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迅速黑化的老白

《毒师》一共五季62级， 说的只是老白生命结束之前二年的故事。 Breaking bad 这个过程只需要两年而已。

第一集老白汉克两家开心地为老白张罗五十岁生日，到最后一集老白刚过52岁生日，枪杀了一群人以后死亡。别人一辈子才能做的事情，老白二年就做完了，这个速度令人目眩神迷。老白的黑化，不是只有速度，而是有着加速度，它大大超过重力加速度，老白以自由落体——不，比自由落体更快的速度，直直坠入无尽深渊。

他的黑化的开端当然是从做第一个决定开始，决定通过制作冰毒这种暴利产品的时候，前进的方针路线就已经确定。 被查出肺癌的老白其实是松了一口气，这样的潦倒的一生终于要结束了，我终于可以做做我自己了。 做点喜欢擅长的事情吧，给老婆孩子们留点钱，算是尽了责。

如果老白没有制毒，这两年什么也不做，按照美剧里普通人的死法死在医院里，身边亲人有环绕，在下葬的时候，牧师和亲友们把好人卡上的华丽辞藻念上一遍，奉上鲜花，洒下热泪。未来他的儿子小白某些时候会想起父亲，说我父亲是个普普通通的化学老师，他爱国爱家爱我……

可惜白老师不肯就这么算了。只不过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就像朱元璋当兵的时候不过就是因为当和尚讨饭吃不饱，不得已才去当兵，那个时候他不会奢望自己能当上皇帝。

老白这两年很忙，具体工作范围包括但不限于， 生产方面： 独立设计研发，场地规划，设备改造，手工制作二千多磅的冰毒（流水线上始终只有两个人）；安全维护方面包括：保护产品或场地安全，组织或者参与杀人，（网友统计死于老白之手的一共24个，大大超过了我的预期）。 商务方面包括：报价，寻找合作伙伴，商务谈判；人力资源方面包括： 招聘制毒伙伴，培训新人； 物流方面包括：运输并维修维护运输工具；财务方面包括做账，内审……有的时候还要充当一把心理导师或者演员……等等等等，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因为这份隐形的职业，维护家庭的心理成本时间成本也升高了。这两年，老白是当之无愧的劳动模范。

这个劳模最后死得其所，在最后一季里，机关枪团灭了杰克叔叔黑帮，解救了小粉并目送他离开，他带血的双手摸着制毒实验室里的那些心爱的仪器，慢慢倒下，带着一点点笑容，心满意足的表情如同死在战场上的将军，此时刺耳的警笛声由远而近。五颜六色的警灯照亮了夜空。

死亡必将来临，对每个人都是一样。老白在身患癌症时做了选择。虽然他那个时候并不是很清楚这个选择会使自己面临什么。他以为自己只是发挥专长制毒而已，连贩卖都不想参与。可是，一旦踏入这个领地，他不得不看着别人杀人，不得不自己去杀人。没有比谋杀更能加速一个人的黑化了。

老白的急剧的黑化，不是因为实验室的那些高产高质量的毒品的生产，而是他经历了这样一个特殊的过程，看着人们不停地死去，主动被动地杀人，这是Breaking bad的必经之路，看着他人的生死，近看远看，以各种角度去看，并成功抵御生死带给一个人的强烈的精神冲击。（写到这里我突然发现一个真理：生产管理部的人是不会变坏的，安保部的人都比我们容易堕落。）

老白勒死了Crazy 8, 这是老白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主动谋杀。

开始老白是真心实意想放了他的，甚至拿起了打开锁链的钥匙，但Crazy 8的真实想法却是杀了老白，而不是他自己承诺的我们以后两不相干。不幸这个想法最后被老白发现了。

老白只能杀了他，在小八终于不再挣扎时，痛哭着不停地说： I am so sorry. 这是迫不得已的一次杀人，这个人刚才还在跟自己说话，聊起家人，唱广告歌。老白伤心，因为他把这个囚徒当做一个人！这个人有过去有未来，有家人有朋友有故事，有自己的专业和爱好，他想活着，可是已经死了。

此时老白人性未泯，天良尚在，然而Crazy 8用自己的命给他上了最重要的一课： 这个世界，你死，我才能活！ 杀人的时候，不要把对方当做一个人！不要想着对方的家人朋友，过去未来，他只是个障碍，他必须死，我才能继续往前走。那一丝一毫的软弱，都会要了自己的命！对已经踏入战场的人来说，对任何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心慈手软相当于把命交到了对方的手中。这个理论知识通常要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获取，老白却幸运地在第一季第三集就学到了。

Crazy 8是在整个片子里是没有什么战斗力值的业界小白， 但是老白此时所面对的凶险不亚于他面对炸鸡叔那样的毒枭。老白痛心疾首地领悟了这些个道理，从此举起杀人武器的手再也不会颤抖。撞死炸鸡叔的两个手下时高效果断，具有一个杀手的基本素养，一击毙命。后来的各项花样百出的谋杀，简直具有暴力美学，在养老院借刀杀人炸死了行业领袖炸鸡叔的时候，我不仅感叹一声，要是做化学老师一辈子还真是委屈他了……

第二个让我印象深刻的情节是屠库杀人徒手杀人那一段，吸了高品质冰毒的屠库几分钟后，一个忠心耿耿的手下被他徒手殴打致死。这其实不是屠库的第一次因为吸毒亢奋而杀人。白粉二人只能目瞪口呆地围观。

白粉二人上车离去时，老白开车的手在不停颤抖，他跟小粉突然算起了经济账，喋喋不休： 我的孩子从出生到长大需要多少钱，房贷多少学费多少，多少才算够，需要干多久时间等等。 小粉这个傻缺本来对数字就不敏感，此时他就是相声中捧哏的那个角色，只能附和着嗯啊哦。 完全不理解为啥老白在这个时候跟他报预算。

然而这是神剧的惊人之处啊， 作为杀人现场观众的老白，此时心中万马奔腾，脑海里惊涛骇浪，他的毒品，在现实世界里是怎么样的存在？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白老师你能知道得这么清清楚楚吗？屠库只是吸了那么一点点而已啊。

小粉这个孩子没有这样的思维能力，老白是有的。摆在他眼前的炙热的真相，再次拷问着他那颗不知道是黑里透着红，还是红里透着黑的良心。

老白在车里的那段算数有两个意思：1、 我现在知道毒品有多么可怕了，可我不得不干，因为我需要钱。2、我达到目标就不干了，我其实还是个好人。

当一个人，需要为自己找借口的时候，就是老白这个样子。他心里很清楚真相是什么，但是他承受不了内心的折磨。 他一定要找出理由来为自己辩护，否则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一个自信的人是不会对他人喋喋不休的，因为用不着，我觉得自己做的对，我不需要向他人反复辩解，申诉自己的委屈求得谅解和支持。更不需要刻意去贬低他人。 看看老麦克，无论做什么都没有这样的表现。

经过第一季，白老师已经大致完成了作为一个毒枭的基础培训课程，了解自己所在的行业真相，具备基本理论知识，完成了心理建设。自我培训做的十分出色，为将来的事业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后来他能做到看着Jane死在眼前不动声色，因为这个女孩子在他眼里不是小粉的挚爱，只是他的障碍，至于那起因Jane的死亡所照成空难，也许他心里是遗憾的，但他不会拿这种事来折磨自己，他做任何事都不再需要自我心理治疗。 他的能力发展的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快。 他的黑化不是只有速度，还有加速度。

在这惊心动魄的两年里，老白在冰毒铺就的蓝色道路上迅猛前进，道路两边是尸山血海。过去世界里的那个老白已经死了，道德伦理法律，家庭朋友爱人，统统不再那么重要，炸鸡叔建立他的帝国花了几十年，而老白进化到试图谋杀他取代他只用了一年多，他成长为一名超级杀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杀红了眼。

据说编剧曾经做过一个尝试：在后续的剧情里，深受大家爱戴的白老师，要做出多么坏的事情来，才能让观众真的开始痛恨他。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老白的？

应该是在第五季，白粉二人，加上老麦克托德四人组去偷甲胺，托德一枪打死了一个无辜的孩子，小粉痛哭流涕着向老白宣泄心理压力，老白装模作样地安慰他，过后轻松吹起了口哨。但看到这里我也只是讨厌他，没有到痛恨的地步。

我什么时候开始痛恨他的？

是在汉克刚死，杰克叔叔拿枪顶着小粉的头，他轻轻点头，示意杰克开枪的那一刻。 这一刻前四季对这个主角积累的所有的感情，全部烟消云散。白老师，你可以去死了，真的！你连小粉都要杀！你不知道我喜欢小粉吗?!

这就是为什么写到第五篇，我才愿意去写他。

读者如果能读到这里，也可以想想这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讨厌或者痛恨这个人？ 或者自始至终你都在喜欢他？

一个貌似良善的人，要能剧烈黑化到如此地步，当然是要有些理由的，第一，自身要有黑化的体质，能力强或者背景硬；第二是要有一个发生基因突变的环境，个人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第三是他学习能力很强，心理上很快能接受自己的新身份，没有自我怀疑，没有内耗。我曾经写过《白鹿原》里的白孝文的黑化，总结起来基本也就这么几条。

公务员们的工作太重要了，比如维持股市房市的稳定，维持司法教育的公平，维持普通人的生活不要发生剧变，即便有变化也要徐徐图之，否则，谁知道谁会突然变成Mr. Whi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