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米勒:被一帮乌合之众认可,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那不过是一种猎奇心理,它并不意味着我真正的价值获得了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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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阵对爵士乐特别有感觉,不过最近没那么热衷了。我现在觉得爵士乐蛮空洞的,太狭隘了。就像我对电影的发展感到痛惜,我也痛惜爵士乐的命运。它越来越机械了,没有足够的发展,干瘪了。它像是在给人灌鸡尾酒,而我想要葡萄酒和啤酒,也要香槟和白兰地。
我最痛惜的是,电影的技巧从来没有获得充分的挖掘。它是一种充满了各种可能性的诗意的媒介。想想看我们的梦和幻想吧。可是我们有几次能得到那样的东西呢?偶尔摸到一点边,我们就目瞪口呆了。然后想想看我们掌握的技术设备吧。可是我的老天呐,我们甚至都还没用到它们呢。我们本该可以创造出惊人的奇迹、奇观,无限的欢乐和美好,结果我们得到了什么呢?全都是垃圾。电影是所有媒介中最自由的,你可以用它制造奇迹。事实上,我热切期盼着文学被电影取代的那一天,到时候就不再有阅读的必要了。你会记住电影里的那些面孔,还有表情和动作,而读一本书是无法让你记住这些的。如果电影足够吸引人,你会完全让自己投入进去。就算是听音乐的时候,你也不可能那样投入。你去音乐厅,环境很糟糕,人们打着哈欠,或者索性睡着了,节目单太长,还没有你喜欢的,诸如此类,你明白我的意思。可是在电影院里,坐在黑暗中,影像来了又消失,这就像是——你被一场流星雨击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必须完成我的计划,就是我一九二七年做好的那个。《梦结》是它的终点,你明白吗。我想,之所以迟迟不把它写完,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我不想让这个计划结束。结束就意味着我非得转身,寻找一个新的方向,发现一片新的领域,就像过去曾经发生的那样。因为我已经不想再写我的个人经历了。我写了这么多自传体小说,并非因为觉得自己有多重要,而是——你可不要笑——因为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经历了天底下最悲惨的事,而我要写的故事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人生悲剧。随着一本接一本地写,我发现自己算不上什么真正的悲剧人物,顶多是个业余爱好者。当然我确实有过非常悲惨的经历,但我不再觉得那有多么糟糕了。这也是为什么我把这个三部曲叫做“殉色”——玫瑰色的磨难的原因。我发现这种磨难对我是有益的,它打开了通往快乐生活的大门,就在你经受磨难的过程中。当一个人被钉上十字架,当他牺牲了自己,心房会像花儿般开放。当然你并没有死掉,没人真的会死,死亡并不存在,你只是进入了一个新的视野层面、新的意识领域、新的未知世界。就像你不知从何而来,你也不知会去往何处。但是,那儿是有点儿什么的,前生和来世,我坚信这点。
成了畅销书作家,我真的对此毫无感觉。对我来说是缺乏真实感的,整件事情。我没觉得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实际上,我还有点儿不喜欢这样。它不能带给我快乐。我知道的只是,我的生活更多地被打断、更多地被侵入,增添了更多无价值的东西。人们关心的,是我已经不感兴趣的东西。那书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有任何意义。人们认为,他们都激动了,我也该激动。他们认为,经过这么多年我终于被认可,对我是件重要的事情。好吧,其实我觉得我很早就已经被认可了,起码在那些我在意他们认可不认可的人那里。被一帮乌合之众认可,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事实上,这还是件相当痛苦的事。因为,这种认可是建立在误解的前提下的。那不过是一种猎奇心理,它并不意味着我真正的价值获得了赞赏。
真正的赞誉只能来自于那些和你同一个层次的人,来自你的同伴。只有这个是要紧的,而我早已得到它了,我知道这点已经有几年了。
《巴黎评论》:你的书里面,哪本你觉得写得最满意?米勒:我总是说《玛洛西的大石像》。
当我重读《北回归线》的时候,我发现它比我自己原来印象中的要好。我喜欢它。事实上,我有点吃惊。我已经好多年没看过它了,你知道吗。我觉得它是一本非常不错的书,具有某些恒久的品质。但写出《大石像》的我,是另一个层次的生命。我喜欢它的地方在于,它是一本愉快的书,它表达愉快,它提供愉快。
作者的角度也是众多角度的一种,而他对自己作品的理解和看法,已经被其他人的声音淹没了。他真的像他想象的那样了解自己的作品吗?我可不这么想。我倒是觉得,当他回过神来,他会对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感到惊奇,就像灵媒。
摘自《巴黎评论》专访 (原载《巴黎评论》第二十八期,一九六二年夏/秋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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