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苏东坡的母亲,却没有留下名字
夏至心安
她是苏轼苏辙的母亲,苏洵的妻子,我通读了林语堂先生写的《苏东坡传》,李一冰先生写的《苏东坡新传》,《东坡志林》等,她,没有名字,只留有母家姓氏,程氏,四川眉山富豪、大理寺丞程文应之女。
大概率说,没有她,便不会有三苏的青史留名,但史册却没有余地,写下她的名字。
她嫁与苏洵时,也是一天真烂漫、美丽可爱的富家少女:知书达礼,温婉豁达,通晓诗书(妥妥的受过良好教育、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千金小姐)。以千金之躯下嫁中产之家的苏洵。而彼时的苏洵,是个游手好闲、整日与狐朋狗友偷鸡摸狗、四处游荡的浪子,不仅如此,还生性寡淡,沉默冷漠。(程文应如果不是瞎了眼,就是极其不负责任的父亲!)
婚后的程氏心中虽郁郁不乐,难见笑容,却不说一句抱怨的话,还把家事一手承担下来。
苏洵的父亲不善经营,几年后,家道中落,家中经济常常捉襟见肘,而苏洵不仅啃老,还喜欢到处游山玩水访友,美其名曰“具有游侠精神”。
此时程氏已生育两女,而苏洵不事农不读书不出仕,无以养家,无奈之下,程氏只得搬离大族,带着陪嫁的婢子,用自己尚剩的嫁妆之资,在眉山城南纱觳行街租了一栋宅子。据苏轼自己说,他们一家在这里不仅住家,更主要的是他母亲带着两个婢子经营着纱帛一类的生意来维持家中的生计。
而四处游荡的苏洵,直到27岁,方觉汗颜,如此大丈夫却只能靠妻子终日辛苦劳作换取一家温饱,从而幡然醒悟,发奋苦读,准备参加公务员考试当官赚钱养家,这一读,便是6年,期间苏轼苏辙出生。
史书上载,直到程氏逝世,苏洵也没有出仕(当官赚工资)。除了读书,就在外“宦游”。直到1047年,因他父亲逝世,才回到四川眉州。这时的苏轼已是个10岁且初露少年郎!
母亲程氏除了做生意操持家务外,还要承担起教育儿子的责任。她亲自教苏轼苏辙读书,而且特别重视历史教育,因为历史典故不但能启迪一个人的知识,更能塑造一个人的德行品格、明辨是非观念。她常常挑选历史上的名臣或大家逸事来考问她的儿子,而苏轼苏辙的敏捷聪慧反应常令她格外欣喜。
一天,程夫人教儿子们读《后汉书》至《范滂传》。
范滂,东汉时人,是个重气节、学富五车、知识渊博的君子,深得乡里敬重。外出做官时因不畏强权,检举上司又未被朝廷采纳,而辞官回家伺母。回家不久,又被小人构陷而遭受党锢之祸。奉旨来缉拿他的县官在县衙抱旨大哭,范滂知道后,亲往衙门投案。县官有意让范滂逃亡,却被范滂拒绝了。他的母亲赶来跟他诀别,他对母亲说:我的弟弟很孝顺,日后有他伺候您,我去陪九泉之下的父亲,您不要太过悲伤。
他的母亲说:我的儿今日能与李膺、杜密齐名,名扬于天下,我没有什么可悲伤的,儿子既然已经青史留名,又何必在乎他寿命的长短呢!
听完这故事,小苏轼沉思了很久,然后问母亲:如果我也要做范滂那样的君子,母亲你愿意吗?
程氏回答说:如果我的儿子愿做范滂,为什么我不能做范滂的母亲呢?
长大后的苏轼,果然抱着母亲为他种下的一颗赤子之心,纵贯一生而留名青史。
苏轼小时候,在纱觳行街他们租住的房子里,家里女婢偶然发现房角埋了个大瓦罐,上覆乌木板。家人们都很好奇,罐子里是什么财宝呢?跃跃欲试想挖出来一探究竟。但程夫人不许,她说:这不是他们的房子,房子里埋有的东西也不是他们的,如果挖了,就是偷窃。程夫人不贪非分之财,只是勤勤恳恳做她的小生意维持生活。
她用自己的一言一行教导着她的儿子们,何为君子所为,何为君子所不为。
直到苏轼十岁,宦游多年的苏洵才因为父亲的逝世,从虔州(现江西赣州)回到四川眉州,至此才开始亲自教导儿子们读书。
一个偶然机会,礼部侍郎张方平读了苏洵的文章,非常欣赏苏洵的才情,推荐他做成都学官(类似于教育厅干部),但因为他没有功名(苏洵有恐惧考试综合症),朝廷不以为然,很久都没批下来。张方平又建议他去京都谋求发展,这时他已差不多五十岁了,为了两个刚成年的儿子,他咬咬牙,决定父子仨一起赴京赶考。为了他们父子出行的费用,程氏煞费周章。东挪西借,好不容易凑足了路费,让他们安心赴京赶考,自己以柔弱之躯独自承担了家里十几口人的重任。(此时兄弟俩人已婚)
苏轼没有辜负他的母亲,省试第一,廷试第二,在汴京一举成名。苏辙也中了进士,而苏洵的文才学问,则得到了大文豪欧阳修的认可与举荐,可惜他嫌朝廷许给他的官太小,不肯接受。
儿子们中举的捷报尚未来得及传回眉州,眉州却传来噩耗—程夫人因急病逝世了。
我想,她得的不是急病,而是苦难的人生过早地耗光了她所有生命的力量,以至于在四十来岁的壮年,突然撒手人寰。
如果没有她的坚韧、忍耐与聪慧,或许,唐宋八大家不会有三苏的名字,苏洵或许会在漫无目的游荡中耗费他的一生。苏轼苏辙兄弟只是个默默无闻的仕人,湮灭在历史长河中。
这个世界,对女性何其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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