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城楼

游西安古城楼，最好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半关门前的半小时。这时候，五湖四海的现代游客已悉数散去，沧桑的古风徐徐袭来，你站在巍峨的十四公里长的城楼下，当恒古的寂静溶入月光，城门为你缓缓而开。 灯红酒绿的西安正在燃烧现代化所带来的钞票与亢奋，你却滑落进历史铁卷里雍容静雅的长安。你慢步而行，一景一物，细细欣赏，垛口、敌台、角楼、朱雀门、长乐门——隋文帝在这里检阅凯旋大军，房玄龄在这里迎接取经归来的玄奘，这里是闯王一炬，付之焦土的地方，士兵们嘶声呐喊，漫天的火光融入血液，会不会有一个将军也曾站在你站的地方？刀刻的脸庞，凌厉的眼神，却有三分柔情暗含于眉宇，当烽烟三秦，兵临城下的时候，紧握住剑柄的手，也许再也不能捧起她沏的茶了。或许这时你才明白，游西安古城楼，看的不是奇伟的建筑，而是历史的鬼影，古今交错间，魑魅魍魉，青史余烬中，恍若隔世。 你慢慢走着，青灰石砖铺成的路面延展入一片幽深的黑暗，妖娆的灯笼高高挂起，魅影摇曳里是一望无尽的红——那华美的红，浓郁的红，震慑人心的红，千百年来杀戮和哭泣凝成的哀艳的红，流露出的是华夏历史难言的沉重和悲哀。 在这个时空交汇的时刻，念天地之悠悠的怆然，魔幻现实主义的旷远与寂寥，全属你独家拥有。在这一刻，这段包裹着十三朝历史的城楼是你一个人的城楼，它不是金钱、名誉或土地所能丈量的，它是一千四百年的呼吸和创伤堆叠出的石与沙，是那样厚重而灵动，宏大却又细腻。 当你老了，准备重拾过去遗失的贝壳，那些潮湿的记忆里或明媚的欢歌，或暗涩的喑咽，或苍弱的呢喃，通通在你脑海里旋起旋落，然后葬灭无垠。但你总会记得，多少年前那个夏末微凉的夜晚，在某个半小时里，你曾拥有一座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