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声川在戏剧新生活提到说 开一个自己的剧场多难?
来自:上剧场(上剧场,赖声川的专属剧场)
原文转载-【好戏】
2015年12月5日,22岁的马靖雯与赖声川导演一起站在上剧场并不算深的侧台中,紧张地等待着大幕拉开。 马靖雯的角色是上剧场开幕大戏《在那遥远的星球,一粒沙》中的怪怪,她在整部戏中需要第一个登台,接受满堂观众的目光。

这座699座的剧场坐落在上海市徐家汇中心地带的美罗城5楼,为了尽可能地将空间留给观演空间,剧场的后台与办公区域被压缩得异乎寻常地逼仄,演员也只好在狭小的通道内穿行。 时至今日,马靖雯还记得那一刻的感受:“我对赖老师说,我已经无法呼吸了,我太紧张了。赖老师对我说,我都不紧张,你紧张什么呢?”

“只要我们真正活着,时间是不存在的。”怪怪说。 上剧场的故事,由此开启了。

从1984年在台北创立【表演工作坊】,赖声川用三十多年的时间奠定了他在当代华语戏剧界无可动摇的地位。对于每一个戏剧人来说,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剧场是一个永恒的梦想,而直到2015年,这个梦想才终于得以在上海第一次完整实现。 时至今日,五岁的上剧场已经具备了一个成熟剧场的全部面貌。稳定的演出排期与新内容产出,驻场签约的十六名剧团演员,活跃的艺术教育和表演课程,都让上剧场的生态变得丰富而活跃。 而许多人不知道的是,早在80年代,赖声川便开始了对剧场的一次次追寻。


1985年,【表演工作坊】的创团作《那一夜,我们说相声》台北市南海路艺术馆首演。作品取得巨大成功,作品磁带的销量都达到百万之巨。1986年随后而来的《暗恋桃花源》更将赖声川和【表演工作坊】推上巅峰。 在赖声川的太太与制作人丁乃竺口中,那几年的时间对于【表演工作坊】来说“很不错”。于是在1987年,他们便第一次开始盘算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剧场的计划。 因为当时的行政限令并不严格,台北市龙江路333号的一个曾是夜店的地下室空间成了最终的选择。空间不大,能够容纳一百多人,可以做一个办公室加排练室,也可以定期作为小剧场开放,“收一点点票价就好”。 装潢,购买灯具,布置场地,一群三十几岁的年轻戏剧人在拥有了几部自己的成功作品之后,看起来马上就要实现这个关于剧场的梦想。

时间来到1987年10月,赖声川与【表演工作坊】的同仁们投身于新戏《西游记》与当年在台北举办的亚太影展,分身乏术到没有时间打理这个新成立的小空间。 1987年10月22日-27日,台风琳恩侵袭台湾,台北市阳明山竹子湖雨测站测得单日1135.5毫米的降雨量,突破历史纪录。

当大家结束工作任务再回到龙江路的这个小地下室的时候,台风已经过去一周。排练厅里的所有东西都浸泡在齐腰深的积水中,新购买的灯光设备,剧团的诸多资料,赖声川个人收藏的画作,还有票款结余的几十万台币现金。 所有东西都因为积水的浸泡而发臭,赖声川和丁乃竺“抢救”出还没有毁坏的资料与现金,一张张地晒,期待多少能挽回一点这惨重的损失。 “那次之后我们就吓坏了”,丁乃竺说:“再商量剧场的时候就不敢,风险真的太大。”他们又撤回到阳明山的家中,把车库当做办公室,客厅当做排练室,一直到九十年代才重新“下山”。
赖声川第一次对于剧场的尝试,因为无人能预计的天灾划上了句号。这股火焰熄灭了十多年,终于又随着他与大陆的往来日益频繁而重燃。 2002年,北京北兵马司胡同。这座紧挨着中央戏剧学院的剧场是曾经的中国青年艺术剧院小剧场,许多明星艺人曾在此登台献演。自2001年青年艺术剧院与国家话剧院合并之后,便停止了租赁,留下了空档。 这个绝好的地段和条件让赖声川重新开始规划一座属于自己的剧场,取名同样有着个人风格——北剧场。不管是北京的北,还是北兵马司胡同的北,又或者是台北的北,都寄托着他对于剧场美好的期骥。 “其实北剧场非常理想,我好喜欢,三面台。我们拿下来之后,门口还有一个很大的警卫室,他旁边还有一个辅楼,就变成说有办公室,门口就做咖啡店。我还记得,我亲自弄的,大概一个窄窄的空间,墙壁上就是一个大照片,就是(林)青霞跟金宝(金士杰)的在上海的秋千上,就是暗恋咖啡馆,然后进去大概有400个位置,你需要更多的时候楼上还可以开……”

这些美好的期待最后被赖声川用一个字总结:“傻”。还在用台湾经验规划剧场的赖声川此时还没有预见到在大陆成立一个剧场会遇到的真实阻力。 2002年底,在种种现实压力下。赖声川无奈地撤出了自己规划了一年多的“北剧场”,自己投资购买的舞台设备悉数留给了剧场。
北剧场最终被制作人袁鸿接手管理,之后制作人傅若岩成为最大股东,于2003年1月10日正式开业。 2003年,SARS爆发,北京成为国内疫情较严重地区。 2005年9月20日,袁鸿管理的北剧场正式关闭。 同月,一墙之隔的中央戏剧学院接手北剧场,剧场正式更名为“中央戏剧学院北剧场”。 2015年,中央戏剧学院停止对北剧场的租赁。 2018年,北剧场原址成为了一座连锁酒店。

回头想起这段经历,赖声川并不显得过于压抑:“因为我们大概处理打击比较放松一点。但后来我想当时的梦想可能不应该这样做,我们可能太不实际了。” 经历两次打击,赖声川觉得“可能命还没有强到可以拥有自己的剧场”。返回台北后,各个合作方也多有邀约,赖声川也始终抱着“随缘”的心态在尝试。

有一年台北“文监会”前来拜访,关于华山1914文创区中空出的三个厂房应该如何规划。赖声川一下起了兴致:“你可以盖成三个四五百人的剧场,一个给林怀民,一个给侯孝贤,一个给我。 他向官员表示:“你不用给我们钱,我们自己可以找钱,找赞助商把这些做起来,然后你过5年看台北会变成什么样子。” 事情如赖声川预料之中的没了下文,他总结原因可能是政府觉得在台湾“不要有谁那么突出”。 【表演工作坊】起家的南海路艺术馆也曾讨论过成为赖声川专属剧场的可能性,最终还是“差一点”。 位于罗斯福路,台大隔壁的水源剧场之后进入了赖声川的视野,也无疾而终。 至今,赖声川在自己创团的台北,仍旧没有一座专属于自己的剧场。 2006年,随着黄磊、何炅等明星参演的“经典版”《暗恋桃花源》在大陆热演,赖声川和【表演工作坊】开始加快了向大陆进军的步伐。曾在他剧作中多次出现的上海,也成了他长期停留的城市之一。

在上海,关于“成立一座剧场”的邀请,纷至沓来。自2009年开始,赖声川在上海进行了不止一次有关于“成立自己剧场”的探索。 几个区都曾向赖声川抛出橄榄枝,有一方甚至已经规划好了一处“赖声川国际戏剧中心”,共要建立七个剧场,领头的叫“如梦剧场”,还配置着两个戏剧研究所,准备进行近当代华语戏剧的学术研究。赖声川对此颇为投入,甚至已经画好了剧场的图纸,但在“临门一脚”的时刻,计划被中止。 另一个机会是改造一座历史悠久的著名电影院,电影院的位置和空间都极佳。“我们傻傻地进去给我们的意见,如果这边变成一个剧场,那么上海多好。现在他就是个电影院,旁边几个pub,一点特色都没有。”赖声川不无遗憾地说,“我后来了解到很复杂,在抢电影院的人非常多,而且都非常有势力的。因为那附近规划了一个商场,他们希望把剧场规划进它的改造方案,我们只是一个小筹码而已。” 到2014年为止,即便作为是华语地区最为著名的戏剧导演之一,赖声川和【表演工作坊】在“剧场”这件事上的尝试,都没有一个明朗的结果。 “前面讲到的所有这些例子为什么会失败?最后还是利益的问题。因为文化的力量不是立即的,大家看不到文化的价值其实是大过这些利益,但是利益最后还是胜利。”赖声川说。

剧场不是个好的商业模式,从来都是摆在台面上的问题。数千平米的空间,每日的“营业时间”只有夜晚的几小时,还经常因为装台或是档期安排无法开放。绝大部分的“营业收入”来自于数百人贡献的门票,却要承担数十甚至上百人的经营成本。 在很多规划中,剧场都属于自己要完成规划用地指标的一个“添头”,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被放到更次要的位置中去。 最终开在了上海人气最旺老牌商场之一的“美罗城”中的上剧场,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徐家汇正在如火如荼的改造过程中。位于肇嘉浜路1111号的徐汇剧场马上要结束自己三十多年的使命,让位给一座现代化的购物中心——美罗城。

美罗城由徐家汇商城(集团)有限公司和新加坡美罗控股公司合资建设,时任徐汇区文化局党委副书记、副局长的徐春华调动至美罗城,任总经理。 对于一代上海人来说,这座有着别样造型的“大球”一直是徐家汇的地标建筑。从早年的“数码城”,到后来的餐饮街区,直到现在逐渐兴起的文化主题,美罗城一直用不断的改编让自己保留上海老牌热门商场的地位。 2009年,徐春华和赖声川结识了。或许是多年前在文化系统工作的情感,又或许是从商多年对于商业潮流变化的敏感,徐春华决定在时隔二十年之后,“还徐家汇一个剧场”。 在一座商场的顶楼建一座剧场,困难比想象中的还要大。 消防是首先需要考虑的问题。按照条例,高层建筑中的人群聚集要求本就严格,而在筹备的那几年中,静安区的一场大火更是让一切变得难上加难。 “然后那时候我有时候都觉得很绝望,因为我觉得这搞来搞去很多麻烦。徐总就一直跟我讲,他说丁老师,方法一定比困难多,我们就是要坚定。“回忆起上剧场的落成,丁乃竺满是对徐春华的赞许,“如果不是他,我们可能不一定会决定下来。”

消防的问题最后在徐春华的努力下逐一得到解决,为了符合标准,剧场的外侧新修建了一条消防楼梯直通地面。大型剧场同时也要考虑景片运输的问题,美罗城的后侧新修建了一座五层楼高的运景电梯,单独为上剧场使用。 为了上剧场在美罗城的落户,徐春华专门飞抵新加坡与股东方沟通。新加坡股东告诉徐春华:“你做美罗城一直都美誉在外,不要在临最后你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所有东西都毁之于一旦。” 徐春华说:“你们要再相信我,这一次,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2015-2020,五年的上剧场已经成为上海又一块文化地标,每年上演260余场演出,观众人数达到69.1万(包含艺术活动),会员达到15.3万人,许多观众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 “还徐家汇一个剧场”和“赖声川的专属剧场”的心愿,同时实现了。

对于一个剧场来说,5岁并不是一个很长的年纪,但却足以看到未来的很多事。与赖声川与丁乃竺聊到剧场,反复提到的一个关键词是“生态”。 什么是“生态”?除了政策和环境以外,最重要的一部分是“人”。与上剧场最亲近的一群人,首先是它的演员和工作人员们。 【表演工作坊】在台湾的三十年时间里,虽然有很多长期合作的演员,但由于市场容量所限,并没有考虑签约演员。而在上剧场筹备的过程中,有自己的“驻团演员”(上剧团)就是一件在考虑范围之内的事情。 在市场足够的情况下,签约演员有着充分的演出机会,也在不断地熟悉着赖声川的艺术风格。从2015年至今,上剧场只进行了两轮公开的演员招募,进出不多,人员稳定。 作为纯民营组织,上剧场目前有十六位签约演员。有固定工资和演出费,缴纳五险一金,在2020年疫情的大环境之下,也没有主动放弃任何一位。

“这是我所谓的‘尊严’。我们的理想是作为一个剧场的演员,甚至一个后台工作者,可以靠舞台去过日子,而且很有尊严,多好,而不是说我必须往影视去跑。我觉得迟早这个是国内我们这会到的一种状态。”赖声川很振奋地说起自己关于剧团的理想。 刚刚过去的11月,全部由大陆演员出演,上剧场演员担任大部分角色的专属版《宝岛一村》上演。基于对上剧场演员们五年来的熟悉,赖声川一一选定了每个角色的人选,这个原本被认定为“不可能翻排”的作品连演三周,以新的演员阵容同样获得了观众们的认可。

在丁乃竺眼里,一部作品的生命力与演出场次和一段时间内的观众总人数有着最直接的联系。在她看来,一部戏在一个城市中积累了超过一万名观众,才能建立自己的基础与观众生态。 “明星戏”受制于明星艺人的档期,很难有长时间的演出,无法形成“集聚性”。而目前国内的市场环境也无法支撑像纽约与伦敦的常年驻演形式,有签约演员的“季度性演出”便成了上剧场的最佳选择。 “我的理想是我们可以凭一群不是明星的演员,一直持续的经营下去。那么现在开始有一点感觉,《宝岛一村》也好,《暗恋桃花源》也好,都靠没有明星的专属版本积累起了自己的生命力。”
而“生态”的另一端,自然而然就是每一位走进剧场的观众。始终把“观众”放在第一位的丁乃竺讲到剧场生态,有着源源不绝的想法。 “从我们开始进到大陆来,剧场生态一直在变化,非常快速。有的地方好,有的则不见得。比方在最蓬勃的时候,我其实完全看到危机。蓬勃可能是危险,因为走向已经不太对。那时候,我想一定要坚持住。” “在那个时候我觉得我要坚持是为什么?是因为我要告诉大家,你不能去过于依靠政府。政府能给予支持是好事,但是如果你全部依赖他的话,就问题很多。” “所以我们就要靠观众,如果靠观众的话,要很谨慎,观众买票,他从买票那一刻开始到走进剧场,整个是一个一体的经验,他这个经验会注定他下次会不会再走进来。如果是好的体验,他会还来看。如果他在整个看戏的体验当中是不良的不佳的,他不会再回头。” “我们刚刚讲行业尊严,观众也要有他的尊严。他来买票,他从开始他觉得他被尊重,然后他进到大厅,他可以被尊重,坐到他的位置,他的视线他的各方面被尊重,戏没有把他当傻子,这都是尊重。” “所以为什么我们这么的辛苦,是因为要顾的面太多了。我的前台要好,我的售票要好,我的网站技术要够好,我所有的人方方面面都要好,然后他要好是要自主性的要好。” “然后观众从开始走进剧场开始,他的体验是好的,这个东西是要花很多的力气。”
“只有靠生态的改变,才能够有长远。因为现在的生态你很清楚,它就是功利。”他解释道,“剧场把戏当作商品,那么我们把戏当作经验,一个演出就是个经验,你进剧场不是来逃避你的人生,而是来面对你的人生。” “在我们的剧场里面你可以带走一些东西回到你的人生里面,而不是说你来这边忘记一些事两个小时,然后你忘了这部戏就回家了,这是某一种娱乐的定义,但我们不是这样子。如果在每一个城市都有这样,大家开始而且觉得这样有价值,那这整个生态就开始改变,而且戏是有意义的。” “其实我一直是向莎士比亚看齐,你看他就是个剧场老板,然后他其实是最商业的,竞争非常厉害。” “很多人不知道莎士比亚的戏里面很多脏话的,他每天都搞飙脏话,不是所谓的高雅的东西。因为它是面对市场,而且它的市场里面有皇室的,有国王,也有市井小民对吧?所以市井小民还可以丢鸡蛋上台子,各式各样的。” “好比哈姆雷特其实很刺激的,像他哈姆雷特对那些演员说话的时候,很讽刺性的讲说现在有些团怎么全部拿小男生当女生来扮演,然后他其实就在骂其中一个团队,然后那个团是最赚钱的,你知道吗?” “他能在伦敦生存,伦敦也有瘟疫,对。有一整期没演,其实跟我们一模一样,所以我觉得他真是他的了不起,不只是作品,还有他创造的生态,400多年就这样下来了。莎士比亚是商人,他卖票,而且他跟其他人竞争,他就是很多招在,就能够赢别人了。”

除了上剧场的演出,赖声川和丁乃竺决意将上剧场的“生态”拓展到更多的方面。上剧场的表演课程已经逐渐成型,给很多观众提供了看戏之外的又一种体验戏剧的方式;上剧场也在全国几个城市建立战略联盟,不止是巡演剧目“演完就走”,而是希望将剧场文化在不同城市的土壤中播种;刚刚尝试的“上剧场Live高清影像”也收获了令人满意的效果,希望能够将戏剧送到到那些暂时不那么方便进入剧场的观众身边。

赖声川的三十年剧场梦,在五周岁的上剧场身上一点点成为了现实。当他不再像自己口中那样“游牧民族般”地辗转于各家剧场,一个更大而更坚实的未来正在展开。 我的最后一个问题关于赖声川的创作:“您有那么多关于两岸,关于台北,关于历史的创作,这当然有关于您过去的人生经历。那么在上海的这些年过后,你会不会写一部关于上海主题的作品?” 赖声川回答我:“其实已经开始了。但是当然到我这个年龄,总是会想作品要更再大,就是它应该超越地域才行。他location是上海的,但它的议题应该是全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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