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我的姐姐 (水仙骨科)
来自:Flâneuse
我的姐姐
“你要爱他,这是你在世上最亲的骨血。”
自儿时起,我甚至怀疑是从我们呱呱坠地时父母就已对她耳提面命,令她要爱我,爱她龙凤双生的弟弟。
她强韧,温柔,身体健康连心理也无佯,她看着我,一遍又一遍,只看着我,像要刺穿我,将我钉在她的床榻。
我浅眠多梦,甫一生出先在保育箱里钓起一条命,那线细长,将断未断得悬了许久。我是医院的常客,儿科医生都认得我,父母一边向南漂,一边带我遍访医院,他们在这一家一家辗转中变老,而我总算顺利长大一些,增了骨骼肌肉重量,总算不是风吹就倒的样子。
我的姐姐在乡下当个野孩子,摸鱼捉虾,在山中跌爬滚打性子飞脱出天际,才在城市接受她迟来的驯化。太迟了,所以几乎无用,衣架,藤条,鸡毛掸子,瓷砖地板,都不能使她顺服,她好像不会服气的,腰被压得再弯,眼睛还是亮着,她会看着我,让我快点去写作业,再帮她完成她的那一份。
她总是笑得出,露半颗尖的虎牙,在不开灯的客厅里反射一点别家的灯光月色,她摆摆手,让我不要陪她跪着,快去睡觉吧,明天还要演讲,要站笔挺,她等着看我。她总是细细挑我的刺,她为我圈定法则,她那些不知哪里来的陈词滥调,男孩子这样矮可不行,这样瘦也不行,这样爱哭更是不行,要长硬的骨头,不弯的背脊,这些话被我一一接住,一件一件做给她瞧。
但我怎能不回望她的眼,我倔强,愚蠢,不懂变通,成绩稀烂,梦想远大的姐姐,每天看着我喝牛奶,盯着我睡着,早于做噩梦的我先醒来陪我的姐姐。
我爱她。
我不管她迟钝还是逃避,我都爱她。
她和我睡一间卧室的两张床,看同一片天花板,吃同样三餐,写同样的练习册,被同一个老师批评或表扬,身边绕着同一群人。她抬手我就知道要递一支眉笔,我皱眉她就明了要换一个话题。
她要瘦,所以她不吃饭,却还是数着我吃了几个包子,不改她的错题,却记着我的成绩起落,她帮我在墙上划出身高的线,没收我的零食,问我收到的情书有哪一封中意。她们和姐姐,连比一比的资格都没有。可我的姐姐还在细数,今天我又向谁多看了一眼。
她第一次打我,是因为我抽烟。我和她几乎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恨不得像在母亲子宫中,但恨的是我,不得的还是我,我只好跟紧了她,又厌恶自己逼紧了她,她该和别的女生玩在一起,一如她期待我能和别的男生好好相处,她怕我被欺负,又觉得我得受点苦。
我叠一张小纸条,空的,关于她哪一刻又让我心动,一句一句,从不落在纸上。我比父母更严防死守她恋爱,每一个怀着期待接近她的人都被我赶走,也有几个不长眼的,想死缠烂打几回,或者听到她亲口的拒绝,都被我以阴谋阳计,赶得远远。姐姐,你看他们说的喜欢多轻飘飘,连一点牺牲都付不起。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她在看窗外路过的学姐,眼神是我陌生的,她不这样看我。
我这独一要被别的无二代替了吗。我借别人的烟抽,呛人,但不够苦。这令我失望,这世间所能给我的苦痛都不及来自她的万分之一。
回家路上她带我拐了小巷,她的手掌比南国夕烧更热更痛,她说,
“你明知道爸的肺有多糟,你活到今天难道很容易吗?”
“姐姐。”
“别叫我。”
我抱住她,我的眼泪滚满衣襟,我几乎要跪在她脚边可我又记着她不喜欢,所以只能收紧双臂,抱痛她,
“你不要看别人,我恨你看她。”
她知道我在说谁,这令我更难过。
我出去比赛,带着姐姐帮我收好的行李箱,我得了奖牌和花束,在火车上一路捧着想给她看,里面一支白玫瑰娇滴滴颤巍巍,刺没修干净,被拥在最中间。我想将这束花送给她,可她又被罚了跪,父母都没回来,剩她一个人在客厅呆着。所以我跪在她面前,阳光落在她身上,我抽出那一支玫瑰,捏在花托,献至她眼前,连我这个人,这颗心一起。
“怎么只送一支给我。”
“因为我爱你。”
“我也爱你。”
“可…那是不同的。”
“你怎么知道不同?”
她笑着看我,露着那颗尖牙,我们对这美梦太入神,直到花瓶碎在地上才被迫醒转。
我的姐姐拿过玫瑰,她握住满是刺的花茎,直到握出血来。她与我相同的眉眼,一样薄的上唇轻启,再握住我的手,使她的心跳从手指的血管与我相连,
“我爱他,我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