典──他有种被压抑住无法透气的感觉,这种祭典好不祥,就像一定会发生什么一样……没有降灵在身边,这种气氛让人不安。
信众所念的是信巫教历史的诗篇,是说信巫教的前辈如何在艰辛的条件下生存,如何有一日神终于同情了他们的痛苦,赐下神物让他们信奉,应允他们每隔三十年能够获得神的赐福,只要他们信奉神物就会得到幸福。当然其中夹杂了前辈许多美丽和悲伤的故事,但最主要的还是歌颂神物究竟如何伟大。
师宴边念边觉得奇怪:降灵到哪里去了?这么好玩的聚会,他竟然不在?莫非哪里又在茶毒小动物还是种菜的大爷在田里除虫给他看见了?还是妨碍别人打猎被抓去关了起来?边想边暗自好笑,又心想假如给姐姐知道她边念边笑,说不定要把神杖挥过来了。
待史诗念完,师瑛神杖一挥所有环绕神坛的火焰熄灭,骷髅眼的晶光缓缓消失,才听她说:「八蜡开祭,万物合祀,上极天维,下穷坤纪。时隔三十年开祭,神明赐福保吾安康,开坛!」
四大祭司缓缓推开神坛之后神殿的大门,两个小童把一个巨大的齐人高的木盒竖着推了出来。那木盒和四大祭司一般嵌满珠玉,一推出来几乎灿花了人眼。阿鸦忍不住避开目光,心里暗骂这些装饰根本就是存心要人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瞄了那东西几眼,他心里微微一寒──这齐人高的木盒──简直就像一具……棺材……
树林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慢慢地自远方走了回来,但还没走到空旷之处。此时师宴缓步上去从师瑛手中接过打开木盒的钥匙,向神物走去。
神坛上下一时万籁俱静,千万颗心都悬在神物究竟是什么的悬念中。当中也有些老人当年见过神物,但当年也是在这么珠光闪闪的火焰之下,叹见神物闪闪发光,全然看不清是什么。
「咯拉……」
阿鸦闻声回头,那是足下部慎踏到小石子让它滚了出去的声音,听这声音就知道是隆灵回来了,「你到哪里去了?」他回过头来看从树林里走出来的降灵,愕然看着他手里抱着一只小猫一样的旅西,那小东西花花绿绿,似乎是一只小豹子。
「我去救它……」降灵目不转睛地着看眼前盛大的祭典,似乎很是诧异他回来了这里就变了样,说到「救它──」他的话音拖着余韵,却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阿鸦微觉诧异,回过头去着神坛。
「咯拉」一声,师宴当着千万信众的面打开了神物的锁,双手同时用力,「哗啦」一下,那木盒里的东西赫然呈现在千万人眼前,木盒竖立,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
怎么会……这样?!师宴唇齿微张,脸色刹那煞白如死,自那棺材般的木盒前蓦然回身,惊恐至极的眼神一下子看着人群里的一个人!
降灵!她牢牢盯着降灵,即使满面水晶帘幕也看得出她脸色惨白。
「啪」的一声震响,信巫教教主神杖一下触地,她是第一次见到降灵。
认得降灵的信众都面露惊骇之色,回头看着他。
降灵自己也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木盒里面。
阿鸦看着那木盒,此时比木盒未开之前还静!他到抽一口冷气,那木盒里面的东西……那木盒里面的东西……满头珠翠,一身缀满了水晶和珍珠的衣服,不过那乌眉灵目、那画般的双唇、那长发那耳下扎的铃铛,全然和降灵一模一样!
信巫教的神物竟然是……和降灵一模一样的……
傀儡!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师瑛跨出一步挡摆师宴前面,横杖在前,伸手指着降灵,「你是什么东西?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会有和降灵一模一样的傀儡?阿鸦心中迷惑之极,他以为像降灵这样的傀儡只有一个,为什么竟然有两个一模一样的降灵?
此刻神坛之下的信众一阵哗然,不少人骇然奔逃,许多喧哗的声音散去之后,神坛上下剩余的人不过百人,都是些好奇心大过于恐惧之心的年轻人。
师宴看看木盒里闭目的傀儡,再看看坛下目不转睛的降灵,这其中必然有天大的隐秘!姐姐……她惊恐地看着师瑛启动神杖之火,要往降灵烧去!「姐姐不要!」她扑过来抱住师瑛,「他是好人!」
师瑛蓦然回身,「你说你在外面找到了你想要的人就是他吗?」她以神杖指着降灵。
师宴拦在她和降灵之间,「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神物是这个样子,可是他绝对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不要用神杖之火,他……他……经受不起的。」
「他也是傀儡吗?」师瑛铁青着脸问。
师宴低下了头,「是。
「你在外面两年就找到了一个不是人的东西!」
师瑛冷笑,「你可知道──你可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
「降灵不是什么东西!」师宴额前的水晶面纱激荡,她抬起了头,「我只知道他是什么都不懂的傻瓜,至于他原来是什么、应该是什么我管不着!我也不想听!」
「他们是神之玩偶,是不能相见的……」师瑛抓住师宴摇晃,「就像下棋一样,主帅不能和主帅相遇,否则──只有一个能存在啊!教中的这一个、教中的这一个和你的傻瓜完全相反!他是比狐狸还狡猾的怪物、你为什么要把你的傻瓜带来?你知不知道这两个一模一样的怪物遇见了会发生什么事?!他们会打起来然后把一切都毁掉!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师宴喊得比师瑛更大声,「降灵不是怪物!」
「他们是!是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怪物!妖孽!」
「降灵──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不许你说他是怪物!」
「他们都是违背常理天理不容的怪物!」
阿鸦瞳目结舌地看着这突如其来越发诡异的局面──另一个降灵!
降灵目不转睛地看那木盒里的「降灵」一会儿,慢慢地说:「真珠。」
「喀哒!」轻薇的声响,那木盒里的东西轻轻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睫毛好长、眼瞳好黑,那是一双煽情的眼睛,和降灵懵懂的眼睛一样,但这双眼睛充满了挑逗的魅力,一种多情自恋的缠绵,还有一股偏邪的妖气,艳艳的妖气。
师宴猛地抬头,「他也是—活的?」
师瑛脸色煞白地看着真珠睁开眼睛,恶狠狠地说:「当然!」
「你……你把他关在盒子里三十年?」师宴咬着嘴唇。」
「他是怪物!」师瑛说,「师父说他会祸乱天下──他是被神遗弃的玩偶,充满怨气的邪灵!」
「可是我们的教不是信奉他……」
「那都是骗人的!」师瑛大喊升声,「都是骗人的!谁会相信这种东西能给人赐福?这种妖孽……收藏这种妖孽让人觉得从头到脚都恶心!」
师宴倒抽一口气,「姐……你怎么能这样说……」
他和降灵是一对儿的傀儡啊!为什么一个能那么纯善而一个变成这样?那难道不是因为──际遇而已吗?
为什么要这样说他:教中千百年传下来的成是这种恐惧吗?如此被「信奉」的东西怎着不充满怨念?
真珠缓缓地从那棺材一样的盒矛里走了出来,他手里有一把银质的长刀,那是傀儡的装饰,「降灵?
真是幸运,我还以为永远都看不见你了,」
「真珠……」降灵迟钝的脑子一句话还未说完,「嚓」,的一声,他怀里的小豹子猛地溅起一片血光,惨叫一声被劈为两半!
相隔二十丈!真珠手里的长刀似乎能隔空杀人!
刹那间师宴和师瑛都震住了,看着降灵半身鲜血,那血线甚至笔直地溅到了阿鸦身上。
太快了!不要说迟钝的降灵无法反应,连阿鸦在旁都措手不及。人人都被震慑住,真珠浑身的水晶和珍珠都在火光下流动着瑰丽的光辉,轻轻露出一点儿粉红色的舌尖,他并不是在舔,而是艳艳地轻轻咬了一下舌尖,「来吧,看你和我哪一个能够继续‘活’下去,下一刀我就不手下留情了。」
这就是被世代封印的怨恨?还是他天生的妖气?
师宴全身都冷了──降灵、降灵和他根本不能比较!
何况降灵还把他神之灵魂分了一半给她!他根本不可能击败这个从珠宝棺材里出来的兄弟。怎么办……饶是她向来聪明多变,也一时全身冷汗,浑身都僵了。
阿鸦及时奔过来挡在降灵身前,拔出短剑。
降灵还在呆呆地看着掉在地上的小豹子,真珠那一下把他弄懵了,简直像根本搞不清楚目前究竟在发生什么事?
「让开。」真珠缓缓举起银刀,他的刀绝对不是利器,但在他挥舞之下却似乎无坚不摧,他说「让开」二字绝无客套的意思,也不会再说第二遍。
「那家伙不会懂你的意思,要说和我说好了。」
阿鸦说,「杀人还是活着那些事他都不懂,他只知道让老鼠和猫在一个碗里吃饭而已。」
珠光一闪,阿鸦身前又多了一个人。那人把满身的珠翠往地上一扔,发出好大的声响,「虽然你长得也不错,不过姑娘我比较喜欢小狗一样的类型。」来人青衣长发,抢夺了师瑛的神杖,正是师宴。
真珠侧头一笑,降灵从来不这样轻佻地笑,但真珠笑得很让人心动,「那么──你们就和他一起死吧。」话音一落,银刀划面而来。
「当」的一声,短剑和神杖同时和银刀接触,亦在同时「叮」的一声后短剑断去千截,神杖暴出裂痕,阿鸦和师宴双双落在降灵身侧,一缕头发自天空飘落,是师宴的头发。
好可怕的傀儡!充满了怨毒的真珠……手持长刀的模样就如死神……师瑛遥遥地站在神坛上看着,她双手空空神杖被师宴夺走,为何她总有勇气面对不该发生的事?为何她自己始终没有──为何她在不能赢的怪物面前还有那么倔强骄傲的眼睛?简直就好像她一定会赢一样!
「霍」的一声刀刃破空,那把触目惊心的银刀堪堪挥来划到了师宴额头──刚才是她接住了阿鸦没有接住的一刀,让真珠不能一刀将降灵劈为两半!
「不要!」突然一个人「哗」的一声双袖像打开的翅膀一样突然拦在师宴面前,「不要杀死师宴。」
这人比真珠的银刀还快。真珠的银刀毫不容情,冷冷的冷光简直就是在宣誓:不是你死声就是我亡!
「神杖之火!」师宴等的就是这么一刹那的机会,清吼一声,按动神杖上的按钮,一股烈火直喷向真珠面前,左手抱起降灵,飘退三丈和阿鸦并肩而立。她神志清明,反应敏捷,恰到好处,虽然是仓促之间,却也显得井井有条、气定神闲。
真珠显然出乎意料之外,这女人不好对付。收起银刀,他微略有些诧异地看着师宴,「为什么明明知道会死还要保护他?」
师宴的头发被他的银刀削去了一缕,半边头发披落了下来,她伸手挽了挽头发,嫣然一笑,「干吗要告诉你?」夜色之中,她依然温柔俏丽。
「师宴。」降灵推了她一下。
「怎么?」她面上虽是在笑,心里警戒得很,被降灵推了一下有些诧异。
「你站在我后面,我要和真珠说话。」降灵站到了师宴和阿鸦的前面,缓缓张开双手把他们拦在后面,「真珠,你把我吃掉吧。」
「什么?」师宴和阿鸦大骇,「降灵你疯了,你说什么?」
降灵展开的双袖就如蝴蝶的双翼,垂头闭目微微一振,那振袖奇异的力量让两人止步,他和真珠之间缓缓地激起了层潜涌的烟尘,「真珠有的是鬼之灵魂,没有把我吃掉的话遇到太阳他会死掉的。」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所以真珠一定要杀了降灵。可是所谓两个相同的傀儡相遇在一起只能留下一个──那并不是随机的吗?神早已选定了降灵,真珠──如果不杀死降灵的话连活着的机会都很小。
不公平的战斗。
神偏心于降灵,人们也是,真珠为自己的生存而战,却似乎分外没有道理。
「把你吃掉吧──」真珠学着降灵的口气,「你想要施舍什么东西给我?你不要以为你是什么圣人什么神物,你只不过和我一样是个怪物,不管是你活下来还是我活下来,都是会让他们害怕得发抖的怪物!」
师宴眉头一扬正要开口驳回去,却听降灵慢慢地说:「就算是怪物……也会有很幸福的时候……」
「我先把你们劈成两半,然后再吃。」真珠满身的珠翠和他的银刀一起在火焰之旁拖曳着流彩,「降灵你不要以为是你施舍──我会先打败你再吃了你!」
「好。」降灵依然举着双袖,犹如十字,「你先打败我再吃了我。」
真珠和降灵是同一个主人所制,犹如同胞兄弟,降灵在想什么他多少有些感应,刹那间真珠感觉到一阵逐渐冷却般的感受──那是什么心精?为什么降灵会有这种感觉?有什么阴谋吗?不对,降灵不可能聪明到会有「阴谋」,那是什么感觉?
他突然感到有一股视线!降灵垂头闭目,背对着那视线──他不想看着来人的眼睛。
真珠蓦然抬头──遥遥的大树之上站着天使无害──神的使者,是来取回灵魂的吧?无论是神之灵魂还是鬼之灵魂,像这样依附在傀儡身上天理不容…
…在神的使者面前还想妄自争斗活下去很可笑、很可怜吧?但是他──他是真珠!即使夺来的生机也不能保证他继续活下去,但是在神的使者面前他要──先杀降灵,取得神之灵魂,然后即使为使者所夺,他也证明他要比神的抉择正确──他比降灵强!
先杀降灵,吃了他,然后再说。这是真珠的想法。
你先打败我,再吃了我。这是降灵说的。
被降灵挡在身后的师宴心里突然冒起了一股寒意──她好像隐隐约约感觉到这场争斗的诡异──那似乎并不单纯是你死我活而已……关键在降灵,降灵在想什么?
风吹着两个傀儡的衣袖,他们之间一股强烈的杀气振荡得那些烟尘翻滚不停,真珠的杀气对准了降灵,而降灵──那不是杀气……是对什么东西下了决心的坚定──下了决心的降灵,那决心是什么?又为了什么?
降灵宝宝竟然也会让人有猜不透的时刻。站在远处树梢上的无害摸着下巴,感兴趣地看着两个傀儡的对决,虽然他这回的确是来取回降灵身上的神之灵魂,但事先看一场好戏更让他有不虚此行的好感觉。
「降灵他……」阿鸦凝视着降灵,喃喃自语,
「想干什么?」
师宴的心跳声敲击着耳鼓,那是一种……非常不祥的感觉。她从未看不透降灵,就此一次她竟然无法窥探到降灵究竟在想些什么,过于关心降灵,她忽略了一些也许本来可以猜测到的事情。
「叮」,的一声脆响,真珠向降灵砍出一刀,降灵侧头避开,耳下的无声铃被银刀一刀劈开跌落在地上,但是他手里握着一个东西,在真珠和他错身而过的时候反手一挑,一声轻微的声响,继而是一阵下雨般的声音──真珠身上那件串满了珍珠和水晶的衣衫链绳断裂珠玉跌了满地,真珠毫不在乎,「呼」的一声第二刀回手砍向降灵的脑袋。随着满身珍珠水晶跌落,真珠身上露出了和降灵一模一样的阴阳师袍子,两人一交错,若非真珠头上还戴着缀满水晶的冠子。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激战之中,降灵突然对真珠说了一句话,真珠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但毕竟两人正在激战,降灵手里握着师宴的「妄念之叶」,不知为何竟然能和真珠的银刀短兵相接。众人担心之极,只看那些刀刃有没有往自己所爱的人身上招呼,全然没有注意他们细微的表情差别。
又过了一阵,真珠答了一句。
降灵又说了一句。
真珠又答了一句、
他们就如此在激战中神秘地交谈,突然之间真珠大喝一声:「银刀弑神!」那银刀旋转成一个光球对降灵当头扎下,地上烟尘四起,降灵似乎躲闪不及被卷进了真珠闪闪的刀光之中!
师宴和阿鸦大惊失色!两人救人心切,忘了原来被降灵结界所挡,同时大喝一声,神杖和短剑齐挥,一同跃入了战区中心
「神杖之火──」
「绝杀──断刃斩──」
两人一杖一剑、还有降灵一把「妄念之叶」都刺人了头戴水晶冠的真珠的胸口!刹那间真珠胸口腾起一团火球,神杖之火威力发作,顿时把他化为飞灰。
竟然成功了?师宴和阿鸦一怔,同时抓住降灵,
「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那「降灵」笑了笑,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喀哒」一声,师宴的心陡然像不跳了,牢牢地抓住「降灵」,「你──」她足下踩到一个坚硬的东西,目光一掠,那是一颗烈火烧过变得苍白的珍珠。
她用以塞住降灵胸前裂口的珍珠。
阿鸦一把提起了那「降灵」,他浑身都凉了,
「你──」
「你们杀错人了。」那「降灵」殷红的唇舌吐出极端残忍的字眼,然后仰天而笑。
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无害是看得很清楚的──银刀弑神之中,满天尘土刀光闪烁,真珠抓住了自己的水晶冠戴到了降灵头上,然后夺过降灵手里的「妄念之叶‘,,把银刀塞入降灵手中──随即一刀往降灵胸口插去。烟尘散去,师宴和阿鸦怎能分辨谁是降灵谁是真珠?情急之下铸成大错,杀死了降灵。
他耸耸肩,摊了摊手,「死了?别说我不够朋友,只是他死了我要到哪里去找消失的灵魂?我可是很够朋友的……」他逐渐从树梢上消失。
无害这一次来的确是来取神之灵魂,祀珈私分灵魂给自己的傀儡,此事已然曝光,如果不能快点儿找回灵魂不免祀珈要受天雷之刑。可惜祀珈的灵魂完全没有气息可查,知道在降灵身上,但必须在降灵身体还在的时候取出灵魂,那神之灵魂才不会消失。这么一下给烧成灰了,祀珈的灵魂也就随着降灵一起消失了。
他走了,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突然想通这件事真正的意义。
「你这要下地狱的混蛋!」阿鸦一拳往真珠的胸口揍过去,目呲欲裂,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我要杀了你!」
师宴全身都软了,「啪」的一声跌坐在地上,太残忍了!太残忍太残忍了!亲手杀死降灵……她看着自己的手,不久前她才把他从烈火中救出,今夜她却一把火把他烧成了灰烬……太残忍了!
真珠挡住阿鸦疯狂的攻击,「我不想杀你们,不要再和我纠缠不清,否则我一样杀了你们。」他突然稍微改变了态度,很微妙的。
「我要──杀了你!」师宴握起跌在地上的「妄念之叶」,那手用力得整个手心在流血,她一跃而起一刀杀向真珠胸口,「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真珠闪过了师宴的攻击,冷笑道:「杀死他的是你吧,别再和我纠缠,走吧。」
他话中有话!师宴虽然已经濒临崩溃,却还有一丝清醒,「你这话什么意思?」她厉声说。
「他事为了你死的。」真珠冷冷地说,然后艳艳地笑了,「再见!」他竟然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打算掉头走人。黔
「等一下!」师宴胸口气息起伏,拦在真珠面前,神杖横在胸前,「你不说清楚我一样烧了你……」
「笨女人。」真珠一把抓住师宴的神杖,「刚才有天使在看你知道吗?」
「天使?」师宴呆了一呆。
「神的使者,降灵身上的神之灵魂和我身上的鬼之灵魂都是天理不容的东西,使者是要收回的。」真珠冷冷地说,「不过按照情况来看那位天使只对降灵的神之灵魂感兴趣,女人,你身上也有祀珈的神之灵魂吧:」
「我身上……」师宴怔住了,她早已忘记自己曾经死过一次,因为活得太快活……她根本忘记了自己曾经死过一次……
「如果使者决定收回神之灵魂,降灵,还有你这些依靠神之灵魂活着的怪物──」真珠很恶意地使用了「怪物」这个词,「你以为会怎么样?」
一时间有一种声音刺穿了她的耳朵。
她刹那间聋了,又像彻彻底底地死过了一次──如果说、降灵是为了让她活着而自己决定带着残缺不全的灵魂毁尸灭迹──那么她──那么被留下来的她要怎么办?
为什么你能坚定不移地去死,完全不考虑活着的人的心情?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那么简单地活着,我是那么普通的女人,普通到了我会因为这样的事想死,你知道吗?为什么以为留下我一个人活着就是……她的脑子里刹那划过一道火花──那天……那天……「大概是我……活得太快活了吧?因为太幸福了,所以很怕死。」
浑身突然凉了,那是她想爱的吃语,却变成了他的催命符。那个迟钝的笨蛋不知道,她所谓的「幸福」是因为和他在一起,是因为遇见了……从来不曾以为会遇见的……恋人啊,你也曾经说过──「我不想和师宴分死,不想和阿鸦分开,不想和所有人分开永远都不能见面……因为我也很幸福,所以很怕死。」你说过的怎能不为你的心愿拼命努力?你死掉了就算我们大家都活着又能怎么样?又能怎么样?
「那个笨蛋,」真珠喃喃自语,「害怕你难过,拜托我代替他留在你身边,真是笨蛋、我怎么可能会代替一个笨蛋留在另一个笨蛋身边?他以为谁都可以像他那样蠢?为了让一个女人继续活着安排她亲手杀死自己?切──」
阿鸦猛地抓住真珠的手腕,「交换身份的事是降灵……说的?」
「是。」真珠挑衅地挑眉,「安排让自己重视的人杀死自己,戴着不完整的灵魂消失,欺骗神诋让那个笨女人继续活着,然后要求我代替他留在你们身边──他替我死。我不知道他是聪明还是笨,总之代替他这件事做不至──」
「世上──只有一个降灵!」师宴一字一字地说,「就算他烧成了灰,变得什么也没有,也只有一个降灵!你给我滚!」她指着真珠,「谁要你代替他?他是……他是谁也不可能代替得了的!他是我的!」
「我管不着他是谁的,总之你们别缠着我。」真珠一下摔开师宴的手,往树林走去,消失在黑夜的林海之中。
阿鸦紧握双手看着地上烧尽的一片灰烬,平生第一次眼泪纯粹地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降灵……其实很聪明的。」师宴跪在代表降灵的那堆灰烬上,闭着眼睛五指牢牢抓住那些余烬,「他知道交换身份瞒不过神,只能瞒我们这些俗人。
可是他也很笨,以为长得一模一样就能够互相代替,以为他和真珠……没有什么不同……」她的嗓子哽咽,开始断断续续地抽泣,声音变了调,「以为我爱的──只是活在人间的会动的傀儡吗?」
为了隐瞒她身上四分之一的神之灵魂,他宁愿化为飞灰也要欺骗神抵。
那算是他对她的爱吗?
一个笨蛋对另一个笨蛋的爱?
她实在太蠢了,为什么没有告诉他──她最想实现的心愿不是长命百岁,她最想要的是他对她的重视、珍惜,还有关怀……她想要成为降灵所爱的女人,那是她最想要的事、最浪漫的事。
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为什么没有告诉他我想要你爱我?
还有──究竟你这样死了是不是表示你曾经爱过我?是不是曾经爱过我……
满地的灰烬随着风缓缓地移动,她惊慌失措地以衣服把它们压在地上,扑在地上的时候眼圈很热,终于……哭了。
另一件衣服和她的一起压在了地上,另一个人也在流泪,虽然他们流泪的理由不同,但都在做同一件事──让降灵回家。
我们回家吧,毕竟祭神坛才是你喜欢待的、熟悉的地方。
师瑛坐倒在神坛上看着眼前发生的惨剧,那些不知为何而存在的怪物……也像人一样有生、有死,会为所爱的人化为灰烬……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望着不远处以衣裳紧紧压住地上灰烬的两人,满腔的眼泪像替别人在哭,像冥冥中有人要她这样哭
那夜星光满天,那夜其实很美,除了风很凉。
那已经是一千多年前的夜,一千多年前发生的故事,一千多年前流的泪,还有一千多年前的爱。
时光流转、斗转星移──
转眼过了一千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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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2011-07-31 14:11:10
十预计中的幸福生活
「降灵,我有一个疑问。」
在降灵变成人以后,师宴在祭神坛上搭了个屋子,两个人开始了甜甜蜜蜜的幸福生活。但是──经常发生一个问题,比如说现在──
师宴坐在房门口的大石头上,看着从屋子里走出来的降灵,现在是夜晚初更,正是睡觉的时候。
降灵眨了眨眼睛不解地看着师宴,他习惯晚上起来,师宴也是,他们两个都是夜猫子,白天睡觉,晚上起来说话聊天散步。
「降灵大师,」师宴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又这副样子出来走路?」
「嗯。」降灵点点头,浑然不觉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对。
她越笑越灿烂,「那么我想问你花了一千多年弄出来的身体有什么用?」她脸上在笑,额头上的青筋在小小地跳动──那笨蛋又擅自从身体里出来,以灵魂的状态跑出来要和她去「散步」!
「啊!」降灵这才发现错了,他不知不觉就从身体里出来了,「有身体很重啊。」
「很重?」她继续笑盈盈地说:「你不喜欢身体我放火烧掉好了。」说着她亮出一支火折子,自言自语地道:「我要从头开始烧,还是从脚开始烧?」
降灵回到屋子里,一会儿把他那副身体「穿」在了身上,走了出来,「师宴。」
她一转头,,「哼。」
降灵走过来拉住她的手,「我们走吧。」
她反握住他的手,捏了一把他温暖柔软──因为在墓穴里养了千年从来没有拚触过外面也没有干过活──而特别娇嫩的手,宣布:「从明天开始我们白天出去散步,绝对要改掉你的坏习惯。」
「会痛。」降灵的手被他捏了一下就泛上红痕,他皱着眉头想收手。
她举起他的手在自己红唇之前,轻轻地吹吹,「还痛吗?」
降灵摇头,突然师宴在他手背上轻轻地咬了一口,他「啊」的一声叫了起来,无限困惑地看着师宴,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她又温柔地轻轻吹着他的手背,嫣然一笑。
「为什么要咬我?」降灵挣扎着要收手。
「因为我想这样吹吹。」她笑得好娇媚,「看着你就想欺负你。」
「师宴──」降灵的神态宛如掉下陷阱无法挣脱的小白兔,望着猎人不知所措。
「反卫你已经没有我一直在身边就不行了嘛──」她笑盈盈地说,「谁让你看起来就像很漂亮的寿桃包子,让人想捏一下,咬一口?全部都是你自己不好。」
「……哦……」降灵皱着眉头,过了很久也不太理解她的意思,又待了一会儿他已经不想这件事,也忘了自己的手还在师宴手里,漫不经心地说:「我们走吧。」
她小鸡啄米一样轻轻在降灵手背上吻了一下,紧紧握着他的手,觉得这样还不够又把他的手臂揽在自己怀里,仿佛这样才有安全感,「我们走吧。」
两个人缓缓绕着祭神坛荒芜的野地散步,降灵突然问:「阿鸦呢?」
「阿鸦啊,」他嫣然一笑,「他后来娶了一个和降灵一模一样的女孩,生了一个和降灵一模一样的儿子,满足了他想要当保姆的心愿。」
「骗人。」降灵已经渐渐习惯了师宴的胡说八道,皱着眉头,「阿鸦早就有妻子了,还有个儿子。」
「啊?」师宴倒是意外,「他有老婆儿子怎么和你住在一起?」
「听说有一场很大的瘟疫,」降灵说,「他的妻子和儿子都病死了。」
怪不得……降灵死去以后他会那么悲伤。师宴静静地想:陪伴在身边的最后一个人去了,留下他独自一人守着这片山林,如何能不悲伤不凄凉?「阿鸦后来娶了一个很温柔的妻子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她说,不过娶了一个很温柔的妻子是阿鸦三十九岁以后的事情,这之间有十年,他过得很孤独凄凉。
「不知道阿鸦转世投胎以后会是谁呢……」降灵自言自语。
她突然起了一阵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果然听降灵说:「我们去找他好不好?」
「找谁?」
「阿鸦的今世啊。」降灵单纯的眼睛充满善意和友情地看着她,」我们去找圣香、则宁、上玄、六音还有阿鸦好不好?」
她的嘴角稍微有一点点变形,在抽搐,她不能和降灵卿卿我我,不能长相厮守,要「先去」找圣香,然后去找「则宁」,再然后去找「上玄」还有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最后还要去找阿鸦?虽然她是不反对找阿鸦。但是这一路行程安排下来他们岂不是至少有二十年在路上漂浪?她还打算给降灵生一个可爱的寿桃宝宝,像他一样超级可爱,捏起来水水的,结果他就这样破坏她的梦想?但要说不去找阿鸦似乎说不过去。
「我们先找阿鸦好不好?」
「不好,我要先找圣香。」降灵随口说。
「我说先找阿鸦,」她额上的青筋又在小小地跳动,她绝对有一天要杀了这个叫做「圣香」的家伙,「阿鸦和你比较好。」
「圣香也……」降灵说了一半「啊」的一声叫了起来,「你干什么咬我?」
她「哼」了一声转过头去,「谁都可以找,就是不许找圣香。」
降灵委委屈屈地不做声了。
师宴胜利──证明狡猾的、小心眼儿的、一不讲道理的女人永远是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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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2011-07-31 14:11:51
十一
白天。
熙熙攘攘的街道。
开封的街道永远是热闹的,来自各地甚至西域的衣物、水果、首饰珠宝、各式木器漆器琳琅满目,飘浮着种种香气的各色烤鸭店、烧猪店更是让人食指大动。
师宴拉着降灵在开封大街上走着,刚才降灵说了一句「圣香常常来这里」,师宴就以飞快的速度拉着他在街上走。当然她走得很斯文,只是拉着降灵不小心撞上水果摊又不小心撞上胭脂贩子,最后更加随便地撞上贩卖菜刀的小贩,结果就是……
「你给我站住!我的苹果!香蕉!橘子……」
「我的绝代佳人啊!你撞翻了我的胭脂摊子,怎么会有绝代佳人给我买胭脂?你还我的绝代佳人来──我就是为了这个梦想放弃万贯家财卖胭脂的啊……」
「给我站住!」数把菜刀掠过。
一个貌似温柔娴淑的女子拉着一个年轻男子快速地在人群中穿行,后面追赶的人群越来越多,她却不知为何能像游鱼一般在拥拼的人潮之中轻松地前进。
「师宴,好多人在追我们。」降灵一边跌跌撞撞地被师宴拖着跑,一边担心地看着背后不远处拿着菜刀追来的人们。
「不要管别人的事,他们在散步。」师宴笑吟吟地说。
「那我们在干什么?」降灵间。
「散步。」她依然笑吟吟的。
「你走得太快了,我追不上。」他始终不习惯身上沉重的「身体」,不能飘起来走路实在是太不方便。
「那么,这样吧。」她嫣然一笑,「我抱着你走,怎么样?」
「不要,」降灵说,「这里太挤了,抱起来会撞到人。」
那就是说以后不会撞到人的时候她想抱就可以抱了?师宴本来在生圣香的气,现在立刻高兴起来,降灵果然是超级迟钝全然不解世事的好宝宝,她嘴角噙着狡猾的微笑,拉着他快跑,哈哈哈,只要和他在一起,无论什么事都会变得很快乐。
「等一下,师宴,等一下……」
哈哈哈,降灵实在太可爱了。她没听降灵在说什么,径直往前跑。
突然手里的东西重了起来,后面在追她的人群发出了「咦」的声音,一个老人上来拦住了她,「这位姑娘……」
「咦?」她提起了降灵,那家伙突然软软地倒在地上。
「死了?」追杀他们的人脸色齐刷刷地变白,一步步后退,窃窃私语:「难道追得太紧把人追死了?」如此一想,不少人便心虚地直往后就退。
降灵……师宴额头上的青筋挑动,一点一点抬起头望着停在遥远的地方不肯走了的降灵的幽魂,再看看手里提着的软绵绵的身体,这家伙──她指着远处只有她能看见的幽魂咬牙切齿地喊道:「降灵!」
「这位姑娘,是不是遇到麻烦了?」路边的人群中有人缓步走出,劲装佩剑,看起来似是武林中人。
瞪着降灵几乎就连发十枚「妄念之叶」的师宴立刻嫣然一笑,「我相公突然得了风寒,还情公子帮忙扶他回家如何?」
风寒?旁观众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天,现在是六月天吧?风寒?在哪里?中暑还差不多……不过看师宴温柔认真的笑容,质疑她的判断似乎也很不合情理。
不用跑了。降灵回到不必再被拉着狂奔的身体里,站了起来。
剩下的廖廖无几的围观的人们「咚」的一声都坐在地上,脸色青白──人可以说死就死说活就活吗?
「啊,我相公已经好了?」师宴继续笑如春风,仿佛方才说中了风寒要人扶回家的不是她,「那么多谢公子好意,我们夫妻先走了。」说着一拉降灵的手,展开轻功身法刹那间逃之夭夭。
哇!众人的目光跟着她远去,跑得好快的女人啊。
这个女人──刚才站出来相助的人微微一怔,好功夫。有如此好的轻功,,为什么要在闹市里面闹事?
难道世上真的有如此无聊的人?他却不知道当女人为了某些小事计较起来以后,的确就是这么无聊的。
「杨公子,那是新来京城的乡下人吧,不要管她了。王大人还在等你。」旁边有人说。
那劲装佩彭的少年人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哈──哈──哈──快速逃掉的师宴拉着降灵奔到拐弯的角落,捂着胸口直笑,「呜──我还以为逃不掉了。」
「师宴,刚才那个人……」降灵突然说,「身上有一团黑气。」
「这么说来我也觉得他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你担心他?」她回头一笑,「要回去瞧瞧?」
「嗯。」降灵没有点头,耳下的圆铃发出「叮咚」一声出奇清脆的微响。
「那,回去吧。」师宴轻轻一拍他的头,「你是阴阳师啊。」
「师宴不玩了吗?」降灵轻轻地问。
「不玩了。」她展颜一笑,「你说不玩了,我就不玩了。」
「那么我们走吧。」降灵的长发微飘,稍微领先师宴一步,往回走去。
迟钝的、什么也不懂的人,却那么固执,而且善良。她在心里微微一笑,就是因为他有如此温柔和善良,所以她才愿意听话吧。说到底,她也是一个温柔的女人,会顺从她喜欢的男人的心,放手陪他做他想要做的事。
「叮咚」微响,声音像响自各人心里,刚才闹市逃走的疯疯癫癫的一男一女又走了回来,这次男子走在前面,微微散发着和刚才不同的气质。
「喂,你们两个刚才弄坏了我的担子……」水果铺的小贩跑了出来。
「啪」的一声一枚东西掉落在小贩手里,师宴嫣然一笑,「赔给你。」
小贩傻傻地看着美人的笑容,手里下意识地接住东西,过了好久才低头去看,这一看看得他叫了一声,「嗒」的一声那东西跌在地上。
街上的人们纷纷低头去看,一时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
「这是古物啊。」有个识货的老人低声叫了起来,「汉代的……璃纹白玉剑饰,千年的……古物啊。」
「这怪模怪样的东西是古物?很值钱吗?」水果小贩摸摸头。
「汉代的时候是很普通的东西吧,不过现在──」老人微微一笑,「少说也值个百两银子吧。」
「啊?」水果小贩大吃一惊,连忙捡起那个东西,对着那怪异女人离去的方向张望。
「请问刚才那位公子往哪里走了?」师宴询间周围的百姓。
「刚才那位公子?啊,你说杨公子啊,杨公子是王大人的义子,刚才好像王府的管家急急地把他招回去了。」旁边没有看到混乱的大婶很热心地回答。
「谢谢。」师宴往她头上摸了一下,嫣然一笑拉着降灵往王大人府上走去。
「啊?」大婶也往自己头上一摸,拔下来一枚小小的簪子,「琉璃滞珠?」那是汉代琉璃,虽然是廉价之物,却是古物,「姑娘你……」
她挥了挥手,「我心情好,送你。」
「为什么把身上的东西送给别人?」降灵问。
「因为我打算买新的。」
「你没钱。」降灵说的总是实话。
「我会带着你卖艺挣钱。」
「哦。」两个人漫不经心地胡说,很快到了王大人府门口,门口本有守卫,但不知为何大门洞开门前无人里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乒乓──当啷──咚──」一阵紊乱的杂响,接着一张藤椅自门口飞了出来,差点儿砸到师宴,她急忙一闪身才避过,余悸犹存地看着门里。说什么也是官宦人家,怎么家中如此暴力?方才看那位杨公子也器宇轩昂一派正气,这府里莫非在拆房子不成?正当她怀疑之时,降灵已经走了进去,走得清风踏明月那般自然。
「呼──」的一声,陡然一幅巨大的杉木连排花架飞了过来,师宴又大吃一惊,竟然有人能把这东西如此刚猛地掷出来,此人的武功实在让她佩服,只是有如此武功不知扔这些东西干什么。在练功?看刚才掷出来的桌椅都是上佳木材,如此练功不免也奢侈了一点儿。眼角一飘,那花架正对降灵掷去,那家伙的灵体已远远地躲到了墙角;而身体却还在原处,师宴对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大喝一声飞起一脚,轰然踢中花架中心,那花架「咯啦」一声碎裂,木屑纷飞溅了一地。师宴捞起降灵的身体狠狠地往他的幽魂灵体上按去,恶狠狠地说:「穿起来!」
师宴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硬要人穿着身体到处走。降灵脸上刚刚露出一点儿委屈的神色,师宴便重重地捏了他的手背一把,他刚要叫起来、她又轻轻托起他的手吻了一下。
师宴是世上最奇怪的东西,降灵满面迷惑,已经忘了刚才师宴的可怕之处。
这府里在干什么啊?两人一起凝目往府里看去,只见王大人府上一团黑气笼罩,不时传来打斗惨叫之声。
「这黑气是附身魂的邪气吧?」师宴眨眨眼,「怎么有点儿奇怪?这附身魂没有附在人身上,好像被困在府里的什么地方。」她衡量着王大人府的这里那里,突然指着一个地方,「在那里。」
「那里?」降灵往她指的地方看去,「我觉得不是那里。」
「可是那里的黑气最多。」她不服气地反驳,握着降灵柔软的手,正在打主意在哪里再捏一下,捏起来好好玩好舒服,像寿桃包子一样。
「那里是厨房。」降灵说。「是煮饭的烟。」
「那里不也很像煮饭的烟?「」师宴指着大厅之上的黑烟。
「那是邪气。」降灵慢慢地说,「为什么师宴看得见邪气不认得煮饭的烟?真奇怪。」。
「因为我活了一千多年都不会做饭。」她举起一根手指微笑,眼线一弯,「别人看见我这样温柔贤淑的美人都以为我擅长女红,不是尊贵的人不侍候,不过我只是不会而已。」
「你骗人。」降灵径直说出了她花言巧语想说的事,「你不会做饭,骗人说会。」
「嗨!」她看准机会捏住降灵的脸颊,笑盈盈的,「果然像。」
「像什么?」
「包子。」
「请问两位有事吗?」一位满头大汗出来收拾椅子和花架的老汉诧异地看着师宴和降灵。
降灵缓缓转过头,声音犹如他耳下的圆铃铃声那样清脆而缥缈,「这里每日子时门庭自开、猫犬狂吠、井水若血、时时听闻鬼哭,是吗?」
日光映照之下降灵长发微飘,铃声「叮咚」一响飘缈微如风中的错觉,却又清晰得让人心头微跳。那老汉本就满头大汗,此刻脸色苍白,「这位公子是──」
「阴阳师。」师宴嫣然一笑,「专门和鬼神说话的人。」
「不错,」那老汉「扑通」一声跪下,「府里到了晚上门窗开个不停,养的一只黄狗整天叫个不停,从井里拉上来的水都像鲜血一样,还经常听到鬼哭。
大师如果能够驱除妖魔,王家上下感激不尽。」
「附身魂还没有附在人身上,不要紧的。」降灵点了点头,径直往大厅走去。
师宴陪着他往里走,降灵究竟是怎么除灵的?她也很好奇。
那就是「附身魂」了吧?她凝视着大厅东南角的一团黑影,不过很奇怪啊,东南角不都是阳气最盛的一角吗?为什么附身魂会被困在那里?
大厅里一片狼籍,方才的椅子和花架都是从这里扔出来的。一个年轻人正在收拾地上散落的杂物,看见降灵和师宴进来一怔,问:「你们?」
降灵点点头,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没在听那「杨公子」在说什么、呆呆地看着大厅的东南角,满面迷惑。
那东南角上嵌着一个东西,一支银质的筷子。这种筷子并不奇怪,官府人家惧怕有人下毒,往往都有防范,但是这筷子怎会到屋角上去了呢──而且这筷子把附身灵钉在了东南角上让它动弹不得,若不是这一支筷子,可能王家就更惨了。
「家里有很厉害的法师啊。」降灵自言自语,转头对着杨公子,「你家里有很厉害的法师,邪灵都怕银器、附身魂被钉在东南角遭受每日阳光,不必我来,再过三五日就会魂飞魄散了。」
「我义父家中除我之外无人会武,更不必说法术。」那位「杨公子」满面惊讶,「这筷子是……」
「咦?」师宴指着门外的椅子和花架,「不会武功?这些椅子和花架如果没有练过十来年武功怎么会被掷得出来?」
「那是……」杨公子面露窘色,看似有难言之隐。
师宴聪明乖巧最善扮演知书达理的角色,见之微微一笑,拉住降灵的手,「既然公子有难言之隐,我们也就不再打搅,府上无事,我们这就走了。」
「把筷子拔下来。」降灵还在想用银筷钉住邪灵的法子,那掷筷子的人真厉害。
师宴闻言纵身而起拔下那支筷子,降灵横袖一挥,「炎精式降。」
「呼──」的一声,东南角空中有什么事物惨叫一声凭空起火,降灵眼眸微闭,清风徐来,他的衣袂微飘,起了一阵沙沙的微响。杨公子目瞪肖呆地看着,刚才在街上他还当这男子无用,被女子如此拖拽,此刻才知这两人的厉害。
」爹爹。」后院突然跑出来一个泪眼汪汪的小姑娘,「爹爹,奶奶打我、奶奶打我。」
嗯?师宴喜欢孩子,留心一看:好可爱的女孩子啊,简直是另外一个寿桃包子,粉粉的皮肤大大的眼睛,竟然和降灵有一两分相似。眼珠子一转,她瞪了降灵一眼,心里似笑非笑──这个难道也是你托梦给哪一个无知少女生下来的?
降灵被她瞪得莫名其妙,看了那跑出来的小姑娘一眼,「啊呀。」他叫了一声。
喂,小姑娘可爱是可爱,但你喜欢我也可以给你生一个,干什么对着人家的女儿叫「啊呀」?师宴有些不满,那小姑娘望着降灵,突然清清脆脆地叫了一声:「降灵。」
啊?她这下真的挑高眉头怀疑这是降灵托梦生下来的女儿了,「你认识他?」她指着降灵问那小姑娘。
小姑娘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师宴,难道你不认识我了?我是阿鸦啊。」
「阿鸦?」她突然眼前发黑,世界泛白──当年那个老老实实有点儿冷酷但是经常大吼大叫的阿鸦?那个娶了温柔女子去过幸福生活的阿鸦?「你真的是阿鸦?」
「你们到我家来干什么?」那个自称是「阿鸦」
还不到六岁的小女孩望着降灵,「为了那个附身魂?」
此话一出师宴不得不相信她是阿鸦,除非她是天生奇才赌彩的高手,否则怎能说出从没听过的「附身魂」,怎能叫出降灵和师宴的名字?「真的是阿鸦?」她喃喃自语,「怎么可能……」
「什么怎么可能?」那个小姑娘「阿鸦」皱着眉,就像当年阿鸦一样稍微有些勉强冷淡的表情,和她刚才出来哭哭啼啼「奶奶打我」的模样大相径庭。
「你怎么可能投胎转世变成女的?」师宴指着小女孩的鼻子,「而且长成这种样子──你是什么意思?」
「我又不是故意长成这样。」「阿鸦」瞪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师宴,「我这一世就长这样,不行吗?」
「不行!」她和六岁的小女孩眼对眼,「你明明在模仿他,说!这一世你有什么阴谋?他是我的,就算你有保姆癖也不能和我抢。」
「等我长大以后那个哥哥就是我的!」小女孩的声音和神态突然回来了,指着降灵大声地说,一副和师宴宣战的眼神。
师宴捏住小女孩的脸,「等你长大?哼!休想。」
正当两个女人吵架的时候,「杨公子」满面恐俱地问降灵:「我女儿她怎么……」
「我刚才呼唤出她一千多年而前世。」降灵淡淡地说,「只有片刻时间,不要紧。」
「你捏我?你这个坏女人。」小女孩用力地捏住师宴的脸,大声说出了也许「阿鸦」在一千年前想说又没有说出来的话。
「这位大师,」那巧位杨公子满面尴尬,「小女无知,在下代她谢罪。」说着一抱拳,甚是利落。
那两个女人还在对瞪捏着彼此的脸颊,降灵转身往外走,既然邪灵已除,他就不会留下。
「等我长大了,哥哥就是我的。」小女孩指着门口,在她幼小的心灵中似乎也有「一见钟情」这回事。
「没有用的,小姑娘。」师宴得意地更加用力捏着她的脸,「你来不及了,我已经长大了。」说着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陡然发现降灵已经走出门口,刹那间展开轻功追了上法,「等等我。」
降灵走出了门口,突然说:「用银筷钉住附身魂的人阵了不起。」
师宴叹了口气,她始终是追在降灵身边的女人,他不会为她改变什么。她闻言微笑,「大概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吧。」
「嗯。」降灵忽然在想,「不过我在杨公子身上看到的黑气,和附身魂没有关系,难道那黑气指的是阿鸦的转世?」
「肯定是肯定是。」师宴笑吟吟地说,「他转世成了那么刁蛮的小丫头,居然还要和我抢你,那黑气肯定指的就是她。杨公子要倒霉了,生了那么刁蛮的女儿。」
「不是啊……」降灵茫然地看着汪大人府,「那是灾祸临头的预兆……」
「砰──」一个半人高的青花瓷瓶从后院被掷出府门口,打断了降灵的话。
师宴目瞪口呆,这瓷瓶至少百来斤,要轻易被掷出门口那真不知道是什么臂力,府上有这等高手实是可敬可佩。
正在她目瞪口呆的时候,底里有人使尽力气惶惶地大喊:「杨少爷啊──夫人又发酒疯了啊──」随之「乒乓叮咚」作响,最终传来的是杨公子「啊—」的一声惨叫,生死不明。
师宴和降灵面面相觑,师宴捂着嘴闷笑得快要抽筋──夫人发酒疯?原来那就是高手啊……亏降灵想得那么认真。好不容易笑完了,握住疑惑不知道她在笑什么的降灵的手,她笑脸盈盈地说:「我们走完一条街就找到阿鸦的转世,看来只要再走几条街你想见的那些朋友很快都会遇到了。」
「哦。」降灵反握住她的手,习惯地让她带着走。
「明天再出来散步好吗?」师宴望着眼前的阳光,白天真美啊。
「哦。」降灵随口说,「我饿了。」
「我没钱了。」师宴摸摸口袋,她仅有的两个饰物都给了人,「你说我们怎么赚钱呢?」她举起一根手指,试真地说:「街头卖艺好不好?」
「卖艺?」
「对啊,卖艺,钻火圈啊、转大球啊、咬绣球啊……」
阳光之下,他侗两个人的影子渐渐被拉长,最后叠在了一起,证明走得很近很近。
番外终及内幕
圣香:我发现一个问题。
祁阳:什么?
圣香:降灵的身体是用师宴的血长出来的是不是?
祁阳:听说是。
圣香:那么他们就是近亲结婚,有血缘关系,会生怪胎的。
祁阳:……
圣香:应该叫他们离婚。
祁阳:他们还没结婚呢。
圣香:非法同居。
祁阳:不要紧。
圣香:嗯?
祁阳:我会给他们做试管婴儿,保证生出来的不是怪胎。
圣香:真的?手术费谁付?
祁阳:免费。
圣香,免费?你?
祁阳:我想知道活了千年的人体和密封组织培植长出来的人体所产生的后代是什么东西。
圣香:哦,手术费我会向师宴收,到时候分你一半;你的实验样本提供报酬交给我,我付给师宴一半。因为手术费和试验样本报酬一样多,所以你的那半份和师宴的那半份抵消,最后你要付给我实验样本提供费一步,师宴要付给我手术费一半。
祁阳(头昏中):为什么我要给你钱……
圣香:对了,还有这个课题的研发费要全额给我,这个问题是我发现的。
「咕咚」一声,周围旁听的人们全部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