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2019年的姥爷告别

写在前面

认真看了组里的每一个故事，每一个字背后都是当时的懊悔和如今提起来的不舍。我们虽然当时没有好好和他们告别，但现在可以聚在一起，用文字这种最质朴的方式，去回忆当时的场景，或许是接到电话时的震惊，或许是握着逐渐冰凉的手，又或者只是去见最后一面时路上那一刻很普通但却载着难过的树叶… 这些细节在我们逐字逐句打出来的过程中，不断强化着，不是有人这样说吗，“只有当关于你的记忆全部消失的时候，才算真正离开。”

我们把当时的那份难过懊悔，如今存放在这里，变成一个又一个关于他们的记忆，自己叙述也分享给别人，于是关于他们的记忆就一直永存着，他们就永远没有带着遗憾离开。

——以下是我留给自己的故事

姥爷去世快两年了。

如果不是东京奥运会延期却写成2020，我甚至经常反应不过来今年已经2021了。

这份遗憾发生在2019年12月27日，因为这一天，每次看到27号的时候心里都会猛然跳一下。我在那一年毕业，顺利的留在武汉工作。武汉的夏天很热，但很开心的是自己学会了做饭，于是在某天仍然很热的下班后，给我妈发视频说要跟我姥姥爷炫耀一下。每次无论是电话还是视频，都是我姥姥先接，她总是声音很大又絮絮叨叨的，这个时候我就要赶快叫她换姥爷接。

姥爷不一样，他脾气不好但跟我说话总是慢慢的，很爱听我跟他说说外面的事。因为他好多年没出过远门了，四十几岁时候得了脑血栓偏瘫十几年了，能走路但仅限于家里的小院和门前的一条小路。 我看到姥爷就高兴的跟他分享我最近做的菜，还把摄像头转过去给他看我租房的每一个角落，我现在还记得他笑的很高兴地，问我武汉热不热啊？ 我撒娇说好热啊，好想回去。姥爷笑的更开心了说，快啦快啦，过年就回来啦…我当时是真的想跟姥爷分享我所有的生活的，这样他再和姥姥或者别人聊到我的时候，眼前会有很多真实的画面啊…

但是那一年武汉太冷了，冷到我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坚持不下去了，想说回去吧，回去可以坐在姥姥家炕上吃炸鸡块吃冻梨。 然后我第一次果断的辞了职，也是这个决定没有让我因为疫情隔在武汉，但也让我带着团圆的兴奋见到了因为意外天人两隔的姥爷…

我后来听大人说，姥爷去世的时间应该在我回家的那个早上，因为太冷了他没挺过去。

当时我在干嘛呢？我洗了热水澡睡了半个月来最踏实的一觉，醒来以后坐在阳台认真的感受阳光带来的幸福，而那个时候姥爷躺在地上，因为腊月的冬天太冷了，他没挺过去。

我妈说，晚上去你姥家吃饭吧，我为了给他们个惊喜都没告诉他们你今天就到家了！然后她给姥姥打电话没人接，我说我姥手机总接不到肯定是又没放身边。于是我俩开着车往我姥家平房走，那天虽然很冷但是阳光特别好，我还因为穿的少出门被我妈训了。但是没关系啊，我姥家的炕最热了，烫屁股呢…

我妈没打开大门，大门是锁着的。 她又给给我姥打电话，仍然没人接…我坐在副驾，第一次看见我妈有点慌了，打电话问经常去姥姥家溜达的李奶奶，电话那头说连续去两天了门都没开，烟囱也没冒烟。 我妈说，不行老姑娘，我这心砰砰跳，得跳进去看看咋回事… 我说好，你慢一点

我站在外面，隔着小院，听见我妈在门那头，大叫着，爸啊！妈啊！然后是抑制不住的大哭

我是个非常悲观的人，从小到大无数次的做梦梦到过姥姥姥爷去世的场景，每一次都哭到枕头湿了抽泣着醒过来，我妈会骂我杞人忧天，竟想这些不可能的。 而等这些可能真的提前到来的时候，我却反常的冷静，站在门外给我爸我老舅打了电话，让他们赶回来顺便叫救护车。我记得的，那个时候我甚至声音都没有抖，没有掉一滴眼泪。 因为我知道，没用了

我也跳进去了，一进去就看到我妈抱着我姥躺在地上眼睛还睁着

旁边是姥爷，他穿着我印象中常穿的那件旧秋衣，因为怕冷还套着我姥织的花纹毛背心，下身因为晚上要排尿什么都没穿… 就那样，躺在东北腊月零下三十几度的平房里

我很想摸摸他，但是我不敢了。 我常常在绝望的时候幻想闭上眼睛，想一睁眼奇迹会发生，但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非常确认，姥爷没了…在我爸进来跟我妈把姥姥抬走以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了被子给姥爷盖上了。因为我知道，他非常要面子，肯定不愿意外人进来看到他这样躺在地上，他这一辈子多要强啊，肯定不愿意的…

再后来我被拉出去了，我因为穿的太薄被裹上了姥爷的羽绒服，我被拉着上了谁的车，谁又往我手里塞了暖风管子。 于是从我和我妈出发的三点半，到六点，天黑了，我坐在车里远远地看着路口来了一辆又一辆车，所有人都披上了麻布，在腊月的黑夜里下起了雪。 那个姥爷经常锻炼的小院里，搭上了灵棚；他累了常常坐下晒太阳的椅子，被放满了几袋子纸钱；那条他散步的小道上，下满了一层薄薄的雪，看着干净又静谧…

是因为什么去世的呢？姥姥一直有高血压但她从不吃药，那天犯了半夜上厕所变成脑血栓，姥爷去救她，灯也没开从炕上爬着掉下去了，打翻了还没喝完的中药，他想站起来，于是地砖上都是沾了中药的手印… 而就在他去世的那个地方，柜子上边就是手机，但他够不到了。

老舅说，有一次姥姥出远门他陪我姥爷在家住，姥爷平常胆子很大的但那年跟我老舅说陪陪他吧，他自己不敢在这个屋呆。

我妈那几天吃坏了肚子，本来每天都去我姥家溜达的，出事前的晚上还给我姥打了电话，姥姥说她刚吃完饭在缝被。

我在回来的卧铺上梦到了姥姥姥爷，姥姥变成了鬼我们全家人都在追她。醒了以后跟我妈发微信讲，我妈仍然说我没事闲的。

姥姥救回来了，但得了和姥爷一样的脑出血，也偏了瘫。现在偶尔也会牙疼、拉肚子，从前那个说我姥爷有点小病就要吃药的人如今一点不舒服就要我妈拿药吃，从来不认真吃的降压药现在每天早上都会提醒我妈拿给她…

——第二年春天，送姥去针灸，所以我们回姥家平房住了一段时间，邻居是一对母子，爸爸去世了，家里条件不太好，小男孩特别懂事。聊天的时候说，姥爷去世他很难受在家哭了好久，因为从他们搬过来那一年开始，每年的六一，姥爷都会叫那个弟弟过来，坐在他常坐的那张椅子上，把攒了好久的零钱塞给他，叫他去买好吃的过过节。 我听完起身说是拿点雪糕去了仓库，躲在里面哭了好久，那是姥爷去世以后第一次哭得这么厉害。

因为从前的每一年，六一儿童节的时候，姥爷都会偷偷塞钱给我，叫我想吃什么买什么…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刚刚明白，那个每年我上学离家，坐在炕上跟我摆手说“过年见”的老头，已经不会再等我过年了

愿姥爷在夏天会开满山丁花的地方永远可以自由、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