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兴川：可耻的“博大精深”

　　生命的进化犹如一棵枝繁叶茂的苍天大树般欣欣向荣，人类与其它所有生物的共祖诞生于约35-38亿年前，由于“自然选择”的威力，在这数十亿年的进化博弈中，生物共祖的其它后代如岔枝般不断分离主干，或掉队沦为各式各样的飞禽走兽、花鸟鱼虫，或遭遇种族灭绝的命运——15亿年前，原核生物掉队了；6亿年前，单细胞生物掉队了；4-5亿年前，原始的鱼类掉队了；3亿4000万年前，原始两栖动物掉队了；6500万年前，曾称霸地球达两亿年之久的恐龙遭遇了灭顶之灾；500万年前，大猩猩、黑猩猩的祖先掉队了；200万年前，没有进化成能人、直立人的南方古猿掉队了；在过去的10万到20万年间，尼安德特人、爪哇人、北京人等直立人消失了——时至今日，99%以上曾经存在过地球的生物或遭灭绝，或被边缘化，唯有作为进化树主干的人类蓬勃发展，成为地球唯一的主宰。 　　生存的竞争从来如此残酷，不以任何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生物进化的趋势如洪流不可阻挡，无论曾如何盛极一时的生命、种族，一旦止步不前或发生退化，其结果必然是被边缘化甚至消亡。 　　短暂如白驹过隙、尚处于萌芽阶段的五千年人类文明史，无论与文明诞生前几十亿年的生命进化史相比，还是与今后数十亿年、百亿年人类文明将迎来的浩瀚历程相比，都是微不足道的。在当今，任何对人类文明所取得成就的盲目自大，都是可笑、可鄙、甚至是可耻的，更何况人类文明中一个小小分支，向来以“博大精深”自居的中华传统文化。 　　作为世界五大古文明发源地之一的中国，国内多年来所宣称的5000年中华文明史中“炎黄”、“尧舜禹”、“夏朝”等时代，因缺乏直接证据证明其具有世界主流历史学界对古文明定义的“以城市为中心；建立在制度上的国家政治；纳贡或税收；文字；社会阶层；巨大的建筑物；各类专门的艺术及技术”等特征，公认的文明发源史只能追溯到最早约3500年前的商文明。与诞生于约5500年前的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约5100年前的古埃及文明、约5000年前的米诺斯文明（或称克里特文明）、约4500年前的印度河文明相比，中华文明既非最古老，亦非最辉煌，却是唯一没有被中断过的古文明，其它四大古文明均因外族入侵而遭致中断、灭亡，而中国虽两度遭外族入侵亡国，其文明史却并未因此中断，相反，入侵的蒙古人、女真人在统治中国期间，或多或少被中华文化所同化，从这个视角来看，中华文明确实可称为“延续至今的最古老文明”。 　　和生命进化的规律相似，人类文明的发展同样遵循“自然选择”的规律，无论拥有如何辉煌的历史，任何文明一旦开始夜郎自大、坐井观天，其发展趋势必然是愈来愈弱，以至于最终被边缘化，甚至遭遇淘汰。 　　自西汉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始，中华文化的发展实际上已陷入了停滞不前的境地，从此，越是久远的祖先，成为了越是高明的圣人，祖先们所创造、制定的各种文化、思想、规范、制度成了难以突破的标准，国人以引经据典为荣，以标新立异为耻，一切对祖宗文化遗产的质疑、颠覆、创新，都成了卫道士们口中的“数典忘祖”，在此后的近两千年中，中华文明几乎成为一潭死水，相比之前的一两千年再无根本性突破。 　　与不思进取的中华文化相比，远在欧亚大陆的另一端，曾被我天朝上国鄙为“夷邦”的西欧，在经历了文艺复兴、科学革命之后，不但走出了黑暗的中世纪，进而彻底改写了人类文明的发展史。 　　现代科学诞生后的四百年，是人类文明真正腾飞的四百年，在这短短的四百年间，人类文明的各个分支，都呈现出井喷式的加速发展，不仅仅科学，在科学思想、科学方法武装下的政治、经济、军事、教育等方面所取得的发展和成就，都是前数千年的人类文明所无法比拟的。 　　由此产生的一个问题是：某文明的发达程度，是否与其传承的时间成正比？例如，3500年没有被中断过的“古老”文明，是否真如某些一厢情愿的爱国主义者所夸耀的那样“博大精深”？ 　　答案是否定的，某种文明的发达程度，与其传承时间并不存在任何因果关系——某文明（文化）之所以发达、先进，并不能简单归因于其悠久的历史传承、积累；反之，也不能以某文明（文化）传承了几百年、几千年为由，证明该文明（文化）是发达、先进的。 　　我们知道，任何事物要获得长远、充分的发展，其决定因素在于发展的方向以及由发展模式所决定的效率，一旦方向是错误的，模式是无效的，再久远的文明（文化），也可能是浅薄、落后、乃至愚昧的，更何况，比起35-38亿年的漫长生命史，区区3500年又算得上什么呢？ 　　那么，中华文明的发展方向、发展模式真的是错误、无效的吗？这个问题在没有参照系的情况下，是无法得出确定答案的，而对参照系不同的选择，也将得出不同的结论——如果以过着食物采集生活的非洲原始部落为参照系，我们当然能够认为自己文明的发展方向是正确的，发展模式是有效的。但是，我不得不选择以现代科学为发展基石的西方文明作为参照系，这是一个无法逃避的选择，不是任何企图用腰部以下牢牢把持住深井底端、或把颈部以上埋进二氧化硅的人可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尤其是当西方文明的炮火已将我们某些祖先曾以为牢不可破的闭关之门轰得支离破碎以后。 　　是的，那是耻辱的1840年，一个人口超过4亿、文明从未中断过的泱泱大国，翻遍“奥妙神奇”的祖传兵法、穷举国之武力，却在来自万里之外的数十艘“番舰”的耀武扬威下节节败退，而对手，只是一个从中世纪废墟中站起来不过两百余年的西方“蛮夷小国”，须知，军事实力乃是体现一个国家强大程度的最有力特征，在当时的中国，凡有识之士都无法不深感困惑：“我们数千年的‘博大精深’到哪里去了？” 　　其实，即便与其它早已被中断的古代文明相比，我们的中华文明也从不曾是最优秀的，且不说长期被某些爱国主义同胞所津津乐道的古代“四大发明”是否属于中国久遭质疑，即便造纸、火药、活字印刷、指南针这“四大发明”的所属权确实归于中国，再加上丝绸、瓷器等拿得出手的国粹，也只能证明：中华文明曾经是最优秀的古代文明之一。相比“四大发明”等国粹，早在公元前1500-1000年左右自中东传入中国的车轮、青铜冶炼、犁、大麦、小麦、冶铁等发明，对人类文明发展的重要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并非如李约瑟、坦普尔等有所谓“中国通”之称的外国学者所吹捧的“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中国拥有领先于世界的科学技术”，实际上，中华文明非但从未拥有过科学，甚至中华文化的核心恰恰是与科学精神背道而驰的。科学，是现今已知最有效的，建立在逻辑与实证基础上认知世界的方法，科学精神绝不崇古，总是通过不断的探索、自我质疑、自我证伪来获得持续的发展以及完善；而从来就缺乏逻辑、实证的中华文化，自董仲舒提出“独尊儒术”之后，早已褪变为一种建立在崇古、敬祖基础上，不求上进、不求甚解、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狭隘文化。 　　因为中华文化中从未有过“逻辑”这一方法体系，我们的祖先在面对大量散乱、无序的经验和知识时，无法通过归纳、演绎的方法进而将其提炼、升华为系统的科学理论；而实证精神的缺失，让存在于我们古老文化中的某些糟粕，如阴阳、五行、八卦等形而上的哲学思想，除了依靠主观意识极强的“悟性”进行白日做梦般的头脑风暴，无法实实在在地对社会做出真正有效的贡献，最终，我们所拥有的仅仅是带有很大偶然性、不确定性以及盲目性，靠简单经验累积所产生的浅薄自然知识、粗陋技术以及异想天开的“古代科学”理论……这样的文化，谈不上博大，更谈不上精深。 　　幸运的是，我们祖先中的一批有胆有识之士，在深刻反思了传统文化中存在的诸多弊端后，果断发动了破旧革新的“新文化运动”，期望通过对先进文明的学习让自己的民族获得新生，再次强大地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遗憾的是，在“新文化运动”之后的近百年来，科学精神及方法仍未在中国大地获得广泛普及，据2011年2月的一项调查指出，中国具备基本科学素养的人口比例约为3.3%，而美国是28%。经过几辈人的辛勤努力，我国在经济、科技方面虽然已取得了长足的发展（科学理论研究及创新仍然乏力），但是，一批固步自封、狂妄自大的遗老遗少仍致力于抹杀现代科学为炎黄子孙所做出的贡献。他们早已忘记100多年前的祖先们因落后而遭遇的种种不幸与耻辱，不但不对给予他们幸福生活的现代科学感恩戴德，反而视科学为仇寇，一边尽情享受着科学技术为人类社会创造的奇迹，一边极力将科学妖魔化，通过鼓吹所谓“博大精深”的“人文精神”来试图复辟那早已腐朽不堪的传统文化。 　　如果你是一名真正希望自己国家、民族强大的中国人，必须做出这样思考：一厢情愿维护过去3500年“博大精深”的自尊心重要？还是从长远出发，尽自己的一份努力，让中华民族乃至地球村的同胞们，在今后数百万年、千万年的未来，发展得更加繁荣强大来的重要？ 　　虽然前路是艰辛的，但我坚信，科学的灯火已如点点星光逐渐照亮了蒙昧的黑暗，且必将燃烧为熊熊的燎原之火，而那些可耻的“博大精深”，也必将成为历史长河中的一个小小污点，供后人引以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