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 里尔克:时间之书
来自:美蝶
目次 怎样时间俯身向我啊 你,神啊我的紧邻,倘若我惊动你 倘若只要一度有这样完全的静寂 我从你的话语读到它 我在着哪,你焦虑者啊,难道你未听见我 我的生命并非这险陡的时间 倘若我在某处生长 在所有这些事物内我找到你 我们都是工人:学徒,伙计,工场主人 你将如何,神啊,当我逝去? 你所说的第一个字是:光 光在你的树顶开喧 挖出我的双眼,而我依然能见你; 而毕竟,虽然每个人勉图从自己挣脱 你是未来,那伟大的晨曦 世间的诸王已届老年 一切又成为伟大与有力 现在红色的伏牛花已经成熟 你决不会忧惧,神啊,他们说:"我的" I 怎样时间俯身向我啊 将我触及 以清澈的,金属性的拍击: 我的感觉战栗着。我感觉自己的力—— 这有所形成的一日我将它握紧。 没有事物是完全的,直到我感知了它, 而这以前则是等待,寂静无声的,未得完成的。 我的视景已经成熟:就如一个新娘 轻柔地走来那事物,他的意志欲之出现的。 没有事物会嫌太小,但我的情爱 会画它于一个金色的背景,而且画得大大 而我珍贵它,不知所见灵魂为谁, 释放了,这灵魂也许会有所展示,表达…… II 你,神啊我的紧邻,倘若我惊动你 有时在夜里,以重重的敲击,—— 我如此作,因为我甚少闻你呼吸 而我知道:你是孤独的在大厅里。 而倘若你需要一饮,没有人在那边, 带来给你,在黑暗中摸索: 我恒在倾听。只要小小的记号,手势一作。 我即在邻近。 在我们之间仅仅一座窄墙, 只是由于机运;因为可能这样: 从你的或我的嘴唇一声呼唤—— 就使它倾毁倒下 不闻响动,无息无声。 这墙即由你的诸般形象造成。 而一如名字你的形象将你掩藏。 而一朝我内里的光照耀, 我内心深处即知道你,藉此知道, 这光辉就侈费于框架之上。 而我的官感,即刻成为瘫痪, 由你处逐放,成为无家无告。 III 倘若只要一度有这样完全的静寂。 倘若所有那些随意的,无一定目的的,但见其大概的 倘若那些都默然无声,以及邻居的笑音, 而倘若我的感官所造成的闹喧, 并不扰乱我的守夜—— 于是在一千重的思想内我能想出你 甚至想出你的边际我亦能, 而占有你(只要一个微笑留存), 给出你,对着啊,万有众生 有如给出感谢一声。 IV 我从你的话语读到它, 亦从你的手势的历史读到, 你的双手圈成圆形而且围绕 正要出现的形象,聪慧而且温暖。 你大声的说:生;而你低语:死亡 而你不再反复宣示:存在。 死亡却尚未来临,直到出现了暗杀。 于是一条裂缝通过了你完满的圆圈。 再是通过了一声呼唤 再是那些声音散向四方, 那些声音方始组成, 来表达你, 来负载你, 它们是越过深渊的桥梁—— 而它们以后所说的,期期出声, 只是片段片段 你昔日名字的片段。 V 我在着哪,你焦虑者啊,难道你未听见我 急着前来认你,以每一急切的感官? 现在我的感情已找到了翅翼,而且,旋回绕转, 白色的,飞绕着你的面容。 这里我的精神穿上静寂之衣服 站在你的面前,——啊!你竟然未见,难道? 在你的眼中难道我的五月的祈祷 未曾生长成熟,犹如在一株树上? 作梦者,我方是你的梦哪。 但倘若你醒来,我即是你的意志 以及所有光耀的主人 而我生长到一个领域,就如星星高悬而静寂, 底下伸展着时间之神奇的城。 VI 我的生命并非这险陡的时间, 由此你见我如此匆遽而过。 我是一株树,站立在我的背景之前。 我只是所有我许多嘴唇之一 而这一个啊,可宁愿哑然闭口。 我是两个音调间的休止, 它们不相协谐,倘若发声于同时: 因为死亡之音调会要自己提高—— 但在那黑暗的休止 战栗着,两个音调归焉协谐 而这首歌绵延着,保持曼妙。 VII 倘若我在某处生长, 那里日子更为轻松而时间柔美, 我会已为你安排华丽的盛宴, 而我不会这样的握你在我手掌, 像我有所作为的,恐惧又紧不放开。 那里我会已斗胆一试,将你挥霍, 你啊无际无边的存在。 像一个球 我会已掷你于所有波动的欢乐 我会已将你一掷,让人抓住你 而你要跌落时候 以高举的双手要跃起接你, 你啊事件之事件。 像一支剑 我会已让你一闪而前。 以金环中最最纯金 我会将你的火焰环圈, 而它必将火焰为我圈住, 在最最纯白的手上。 我会已将你描绘:不是在墙上, 却就是绘在天堂本身,从边上到边上, 而会已塑造你,就像巨人所作的一样: 像山,像火烧,像热风在阿拉伯地方, 从沙漠地带生长! 或者 可能还是这样: 我会将你找到一次…… 我的友人们是在远处, 我几乎不再听见他们的笑声回荡; 而你呢:你已自巢中跌下, 你是一头雏鸟,脚爪黄黄,眼睛大大 而你使我忧楚。 (我的手对你就嫌大得太多。) 而我从源泉以手指沾起一滴 而倾听,是否你会渴望它, 而我感觉跳跃你的心与我的心 而都是由于惧怕。 VIII 在所有这些事物内我找到你, 我善待这些事物似一位兄弟; 于小的事物像颗种子你沐于日光,将你自己 而于大的事物你就大大的给予,将你自己。 这就是诸力量的奇妙的表现, 他们作用,就服役于这些事物: 于根际他们生长,萎缩却在杆茎 而于树顶升起,就似复活。 IX 我们都是工人:学徒,伙计,工场主人, 你高声的中央走廊啊,我们建造你。 而有时走来一位严肃的旅人, 像一道光辉,激励我们一百匠人的精神 并且颤抖地对我们表现,一种新的技艺。 我们攀上这摇摆的台架, 在我们的手中铁锤重重的摇摆, 直到一个时间吻了我们的额上, 闪光的,好似凡事知道一样 这时间来自你就像风来自大海。 于是众多的铁锤声响, 而在山间一声又一声回荡。 只当天色已暮我们方将你搁放 而你将有的轮廓渐渐于我们心中现象。 神啊,你真伟大。 X 你将如何,神啊,当我逝去? 当我,你的水壶,碎成片片? 当我,你的饮料,成为腐臭或已干竭? 我是你的衣,你所从事的行业, 你失却你的意义,倘若将我失却。 没有了我你即无家 你即失去对我的欢迎,亲密而且温暖。 我是你的草鞋:你的双足疲倦 将因缺我而赤足流浪。 你巨大的外衣将落下。 看着我倚枕的面颊,暖暖的,你的顾瞥 惊恐之余,将会寻觅, 那种安慰,我所一度提供的—— 躺下,就如日落的瑰丽褪色 在异国的岩石之冷冷的围裙之上。 你将如何呢,神?我在焦急。 XI 你所说的第一个字是:光: 时间就这样开始。于是你久久静默。 你第二个字是人,令人惊吓 (在它的声音内我们依旧黯黑) 而你的面容又在默想。 但听你第三个字,我不欲望。 我常于夜间祈祷:作个哑子罢, 范围于手势,静静成长 而精神于梦中将之推向前方, 让他将静默的沉重的总数啊 写于额上以及山上。 你成为躲避愤怒的庇护所罢, 愤怒驱赶了那不可言说的。 在乐园内夜降临了: 你成为带着号角的守护者罢,而人们只是说,它会吹过呢。 XII 光在你的树顶闹喧 而所有事物遂成为多彩而虚华, 只当白昼逝去,他们才寻觅得你。 昏黄的朦胧,空间的柔和, 置一千只手在一千个头顶之上, 于是那奇妙的于兹成为敬虔。 你会把握这个世界,这样而不取他途 以这温柔的态姿。 从天空你倚身将大地握执 而在你外套的摺叠下将它触抚。 你有如此温柔的一种存在样式。 而那些人们,呼你以响亮的名字, 已忘记你就在邻旁。 从你的手,高攀似山, 升起你无言的力量,前额阴暗, 给律则与我们的官感。 XIII 挖出我的双眼,而我依然能看见你; 打聋我的耳朵,而我依然能听到你; 而即使一足也无我能走来向你; 没有口舌,我能将你召唤随意。 切断我的双臂,我将把你抱住 以我的心抱住你犹如以我的手, 停止我的心跳,我的头脑将跃动,同样真实; 而若你将我这头脑焚烧, 于是在我的血流之上我依然将支持你。 XIV 而毕竟,虽然每人勉图从自己挣脱 像从恨他且囚他的狱监,—— 在世间有一大大的神奇: 我觉得:一切生命都被活过。 那么谁活过它呢?是那些事物 站在那里,像未奏出的乐句 在昏暮就如藏在竖琴之中? 是那些风,自水上吹动, 是那些枝条,彼此示意, 是那些花,编织香气, 是那些长长的迟暮的径路? 是那些温暖的兽,来回走动, 是那些鸟,奇怪地振翅飞行? 那么谁活过它呢? 神啊,你活过它吗?这生命? XV 你是未来,那伟大的晨曦 升于永恒之平原之上。 你是驱走时间之夜的一声鸡唱, 是露,是早祷,是童贞的女郎, 是陌生人,是母亲,而且是死。 你是长变的形相, 由命运中升起,恒是孤独地, 不背欢呼的,亦不为哀悼的 而且不可描说的,像蛮野的森林一样。 你是事物之深在的本质,隐藏 它的实在之秘密 而对其他则恒为不同的表显: 对船为岸而对陆地为船。 VXI 世间的诸王已届老年 而将没有后嗣。 他们的儿子夭亡,在孩提之时, 而他们的女儿放弃 脆弱的王冠,让诸强力。 暴民碎王冠为片片黄金, 所谓世界的主人,投合时机 在火中将之锻冶,不怀好意; 但幸运并不与俱。 矿石病于怀乡。而切望 离弃造币厂与转轮, 它们给它如此细小的一种生活。 而从工厂与钱箱 它要回归矿层 在广开着的山中, 又一次它将之闭藏。 XVII 一切将又成为伟大与有力, 陆地将平坦而水将皱褶, 树将高大而墙将非常矮小; 以及在谷间,将成为强壮与多形态的, 一个牧人与农夫的民族。 没有教堂,将神拥抱 好像一个亡命之徒,然后对他哀悼 好像一头被捕的受伤的动物,—— 一切屋宇对所有的叩门都殷勤开放, 而将有一种无限的牺牲之感 在所有的人事之上,以及在你,以及在我。 没有对来世的等待,亦没有对来世窥视, 只有渴望,渴望甚至不对死亡亵渎 而我们,为之服役,熟娴世俗之事, 它的手啊,对我们即无陌生的感觉。 XVIII 现在红色的伏牛花已经成熟, 老去的紫菀在床上微弱地呼吸。 现在不富裕的人,当夏季逝去, 将永远等待,不会有真正的自我。 一个人现在不能闭眼, 确知一个完全的视景在他内心 等待,知道夜晚开始道来, 在他的黑暗中遂将上升:—— 他是过去了的,就像一个人已经老迈。 再没有事物来到他,再没有日子来临他, 对他发生的事,都对他说谎; 甚至你,我的神啊。面对你像一块岩石一样, 拖曳他,日复一日,沉到深渊。 XIX 你决不会忧惧,神啊。他们说:“我的” 对凡有耐心的世间万有。 他们就如那风,轻抚枝条的 而说:我的树。 他们几不察顾, 如何万有灼热发光,凡他们的手所抓执的,—— 如此则他们不能握住 即使仅仅边缘,而不被灼伤。 他们说“我的”,就如有时人会乐于 称王子为他的朋友当他与乡人言谈, 当时这王子既是如此崇高而——遥遥远去。 他们称陌生的墙为“我的”,而犹全然 不知谁是此屋之主。 他们说“我的”而要求占有, 虽然每一事物都闭起自己,当他们近身, 也许一位江湖医生 会就这样的称太阳与闪电为他之所有。 这样他们说:我的生命,我的妻子, 我的小孩,我的狗,而其实明知, 这一切:生命,妻子与小孩与狗 乃陌生的形像,他们伸展双手 盲目摸索所必然碰到。 这真理确然只有伟大人物知晓, 他们切盼有对眼睛。而其余的人哪 不愿听见它,他们的贫苦的流浪 不与任何事物结成联锁, 他们为他们之所有驱出, 不为他们一己的私产承认,啊, 不能占有他们的妻子就如不能占有花, 其生命与我们的全都不同。 神啊,不要失却平衡而坠落。 即使爱你而且在黑暗之中 知悉你面容的人,当他似一支光颤动 在你的呼吸之间,——他不能将你占有。 而若夜间有人将你抓执, 使你遂必进入他的祈祷而不浪游: 你是宾客, 来了,但决不长留。 谁能握住你呢,神?因为你是你自己的, 不为任何主人的手所干扰, 就如尚未酿熟的酒似的, 恒愈来愈为甘醇,全属于它自己,自有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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