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的传统
岐下周原
另类的传统 ——兼述《庄子》、《世说心语》及《唐宋传奇》 中国是一个有着传统的国度。而传统赋予我们巨大的精神财富的同时,也带给了我们永无消逝的羁绊。中华文明也以其从不间断的历史记述而成为唯一一个没有空白的古老文明。几百年来,学人对于文明的研究无不将中华文明的这一特色当作奇迹。当拿破仑的铁蹄踏遍北非大陆,将埃及文明呈现在世人眼前开始,学者在破译古代文字密码时就赋予了这些沉寂的文明以神秘的字眼,随后出现的古印度文明、玛雅文明都不绝后尘的在古文明的字眼里让我们看到神秘。或许说,时间与空间的维度带给世人思考的永远都是不可知的征象。人们也乐此不疲的寻找着神秘的时间和空间的边界。人们以猜想的假设开始,而终结于理论的证实,当我们没有办法去证实的时候,在时间的维度里就产生了神秘。而对空间隔阂的探求依赖强大的科技力量似乎可以用无休止的去求证,哈勃望远镜、火星探测仪、嫦娥一号不都是一个个鲜活的例子吗?而时间的陈迹留下来的神秘我们又能依靠什么去探求呢?传统或许就是神秘的陈迹吧?聪明的人类创造了诸多的理论来左右我们的思想,试图从空间中寻找历史,而这一方法的运用又似乎给人类渴求的心以希望。而更古老的方法——文字的记载,正在慢慢地失去它的价值。难道不是吗?世界各国的文字遗产还有多少人热衷于对它的探求?还有多少人,在用一份虔诚的心在它的字里行间寻找阅读的快乐? 我不敢说我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可我却敢说我是一个常常读书的人。读书的快乐往往是因为它能够让我静静地体验自得自乐,读书的快乐也往往是因为它能够让我不断的摆脱这不谙的人情世故。我不敢说,对传统我又多么的了解,但我总能体会到传统对我的影响。我曾不止一次自问,那逝去的东西于现实的我们能有多少的意义!虽然我找不到答案,或许它本就没有答案,功利的目的与我们又有多少的意义呢?我们不是依然于功利乐此不疲吗?所以,我不知道这段文字有多少的价值,或许它本也没有价值,但总有些一吐为快的冲动吧? 言归正传,传统和文化本就是一脉相承的,文化的本位就是习惯的总称,而传统往往指的是在过去具有代表意义的文化。在时间维度的意义上讲,就是能够代表过去人们生活习惯的主流概念。历史的长河往往赋予每一个时期不同的文化标准,在地域上的差别又使得不同地域的人们有着迥异的习惯。希腊文明的典型海洋文化的特点与我国春秋战国的大陆文明其差距又何止万千。希腊文化所代表的它们的传统与我国的传统却很难找到共同点,虽然,我们不断的寻找两者相同的影子,或者说,我们也能发现柏拉图和孔丘的思想在某些方面的相似,可是在我看来也只是相似而已,扩大到传统的范畴上,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我们讨论传统的时候,就必须有这一个标杆,地域的标杆,我们没有办法找到一个能够代表着所有类型的文明的传统,即便在我们拥有宇宙伙伴的意义上,也依然没有办法抹煞传统的地域差别。因为人类的共同点,并不代表着不同地域的人类传统的相似性!当我寻找传统的时候,在心里已经将他局限于中华文明的历史长河中。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传统是一个地域一个时代具有代表意义的文化的总成,那么又何来的另类呢?或许这样的一个题目本身就是一种矛盾。当我们把传统理解成我们通过各种方法寻找我们的祖先的文明时,我们如何去保证我们找到了全部呢?我想没有人有着如此大的胆量敢于作如此的宣称。盛行于西汉的金古文之争已经是一个很好的例证,而盛行于东汉的谶纬之学再一次将那一个时代所理解的传统推向了一个更加让人疑惑的高度。我们只能理解一个历史断面的传统的一部分,而对于我们所不知道的传统的另一部分,我们又何妨冠以另类的标榜?于是,另类的传统就被我冠冕堂皇的运用了。当然,我不敢说我所说的就是我们所没有发现的所有的已知传统的相对面,但我总可以说,它也是我们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吧?对错与否,能否放到一边,来看看与主流传统迥异的那一个狭窄领域中的传统思想呢?或许它并不是主流,但毕竟它也在我们的历史长河中存在过,并且至今感动着像我一样的人! 当赋予另类以这样的含义时,我们是应当从《庄子》开始的,或者更早一点从“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的杨朱开始,可是杨朱的思想也只能够从断简残编中寻找一些影子,至于杨朱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代表了怎样的一个潮流,与我来说,实在太遥远了,所以我只能够从庄子开始了。孔孟之学到底从何时才成为主流,我一直认为是在西汉时成型的。从董仲舒的《春秋繁露》开始,儒学才确立了他的官方主导地位,但也只是官方的而已,因为在民间依然存在着阴阳五行学、道学思想等的流行。而在春秋战国时期,孔孟之学似乎只能是诸多思想中的一种吧!如若不然,孟子也不会痛呼:“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 《孟子·膝文公下)了。而在一些典籍称杨朱是老子的弟子,我是一直难以相信的,但也说明了,杨朱的思想和老子是有些相像的,在这一个意义上来讲和孔孟之学迥异的杨朱的思想是可以算作另类的,可惜我们无法找到杨朱的著述只能从《孟子》和甚至不可尽信的《列子》中找到蛛丝马迹,因此我不能够对杨朱的另类作过多的评述。而《庄子》越来越进入了我们的视野,人们也更加的相信庄子留给我们的思想更加的适应现代的生活,甚而至于曾有一段时间流行着诺贝尔奖学者提出用庄子的思想来解决日益恶化的全球环境问题,无论这是杜撰还是一厢情愿,我们总可以看到现代社会正在日益挖掘庄子留给我们的精神宝库。庄子的思想或许在那个时代并不能算作主流,可是它足以说明,仁义礼智信传统标榜下的中华文明还有着一种个人主义的松动,我之所以喜欢冠以庄子个人主义,是因为我们似乎在现代主流思想下,一直误解着个人主义的真正含义。个人主义并不代表着唯利是图,他更是一种做人的准则,以此来维护个人价值的崇高理想。人们在寻求生活的丰富多彩,寻找个人价值的时候,我很难发现有比庄子阐释的更加理想的了。“涸泽之鱼”“鼓盆而歌”“天地棺椁”等等都体现着在一个缺乏关爱的社会里,个体追求生活的最高境界——如果社会不能赋予我们更多,我们自己应该给予自己什么?“汝不知夫螳螂乎?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决之之怒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者,逆也。”(《庄子·人间世》)短短数语,道出了生活的法则,或许我们无法去寻求异常强大的自己,可是我们总在顺逆中寻找生活的意义,如果有更好的表达,还有比此更贴切的吗?在仁义礼智信之外,我们更加注重的是我们的生活品质,如果连最基本的生活状态都没有办法去满足,我们又怎么奢谈仁义道德?最基本的道德观念就在于本乎自己的生存!或许你认为这样的说教过于直白,那么就在来看一段吧!“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于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于身。眇乎小哉,所以属于人也;熬乎大哉,独成其天。”(庄子·德充符)感情的纷扰与人情世故,似乎都在不经意间被庄子观察的淋漓尽致。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本于其身的感情。感情世界的纷扰,往往不受人的控制。或许这正是庄子所说的人之无情吧?所以庄子紧接着说:“是非吾所谓情也。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当我们去诠释感情时,又如何能逃离这样的一种法则啊? 随着时间的推移,经历了今古文之争的西汉,庄子的影响越来越消退,只是在民间依然存在着点点滴滴属于庄子思想的一脉,而到了东汉盛行谶纬的时候,庄子彻底被曲解了,甚至成为了一种玄学,彻底的从人类的思想宝库中剔除。而万幸的事,魏晋的儒学大师慢慢地开始关注庄子一派,清谈的盛行也多少为庄子的复苏带来一点帮助,魏晋的风度一直是被我所青睐的,我总觉得他是脱离于中国传统文明的另一种形态,魏晋思想与以后所形成的儒家文明也似乎是格格不入的。且不说竹林七贤到底带给世人多少的另类,仅仅看《世说心语》,就可知在那个时候人们思想的活跃,对个人价值的追求达到了一个怎样的高度。我常常无法理解如何在那样的一个时代,人们能够形成那样的一种境界。当然,学者也一直在寻找答案,但我还是认为寻找答案是多么的苍白无力。自然,我也不想去探求原因,只想和大家分享属于魏晋风度的为我所敬仰的观念。记得稽康在《琴赋》中写道:“识音者希,孰能珍兮,能尽雅琴,唯至人兮。”抑郁寡欢的寻找自己同类的苦闷,似乎我也有了这样的感想,我们的魏晋留给我们的还有多少人去寻找呢?我一次次地被《世说新语》的故事所震惊,不是因为它华丽的词藻,而是那故事中一个个活生生的风流倜傥!为大家所熟知的“本乘兴而来,兴尽而反,何必见安道邪”(《晋书·王徽之传》)多少带给我们耳目一新的感觉。三从四德的伦理道德观念在那样的一个时代再也不是活生生的说教,追求个性解放的宗旨让他们有了不同的表达方式,《世说新语·贤媛》中有一则故事:“赵母嫁女,女临去,赦之曰‘慎勿为好。’女曰‘不为好,可为恶乎?’母曰‘好尚不可为,其况恶乎!’”这样的一种说教,让我们多么的惊异,我们如何去评价这样的一种状态,浑然无知的自然似乎代表了当时最高的价值观念,与好恶间寻找的评价已经荡然无存。人类寻找到的最高准则似乎就是相安无事,可是真的是这样吗?我们再来看一个故事,依然出自《世说新语·贤媛》:王公渊娶诸葛诞女,入室,言语始交,王谓妇曰:“新妇神色卑下,殊不似公休。”妇曰:“大丈夫不能仿佛言云,而令妇人比作英杰!”这个故事在我看来至少说明了三个问题:第一,诸葛诞女在当时是一位非常有智谋的女性,而神色卑下足以说明,在道德约束上依然有着中国传统道德说教的影子存在。第二,其对话说明了,妇女对于价值的追求,不仅仅在于表现自我,更体现的是一种个人能力的释放,敢于表达自我。第三,我一直认为的人和人之间没有可比性,在此时就有人认同了。其实,这两个故事,仅仅是说的当时观念的很小的一部分,《世说新语》带给我们的还有很多不同的价值观念,友情与爱情的表达也让人非常的震惊,但不说他们如何抒发这种感情,为爱和友而悲亡的故事曾让我很难想象在那个时代人们是如此的执著于感情。我似乎也更加明白了庄子所说的“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的含义。《世说新语·伤逝》中:王子猷、子敬俱病笃,而子敬先亡。子猷问左右:”何以都不闻消息?此已丧矣。”语时了不悲。便索舆来奔丧,都不哭。子敬素好琴,便径入坐灵床上,取子敬琴弹,弦既不调,掷地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恸绝良久。月余亦卒。以及《世说新语·惑溺》:“荀奉倩与妇至笃。冬月妇病热,乃出中庭自取冷,还以身熨之。妇亡,奉倩后少时亦卒。”都充分说明了在那样的一个时代,人们更加注重对自己感情的表达,而脱去道德的伪装。 再而道唐宋的传奇,我感受到了另一种传统的表达,中国的文学体裁转化为诗词的盛行,传奇以其特有的价值留下了一片生存的空间,虽然诗词与抒发感情有着不可比拟的优势,而传奇在揭示现实上去也拥有者独到的地位。唐代《纂异志》中有一个故事浮梁张令,讲述了一个县令的故事,因遇鬼神,而以一饭馈之,鬼欲答谢,而教延生之法,而因贪图钱财,不忍与之,而终至“未讫而终”。或许它表达的并不是什么深刻的思想,也并不是什么对于个人价值的追求,但从中体现的一种事态,依然让人震惊,现实与鬼神的交相贿赂,让人在无奈的背后,产生了一种弥名的困惑。难道世界的法则就是在这样的一种腐糜中继续的吗?《纂异志》的另一篇文章张生的故事,通过对于一个进士和舜帝的对话,将儒学的涵义有了一个深层的批驳,“传圣人之意,岂宜如是乎?”这一诘问,道出了多少对于圣道歪曲的无奈阿。唐宋之际重新树立价值观念的时刻,都在反思这一现象,到底什么才是应该追求的价值准则,通过一个个鲜活的传奇故事展现在了人们的面前。我还记着《本事近》里的一个唯美的爱情故事,也将人类对于爱情的表达推倒了一个全所未有的高度。这些与我们所了解的传统有着多大的差别啊!《宣室志》中有个谢翱的故事,讲述了谢翱和一个神秘女子诗词唱和,最后竟因为找不到这个女子而病笃,这样的故事和《世说新语》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将感情作为了人的价值进行宣扬,正如该文最后写道:“翱谢之,良久别去。才百余步,又无所见。翱虽知为怪,眷然不能忘。及到陕西,遂下道至弘农,留数日,冀一再遇。竟绝影响,乃还洛阳。出二诗,话于友人。不数月,以怨结遂卒。” 似乎,我依然没有表达出另类的传统特质,但是我想,我们应该可以体会到,在我们的传统文化中依然有着一种别于主流观念的另类,支撑着我们去寻找仁义道德之外的另一种与我们有着深刻影响的价值观念。正是这些价值观念让我们更加的体会到自身的重要性。我们不是要去抱怨什么,而更应该感念的是我们自己之于我们自己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