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的滋味》片段对话录

巴蒂先生：怎么样，还有问题吗？ 动物标本剥制师：没有。 巴蒂先生：你记得这个地方了吗？这棵树……是个很好的参照物。 动物标本剥制师：我记得。 巴蒂先生：那么，你没有其他要问的了吗？没问题吧？ 动物标本剥制师：没问题，可是…… 巴蒂先生：可是什么？ 动物标本剥制师：要是想帮助一个人的话……就应该好好帮助他，出自内心地帮助他。这样做是最好的……这样做是最正确、最合理的。 巴蒂先生：朝这个土坑里撒些土，你可以很轻松地就做到了，还是把你的感情用在更加重要的事情上去吧。 动物标本剥制师：可是怎样才能做到这样呢？ 巴蒂先生：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动物标本剥制师：我已经对您说过了。 巴蒂先生：那你的专业是你什么？ 动物标本剥制师：撒土并不要求专业吗……只要撒土就行了……要是能帮您做得更多的话……我是很乐意做的。 巴蒂先生：你就照我跟你说的去做行了。 动物标本剥制师：帮什么样的忙？如果人想帮助他的同类，最好是采取其他方法！他可以拯救一条性命。当然，我不想为某人的死亡承担责任，可是由于您请求我这样做，那我就答应吧。可是这很困难，答应做这件事是痛苦的！如果您不向我讲清楚您的问题，我怎么帮助您呢？对您来说，我是个陌生人。您有家庭，有朋友，有兄弟……原谅我这样不谨慎……您的事儿或者涉及到家庭的问题，或者涉及到欠债的问题……总之，任何一个问题……谁也帮不了您。生活中每个人都会遇到自己的问题。要是遇到一点困难就选择这样的解决办法……那么，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人活着了，不是吗？没有人能活着！没有任何一个灵魂能活着，请向左拐。 巴蒂先生：我不认识这条路。 动物标本剥制师：可是我知道这条路，它更长，更美好，也更漂亮。我在这个沙漠里已经探索了35年了。 动物标本剥制师：我给你讲讲我自己的故事吧。那是我们刚结婚的时候，我们遇到了各种各样的痛苦……那时，我简直是烦透了，以至于我决定……了结此生。一天早晨……天还没亮……我带着一根绳子开车出走了。我的决心已定，我想自杀……我去了米亚内。那是1960年，我到了一个桑葚种植园。我在那里停了下来，那里的天空还要阴沉。我把绳子往一棵树上扔去，可是它没有挂在树上。我再试一次，不行，我又试了一次，还不行。于是，我就爬到树上，将绳子栓好。在树上，我感到手下有些软乎乎的东西，它们是桑葚……味道甘甜鲜美的桑葚。我吃了一个，真是好吃极了，接着我又吃了第二个，第三个……突然，我看一……太阳从山顶升起来，多么漂亮的太阳，多么美丽的风景，多么青葱翠绿的大地！这时，我听到了一群孩子的欢笑声，他们是去上学的小学生。他们来到我所在的那棵树下停住了，他们看着我，请我摇晃树枝。我这样做了，桑葚从树上落到地上，他们就拣起来吃。我感到非常幸福……后来，我从树上下来，把剩下的桑葚拣起来，并将它们带回家，我妻子还在睡觉。她醒了以后也吃了一些桑葚。她也尝到了吃桑葚的乐趣。我出走本来是想自杀的，可是回来的时候……却带来了桑葚。一只桑葚救了我的命……一只桑葚……救了我的命…… 巴蒂先生：你吃了桑葚，……你妻子也吃了，然后，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动物标本剥制师：不，不是一切都好起来了，可是我变了。很快，事情就有了好转，事实上是我改变了主意，我好转了……谁的家里都不会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是不可能的，不存在没有问题的家庭。我不知道您出了什么问题……要是知道的话，我会更好地向您解释的。当人们去医院看病的时候……医生要问病人哪里有病。对不起，您不是土耳其人吧？我给您讲个笑话吧。您别往不好的事情上想……有一个土耳其人……他去看医生，他对医生说：“当我的手指触摸我的身体的时候，我的身体就疼……当我触摸头的时候，我的头就疼，触摸我的腿，腿也疼，摸肚子肚子疼，摸手手疼，摸哪儿哪儿疼”。医生给他做了检查以后“您的身体没有病，可是您的手指头断了！”亲爱的先生，你的身体没有问题，而是你的精神生病了，改变你对事物的看法吧！我……那次出走本来是想自杀的，可是一只桑葚改变了我，一只微不足道的桑葚。先生，世界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你必须改变了我，一只微不足道的桑葚。先生，世界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你必须改变自己的看法，必须改变世界。你得乐观点，以积极的态度看待事物。你现在正是壮年时期！因为一点儿小小的困难就想自杀，因为一点儿小小的困难你就……生活就像一列向前行驶的火车，……它最终会到达……终点……这个终点，就是死亡。当然，死亡也是一种解决的办法，但是不要在年轻的时候就想到死……很抱歉我把你带到这条到处是鹅卵石的路上来了，我也不知道这条路是这样的……人们常常认为某件事是好的，然后他们发现自己被欺骗了。重要的是要学会思考。人们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可是后来他们发现是错误的……你说话呀，说点儿什么，我们放口气吧。我都已经说那么多了，什么都告诉你了，我简直是在做演讲！你倒是说点什么呀！请从这里向左拐。要是你不说话，那我就再多说一些吧。你不说，那我就接着说吧。你感到绝望是吗？早晨起床以后你从来没有看过天空吗？黎明的时候，你不想看看太阳升吗？你不想再看看黎明时分金灿灿的太阳吗？你看到过月亮吗？你不想再看看星星吗？你想闭上自己的眼睛吗？请往右拐！另一个世界的人还想到这个世界上来看看呢，你倒想跑到另一个世界去！你不想再喝点儿泉水吗？夏天有夏天的水果，秋天有秋天的水果，春天和冬天也都有那时的水果。没有一个做母亲的能够为自己的孩子把如此多的水果都储存在冰箱里，做母亲的为自己的孩子做的事情不会像神为他的造物做的事情那么多。你想否定一切吗？你想放弃一切吗？你想放弃品尝樱桃的滋味吗？别这样，我是你的朋友，我请求你别这样！要是你非要这样，我也没办法！向右拐。向右拐，这是干路。 动物标本剥制师：请往左拐。在下车之前，我给你用土耳其语唱一首歌……这段歌词的意思是：“我亲爱的，我将飞去，来吧。我被从朋友的花园里驱赶了出去，来吧。幸福的日子过后，我落入了悲伤的时日，来吧……告诉我，我们彼此几乎不认识。你走了，我是你的朋友，你留下，我是你的朋友。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的朋友。你留下，我是你的朋友，你走了，我也是你的朋友。再见。” 〔伊朗〕阿·基亚罗斯塔米 单万里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