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之一,水
joe(2012年9月10日桂花香)
大河,最初出现在时间深处时,一定是想向上奔流。 与天空汇合,与天月沉浮在一起。 或者与天马一起成群奔跑,在天上纵横。 然后从天涯的另一边舒缓直下,在空中散成万点水珠。 然后成为云飘浮而上,在天空顶端重新聚集。 我想,一开始的时候,大河一定是这么想的。 所以,水总是在离天最近的地方的开始流淌。 可是那水里有什么,让水从天上奔流下来。 我可以想象水中曾经有众多少刀斧手出没。 我几乎可以看到他们挥舞利器的样子。 他们身着金色盔甲,勇猛无比。 刀斧起落间,山崩石裂,轰然巨响。 这样,大水就向峡谷直下而去, 向湿地而去,向北溟而去。 一路上,有千百魂魄,死于道路尽头。 一路上,有松林苍苍,有马群奔腾。 那水中起伏的,透明的,晶莹透亮的, 浑浊的,咆哮的,是那些死去多时的灵魂吗? 是大漠里从来没有见过大水的风吗? 是地底下的白银黄金黑铁吗? 那河里奔流的,仅仅是水吗? 为什么落日的时候,水火交融在河里? 一刹那是金黄,一刹那是粉红, 一刹那是菊花盛开。 大河终于路过我面前的时候,显得宁静,肃穆。 那水中,有千百魂魄,正在转世的路上。 河,是他们唯一认得的路,向海而去, 这条路,没有什么人能够阻挡。 在水中,他们屏住呼吸,凝神远望。 他们的样子,让我不敢惊动他们。 河水中,应该还有芦苇种子, 有鹧鸪翅膀的声音,还有桑麻种子, 否则,大河为什么总是向平原而去, 在河水经过的地方,鹧鸪飞起来, 芦苇就长出来,桑麻就慢慢茂盛。 水中,一定还有一些歌谣, 渔夫们捞起来,顺手放在船板上, 黄昏的时候,那些歌谣就慢慢唱起来, 盘绕渔火,渔火忽闪忽闪。 向大树而去,大树格外清秀。 花瓣也愿意落入水中,进入大河。 它们的芬芳和颜色,让人们遥想从未到达的远方。 也许是因为河中有鱼, 鱼不肯上天,不肯长翅膀,不肯与鸟为伍。 鱼有水,知道水下的秘密,它们还拥有万里外的北溟。 也许是因为这些,大河才向大地奔流。向海奔流而去。 这样想着大河,我知道,我一定与水有什么关系。 是的,河中有这么多事情发生,大水必须在地上流淌。 我无法想象, 大河如何从北溟启程,带着那些已经回家的魂魄, 溯流而上,湿漉漉,返回当年生死之地。 我也无法想象,大河如何重新收拾那些桑麻地。 我不愿看到,那些鹧鸪飞回到水中,杳无踪影, 那些歌谣重新回到船板,再掉落水中,杳无音讯。 渔夫两手空空,不知所措。 我不愿看到,大水一路经过, 将歌谣还给两岸的断崖,还给苍苍松林, 将星月的光辉,从水中捞出来,还给天空, 然后离开我,不再宁静,不再肃穆, 甚至不再咆哮,不再透明或者晶莹,甚至不再浑浊。 然后大水回到天空,消失在时间深处。 一群金甲刀斧手,将大水曾经奔流来去的痕迹打扫得干干净净。 吟诵大河的诗人,从此沉睡不醒。 那些文字,渐渐成为不可考证的传说。 曾经在水中向远方而去的人, 也没有了回家的可能。 我不敢想,大河离去之后, 我两手空空的样子,魂不守舍的样子, 茫然不知我曾经有过河,与河或者河水有什么关联。 我不能想象这样的情景。 幸好,我不用想象这样的事情。 但我还是经常前往河边,看河水从天上来,流过我, 我才能确信,水中的一切还在。 鹧鸪明年还会再飞, 我逆水行舟,一定会碰到渔夫,听到渔歌,看到渔火。 我还能收拾桑麻,还能丰衣足食,还能梦想远赴北溟。 这样,我就不必出手,惊动诸神,将河留在我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