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料 |产出|黑安 | 四时 | 冬 更新至15
来自:小埜
*是个淡淡的日常故事
*前期黑社会黑泽&花店老板安达
- 冬 -
01
望见窗外的飘雪时,安达还很惊讶。
没想到在十一月底就迎来了第一场雪,往年至少要到十二月。
细小的雪无声无息地落在地面上,缓缓变成水珠化掉了,但有些树梢上却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安达站在窗边看了好一会,想着要不就关店吧。
反正这会也没有客人来。
他可以去超市买些食材,再回家煮个火锅吃,应该是相当舒服的。
转身将白色台面上的包装纸收好,锁上店门,最后翻过门上挂着的木牌,今天的营业便算是结束了。
安达提着一袋垃圾从后门出去,打算将其放在回收点再回来关店。回收点并不远,不过短短一段路,来回也就五六分钟。
正垂着头想着要买些什么菜,突然眼帘中出现了点点鲜红,安达心里一惊,顺着这斑驳望去,看见了倒在自家花店后门的男人。
脚下的步伐变得迟疑起来,最终安达还是走上前去。
男人蜷缩着地板上,凌乱的发丝盖住了他的脸庞,身着深色的衣服,哪怕此刻的他已经人事不省,可安达还是隐隐感到点危险。
在他面前蹲下,安达闻到了愈发浓烈的血腥味。
男人低低地发出吃痛声,安达一时也找不到这人是哪里受了伤,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可以打电话叫救护车。才掏出手机,安达就听见那人微弱的声音传来。
“别叫救护车……”
原来还清醒着,安达舒了口气,那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我扶着你进屋包扎一下吧?”
搀扶着男人进了店内,让他在沙发上坐下。
安达转身去拿医药箱,本来还打算亲自上手替男人消毒包扎,但那人抬起脸却对他歉意地笑了笑,“麻烦你了,我自己来就好。”
他的脸发着白,就连唇瓣也没了血色。
不笑时浓密的眉毛蹙在一起,薄唇微微抿着,显得不太好相处。可展颜一笑时,周身都变得柔和起来,本就好看的面容也显得更加迷人。
安达呆了呆,老实说他有一点点被这笑容闪到。
未免过于好看了些。
男人利落地清理并包扎好手臂的伤口,显然这样的情况并不是第一次。
“你怎么会……”
安达话说了一半又顿住,他并不应该问那么多。于是闭了嘴默默拿回医药箱放回了原处。
再回来时看到男人有点疲惫地将自己陷入到沙发里,面色苍白,整个人恹恹的。
“我可以在这里睡一会吗?”
这个请求对安达而言是有点为难的,他并不想招惹到什么,可男人脆弱的模样让向来心软的他忍不下心拒绝。
安达一边唾弃自己又动不动心软一边却又转身翻出了自己在店内休息时用到的毯子,他抱着毯子递给男人,“你盖着睡吧。”
窗外的细雪依旧下着,短时间是停不了的。
安达想起自己刚才还打算回家打火锅,这会也不知道能不能吃成。
他又瞥了一眼这个初雪天里不期而至的客人,男人已经沉沉睡了过去,身上的毯子都滑落了半边。
起身替男人重新盖好毯子,安达拿出手机给柘植发了条LINE。
「我好像捡了一个黑社会回家……」
很快安达就接到了柘植的来电。
安达拿着手机去了花店的大门口,在那儿通话既不用担心里头的人听到,也不用害怕吵到他睡觉。
简单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安达踱着步子等待柘植的回复。
“等他醒过来,你就让他走吧?”
安达应了声,就听柘植又说,“你可别又心软了。警惕点呀,安达!”
踢了踢脚边的积雪,安达无奈道,“我知道的。”
黑泽这一觉睡得格外地舒服。
睡梦中有股清淡的花香始终萦绕在他鼻尖,本来难忍的疼痛竟然也渐渐放过了他。
再一次睁眼,黑泽看清了自己身处的地方,也明白了梦里那花香从何而来。
这是一家花店。
花店内的装修十分简洁,一侧白墙靠着木质的柜子,零零散散摆着各种形状的花瓶,还有些许花盆;一侧则是通透的落地窗,此刻却是被纱质的窗帘掩了一大半,靠窗不远处摆着白色的木桌及椅子,桌上有些散花和工具。
再里头便是黑泽刚才休息的沙发,还有小圆茶几,显然是店主人平时的休息处。
“你醒了?”
安达从后门进了来,他收起用来遮雪的伞,手上提着一大袋食材。
抵不住心中的念想,最终还是收走了店里的重要物品,然后一个人跑去超市买了食材。
才进门就看到正四处张望的男人,他看起来似乎恢复了不少,起码那张脸不再是苍白且毫无血色的。
男人点了点头,“刚醒来一会。”
“谢谢。”
十分直接的道谢倒是让安达一顿,现在的男人反而没那么让他觉得危险了,甚至还有点让安达怀疑自己对他的判断。
难道是他猜错了吗?
柘植的叮嘱又在安达脑中响起,“等他醒来,记得赶快让他离开。”
不过安达还没有开口,男人自己就表示要离开了。
“希望没给你造成困扰,我这就走了。”
在男人关上门时,安达心头一动,有点冲动地问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男人似乎轻轻笑了声,门外不一会便传来他的回话。
“黑泽优一。”
之后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是安达所习惯的平静。
初雪那天泛起的涟漪渐渐淡去了痕迹。
就在安达想着或许再没机会见到这人了,黑泽却又一次出现在了花店后门处。
02
再次见到黑泽是在一日的早晨。
冬日的天亮得晚,安达发现他的到来时天边只有蒙蒙一层暗光。
“你?黑泽…优一?”
听到他的叫唤,靠在墙上的男人很快便看了过来。
在一片灰暗中他的眼又黑又亮,甚至于唇边噙着浅浅的笑都格外闪耀,“早安呀,小老板。”
谁是小老板?
他都已经快三十岁了好嘛!
安达不知道的是,黑泽的确以为他还很小。
他的发色是没有染过的黑色,垂下来的发丝挡住了他大半个额头,加上那双小鹿似的眼,显得格外无害,脸上又有些肉嘟嘟,完全不像是快三十岁的模样。
安达不想应他这句话,可犹豫了一会还是问道,“你……这次没受伤吧?”
实在是男人上次不声不响倒在后门口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以至于后来有一段时间,安达总害怕哪一天这个人又会倒在那儿。
黑泽本来还笑盈盈的,突然听到这话险些滑倒,他觉得眼前的青年可能对自己有什么误会。
不过为此而去解释什么,也没必要。
他上次被吓到了吧。
安达见黑泽直直望了自己好一会,也不见回答,难道真的又受伤了?
黑社会真危险,安达默默在心里吐槽了句。
“你要进来吗?”
早晨的风呼呼地吹着,安达缩了缩脖子,和一个受伤的人在后巷里吹冷风实在不太明智。
“好。”
黑泽毫不犹豫地应道。
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待了多久?
如果不是自己想开门给花店通一会气……
安达给黑泽倒了杯热水,递过去时不经意间被他冷冰冰的手冻了一下。
“我去拿药箱。你是哪里又受伤了?”
“我没有受伤。”
语气非常平缓,也格外认真。黑泽觉得这回他不会再误会了吧……
“那,你是有事来找我?”
所以他不是因为受伤才来找自己的。
黑泽点点头,面上依旧是那认真的神色。
安达被他那双极为深邃的眼看得内心忐忑不安,同时又夹杂着点不明的羞意,思索了一会,得到了唯一一个有可能的答案。
“你该不会要找我收保护费吧?”
坐在沙发上的黑泽是半点表情都没有了。
震惊到没有表情。
虽然他的确是某组织的成员,但也不至于跑到自己地盘之外收保护费。
黑泽一没有表情难免显得有点冷酷,让安达更是担心。
尴尬的局面一直维持到有人在店门口叫了几声,“老板?老板在吗?”
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黑泽,安达连忙跑去接待买花的客人。
“您想要买哪种花?”
黑泽眼中的小老板此时无比熟练地介绍着各种鲜花,在问清楚客人买花的目的后指了指其中两三种,客人点头就立即从桶中抽出几支花,选好包装纸和丝带,很快就弄好递给了对方。
整个过程非常利索,也很赏心悦目。
完成今天的第一份订单,安达非常开心,笑着和客人挥手告别。也丝毫没有发现悄无声息来到身后的男人,一回头险些撞了上去。
“我也是来买花的,小老板。”
为了不让安达再一次语出惊人,黑泽觉得自己还是赶快将来意说出比较好。
“你想买什么花?买来送人还是放在家里?”
面对客人,安达是一视同仁的。
对黑泽的身份认知从黑社会转换到买花的客人,本来还有点小害怕,这会都不见了,一脸的认真。
像安达这样的人,黑泽是一直不太理解的。
他自己活得过于随意,也就不能明白那些认真且热爱生活的人。
“小老板这里有没有能帮助睡眠的花?”
“哈啊?”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理由。
安达还是第一次听有人买花来助眠。
“薰衣草、洋甘菊之类的都可以助眠,可是现在也不是花期呀。”
“这样……”
黑泽顿了顿,除了上次在这里睡了一个非常舒服的觉,他回去后又开始了难以入睡、睡着后又睡不久的日子。他想着自己该如何解释一下上次的情况,然后再让小老板给自己找找那天的鲜花都有哪些。
“你睡不着觉吗?”
安达有些好奇地盯着男人看。
“唔……有一段时间了。”
黑泽很是坦诚,然后就听见小老板自以为小声的自言自语,“做坏事,的确容易睡不着。”
眉心忍不住跳了跳,黑泽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怎么感觉面前的青年对自己的误会有点大?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安达还是转身去店内放置各类杂物的木柜里开始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记得自己之前买过一些晒干的薰衣草和种子,那些塞在纱袋里再放进枕头,或许能有一定的助眠效果。
翻了好半天终于在柜子最底层里找到了。
将装着薰衣草干花的袋子拿出抖了抖,安达又翻出了干净的纱袋。
“你要不要试试这个?”
举着手中的东西给黑泽看,“我给你装一些,你晚上塞到枕套里试试?”
虽然黑泽感觉自己那天闻到的并不是薰衣草的香味,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好。”
起初黑泽以为那股花香来自屋内的鲜花,可贴着安达近了些,他才发觉或许那是安达身上的味道。
非常的淡,可又悠悠的,格外绵长,格外舒服。
难道是小老板经常接触到各种花而留下的吗?
“小老板。”
安达拿着干花和纱袋坐到靠窗一侧的长椅上,当作没听见。
“老板,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安达这才理他,“安达清,我叫安达清。”
“安达。”
“唔?”
埋头干活的安达应了一声,手下的动作却没停,往纱袋里使劲塞干花。
“你有喷香水吗?”
“没有,我不喜欢喷香水。”
“安达开花店多久了?”
“是27岁开的,有两年啦……”
“你有30岁?”
黑泽坐在对面,看安达饱满的脸颊,实在不太相信。
“是快30岁,还有几个月呢。”
其实是还有十个月,距离过完29岁生日也才一个多月而已。不过安达不想在这个叫过自己小老板的男人面前说那么清楚。
“给你。”
拉紧纱袋后安达将干花包递给黑泽,“先试试有没有效果吧……”
03
接过干花包,黑泽放在鼻尖嗅了嗅,是一股带点苦的草木清香,明显和小老板身上的味道不同。
但是他也没有拒绝,笑着道了声谢,便将干花包上拉紧的细绳挂在食指上,小小的干花包就被握进了手心里。
在黑泽询问价格时,安达拒绝了他。
“这个干花也放了好一段时间,你拿去先用用看。要是有用,你可以多来我这里买花。”
说到买花,安达露出了有点狡黠的笑容,小心思明晃晃,这倒是让黑泽终于有了一种眼前人的确是一家花店老板的实感。
“没问题,安达老板。”
安达满意地点点头,老板这两个字果然要比先前的小老板顺耳多了。
黑泽离开时,安达正在往外搬着立式的原木色写字板。晨起时阴阴的天已经散去不少,他回头去看,正好有一缕明媚的阳光落在那张干净白皙的脸颊上。
那是他的世界中从来不曾遇到过的人,竟意外得让他感到些许的憧憬。
“老大,老大……老大!”
六角明显感到黑泽的心不在焉,他越喊越大声,结果把正在发呆的黑泽吓了一大跳。毫无意外,得到了自己非常敬重的老大扫射过来的一枚白眼。
“这个时间,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透过虚虚掩着的门,黑泽能够听到外面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还有偶尔有人路过门口的说话声。
门内与门外,如同两个世界。
他脸色淡淡,“有什么好担心的。”
“明天,我和老大一起去看杉山大哥吧?”
六角的语气显得尤为小心翼翼,黑泽不免感到些好笑,他起身拍了拍眼前的青年,“我自己去就好。”
“又不是第一次了……”
简单的一句话显然并不能让六角放下心,但黑泽也不想去解释什么。推门而出,那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闪得他一时适应不过来,缓了好一会才重新迈开步子。
一路往外走去,时不时有人向他问好,黑泽只是点点头。出了酒吧的大门,黑泽点燃了一根烟,非常熟练地吸了几口,吐出的云雾模糊了他那张久违表露出些茫然的面容。
那根烟吸到一半,越吸越没有劲。
黑泽摸着口袋里的干花包,心想不如回去睡觉吧。
“你是第一次抽烟?”
看着被烟呛得直直咳嗽的少年,男人好笑地问道。
少年没有否认,他点点头,又试着吸了一口,不出所料又被呛到了。
“其实也没必要勉强。”
“可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抽烟,只有我不会。”
男人挑了挑他那浓密的眉,明明是一张粗犷的脸,此刻却有着与之相反的柔和,“我教你。”
“像这样,用力吸一口,先不要吐出来,张开嘴吸气,烟到喉咙时闭上嘴巴,最后从鼻腔里呼出就可以了。”
少年学得很快,手上那根烟渐渐就只剩下了烟蒂。
“谢谢你,前辈。”
“算不上什么前辈,就叫我杉山吧。”
“好的,杉山大哥。”
“哥,你真的要离开组里吗?”
昔日的少年已经长成和男人一般高大,那张稚嫩的脸颊在时间的磨练下变得不动声色,再无法看到任何来自内心的想法,可在听到男人的决定时,仍是不受控露出了点不舍和担忧。
“我犹豫了很久,但还是不想就这样放弃。抱歉……”
“他们未必会那么轻易地让你走。”
“那有什么关系?总要试试。”
男人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带着点感慨,“黑泽,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如果我没回来……”
男人未尽的话语连同他的面容,一齐消散在了破碎的梦境中。
黑泽掏出了睡前被自己放在枕头下的干花包,也不知道小老板的干花包起了作用,还是因为他太久没去看杉山大哥了。
足足有一年的时间,他都没有再去过那个地方。
突然,黑泽想起安达那一句“要是有用,你可以多来我这里买花”。他起身拉开窗帘,时间似乎还早,不知道小老板现在开店没有?
04
仅仅一天,安达又看见了黑泽。
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他以为会像上次那样隔个十天半个月,又或者……再也不会看见这个人了。
这次,黑泽是等在花店的门口。
安达一拉开遮住玻璃窗的帘子,就看见他蹲在外头正静静看着木架上的花。
那是一盆淡紫色的香豌豆花。
昨天走得匆忙,白日搬到外头晒太阳的香豌豆花就忘记拿了进来,还好这盆喜阳植物还比较耐寒。
男人看见安达,并没有立刻站起身,而是以着仰视的角度注视他,“早。”
透过玻璃窗传进店内的声音小了不少,有些遥远,也有些模糊。安达犹豫了一会,才回道,“早安。”
算起来,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他带着伤无意间倒在花店的后门,出于好心,自己便让他在花店休息了几个小时。那时,安达觉得他是神秘且危险的存在。
第二次见面,他像个爱开玩笑的小青年。
每次被他调笑似的叫着小老板,安达就算对“老板”这个称呼前的“小”字完全喜欢不起来,可对他却也生不出任何讨厌的情绪。
这一次见面,他似乎又有了些不同。
一身黑衣,无端给人一种哀伤的感觉,那清俊的面容没了昨日的笑意,沉沉的,如同一塘掀不起任何涟漪的水。
安达的面色也跟着沉静下去,他给黑泽开了门,语气不再像昨日那般随意,“等了很久吗?我今天来得有些晚……”
“对比昨天,今天的小老板晚了一小时十分钟开店。”
一瞬间,安达觉得刚才的小心翼翼完全没有必要,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身为老板的自己还要被人催着开店,他只是赖了一会床而已。
“看来昨天的干花包并没有效果……”
安达手上打扫的动作没有停下,只是瞥了一眼黑泽,幽幽道。
要是有用,也不会一大早就在他的店门口蹲点。
黑泽有一点被他的表情逗到,那从醒来时就一直笼罩在心头的阴霾散去不少,他记起自己的目的,轻轻吐了口气,“今天,我是作为客人来买花的。”
“真的?”
安达表示十分怀疑。
黑泽倒是不太在意,几分心绪被垂落的眼帘所遮住,他侧身指了指那盆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香豌豆花,“小老板可以替我包一束吗?香豌豆花……”
香豌豆的花瓣带有一丝透明感,层层叠叠,却极为轻盈,如同展翅欲飞的蝶。
是不仅很好看,还有着浓郁香味的花材。
“我这里,现在只有白色的可以用来包扎花束。那盆淡紫色的,不能给你。”
黑泽闻言,终于忍不住笑了笑,“白色正好。放心,我不会抢你那盆的。”
“那你等一会,我现在去包装。”
话一落,安达转身就去了里间,出来时怀中抱了十几支白色的香豌豆。
他取出透明的材料纸和白色的缎带,开始包装花束。他的动作非常利落,也很赏心悦目,没多久就将包好的香豌豆花抱着递给了黑泽。
“你是要送朋友吗?”
黑泽接过花束时,听见安达这样问。
“说朋友,好像也不太对。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面对安达的问询,黑泽并没有想隐瞒,他甚至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这点,连他都有点惊讶。
虽然香豌豆有着诸如甜蜜、回忆之类的含义,可它还有着另一层花语,那就是永远的离别。
安达心里终于明白,为何这个人今天显得那么异常。
他有些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去安慰眼前的男人,尽管这人能说能笑,看起来完全不需要的样子。
结完账,黑泽准备离开。
就见刚才还在思考什么的小老板叫住了他,“那个……作为今天第一位客人,我送你一件赠品吧。”
黑泽满脸疑惑,他站在原地,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紧跟随着安达。
只见小老板捧着一手的小东西来到了面前,然后将全部都塞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满满当当,还掉出来几颗。看起来,有几分像糖果。
“好啦,你快去看你朋友吧。”
安达推了推呆立的某人,又继续自己的打扫工作。
走出花店,黑泽一手抱着香豌豆花,一手去拿口袋里的东西。一看,果然就是糖果。
撕开一颗放进嘴里,口中很快就被浓浓的奶味所占据,意外得很好吃。
黑泽想起小老板那张有点肉感的脸颊,怎么感觉会在店里放一堆奶糖的他更像小孩了呢……
05
到达墓园时,那块黑色的墓碑前早已放上了一束还带着点水珠的白菊花。
显然,有人比黑泽更早来看过了。
黑泽将白色香豌豆的花束也放在了旁边,他站在墓碑前,静静凝视着那张小小的黑白照片,心想,终究还是叫她知道了。
“哥,抱歉呐。”
其实答应杉山的请求时,黑泽就想过被拆穿的时候,怎么可能隐瞒得住,不过是拖一天是一天。
但看这种情况,香取小姐已经完全不想和他们有任何来往了。
也好,像他们这种人,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这般想着的黑泽,未曾料想到将来有一天自己也会面临着与杉山一样的局面,甚至做出同样的选择。
安达做完所有整理工作,花店依然没能迎来第二位客人。早上的确不会有多少客人,有点发闲的安达一个人蹲在写字板前,回想着今日进货的鲜花种类。
“安达君。”
安达回头一看,就见藤崎站在身后眉眼间带着笑意,“我来拿前几天预订的花。”
藤崎预订的花叫作威斯敏特大教堂,花瓣犹如丝绸一般,有着强烈的质感,花色是低饱和度的灰紫色,显得格外浪漫且神秘,是非常好看的切花品种。
“啊你稍等下,我进店里去拿。”
将用废报纸包裹着的花束递给藤崎,安达有些意外地看着递到面前的小纸盒,“这是?”
“昨晚多做了一份慕斯,这是送给安达的。”
像这种情况,和藤崎来往的这一两年里,并不少见。起初两三次,安达还不自觉猜测,或许藤崎是在对自己表示好感。
但渐渐地,安达也就明白了。就如字面所说,的确只是随手赠送的礼物,只是一份小小的心意。
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对于这份礼物,接受起来也不是那么难了。
藤崎经常来花店买些花束,有时就会带些自制的饼干点心送给安达。
每一次的收下,都让安达格外不好意思。偏偏那些小点心都特别合他的口味,就总也拒绝不掉。
“谢谢呐。”
“藤崎做的点心特别好吃,每次都忍不住收下。”
接过纸盒,安达下意识摸了摸后颈,脸上满是不好意思的神色。
“没关系的,我也收获了很多。”
“诶?收获?”
藤崎微微勾起唇角,她的目光很是柔和,“没什么,我说我的厨艺因此精进了不少。”
安达没有丝毫怀疑,他记起前段时间母亲寄来的特产,自己还特意拿了些来店里,就是为了给藤崎。
“这是我家乡的特产,不介意的话请收下。”
被安达那双清亮的眼睛直直盯着,藤崎哪里还想起拒绝,直接就收下了。
“谢谢,那我就先离开了。”
“好,辛苦啦。”
没等藤崎走远,安达就在店外的木椅坐下,迫不及待打开纸盒,尝了一口面前点缀着两颗樱桃的慕斯,入口的丝丝香甜让他眯了眯眼,一副享受的模样。
偷偷回头的藤崎正好看到这一幕,心里不由感叹,果然每次看到安达吃东西,都会觉得好幸福。
尤其当他嘴里塞得鼓鼓时,还像个贪吃的小仓鼠,没有谁不会因此感到治愈吧……
藤崎又看了几眼,一边走着,一边开始思考下次要投喂些什么。
吃完慕斯,安达又继续蹲在门口的写字板前,擦掉昨天的字迹,开始写上今日的,这次很顺利地写完了。
过一会,他便接到一个订制花篮的电话。
数量虽然不多,但作为四时花店的唯一员工,安达很快就变得忙碌起来。同时手机被遗忘在了一旁,也就错过了柘植的来电。
柘植是来找安达壮胆的。
直到下午,他都打不通安达的手机。一想到明天晚上的行程,心里焦急不已,只好出门来到了花店。
“你要去酒吧看演出?还要我陪你去?”
“没错!”
柘植重重点头,然后便被安达一句“你要去看谁”堵住了口,不知该如何解释。
“唔……一个乐队的主唱。”
感受到安达有些怀疑的眼神,柘植心道没什么好隐瞒的,但说话仍是支支吾吾的。
“就、就是我一直都很喜欢的歌手,Cat。”
安达是知道这个Cat的,毕竟曾经有一段时间,柘植每次见面都要提起他,还有他的音乐。
所以,当不喜欢出门的柘植主动提出一起去酒吧,是因为要听他的现场演唱,安达也就觉得不足为奇了。
“行,那明天我们一起去。”
06
Cat演唱所在的酒吧,离四时花店是步行就可以到达的距离。所以柘植第二天傍晚又来到了这里。
两人用过晚饭,就走着过去了。
去到时,酒吧才刚刚营业。零零散散的几个客人,还有来来去去正为营业做准备的服务生。
柘植选了一个小舞台斜侧面的位置,在这里能将舞台看得一清二楚。入座后,有服务生来问要喝点什么。
从安达迈进酒吧的那刻,黑泽就发现了他。
心中不免觉得奇怪,因为安达并不像是会来酒吧的人。他给黑泽的感觉,是那种比起来酒吧消遣时光,更愿意宅在家里看看电影、打扫房间以及做做饭的人。这般想着,黑泽露出了几缕嘲弄的笑意,谁说像安达这样的人就不能来酒吧呢。
“刚才那两位客人点了什么?”
“一杯日出,还有一杯夹竹桃。”
黑泽边说着边走进了调酒的吧台里,他指了指安达的背影,“这位客人点的是?”
“夹竹桃。”
“这杯由我来调吧。”
调酒师默默让开了位置,看着黑泽行云流水的动作,他心中感叹的同时也升起许多疑惑,但面上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毕竟这位的凶狠,他是见识过的。
可像这样,对一个人的特别照顾,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犹豫许久,安达才从服务生口述的数种鸡尾酒中挑了一个,而选夹竹桃的原因,仅仅是由于它选用了花名作为酒名。
而一杯选用了带有毒性的花作为名字的酒,会有怎样的味道,其实安达还挺好奇的。
柘植的注意力并不在喝酒上,只随意挑了一个,目光四处张望,显然在找寻Cat的存在。
端上来的两杯鸡尾酒,一杯有着渐变的暖橘色,一杯却是奶白中带了抹红意。
服务生小心翼翼将夹竹桃放在安达面前,生怕送错对象。那人落在这边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
安达道了声谢,就迫不及待拿起酒杯浅尝了一口。入口是极淡的奶味,但很快被馥郁的花香所冲散,最后才留下有点涩的酒味。
他又抿了一口,心道还挺好喝的。
看着安达一口接一口喝着夹竹桃,黑泽眉头跳了跳,他的预感没有错,安达果然很少喝酒。
肩膀被身后的人拍了拍,黑泽回头一看,是满脸严肃的六角,他点点头,没再去看被来往的人半挡住身影的安达,也无暇顾及。
随着时间推移,酒吧渐渐变得拥挤起来。
在柘植再一遍确认自己得到的消息后,有位金发少年背着吉他,和另外两位男生一起站上了那半圆形的小舞台。哪怕是在昏暗的灯光下,安达还是一下子看到柘植骤然亮起的眼神,那是无法掩饰的喜欢。
少年说出了柘植心中那个名字,“我是来自Dream乐队的Cat,接下来给大家带来的是……”
和安达想象中的不同,似乎并没有多少人在意舞台上的他们,而他们也毫不在意,开始唱起自己的歌。
全场只有柘植显得格外兴奋,与平日里的他截然不同,安达又将目光移到舞台上。那炫目的灯光照在少年秀气的面孔,沾染上一层梦幻的色彩。
突然间,安达脑中浮现出柘植告诉自己要辞掉工作、全职写作的那一幕,他有点明白为什么柘植会那么喜欢Cat了。
三首歌结束,Cat放开话筒,看上去是打算和队友一起离开了。
坐在对面的柘植肉眼可见变得焦急,安达直接道,“柘植不去吗?和他说句话,如果能要个联系方式就更好啦。”
“那……我去了。”
柘植起身往Cat离开的方向而去,但走了几步又朝安达喊道,“安达,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安达连忙摆手,让他快去。
虽然耳边尽是喧闹的声音,可一个人坐在这里,安达还是觉得有点无聊。他面前的酒杯已是空空,想起夹竹桃的味道,安达又点了一杯。
可这一杯夹竹桃端上来时却有些不同,除了那抹红,原先的奶白色变成了透明,入口时那股奶味也消失不见了,反而是酒味更为浓烈。
喝到一半,安达就感到了些许晕眩。
“老大,我送你回去吧?”
黑泽摇摇头,他从副驾驶座下来,“你先回去吧,我有件事要忙。”
回到酒吧时,已是深夜。
黑泽并没有抱希望,所以当看到原先那个座位空空如也时,自然也不感到意外。
许是喝完那杯酒就回去了吧。
正这般想着,黑泽就看到从拐弯处走出来的安达,他应该是从洗手间出来的,手上湿湿的,边走着还边拍了拍自己的脸。
“你的朋友呢?”
被猛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吓了一跳,安达迟钝地抬头,脸颊通红一片。
他完全忽略了刚才的问题,也没感受到那语气中隐隐的生气,只是盯着黑泽的脸,许久才分辨出来人,喊了一声,“黑泽。”
被这人呆呆愣愣盯着,黑泽的气很快便烟消云散,只是还有点无奈,叹息道,“我送你回去吧。”
“还清醒着吗?小老板?”
安达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只是举止不太受控制,他点点头,下一刻迈开步子却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午夜的城市,尤为静谧。
白日里的繁华与忙碌都在此刻淡去,只有昏黄的路灯仍亮着,时不时有几道身影从它的暖光下走过。
黑泽仍有点不太放心,于是紧紧盯着安达,怕他再跌倒。安达倒是渐渐缓过劲来,稍微能控制住自己的动作,虽然走路还是慢悠悠的。
“你怎么也会在酒吧里呀?”
“那你呢?”
黑泽对自己避而不谈,只是反问道。
“我是来陪朋友的,只是后来他有事先走了。”
“然后你就一个人把自己喝醉了?”
“我没有把自己喝醉”,安达瞥了身旁的黑泽一眼,“只是那个酒,有点好喝,就多喝了一杯。”
这个理由,让黑泽失笑出声。
“夹竹桃并不适合你,如果你想喝,我可以推荐其他的酒给你。”
“你怎么知道我喝了夹竹桃?”
在安达不加掩饰的反问下,黑泽呆了几秒,面对着那双湿漉漉的眼,他只好坦诚道,“……那个酒吧是我负责的地盘。从你一来,我就注意到了。”
“抱歉,如果你觉得介意的话。”
安达想到了什么,便说了什么,不成想还收到了突如其来的道歉,“为什么道歉?黑泽也是好心吧?”
出于身份的缘故,哪怕所做的事情仅仅是好意而已,但毫无例外都会被误解,所以在面对安达的反问时,黑泽下意识就选择了道歉。
他清楚,自己并不想被眼前这人所误会。
“不过,黑泽你真的不太一样。”
和脑海中黑社会的形象一点都不一样,安达想找一个词来形容,“意外地,有点温柔呢。”
温柔,这还是黑泽第一次被人这样形容。
在他看来,面前的青年才足以被称之为温柔。会在第一次见面就收留受伤的自己,就算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并不在意,还会在察觉自己的心情时给自己塞糖。
“温柔的人,是安达才对。”
07
“温柔的人,是安达才对。”
“我从来不是。”
安达一愣,轻描淡写的话语显得尤为冷淡,与那双深沉的黑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想反驳,不是这样的,但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他打了一个喷嚏。再想开口时,黑泽转而道,“我们快走吧。你喝了酒,不好在冷风里吹太久。”
递到面前的黑色外套,还残存着男人的体温。
见到黑泽眼底的坚持,安达只能接过并穿上,鼻尖萦绕着一股极淡的烟味,来于这件外套,来于黑泽。
还好不浓烈,安达心想。
“我到了。”
两人在公寓楼下站定,安达指了指公寓的二楼,“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黑泽点点头,看着眼前这人将外套脱下,他正打算伸手接过,没想到安达又将其搭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见他讶异的神色,青年笑得有几分狡黠,“洗一洗,再还给你吧?”
黑泽疑惑,他并不计较这些,“不用这么麻烦的。”
“快回去休息吧?拜拜。”
完全猜不透笑眯眯的小老板在想什么,黑泽只好也跟着挥手告别,他走出一段距离,再回头时,已经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也不知道是在期待什么。
回到公寓后,安达倒床就睡。
再清醒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翻找出手机,就看到了柘植发来的好消息。
如愿以偿,他成功获得Cat的联系方式,从不知名的粉丝晋升为通讯录里的一员。
安达给他发了个恭喜,突然就想到黑泽,他似乎还没有这人的联系方式。
如果主动问他要,他会给吗?
想来想去,安达感觉给或是不给好像都在情理之中。
放弃对此的思考,拿起挂在衣架上的黑色外套,安达走进洗手间,准备洗掉上面的烟味。
只不过,等隔天外套干透后,安达开始纠结于该如何将外套还给黑泽。
似乎只有去酒吧才能找到他了。
这一次,安达并没有点什么酒,只是和服务生说,来找他们的负责人。
两个服务生面面相觑,许是没有遇到这种情况,其中一个问,“你是来找黑泽先生吗?”
安达点点头,“他在这里吗?”
“黑泽先生、他现在没时……”
话没说完就被身旁的男生打断,那人拉了拉对方,但男生并没看他,直言道,“跟我来吧。”
心中疑惑越来越深,安达跟着男生绕进了酒吧的内部,停留在一道密闭的门前。
“我级别不够,不可以进去。”
“黑泽先生就在里面。”
男生半张脸颊隐藏在黑暗中,看不太分明,安达提着纸袋的手紧了紧,片刻后才想起来道谢,但人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
有隐隐的声响透过门穿出,安达有一瞬间想要离开,男生异常的举动,加上未知的恐惧。
经过那天夜里,安达下意识就将黑泽划入了自己的安全区域,此时此刻,他又清楚意识到那一重加诸在黑泽之上的身份。
他拧开了门把手,悄无声息的。
从不大不小的门缝里,安达看到了黑泽的背影,未出口的呼唤,全被那毫不犹豫的动作惊得无影无踪。
他想起那句,“我从来不是。”
原来,话里的冷淡全是真的。自己看到的,只是他愿意让自己看到的。
黑泽缓缓抽出小刀,眼神阴鸷冷漠,一字一字吐道,“没关系。”
狠狠刺进肉里的刀口舔舐着喷涌而出的鲜血,随着其继续扎深的动作一点点折磨着被捆绑在椅上的人,可就算是这样的折磨,对方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安达突然感到实在多余,他还想和他说,自己把衣服的烟味洗掉了,希望今后他可以少抽点烟。
但是,他们既非朋友,也只见过几次面,不过是自己内心对他感到几分亲近,这样做未免有点过度了。
提着纸袋,安达原路返回。
他走得有点虚浮,眼中仿佛还是那明晃晃的红,也不记得重新关上门,一路上都在出神。
丝毫不明白心中那复杂的情绪究竟是为了什么。
08
处理完叛徒,黑泽起身,想要逃离这满是压抑感的内室。他的目光淡淡瞥过身旁几人,包括六角在内,哪怕早就习惯这些,他们仍是畏惧于黑泽的手段,此刻仿佛被藏于暗处的蛇锁住目标一般。
“接下来,交给六角。”
“剩下的人,越快找到越好。”
“好的。”
黑泽点头,他嗅了嗅指尖,被那浓郁的铁锈味给熏得皱紧了眉头,只不过心里却再没有当初的颤栗害怕,如今一动也不动的,就是一潭死水。
他推开虚掩的门,惊觉不对劲,有人来过了……
是谁?
一瞬间,脑海中划过许多阴谋诡计,渐渐沉下的心思,让他顿感无法呼吸。一件又一件,这么多年来,黑泽早就无力招架。
最终,他独自一人去了监控室。
是安达。
这个答案却远比他所以为的那些,更让自己感到手足无措。
那天夜里与他坦诚相待的小老板,与监控影像里面无表情的安达判若两人。
黑泽心想,到底还是不应该去接近这个人。
他贪恋着安达身上那份安宁,不可控地想要离安达更近点。就算有意无意收起不想为安达所知的一面,可从一开始,他就是以那重身份出现在安达面前的。
再次认识到这点的黑泽,告诉自己该回头了。
“说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男孩脸上有几分青肿,看见六角也没什么畏惧的神色,只问,“黑泽先生呢?”
“老大可没时间来见你。”
“是先生自己说的。在黑暗里,就不要肖想着去到那阳光之下,更不要去触碰那儿的人。”
听到这话,六角气不打一处来,将手中的烟盒狠狠往男孩身上扔去,“这种话,当什么真!”
不过一夜,温度骤然就低了好几度。
窗外又开始飘起雪来,安达起床时就看见地上积着一层薄雪,他呆呆望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这两三天,安达都有点呆。他心中闷闷的,又泛起懒来,重新躲进被窝里,决定不去开店了。
自己开店,也就这一点好处了。
每到这样的时刻,安达总不自觉感叹道。
迷迷糊糊睡过去,再醒来时已经到下午一点钟。安达摸着咕咕直叫的肚子打开冰箱,一看就只剩下半块胡萝卜和几枚鸡蛋。
虽然还可以做一道玉子烧,但安达想起了初雪那天没吃成的火锅,决定出门把自己的冰箱补齐。
裹得严严实实的安达推开门,准备迎接着冬日里凛冽的凉风,却不想那风全被门口站着的人堵住了。
“黑泽?”
“早安呀,小老板。”
男人打着招呼,唇角微微上扬,那笑容藏着点温柔,淡淡的,却让安达如沐春风。
仍是下雪天,仍是那个不期而至的人。
不同的是男人没有因伤口而昏睡过去,此时此刻正坐在自己的对面,而他们面前摆着安达心心念念已久的火锅。
制作火锅的食材则是黑泽提供的。
虽然安达并不明白这人是怎么知道自己想吃火锅的,在门外等了多久,又为什么不按门铃。
小小的餐桌上,只有火锅咕噜咕噜冒气的声音,那蒸腾的水汽模糊了黑泽落在安达脸上的视线。
黑泽原本是无意间路过四时花店的,但花店大门紧闭,又不见什么告示,犹豫许久,才决定去安达的公寓看看。
如同自欺欺人一般,他告诉自己,就这一次。为了掩饰自己的来意,黑泽还去超市买了些食材和零食饮料。
只是真正站在公寓门口时,怎么也按不下门铃键。
于是从早上九点等到下午一点,直到他在门口放下装满东西的购物袋准备离开,几天不见的人终于出现在眼里。
黑泽心头微动,张了张嘴才缓缓说道,“早安呀,小老板。”
09
借着黑泽低头喝汤的时机,安达大胆地直视着他沉静的脸庞,越看越无法将面前的人与那日手染鲜血仍无比冷漠的男人当成一人,以至于内心滋生出一种割裂感,他和他……是两个人吧?
对于安达不加掩饰的目光,即便是低着头,黑泽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也猜测得到他在想些什么。
“安达。”
被郑重其事地喊了一声姓,安达没反应过来,只迷糊应道,“唔?”
“今天怎么没有开店?”
“因为下雪了呀。”
黑泽才敢抬头,得到安达一枚理所应当的眼神,明显是在说,你这都是问的什么问题。
直到此刻,那自以为是的猜想才渐渐消散。
“我还以为……”
安达捕捉到他的喃喃自语,追问道,“以为什么?”
黑泽却不肯再说,突然涌出一股陌生的恐惧,如果把猜想说出口,说不定就会成真了。
“黑泽呢?”
“什么?”
这回反倒是黑泽有点心不在焉,碗里的热汤已经喝尽,但还是端着,没有任何动作。
“今天怎么会来公寓找我?”
仅仅是担心安达,还是来验证他是不是在躲着自己?或者,是来求一个结果。
黑泽压下这些心思,露出一点不深的笑意,“之前的干花包助眠效果挺不错的,想来找小老板再拿些,没想到没开店,有点担心……就来看看。”
“真的?那等会,我再给你一些吧。”
“那就多谢小老板了。”
安达没有应声,怎么看都觉得对面那人浅浅的笑意过于勉强。
比起黑泽给出的解释,他更愿意相信内心的答案。
虽然安达经常被身边人说迷糊,但偶尔也会展现出意料之外的清醒。因为敏感的直觉会比大脑更快更准确地做出回应,就好比现在。
“我昨天去过酒吧。黑泽……知道了吧?”
像是和朋友在说一件不怎么重要的日常小事,安达的神色再寻常不过,他甚至边吃着边继续讲道,“抱歉,窥视了你们的秘密。虽然,不是有意的……”
“我想得太天真了。自顾自的,还以为很了解黑泽,甚至想着能成为朋友之类的。”
“老实说,回来后总觉得那个人并不是黑泽,但心里也很清楚,那就是你。”
“我该早点明白的。”
“明明黑泽也有告诉过我,我们不是一样的人。”
没有隐瞒任何对自己的感受,这样的坦诚让黑泽想起不久前吐槽他做坏事会睡不着的安达。
不管黑泽这个人如何,安达却依旧是那个安达。
意识到这一点,黑泽渐渐感到内心些许的平静。
所以就这样也挺好的。和这个人的关系,由此结束,也不会有任何缺憾。
就是原先对更亲密关系的期待,也需要就此收住了。
“的确。如果没有不小心倒在小老板的后门口,本来是不会有交集的。”
自己不想面对的事实,终于说出了口。
被黑泽再次用言语肯定,安达再不记得自己用吃东西来佯装轻松的举动,只是用目光直愣愣地注视着对面一脸平静的男人。
这句话仿佛在宣告着再见,想到这里,安达已经开始感到难过。
黑泽取过安达面前的碗,用干净的筷子夹了些青菜和肥牛卷,又重新放到他面前。
面对安达的沉默,他沉思片刻,还是解释了几句。到底还是不愿意在安达心里留下误解。
“从十几岁加入组里到现在,我能明白的一件事就是,刀子是比言语更有效的手段。”
“那个人是藏匿在组里的叛徒,除他之外,还有几个人。我需要从他口中知道那几人的身份,时间紧迫,所以就用了手段。不过,不会让他死了就是。”
“或许会让你们觉得残忍,但对于我们来说,已经见惯不怪。”
这个道理,安达自然也是明白的。
只是他更在意的是,“那黑泽呢?你也习惯了吗?”
从那双浅色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的虚影,黑泽一字一句道,“一直以来,都没有习惯过。”
“那为什么不离开呢?”
安达急切地追问道。
他的想法向来简单直接,既然无法习惯,自然是要离开的,却丝毫没意识到离开也是有代价的。
这一点,对于黑泽而言,是再清楚不过的事。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去向安达解释,于是选择忽略了这个问题,只是站起身来,是时候离开了。
安达见状,也跟着站起来,想拉住对方,又明白自己没有理由这么做。
男人挺直的背影伫立在门口,他回头又对安达露出点温柔的笑,“谢谢你,安达。”
谢谢你,让我见识到了光明。
尽管还是需要继续忍受黑暗,但是这道光或许能让我支撑得久一点。
10
离开时,黑泽没有说再见。
再见这个词,是告别,也是期盼。但是他知道,安达也明白,这次该是他们在彼此生活里的最后一面。
关上公寓大门的那刻,黑泽既感到庆幸,又有难言的遗憾。
到底是在遗憾什么?他自己也没有明白,只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没必要去深究了。
安达的生活并没有太大变化。
每天他依旧需要赖上十几分钟床,才有动力爬出温暖的被窝,只是这几天,天似乎更冷了些,亮得也更慢了。
所以开店的时间也往后推移了不少。
反正,现在也不会有人因为失眠,一大早就蹲在自己店门口,安达胡乱想道。
一闪而过的念头,只是轻轻划过心头,留下几乎不可察的异样感。
只是一天天过去,这种感觉仿佛每天都在留下一道浅痕,叠加又叠加,终于让安达意识到,自己足足有半个月没有看到那个人了。
而自己,竟然会有点怀念那句充满调侃的“小老板”。
与安达淡得不能再淡的生活相比,柘植这些天过得颇为波澜起伏。继与偶像成为通讯录的好友之后,他得到了与Cat的第二次见面机会。
即便只是LINE上的几句话,但安达透过那些话语,仿佛看见了那头手舞足蹈的朋友。
柘植说,他没有想过表面看上去有点高傲的Cat,私下却是一个话多爱笑的人。
当柘植第三天和安达讲起,那次他与Cat的见面内容时,安达觉得自己不能再给他得寸进尺的机会,敷衍地发了一句,“恭喜你们的关系又进一步啊。”
放下手机,安达心中有一点空。
做些什么好呢?一些熟客的花束订单都在早上完成了,下午还是比较清闲的。
不如插花吧。
他找出闲置的花瓶,清洗完开始坐在木桌前,琢磨着要搭配哪些花。
手上动作不停,脑海里没来由地记起了一件小时候的事。其实,安达早就记不清这些孩童时期的事情了,毕竟太久远了。
那似乎是他六七岁时的事,他还在老家读小学。
某天放学回家,他在路边发现了一只左腿受伤的黑猫。那猫小小的,抱成一团,发着几不可闻的叫声,俨然是只出生不到几个月的小奶猫。
安达犹豫地走近它,小黑猫并没有逃跑,又或许是腿受伤的缘故,只是当他伸手去抱它时,它的乳牙一口咬在了安达的手指上。
那时应该是觉得挺痛的,因为安达记得自己仿佛是抱着小黑猫一路哭着回到家里的。
也因为这样,他还被母亲笑了好一段时间。
小黑猫被安置在了家里养伤,于是安达承担起了每天喂食的任务。
一天又一天,会咬人的小黑猫成了任摸任抱的小黑猫。就在安达开心于小黑猫恢复健康时,小黑猫也消失不见了,没有任何留恋的。
他很伤心。
但是母亲告诉他,生活就是如此,总是不断地遇见与告别,只要记住曾经相处的日子就好。
那会,安达不懂话里的意思,也不懂说出这些话的母亲。
所以,当几个月后母亲告知她与父亲离异的事情时,小小的安达还是陷入了分离的悲伤中。
花插好了,不过似乎没什么帮助。
安达仍是觉得空空的。
现在的他自然明白母亲的话,也反应过来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是进一步和退一步的选择。
但对于一段关系中向来习惯随缘的安达而言,往前走一步是有点困难的事情。
呆在原地,才是他擅长的。
“请问,老板在吗?”
推门而入的男人打断了安达的思绪,他没有再继续想下去,赶紧招呼起了客人。
“在的,您需要买些什么花?”
“是这样的,我们酒吧最近有个活动,需要一些鲜花装饰,你这边可以布置吗?”
男人进门后左看看右看看,四处打量完直接坐了下来,身上敞开的西装和有点发皱的衬衣,显得极为随意。
浑身上下的气质,都像极了一个人。
安达又觉得自己也许想多了,回道,“可以的,不过具体要求需要先和我说一下。”
11
说是酒吧,其实更像是一个可以放松喝酒的餐吧。
安达掩盖住心中的失望,他看着那人的穿着打扮,还以为……会是黑泽负责的酒吧。
真是的。
他有几分懊恼,为什么要被这个人搞得乱七八糟的。说出现就出现,说不见就不见,擅自地作下自以为是的决定。
下次要是看到黑泽……
还没想出要怎么样,安达就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才恍惚反应过来,他正在和餐吧的负责人谈合作细节,连忙收回心神,专心与对方核对。
连安达自己也没发现,当初将黑泽捡回店里时,他还曾想着,以后最好离这人远一点。
可如今,他已经在思考该如何与黑泽恢复来往。
这个决定来得如此突然,但当它在心中落地时,却渐渐变得坚定起来了。
如母亲所说的“只要记住曾经相处的日子就好”,固然不错,但是难免可惜。说不定以后,会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如果错过了,他应该会觉得十分遗憾的。
怀着这种隐隐的感觉,安达晚上收店后,接连三天都来了酒吧。期间,他还在这里遇到了一次Cat。
所幸,Cat也不认识他。不过安达并没有和柘植说,因为他害怕会被追问,为什么去酒吧。
第四天站到酒吧门口时,安达早已生了退堂鼓,他想,如果这次还是不能见到黑泽,那就算了吧……
如果不是那人实在不想再见到自己,那就是自己没有足够的运气与对方有更深的来往。
尽管这样想着,安达还是在吧台坐到了凌晨十二点,他面前的酒杯很早就空了。
调酒师还记得安达,因为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向来冷淡的黑泽先生会对一个人这么特殊照顾。
他问,“要再来一杯吗?我看你这几天都点了加牛奶的夹竹桃特调,也可以试试橘络,这款也含有牛奶。”
“不了不了。我这就要走了。”
说罢,安达便起身往门口走去,颇有落荒而逃的感觉。
“你在干嘛?”
六角坐在了安达原先的位置,显然目睹了刚才那幕。
相比黑泽,爱笑随性的六角更具亲和力,所以调酒师笑着直言道,“刚才那个人,就是上次黑泽先生亲自调酒给他的人。我看他在这里坐了那么久,就问他要不要再来一杯,然后他就被吓走了。”
调酒师耸耸肩,但又笑得很是开心,在这个地方看到什么人都不稀奇,唯独像安达这种最难看到,所以他才会忍不住稍微逗了一下对方。
“老大给他调酒……原来是他。”
六角上次并没有看到安达,所以只知道那件事,却不知道那人长什么模样,他顿了顿,问道,“他来这里就喝酒吗?”
“不像来喝酒的,坐在这里望来望去,而且一连来了几天。”
他在等人,或者说是找人。
六角立马就反应过来,他肯定在找老大。如今人已经走了,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来,一想到这,六角抬手呼了调酒师脑袋一下,开始着急,“你怎么不早点说!”
那天他随口提起,香取小姐的店需要布置的事。
黑泽难得吩咐,主动给了他一个地址,让他找手下的人去谈合作。那时他还有些疑惑,现在想想这一举动也是为了对方吧?这下六角是彻底明白那人对老大有多特殊了。
这般想着,他拨通了电话。
算了。
慌慌张张跑出酒吧的安达,抬头望了望天空那高挂的弯月,心想还是算了。
隔天,安达依旧醒得很早。
他这几天忙碌了许多,上午会先去店里整理新到的切花和准备一些散客预定的花束,下午则是准备布置餐吧的木质小花篮。
香取小姐的要求并不难,难的是她想找的那一种花。
安达找了很多在十一二月上市的切花给她挑选,要么是花的形状不合她想象的模样,要么是花语不合她心意,不过好在还是挑到了喜欢的花。
屈曲花。
其花朵非常独特,远看时是一朵硕大的洁白,走近才能看到其中密集丛生的秀气花瓣。
安达还进购了一些郁金香和香豌豆花来搭配,如预期一样,这些花材装进那小巧的木质花篮里,果然十分漂亮。
经过几天忙碌,终于大功告成。
安达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现在只要将这些花篮送到香取小姐那里,他就又可以入账了!
赚钱,真是一件开心的事。
只是,安达没想到会在香取小姐的店里见到黑泽。
明明他已经决定放弃,然后对方又出现了。
难免让人火大。
这是黑泽时隔几年,再次来到这里。
因为杉山的嘱咐,黑泽向香取小姐隐瞒下了他的死讯。也因此,他自觉没有资格再踏足这块地方。
就像杉山大哥一意孤行地想要离开一样,黑泽也自顾自地断了与香取小姐的联系。
他害怕对方会知道,也害怕看到对方伤心的模样。
但是这件事到底没能隐瞒住,黑泽想起了墓前那束白菊。果不其然,香取小姐终于给他发了消息。
香取小姐是很随性的人,但这次却格外坚定,“杉山的事,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
餐吧正是休息的时间,此时只有员工在做营业前的准备。
而黑泽和香取正坐在里边的小隔间,虽然有植物作为隔断,但还是能看清楚两人的面孔。
安达将木质花篮按照香取小姐原先的要求摆放好,看着那两人交谈甚欢的样子,知道如果自己在这里等香取小姐,估计会等很久,于是就想离开。
只是心里又隐隐有一股委屈感,为着那四天的等待。
最后问店员要了纸笔,写了两个字,拜托店员转交给黑泽后才离开。
黑泽离开前,收到了店员转交的纸条。他疑惑着打开,只见上面赫然写着“混蛋”两个大字。
那头回到花店的安达,是越想越开心,甚至愉快地决定提前收工。
毕竟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我要好好奖励自己。”
12
“是一位先生让我帮忙转交给您的。”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是黑泽还是问道,“是一位怎样的先生?”
“那位先生是来店里帮忙布置现场的。”
话音才落,店员就看见这位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冷脸的男人露出了浅浅的笑意,让那张本就清俊的脸庞增添了几分鲜明。
黑泽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小老板写这两字时忿忿的模样,意外得感到有些可爱。
他认识的小老板,是一个生气了也只会写混蛋的人。
所以他得赶紧去道歉才是。
不过等黑泽赶到四时花店时,就见大门紧闭,从窗外看去,里头一个人也没有。
他不由得失笑,所以……安达这就下班了吗?
在离开和去公寓找人之间,黑泽犹豫片刻就选择了第二个。
他迫切地,想要看见他。
还想要和他解释清楚,自己并没有在躲着他,只是他这几天恰巧不在才错过了。
当门铃响起时,安达正懒洋洋地躺在地板上,他想不通这个时候会有什么人来找自己。
只好不情不愿地起身,打开门的瞬间,他就惊在原地,“你这么快?”
黑泽愣了愣,然后就听安达小声嘀咕,“这么快就来找我算帐嘛……”
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小老板的思路总是这么清奇。明明是上门赔罪的,却搞成了算帐。
安达见他连招呼都没打,就在那里笑,故意冷脸道,“有什么好笑的呀!你怎么每次看到我,都要笑我。”
然而他那张脸就算绷紧了仍是毫无威慑力,只是黑泽见他急了,立马道,“我是来赔罪的。”
“我可以进屋再和安达解释清楚吗?”
还是同样的位置,安达和黑泽面对面坐着。
“我听六角说,你去酒吧找了我几次?”
安达不看他,只埋头喝着面前的水,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但不知为何被当事人说出来,竟显得那般难为情。
“抱歉,我这几天不在,才不知道安达去找过我。如果早点知道,就不会让你等那么久了……”
面前这人说得格外诚恳,安达心中那股不明的委屈感,之前在写纸条时就已经发泄过了,如今更是烟消云散。
“我知道时,想立马来找安达的。但是收到了香取姐的消息,才耽误了。”
虽然稍微有些在意黑泽与香取小姐的事情,但是安达还记得自己的目的,他双手仍捧着早已空空的水杯,略显紧张,“好吧,我其实也没有很生气。我、我找黑泽,是想和你说……”
“如果小老板愿意,我当然也想和你继续下去。”
安达未尽的话语,被黑泽接了下去,聪明如他,又怎会不明白这个举动背后的意义。
他要抓住才是。
这么久以来,他从来没有对一件物品或是一个人产生过渴望的心理。之前,他可以选择离开这份温暖,可是现在那个人分明在说“我不想离开你”,他又怎么会放弃。
被黑泽那双深邃的眼眸锁住,安达没有躲闪,“好呀。本来我之前也没有说,要和黑泽断绝来往。”
“是黑泽自顾自地做了决定。”
安达对此颇有怨言,所以说着说着又埋怨了一句。
“小老板意外地有点记仇呢?”
黑泽噙着一丝笑意,手臂放在小矮桌上,身体稍稍前倾,直视着安达道。
虽然仍隔着桌,但是两人的距离却拉近许多。
至少,安达一抬眼就能望见那双眸子里的倒影,不由得感到些许怪异,颈部的皮肤也有些发麻。
努力地忽略掉这股异样,“你现在知道已经晚了。要是没有赔礼,我可是会一直都记着的。”
“那小老板想要什么赔礼?”
问出这句话的黑泽,看见小老板眼睛一转,显然是有了主意,隐隐有些不安。
“要不你来给我当几天店员吧?很快就要到圣诞节了,我可能会忙不过来。”
13
如果说这次之后,安达与黑泽的相处模式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开始变得无话不说了。
以前的黑泽,虽然希望能靠近安达一些,却会尽量控制着自己,在两人之间主动划下了一条界线。
至于安达,在一段关系中,他并不擅长主动,再加上对黑泽身份的不了解,更是被动地接受着。
而现在的他们,都主动迈过了那条界线。
事情渐渐开始往未知的方向而去。
安达主动加了黑泽的LINE。
他提出让黑泽来花店帮忙,其实只是一时兴起,但是没想到黑泽一口就答应下来,只是说需要过两天才能到店里。
于是两人终于成为了通讯软件的好友,不再像以前那样,来往全靠黑泽的一时兴起,一旦黑泽不来就断了联系。
和黑泽本人一样,他的头像也有点冷冰冰,是一片黑色。
安达丝毫都不感到奇怪,他原先是打算备注对方名字的,后面想一想,改成了小店员。
现在正是中午,店里没什么人,安达取出早就买好的饭团,一边吃一边截图把备注发给了黑泽。
这是他们加好友后的第一次聊天。
安达没想到发送没多久就收到了黑泽的回复,他也发了一张截图。同样的备注截图,不同的是上面写着大老板。
_安达老板,我明天过来报到。
猝不及防地,安达忍不住笑出声,结果口中的饭团还没有吃进去,给呛住了。
认识黑泽这段时间以来,安达对他的印象在一点点地发生改变。起初感知到的危险莫测,渐渐被那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柔所掩盖,再到现在,安达发现他还很喜欢开玩笑,总喜欢逗自己。
_我正在吃午饭,你让我呛住了……
_抱歉抱歉,快喝些水吧。
_黑泽吃午饭了吗?
_刚刚忙完,准备吃。
发完这句话的黑泽抬眼看了当下的情形,略有些狼藉,手底下的人正在收拾。他揉了揉有点发痛的手腕,心中暗骂了一声那个不知好歹的人。
此时安达又发来一张照片,黑泽点开来看,发现那是一张小老板和猫咪的合照。
_猫猫很可爱吧?
猫被喂得圆嘟嘟的,很是可爱,但抱着它的安达也不遑多让,至少在黑泽眼里是这样的。
_你说的哪只?
起初安达还没反应过来,但很快他意识到黑泽的意思。于是乎,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耳朵开始不可控地发红。
战略性忽略掉这句话,安达决定结束话题。
_你快去吃饭吧!我要继续工作了。
_工作加油小老板。
黑泽并没有立马就退出LINE,他的手机页面还停留在那张照片上,鬼使神差地按了保存。
他知道有点不太礼貌,但是照片里安达的笑容格外灿烂,看一看也会不自觉被感染。
“老大?我看到了哦”,六角揶揄道。
“嗯?什么?”
黑泽选择装傻。
还真是新奇,六角默默想道,但是脸上还挂着笑,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
“圣诞节、老大有安排吗?要和大家一起过吗?”
这个问题,每年六角都会问,但是每年黑泽的回答都是“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完全不打算过的意思。
但是这次,黑泽竟说道,“我应该没空过去了。”
“诶——你要去哪里?”
刚才还抱着不应该打探的想法,这会六角已经全然忘记,实在是黑泽有约这件事,过于意外。
见自家老大不打算开口解释,六角只感叹了句,“真好呀!我也想要约会……”
并不是约会。
黑泽很想纠正下这个思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人,后面还是选择放弃,只怕会越解释越乱。
答应小老板的事,他自然会做到的。
只是他想起上野组的人最近又开始上门找事,于是叮嘱道,“我这几天不在,如果他们又来了……”
“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
六角向黑泽递了一个“你还不信我嘛”的眼神,让黑泽稍稍放下心来。六角的能力,他是信得过的。
但是又听这人似乎有点担忧,“就怕遇到什么……”
“上次给你的地址,可以到这里找我。”
“喔~原来老大是要和安达老板约会!”
“你这个家伙。”
虽然黑泽说第二天过来,但安达直到下午都没有等到他,反而是等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一时之间,他甚至不敢认他,因为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再见过了,从大一到现在,足足十年。
男人那张与他有几分相似的脸庞苍老了不少,厚重的大衣显得他有些臃肿,也让浓浓的疲态一展无遗。
“爸爸。”
“好久不见,清。”
14
黑泽是在晚上将近九点时才到的。
那会安达已经准备收店了,他正在把摆在店外的花桶搬进去,就听身后有人问道,“小老板要收店了吗?”
“是呀,您需要买花吗?”
显然没有听出是黑泽的声音,而且语气也没有太大波动。
他不开心,黑泽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请问有没有那种看一眼就可以让人开心的花?我想把它送给我的朋友。”
“您确定会有这样的花吗?”
安达无奈地停下手中的工作,他回头,想看看是怎样的客人,结果发现竟是黑泽。
下午送走父亲后,安达就开始心不在焉的。思绪不在身上,自然没能留意到黑泽的到来。
他口中的朋友,是自己吧?
“没有这种花哦,这位客人。”
两人对视一笑,黑泽拉了一把蹲在地上的安达,“抱歉,有点事耽误了。现在才到。”
“没事没事,反正今天也不忙。”
“那我帮你一起收拾吧?”
“好呀!”
有了黑泽的加入,很快就把门外的花桶都搬到了屋内,安达简单查看了下切花的情况,没什么问题就关了门。
“小老板接下来要直接回公寓吗?”
“应该是吧?”
安达没什么精力,自然是想回公寓休息。见此,黑泽沉吟片刻,还是道,“小老板要不要一起去吹吹风?”
吹风?
安达心怀疑惑地应下。
然后便跟着黑泽来到了他的住所,他们并没有进屋,因为黑泽的目的不在屋内,而是仓库里那台大家伙。
那台通体漆黑线条流畅的摩托。
“真漂亮。”
安达不由得惊叹道。
黑泽拿出头盔,细心地替安达戴好,他能感觉到安达望向自己的眼神,也明白他的好奇。
“我每次心情不好时,只要骑上它,那些烦心事就都抛到脑后了。小老板也可以试试。”
黑泽扣上头盔的带子,抬起低垂的眼眸,直视着面前的人,是少见的认真。
很多时候,即便再怎么不开心,安达都不会选择与他人倾诉。他清楚对方并不能感同身受,说出来也只是徒增烦恼。
况且,倾诉会让他没有安全感,这个举动太亲密。
而黑泽的关心恰到好处,丝毫没有给安达越界的感觉,反而格外温暖。
给自己也戴好头盔,黑泽让安达坐在后座上,嘱咐道,“记得抓紧。”
安达本来以为自己抓得够紧了,可是当摩托车发动时,那股瞬间的力还是将他整个人撞向黑泽的后背。
他只好抱紧他。
凛冽的寒风在身侧呼啸而过,除了呼呼作响的风声,安达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可是很神奇地,他又觉得很安静。
或者说,是他的心感到很安静。就像黑泽所说的,烦心事都会被抛到脑后。
安达很喜欢这种感觉。
而这种感觉是黑泽给予的,于是这个人在心底又变得不太一样了,是特殊的。
他们到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山丘。这里离市区已经有段距离,四周一片漆黑,唯有远处的星星灯火。
随意坐在草地上,安达有了倾诉的念头。
“我今天见到了我爸爸。其实我已经有十年没见过他了……”
“小时候,他就不常在家,后来他和妈妈离婚,我们又好长时间不见。高中毕业时,我选了东京的大学。”
“因为我想来看看他。离开了我和妈妈,他似乎过得更好了。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我们对爸爸而言,并没有想象中的重要。”
“今天他来看我,说有些想念我和妈妈。”
这种迟来的关心与想念,对于安达来说,已经完全不需要了。他只是不免伤怀,那时渴望着这些的自己。
说完这些,安达心中又舒畅许多。他看向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黑泽,有些惊叹于他的贴心。
不过这人直直盯着他好一会,突然语出惊人道,“小老板要抱抱吗?”
“哈啊、为什么我要抱抱?”
“因为我身边的小朋友伤心了,都会求抱抱的。”
“小朋友不会被你吓到吗?再说,我也不是小朋友。”
“大朋友也是可以的。”
黑泽心想,他身边可没什么小朋友,只有一个大朋友。
可安达并不敢这么做,某些不明的心绪因眼前这人而生,他潜意识害怕和黑泽太过亲密。
“大朋友说不用了。”
“既然这样,那这个给你。”
黑泽从口袋掏出一颗奶糖给了安达,之前无意间在便利店看到当初小老板给他的奶糖,他就买了好几包,没想到这时派上用场了。
“这个……”
接过奶糖,安达立马就认出来了,他迟疑地望向身旁的人,只见那人笑了笑,很是得意,“吃过糖,我们就回去吧!”
15
_谢谢黑泽的糖。
看到这条消息,黑泽不自觉笑了笑,只回道,“快点休息吧,晚安。”
只不过,黑泽自己却没什么睡意。
翌日。
安达到花店时,就看到了在后门蹲着的黑泽,莫名有几分无家可归大狗狗的感觉。
许是等的时间有些久,他甚至还把毛衣的高领拉长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些一双眼直直望着某处,似乎在思考什么。
一见来人,黑泽立马站起身来,他轻声道,“早安。”
“早安。”
尽管看不到下半张脸,但是安达仍是能看出这人是笑着和自己问好的,因为他的眼睛弯弯的。
他穿了件白色毛衣,大衣则是卡其色的,是和以往都不一样的颜色,不再是一律的黑灰色,竟意外地多了几分柔和。
黑泽疑惑,“怎么了吗?”
“没,外面太冷了,我们快进去吧。”
“抱歉,黑泽等很久了吗?”
“我刚到,小老板就来了……”
“真的、有这么巧?”
“是呀,就是这么巧!”
“我不会相信的,黑泽又在唬我……”
“哈哈哈哈被发现了。”
不过是多了一个人,可今天的四时花店显得格外不一样。
在安达余光之处,总能看到一个人的身影,和往常除了客人就只有自己的感觉截然不同。
新奇又安心。
而且安达还有一个新发现,看似无所不能的黑泽,实际上却很笨手笨脚。
处理好新到货的鲜花后,趁着还没有客人来,安达就想教他一些简单的包装方法,步骤没错,手法也没错,就是一点也不好看……
此时这个人还坐着身旁无辜地望着自己,“所以这是为什么?”
那几束鲜花被包裹在墨绿色格纹纸内,还是半开的模样,还没到被唤醒的时刻。
“或许是黑泽还不熟悉它们吧?”
“这样一定会被客人嫌弃的,收到这束花的人感觉也开心不起来吧?”
安达倒没有想这么多,他默默接过这一小捧花,边重新包装边道,“黑泽才刚刚接触,多练习下,说不定就好了。”
“给,还是可以很好看的。”
递到面前的鲜花花束经过安达的手,无端地展现出了方才没有过的夺目,黑泽伸手接过,他的手抚了抚那娇嫩的花瓣边,就听安达用着低柔的语调道,“所以黑泽开心吗?”
“把它送给你。”
轻得没有任何重量的话语声,落到心底,如同一道烙印,让其发起烫来。
黑泽怎么会不开心。
他以前只是羡慕像安达这样认真生活、找到热爱之事的人,如今似乎有些明白了,小老板为什么会开花店。
“不好意思,打扰了。”
藤崎半推开花店的玻璃门,她其实已经站在门口好一阵子了,只是看到两人正在聊天,不忍打扰。不过等待的时间有些久,只好出言打断两人。
被黑泽那双黑得不见底的瞳仁不自觉地吸引,安达险些就要沉陷下去,听到声音才恍惚回神。
有点慌张地起身,又差点被绊倒,还好身后的黑泽反应极快,用力地拉住了他的手腕,“小心!”
“谢、谢谢。”
虽然黑泽很快收回了手,但是那种被紧紧握住的感觉一点也没少,安达胡思乱想中来到藤崎面前。
“抱歉藤崎,让你久等了。这次还是要上次那种花吗?”
“是的,我顺便还要几支洋牡丹。”
“橙色,还是白色的?”
“两种都要吧。”
等待安达包装的间隙,藤崎略带好奇地瞥了几眼目光始终落在这边的另一人,“那是安达君的新店员吗?”
没有表情的男人看起来距离感十足,并不太像,藤崎在内心否定。
“啊、他呀,不是的,是我朋友。”
“安达君的朋友?”
这倒是少见,藤崎有几分诧异,明眼人一看就可以看出两人性格气质差别甚大。
“是的。快到圣诞节了,我就让他来帮忙。”
提到圣诞节,藤崎才记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她昨晚又尝试了新的甜点,这次是配色很应景的抹茶樱桃纸杯蛋糕。
藤崎把一个不大的纸盒放到桌上,“安达君,这是给你的。”
“诶、所以藤崎又不小心多做了一份吗?”
不用藤崎说,安达已经很清楚纸盒里会装着什么东西,但是这次藤崎摇摇头,轻笑道,“是给安达君的圣诞节礼物。”
“正好有两个,你可以和你朋友一起试试。”
一时之间,安达不知道该不该收下,但藤崎已然看出他的犹豫,“是作为朋友的谢礼。”
“谢礼是……”
“不知道安达君还记不记得,但我还是想要好好道谢的。”
走出四时花店,藤崎想起刚见到安达时,明明素未相识,他却能完全理解自己独身主义的想法,所以就算父母都不认同,藤崎还是坚持住了。
两人的谈话,尽数被黑泽收进耳内。他并不知前因后果,因此听得云里雾里。
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他问自己。
送走藤崎,安达又坐回黑泽身旁,因着这份谢礼,原先因身旁人而生的不知所措已然悄悄褪去。
他打开纸盒,只见抹茶绿的纸杯蛋糕上点缀着小巧的樱桃,一看就很好吃。
“小老板在想什么?”
还是按捺不住问出了口。
“……我好像记起来藤崎在说哪件事了。”
是安达开店没多久那会,不过是一年多前的事。
在他看来,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第一次踏进店里来买花的藤崎与来东京探望自己的母亲恰巧撞见了,两人发生了些许争执。
尽管无意探寻他人的私事,但安达在听清两人争执的事情后,还是忍不住替藤崎说了几句话。
安达已经不记得自己说过哪些话,但是他记得自那以后藤崎就常来买花,顺带着那些“不小心做多”的甜点。
听完小老板的讲诉,黑泽不免感叹,这人还真是温柔而不自知。
关于藤崎的心情,他甚至完全能够理解。
一直以来,他置身于身不由己的河流里,起起伏伏,时而被推出水面,得以喘息片刻。
但更多时候,他毫无反抗地沉入河底,他知道迟早有一天,自己再没有机会看到那河面之上一望无垠的蓝天,再也无法体会到阳光照在身上有多温暖。
但是后来有一只手拉住了他,让他不至于永堕黑暗,让他也想离开河流,重新站在阳光之下。
“安达你……记忆力好差呀!”
“那黑泽笨手笨脚。”
安达还以为这人要说些什么,因为那一脸凝重的神色,怎么看都不太正常,没想到被嘲笑了一句。
“这点自然比不上小老板的,我认输。”
“那这一份就给黑泽。安慰品。”
安达把其中一份纸杯蛋糕放到黑泽面前,“藤崎的手艺很棒的,你试试看!”
接着自己便忍不住开吃了。
口中充盈着抹茶的清香还有樱桃酱的微甜,安达幸福地弯了眉眼,落进黑泽眼底却不是滋味。
他也尝了一口,的确很美味。
“小老板喜欢吃甜的吧?”
“嗯……”
见人还顾着吃,黑泽又道,“那下次试试我的手艺怎么样?”
“要是比这个好吃,以后我可以做给你吃。”
就这样,只吃我做的。
就这样,不要再接受别人的好意。
就这样,收回给予别人的温柔,只给我就好。
黑泽开始明白这股占有欲源自于什么,他看着安达因惊讶而瞪圆的眼睛,倒是一点也不意外自己的心思。
“可以吗?”
“可、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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