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鸿基:回到沿海。
沉默的风景(随喜。)
联合文学/2011/10 月号 ◎廖鸿基 大约三十岁前后航行出海在沿海渔船上当渔夫,海上陆地差异悬殊根本两个世界,即使风平浪静每吋甲板也始终摇晃不安。漫漫半年过渡,几乎呕尽肝胆,好不容易适应了海上颠簸及晕船困顿,风浪里一步步终于踩住甲板站稳脚步的感觉,彷佛端午过后浩浩南风一举吹散海面湿濡水气,夺回蓝天蓝浪。 海洋开门。 波浪逐渐和缓,海面反照天光一丕碧蓝万顷深沉。挣扎后睁开的眼特别明亮,面对新世界、新景观,我的心变得幽微敏感。舷边游过的每一条鱼,一段距离外悠游喷气的鲸豚,一再抓住我原本漂流放逐的心情。 云聚云散,风浪起落,海面时而白浪纷扰一片苍茫,船只仿如陷溺于无尽绵软的泥淖里吋吋匍匐,这时,我常感受到海水愤恨,也常听见水底下无数欲求的手掌不停攀抠船腹想要攀抓些什么。风云莫测大海善变,渔船出海仿若一片枯叶飘入大洋里浮沉,海上渔捞本质免不了是攀着危险边缘跨界索求。然而,船只通常造得十分滑溜、耐浪,船艏切浪不过一阵顿颠,顺势骑上一波浪头,船艏攀过涌浪高点后,俯艏下斜,船艉左右摇晃,扣抓浪墙滑下浪峰;择浪迈浪谨慎操舵,船只总能一步步跨越困厄;岸上带下来的强势,渔人从海里得到的往往比失去更多。 一趟趟搏鱼、镖鱼、拉网、拔绳,受创鱼血洒入水里,舷边团团红雾很快流水散去。渔港、出航、甲板、海面、水下,这是一场陆与海、空气和水里,两个世界的剧烈拉拔。 一阵剧烈拉拔,终于渔人用长钩杆勾住鱼体,将属于水里的宝藏吆喝着拔进边舷。离开海水后,临断气前,鱼只在甲板上作最后挣扎。身体是爆发的鼓槌,拚命敲打出生命最后一串鼓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血水四溅,腥臊黏液涂抹每吋甲板,也喷洒在每位渔人身上。多么像是受鱼血灌溉漂浮于海面的盆花,渔船沾惹血气总是开满腥臊的花朵。 这世界多么危耸、凶悍,多么血腥阳刚,多么沉默又多么狂躁。 舷内舷外处处惊奇。 这些都是岸上生活想也不曾想过的情景。 每回忙过渔获冷藏、渔具收拾,这趟海(渔捞)告个段落,船艏遥遥回望港嘴灯塔。返航走水路时通常船长掌舵,那时候的沿海渔船船长大概都是年过半百,他们从小讨海,算是渔捞经验超过数十年的老渔人。不晓得为什么,整个返航途中,我发现船长往往抿着唇一脸严肃一句话不讲,他们脸上几乎看不出任何收获的欢喜。 走水路返航是海脚(沿海渔船船员)喘口气的时机,这时我习惯坐在驾驶舱右侧窄隘的前后甲板通道上,背顶着引擎震颤的舱墙,面向舷外,看着舷边涌涌白波自左眼滑过面前,又从右眼眼角搅入艉浪里。水流不断船边撞出浪花,滑过当下,最后化为船艉白沫。时常,我忽然转头让眼光追住艉浪,似乎想拦截这趟航程里被激烈撞开来的些什么。 是有什么从原来的桎梏里被撞开了,只是当下并不清楚那是什么。 这么深这么宽这么生疏的领域,每趟相异的风浪海况,不同的渔捞对象,时常得默然面对黑暗的孤独,每天看着不同的日出场景,一趟趟如何也想不到的波折遭遇和起伏感受……破晓时分星点稀微,我抬头望着天际曙光渗漏的寒凉,心头燃着朝霞火炬,常听见一把音韵低沉的提琴拉着舷下低回的漩涡,某种心情化作旋律,在我脑子里一再盘旋。 拉拔起落,内心往往激动仿如一个浪头迭过另个浪头,又不断地从最高点澎湃坍溃下来。耸扬与坠落,如船艏屡屡奋力攀上波峰,撑不了剎那,旋即弯腰汲汲撞落谷底。一而再,颠扬的涛浪时时在我心底涌荡不息。 我将如何说给自己听,关于这辈子与大海无从想象远超过预期的这段海上渔捞机缘。或许,我该找个方式将海上这些情景,这些搏浪拔鱼的经过给说出来。 于是动了想要纪录的念头。 过去因为语言有些障碍,文字倒是比较习惯的表达工具,于是开始一边捕鱼,一边试着写下海上渔捞点滴。 终于写成的第一篇文章是〈鬼头刀〉。 回想当时的书写构想,并不是单单为了描写鬼头刀这种鱼,而是预期以四季为段落,每个季节描写一种黑潮海流里的代表性鱼种,打算写成一篇类似「四季渔歌」或「黑潮四季」的文章。没想到,还写着首段春季主要鱼种鬼头刀时,文章篇幅已超过五千多字。心想,太长的文章如冗长的航程使人疲倦。于是,打个句点,更改篇名,独立为〈鬼头刀〉单篇发表。 一年初始天地回暖,大海才刚刚开门的春天,一出戏开幕才闹过场,没想到,就打下句点给落了幕。不是戏码单调演不下去,而是因为汲深绠短能力有限,一时还缺乏能力充分表达这出深沉开阔的黑潮渔捞大戏。多年来虽然陆续也写了些黑潮里其它季节的其它鱼种,于1996年集结出版为《讨海人》;但总是觉得零星散置不够完整。 之后,以渔船为工作船转而从事海上鲸豚调查;接着的赏鲸活动规划、推动以及一段段远航经历……真像是走上了一段无暇回首的海洋梯阶。之间,或许曾经停步驻足想要回来,但形势所趋,似乎只能一步步攀升前行。不停走出去、航出去,直到二十多年后,终得稍稍停下来喘口气。 忽然很想再一次让自己的背靠着引擎抖颤的舱墙,很想再一次看着匆匆流过舷边的波浪,很想有机会重新回看自己这辈子的涉海脚迹。起自潮间带流浪,而后登沿海渔船捕鱼,接着航行于近海,再进一步越洋远航。并不刻意,但一步步竟完全符合人类向海发展的步履,也符合人类海洋文化拓展模式。 尽管离开初初下海的原点已然一段距离外,但心底那场黑潮渔捞大戏二十多年来不曾落幕。多少不同航向的不同甲板上,时常忽而就想起当年动念想要书写的这场黑潮渔捞。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回到沿海,回到起步的原点。 去年春天回到沿海,回到当年下海工作的渔港,为的是筹备渔业纪录片拍摄做些探查。 渔港港渠里行列成串,系泊着依然老旧的一艘艘沿海渔船。 啊,多少次这里解缆、系缆,航进航出,这里许多艘渔船曾经搭乘,许多艘船名我还记得。当年渔港里进出,无论落空失望或满载欢喜,竟然二十年岁月已经流过。海上漂泊,光阴流水般快速通过,一趟趟拉拔中被渔绳磨得深刻的船舷已经苍白。熟识的老船长不在船上,心想老船长应该也像他的船舷般皱纹深刻发鬓苍白。 攀上港口防波堤远眺外海,水色依旧墨然深邃,二十年前切擦过岛屿边缘的黑潮海流,如今不晓得流转到哪里去了。就算站得再高,恐怕都无法看见过去的流影踪迹。但是,这时我耳里还响着当年撼动桅杆的飒飒风声,眼里还看见海涌伯(《讨海人》中的渔人)站镖头愤慨持镖镖猎丁挽(立翅旗鱼);还清楚看见隔着一艘船,阿溪伯(《讨海人》中的渔人)舷边拉起将近他身高一般长的银剑月光(白带鱼)…… 啊,二十年前那段讨海经历,如梦如真,那段海上渔捞生活,让我生命攀上了甲板,并得以多年穿梭海陆边界。海上生活让我这辈子脑海里的存档画面,除了挺拔的蓊郁山林,还有一片广袤无垠的大洋,除了拥挤的人世以外,我还有一片疏阔广浩的空间。 许多年后,我心里明白,海岛以外,自我以外,只要持续航行,无比浩瀚的世界随时都在身边。无论称为生命岔路或人生转折点,这座渔港,这几艘沿海渔船,这几位老渔人,教我走了一段有风有浪有血有泪的人生。 二十多年后终于回到渔港,回到当初向海发展的起跑点上。 没有刻度的时钟 风的流动往往无影无踪,有时藉由树梢草尖显现他的形迹,有时藉由孔窍缝隙泄露他的底韵。海水流动不曾停止,浪起浪落不过他指头扬起的水表迹象,唯有悬浮其中的漂泊者,才能明白海面底下那股无尽浩瀚的流转。 人类渺小且生命周期不长,但早已观察到这些循环的规律周期,于是运用了刻度和数量来标示这些漫漫流转的庞大力量。 时间无色无味但往往携着当下所有颜色所有气味一起前进,一起变化,刻度和数量,人们设计了钟面设计了大小齿轮,连接时针和分针,让时间盘转于钟面刻度,不再没头没尾的溜走。 时间于是走在数字之间,走出了几点几分不同时段,走出了日出日落;一圈圈不停,有了白昼和黑夜,好比月儿绕着地球圈圈走出盈缺;几趟朔望后气温有了起落,季节开始周转。 一二三四、日日月月,春夏秋冬、岁岁年年,时间不停流动但有时有序,循环规律。那回头看不见起点,往前展望也看不到终点的线性流动,竟然大齿轮小齿轮大圈圈小圈圈,就能让自转和公转缩小规模且呈现在我们眼前盘转。 这片舞台尽管缤纷,但似乎只要有了刻度和数字,就有了轨迹可以依循,就有了节奏和步骤,大多数变化好像也都落在可预期的框框以内。 我常常怀疑,当一艘渔船遇见了一条鱼,是否一段时间后,因为规律周转,同个场景将在同个位置重复出现。或者恰恰相反,所有经过的都将注定如微风流水不再回头永远消失。 我常常想,会不会渔船、渔人、鱼三者之间,存在某种类似大齿轮小齿轮大圈圈小圈圈的特殊因果关系。 时间撒在风里融于水里,常觉得其中散布着不是刻度和数字所能标示的某些微妙因子。这些因子聚聚散散如烟飘渺,清淡而幽微。散开时,像可有可无的气味,聚合时又彷佛承受了旨意有了坚强意志。有时风里缕缕花香,有时水里漂着甜味,我常闭着眼看见满山遍野落英缤纷,有时也看见水流底下腥甜的果子已经累累结实。 这是一股神秘而又十分安静的力量,无可触摸,就像抓不住的水握不住的空气;这能量无以形容,时常得藉由光、藉由水、借着风,这股力量游走在时间缝隙中偶尔才露出现象。 这股能量到处飘,到处弥漫,只要机缘巧合,可能就因而引发起一连串的偶然;不一定直接因果关系;但往往从单一的偶发而导致群体勃发,彷佛冥冥中有股强烈的意念下达指示,必要凑合这场并非预期并非规划中的一场热闹。而且,如此偶然所引发的,往往是一场一夕间让天地变了颜色的惊奇。 冬至前后乌鱼群大举进入西部海峡,一波波南下;清明前后,飞鱼水面张翅随黑潮接近东部海岸。同样渔船同样渔人一年年增添岁数和皱纹,每年同个海域遭遇如约定的一场热闹。一年年经验累积,渔人晓得采捕时节,晓得可以到哪个海域等候,也晓得用什么方式可以捕获更多。如果渔捞就这么规律这么单纯,每趟航程将会形同钟面航行,如刻度指示,随数量左右。 老天似乎有所保留,那些微妙因子的聚合离散,让渔人完全没把握今年来的鱼是多是少,更没把握的是,明年这些鱼是否还会继续相约继续前来。老天给了可以因循的大规律,也给了祂自己都无法掌握的小变因。 风和水不断循环其怀里的记忆,但似乎也不停带走我们曾经看见的、曾经经验的。我们认得的、记得的、明白的都十分有限,一遍遍的遭遇,回想起来又常飘渺如反复的梦境。也许人们能够的节奏,能够的频率,怎么也无法透澈那如风如水几近透明的幽秘和玄奥。 为什么一起发芽,又为什么一起萧瑟,为什么没缘由的忽然就来了,何以那样不合理的炫丽绚烂,又不明原因没有方向忽然就走了,留下了完全枯萎和绝对空虚。 有迹可循能解释的是道理,偶发突变的只能说是因缘际会。 海水流动,深深浅浅一直都在流动,海水里没有稳固的标点,甚至没有盘转的圆心。海洋与陆地样态不同,宽深不同,风已然无可捉摸,更何况水面底下。特别那幽暗无明的深海,那深深海面底下的每一滴水,或许都是众多水表现象的缘起。看不尽、看不透的,每个随海流浮漂的个体,似乎都伸展其敏感的触手在水分子间的空隙等待,完全无心,但又好像有个统一的意志驱使他们聚合,并牵扯出庞杂的脉络在彼此的水面底下交错繁复。 可能某些浮游于水表微不足道的微渺藻类,不过因为多晒了点阳光,又恰好自深海涌起了某些磷、氮等有机质,于是引发以藻类为食的甲壳类浮游动物的一场大爆发,牵连又引发了一场基础鱼群的勃发,接连着可能引起一大群巨鲸家族因掠食而跟着鱼群迁徙,也连带引起渔船下海捕捞,引起捕鲸船追随鲸群,引发一连串的海洋事件,引发人类的下海脚步。 有道理的,没道理的,逾越的,狂妄的,柔嫩的,暴力的,都浸在同一片海水里互为互乱,但是,乱中又彷佛有种力量撑住秩序。广浩深沉错综,海水里融合的多样风景多样奇观,既牵连又疏离。每一艘渔船,每一条鱼,每一趟航程的关系,也都是无可清理、无可预期的复杂。 每趟航程回来,常觉得陆地陌生。 沿海渔船经常在陆地熟睡的午夜出航;暗幽幽大海里只剩船长一个人可以讲话,而大多数船长作业时一脸严肃除了骂人一句话都不讲;搏浪拔鱼重劳力肚子很快饿了,但沿海渔船不看时间吃饭,通常得等渔事告个段落又恰好收获不差船长也认为该吃饭了才可能丢一条鱼简单煮煮来吃。岸上作息有条件有空间,讲究稳定、干净、舒适、定时、定量……这些属于岸上的观念和习惯,当船只一航出港嘴,很快就会被不安的甲板给抛甩到浓稠黑暗的海水里去。老渔人常说的:「出来拚,不是出来爽。」要讲究的话就留在岸上。 时间在海上常被海水给浸湿泼乱了,一样航程有时转个眼就到,有时老半天就是到不了;通常是想快的时候慢,不在乎的时候又快得跟什么似的。如果把岸上的时间带到海上,船下的一波一浪都会跟你作对,跟你分秒计较。 当个渔人,得时常在茫然乌黑的海面学习孤独自处。破晓时分,天空从稠浓夜幕里裂出,船只从大片黏泞黑水中浮出,当海面开始眨闪灰暗天光,我得到机会从虚无里站起身来。这一刻天光变化飞快如赌徒熟练的洗牌,曦晖攀着晨风搭着波光汩汩涌到舷边,光斑光艳光速聚散,根本没有时间斟酌,我身上衣物因夜里搏鱼拉拔沾满腥臊鱼血,我的鼻孔从冰柜从渔舱露出甲板用力吸一口天亮后的新鲜海风,我的手表早已忘记刻度所标示的时间意义。 面对晨曦朝霞,常觉得自己这辈子第一次醒来。 回港上岸时,通常这城市还在逐渐苏醒。 一切都觉得陌生,好像已经离开好一阵子没上岸,没回过家。回家路上还曾怀疑,会不会自己是那误入桃花源的渔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会不会海上岸上两套时间,海上一日,人世是否早已跨越寒暑春秋。 惯性吧,当我逐渐习惯海上生活,那到处是刻度的岸上作息已经自己画下界线,就像是当一个人逐渐变成人鱼,下海不再害怕溺水时,上岸就得面对窒息搁浅的困扰。 来来去去离离返返间,慢慢地又发现自己生活态度因而改变不少。可以定时定量,也可以挤在一起一块解决。常觉得许多事可有可无,欲求常散成了一团蓬松烟霭。 后来,出航前常把手表拔下来,不是怕拉拔劳动给打坏了或被海水浸湿损坏,而是感到海上时间陆地时间不是同个表面所能表达。身体这艘船,也渐渐学会不必要一定航迹,没有既定步骤,飘飘晃晃,自如自在。 忘了时间就忘了必要旺盛燃烧,逐渐也就忘了燃烧后灰烬烟散的必然结局。时间攀着海水不断蒸腾为云,云朵密度差异于是漂泊成风,风云集散来去,闲时飘逸,偶尔凝结降雨,落回海面。 如雨水回到海面,我又回到沿海。 常想起过去与我交集的每条鱼儿,时常想起那段没有时间没有刻度的日子。 (联合文学即将出版廖鸿基新作《回到沿海》) ◎作者简介 廖鸿基 1957年出生,花莲人,花莲高中毕业。曾经讨海、从事鲸豚生态调查、规划及推动赏鲸活动、发起黑潮海洋文教基金会任创会董事长、随远洋渔船从事台湾远洋渔业报导、率队执行绕岛计划、随货柜船执行台湾海运报导、受邀香港浸会大学「国际作家工作坊」访问作家。曾获多项文学奖。着有《讨海人》、《鲸生鲸世》、《漂流监狱》、《来自深海》、《寻找一座岛屿》、《山海小城》、《海洋游侠》、《台11线蓝色太平洋》、《漂岛》、《脚迹船痕》、《海天浮沉》、《领土出航》、《后山鲸书》、《南方以南:海生馆驻馆笔记》、《飞鱼.百合》、《漏网新鱼》,及编着《台湾岛巡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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