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剧本】伯格曼《芬尼与亚历山大》(7)尾声(及注释、译者注)
来自:马陌上(「StoryX」)
尾声
冬天,埃米莉和玛娅各自生了一个女儿,不仅两个做母亲的高兴,兄弟妯娌们也都高兴,古斯塔夫·阿道夫非常得意,更不用说海伦娜了。本来,她在这一年的秋天体弱多病,心情不佳,与往年的情况不同。他们以真正艾克达尔式的精神进行欢庆,决定在丁香花开的时节同时为两个姑娘命名。
冬天终于过去,初夏盛装而至。这天刚刚下过阵雨,现在阳光明媚。命名仪式在埃米莉的住宅里举行,两个母亲各自抱着自己的宝贝。主持仪式的是一位上年纪的代理主教,古斯塔夫·阿道夫大大方方地给了他好处,因此他对其中一个娃娃不明不白的身世不予过问。全家人当然个个在场,剧院的演员也被邀请出席。
女士们戴着鲜花簇簇的大檐草帽,男士们身穿正式的早礼服,亚历山大的一身白水手服实在让他受罪。维佳和埃斯特的打扮是新做的灰色绸袍,其他的仆人根据各自的口味和收入打扮得漂漂亮亮。在仪式开始之前就上了香槟酒,大家兴致很高,甚至有点举止轻浮。正餐在海伦娜的饭厅里举行。大饭桌上铺着红桌布,摆满了鲜花,银色的烛台和枝形吊灯在阳光下光芒闪烁,剧院乐队在演奏圆舞曲,在一层点缀着丁香花和粉红色玫瑰的平台上放着两张小床,两个小娃娃睡在各自的小床上。很多人都感到有话要说,特别是古斯塔夫·阿道夫发了两次言。
古斯塔夫:我亲爱的、亲爱的朋友们。我无法形容我的激动。亲爱的朋友们,最亲爱的妈妈,我最爱的妻子阿尔玛,我越来越漂亮的埃米莉宝贝,我出色的孩子们彼得拉、珍妮和小海伦娜·维多利亚小姐,象金子一样珍贵地躺在她的小床上,还有我疼爱的亲爱的玛娅。当然还要提到我那无与伦比的哥哥和他贤惠的太太,我极尊敬的朋友伊萨克·雅各毕,他为这家人做出了无法估量的贡献,亲爱的维佳和埃斯特以及所有在我们的重要关头忠诚地帮助我们的朋友们。最后但同样重要的是我们亲爱的尊敬的有才能的杰出演员们,兰达尔先生,施瓦兹小姐,莫尔辛先生和伯格曼先生。假如有可能,我但愿把你们大家全搂在我的怀里,亲吻你们的额头,这一吻将比任何语言更能表达我的幸福和我的爱。我们重新欢聚在一起。经过了一段担惊受怕的日子后,我们又聚合在安全、理智、井然有序的小天地里。死亡的阴影已经散开,冬天已经过去,我们的心中又充满了欢乐。我现在一定要把海伦娜·维多利亚小姐从小床上抱起来,可以吗?我知道可以。阿曼达,去把小奥洛拉抱在你的怀里。今天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日子,在这个好日子里别冷落了她。我现在开始发言。看,她在朝我笑,我的女儿海伦娜·维多利亚。笑吧,笑你的老爸爸,别管他说些什么。全是废话!(他眼里充满泪水)我是个粗人,有人看不起我。可是我他妈的不在乎。对不住,妈妈。我看见您扬起了右边的眉毛,您觉着您的儿子话太多了。别担心,我会说得简单扼要。好吧,我们艾克达尔家的人未必能看穿这个世界别指望这个,我们没有这个能力。我们只能不去理会世界上的大事,生活在我们的小世界里。我们满足于小世界,努力耕耘,使它尽善尽美。突然死亡来到我们中间,地狱展现在我们面前,风雪呼啸,灾难来临——这些我们都领教了。但是让我们忘却这些不快。我们爱我们所能理解的一切。艾克达尔家的人乐于寻找托词。如果一个人被剥夺了托词借口,他就要迁怒于人。(众笑)见他妈的鬼,人总应该是通情达理的,不然我们既不敢爱他们也不敢说他们的不是。我们需要掌握这个世界和它的现实,当我们抱怨它的单调时才能头脑清醒。亲爱的,了不起的男女演员们,我们更加需要你们。是你们为我们提供对超自然力量的恐惧,更提供了我们世俗的乐趣。世界是个贼窟,夜幕已经降临。不久便是强盗和杀人犯的时机。罪恶挣脱了锁链,象一头疯狗在世上横行。它毒害着我们大家,无论是艾克达尔家人还是别人。无人能够幸免,连海伦娜·维多利亚或者阿曼达怀里的小奥路拉也不能幸免。(哭泣)我们无能为力。让我们尽量享受幸福,让我们仁慈、大方、亲热、善良。因此让我们在小世界里欢乐,而不要为精美的食物、亲切的微笑、盛开的鲜花和圆舞曲感到不安。现在,我最亲爱的朋友们,我最亲爱的兄弟姐妹们,我的话完了,你们可以任意裁决——或是把它看作一个粗野的饭店老板的倾诉,或者看作是一个老头子喋喋不休的胡言。在我看怎么都行。我手里抱着一个小女王。她是个血肉之躯,但前途无量。总有一天她会证实我的话错了,总有一天她不仅统治这个小世界,而且会统治一切!一切!
他把海伦娜·维多利亚举起,好象她是个酒杯,亲亲她的肚皮。
大约晚间十点,欢宴才告一段落,埃米莉告退去哺喂她的女儿。她舒舒服服地坐进一张软椅,腿搭在脚凳上。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绿色晨衣。小保姆害羞地在门道里等着。她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瘦姑娘,一头浓密的棕发,黑色的大眼睛。她叫萝莎。
埃米莉把奥洛拉靠在肩头上,轻轻拍她的后背。
埃米莉:她往往吃了这顿就睡了。(逗弄小女儿)好啦,我的小宝贝!乖乖的,好让妈妈睡觉。我看你吃够了。
萝莎:我把她抱走吧。晚安,太太。
埃米莉:晚安,萝莎。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萝莎:我这辈子从没找过这么好的人家。人人都那么和气。特别是艾克达尔先生。他准是好人,对谁都那么好。
埃米莉:他是个好人,对年轻姑娘尤其好,所以你留点神,萝莎。
萝莎(模棱两可地):天哪!
埃米莉去向孩子们道晚安。她在住宅里穿行,享受着夜色和宁静。醉眼朦胧的古斯塔夫·阿道夫手里拿着一杯掺水烈酒,坐在客厅里。
埃米莉:你还不去睡?
古斯塔夫:哈哈哈哈哈!
埃米莉:走的时候把灯吹灭了。
古斯塔夫(举手为礼):好极了,先生!哈哈哈哈哈!
育儿室里有什么秘密活动。百叶窗都合上了,地板上铺着毛毯,毛毯跟前点了几根蜡烛,两边挡着屏风。阿曼达在睡衣外面披着一条床单,在房间里摇来摆去。芳妮和珍妮手拉着手坐在两把椅子上。亚历山大平躺在地板上,脸上蒙着一块手帕。
芳妮:欢迎,全世界权力无边的国王、皇帝!(向阿曼达躬身)
珍妮(尖声):你们不觉得他面无血色吗?
芳妮:他看上去都成透明的了。
珍妮:按我说,他的样子真糟糕。他都有味儿啦!
亚历山大(从手帕下面发出声音):我要死啦!
芳妮:我看见了他空洞的眼窝。啊!
珍妮(尖声):我着他的头脑也是空洞的。啊!
埃米莉望着这番要命的景象,没被孩子们察觉。阿曼达走着走着突然站住,不动声色地转身告诉母亲他们正在排练一出亚历山大写的戏,而且不希望有人打扰。
埃米莉:好吧,当心火烛,而且不要睡得太晚了。
埃米莉轻轻关上房门,听见里面传来垂死的人发出的可怖的咯咯声和活人发出的害怕的尖叫声。死神进驻了育儿室。
埃米莉回来时又经过客厅。阿尔玛刚刚把古斯塔夫·阿道夫从椅子上拽出来,两人正在友好地争吵。古斯塔夫·阿道夫保证自己没喝,但阿尔玛不信他。他不想去睡,说应该开一瓶香槟来结束这喜庆的一天。阿尔玛说天这么晚了没人想喝香槟,如果他跟她回家睡觉,她可以给他弄一份火腿三明治和一瓶啤酒。
古斯塔夫:埃米莉一定乐意来点香槟。咱们为女儿的健康干杯。
埃米莉:去睡吧,古斯塔夫。
古斯塔夫:我实在太高兴了。
阿尔玛:那好,古斯塔夫,可明天还有明天的事,你该头痛了。
古斯塔夫:咱们又到了一块儿了。
埃米莉(对阿尔玛):我明天去乡下找干活的工人谈一下。你有事吗?我在那儿打算呆到星期四。
阿尔玛:那我想法在星期二也去。
古斯塔夫:你不觉得我有世界上最好的妻子吗?
埃米莉:你不配有这么好的。
古斯塔夫:还有哪儿都找不来的最好看的情人。真是个宝贝儿。
阿尔玛:你明天一早就走吗?
埃米莉:两点钟才走呢。
古斯塔夫:我看见你高兴得想哭。要知道你又和我们在一起了!
埃米莉:晚安,古斯塔夫。乖乖的回去,记住阿尔玛需要睡觉了。
古斯塔夫:阿尔玛需要什么我可知道!
他们一路笑着走了,楼梯上传来他们脚步的回声。埃米莉开着大厅的门通气,好让古斯塔夫·阿道夫的雪茄烟味散掉。她回到自己卧室时发现有客,彼得拉和玛娅坐着等她回来,显得紧张严肃。
彼得拉:我们想搬到斯德哥尔摩去。
玛娅:彼得拉的一个朋友……
彼得拉:你认识的,玛丽安娜·埃格曼。
玛娅:……她要开一家女帽店……
彼得拉:……她想要我们去帮她忙……
玛娅:……我们很想去……
彼得拉:……很想去,真的……
玛娅:……可是有个问题……
彼得拉:爸爸要给玛娅买下一爿咖啡店。
玛娅:他是一片好意。(哭起来)
彼得拉:可是他总对玛娅指手划脚的,她实在受够了。
玛娅:他太好心了,简直没办法。
彼得拉:玛娅想安排自己的生活,按她的意思为自己和孩子工作。
玛娅: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彼得拉:我们和奶奶谈过,她和我们的想法一致。
玛娅:我们也和阿尔玛谈了。
彼得拉:开始妈妈感到非常意外,她说我们不能这样对待爸爸。
玛娅:后来她冷静下来,她说生活要前进,对孩子不能勉强。
彼得拉:她还是挺为爸爸可惜的。可一个人也得先想想自己呀。不管怎么说,爸爸年纪大了。是不是这样,埃米莉妈妈?
埃米莉:去睡吧。我去和奶奶谈谈。
她们轻声说着话走了。彼得拉真心实意地安慰玛娅,玛娅在哭,把她的一头红色卷发靠在彼得拉丰满的胸脯上。窗外依然天色微明,一只乌鸦正在啼鸣。埃米莉想拉下百叶窗,真正进入黑夜,但不由得站在窗前望着灰白色的夜空,她用双手捧住曾经怀胎十月的腹部,大声对自己说。“生活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埃米莉:可怜的古斯塔夫·阿道夫。可怜的笨脑壳。他只能怪自己了——能怪他自己吗?有谁能怪自己,还是我们都要怪自己呢?(苦笑)这么美的5月的夜晚,我却在这里自言自语,下星期我就要四十一岁了。当我妈妈四十岁的时候,她头发都白了,而且患慢性粘膜炎。咳,就是这样。我们在生命的中期就已经结束了。
她冲着镜子做了个烦恼的表情,觉得效果很好。她坚定了自己要回到舞台上的决心。她在小梳妆台里翻了一阵,找出红色烫金封面的那本书,她穿好睡袍,披上一条披肩,穿过饭厅的小门进入海伦娜的那套住宅。
埃米莉:我想和你商量点事。
海伦娜:有什么要紧的事吗?噢,我知道了。两个姑娘想去斯德得尔摩。你是怎么想的?
埃米莉:你还用问吗?
海伦娜:尽管我目前不是财源滚滚,去年冬天那个倒楣的剧院花掉了多少钱,尽管如我所说我目前手头比较紧,卡尔和莉迪亚诈够了我的钱——他总威胁说要自杀——我是他妈妈——天哪,我有什么办法,反正尽管我现款不多,我还是答应姑娘们第一年的生活费用由我来付,不求奢华,但求足够。她们真得添点新衣服了。她们真是外省的鲜花,长得挺美,可惜穿得不太好。
埃米莉:玛娅担心的是古斯塔夫·阿道夫。
海伦娜:咳,这可真没见过!我的儿子大人一生享用不尽,毫不吝惜,他早该明白他已经四十开外了。
埃米莉:还有一件事。
海伦娜:对,你提起来了。奥斯卡的临终遗愿是由你经管剧院。我在场,我记得清清楚楚。
埃米莉:古斯塔夫·阿道夫会感到伤了他的自尊心的。
海伦娜:我真不明白你们怎么都为古斯塔夫·阿道夫考虑得这么周到。你结婚以后,他一直在经管剧院,或者叫乱管剧院,管到它几乎破产。古斯塔夫有作买卖的头脑,但是一点不懂艺术。这是你的剧院,我亲爱的埃米莉,我们应该告诉那位二流的拿破仑说,他到了面临滑铁卢战役的时刻了。
埃米莉:还有阿曼达的问题。
海伦娜:什么问题?
埃米莉:她改主意了,不想跳芭蕾舞了。她准备在这儿报考大学。
海伦娜:哦,真的吗?呣。
埃米莉:她什么也没有对你说吗?
海伦娜:没有。
埃米莉:她想做医生。
海伦娜:哦嗬,小阿曼达·艾克达尔想当医生啦!
埃米莉:你说咱们支持她吗?
海伦娜:这个小丫头。(笑)好啊,好啊!
埃米莉:我拿不定主意,所以来问你的意见。
海伦娜:你会拿不定主意?!
埃米莉:我不习惯于拿主意了。
海伦娜:我说,埃米莉。你认识大学校长吧,对不对?
埃米莉:你是说艾西亚斯·艾格堡吗?他是个好人,很爱上剧院。
海伦娜:你能和他说上话吗?
埃米莉:你说卡尔能得到他的研究费吗?
海伦娜:哦,我看能弄到,可是谁也没有把握。
埃米莉:艾西亚斯下星期来拜访我。我请他吃饭吧。
海伦娜:艾克耐赛的房子都要修理了。都要塌了。从奥斯卡死了以后没人照料。去年夏天连水井都干枯了。
埃米莉:我明天上那边去。(她把红皮书递给海伦娜)我希望你谈一下奥古斯特·斯特林堡的这部新戏。
海伦娜:那个可恶的得了厌女症的人。
埃米莉:我把书放在这儿。
海伦娜:你有什么打算吗?
埃米莉:戏里有咱们两人合适的角色。
海伦娜:可是我的亲爱的,我已经多少年没在台上露面了——
埃米莉:那就更别耽误了,海伦娜。
海伦娜:哦。
埃米莉:我们应该爱护我们的剧院。
海伦娜:(叹了口气)对,对。
埃米莉:该睡了。晚安,最亲爱的。
海伦娜:晚安,我的小姑娘。(她们互吻)
(全剧终)
注释:
注1:希腊神话中司喜剧与田园诗的女神。——译者
注2:希腊神话中迈锡尼王阿迎门农的女儿。——译者
注3:节礼日为圣诞节的次日,如遇星期天则顺延。这是住户向邮递员送节礼的日子,故名节礼日。——译者
[译后附记]英格玛·伯格曼的《芳妮和亚历山大》上映后,受到西方影坛的重视。导演一再宣称,这部影片是他的息影之作,果真如此,那么它的确是伯格曼近四十年电影生涯的一个有力的结束。
1975年,伯格曼拍完《面对面》以后,因税务纠纷离开了瑞典,在国外先后拍摄了《蛇蛋》、《秋天奏鸣曲》(剧本见本刊1981年第5期)和《木偶》。1979年,伯格曼着手写作《芳妮和亚历山大》的剧本,三年后完成并开始拍摄,拍摄时间长达七个月,动用了二百名演员和一千多名临时演员。影片耗资相当于六百万美元,这在瑞典电影中是罕见的。
这部长达三小时的史诗性巨片,可说是伯格曼一生的总结:他个人的生活印象和体验的总结,他的社会思想的总结和他的艺术创造的总结。
《芳妮和亚历山大》概括了伯格曼平生最深的印象和体验,但它并不是导演的自传。导演通过亚历山大的眼睛重现了自己童年时代对外部世界——光线、声音、气味——的感悟。影片的故事发生在导演童年时代居住过的乌布撒拉。伯格曼在为他的剧本选集写的序言中写道:“我的祖母在乌布撒拉有一座很大的旧房子。……我穿着一个前面有口袋的围嘴,坐在餐桌旁‘倾听’从巨大窗户里射进来的阳光……随着(教堂)钟声而移动的阳光有一种特殊的‘声音’。”他不忘他的第一个幻灯机:它“是一个内装炭精灯的金属盒(至今我还记得金属品被烤热后发出的气味)”。他也不忘自己被当牧师的父亲关在阁楼里的印象。光线和声音往往是诱发伯格曼进行创作的重要因素,使他萦怀终生的这些印象和体验,在《芳妮和亚历山大》中几乎全面展现。我们从剧本中可以看到亚历山大进入祖母的住宅时,在他面前所展示的色彩浓郁的世界,我们几乎可以“看见”那家剧院、阴森的主教邸宅和光怪陆离的犹太人店铺,它们出自导演深埋心底的记忆,因而带着强烈的色彩、声音,甚至气味。
《芳妮和亚历山大》同时又是伯格曼社会思想的总结。伯格曼是个电影家,同时也是个作家(尽管他自己并不承认这一点),他的影片全部出自自己的手笔,表现自己所要表现的主题和思想。伯格曼的影片中贯串始终的几个主题是生与死,对往普的回忆,人的内心世界(特别是妇女的内心世界)中的喜怒相间、爱恨交织。笼罩在这一切之上的是伯格曼的神秘色彩,这几乎成为他的标记,使他所表现的世界里总有一些无法解释的现象。伯格曼在《芳妮和亚历山大》中表现了四个截然不同的社会层次,几乎包容了所有这些主题,它们是艾克达尔家族的世界,这是一个充满物欲人情的有血有肉的世界,导演用最浓烈的色彩来写他们的喜怒哀乐;剧院的世界,这是一个虚幻的世界,演员们在这里创造出一个安稳的小天地,可以免除面对真实世界的种种烦恼;主教阴森的邸宅代表了虚伪的宗教世界,导演对这个伪善的世界进行了最有力量的揭露,最后是导演所不能割舍的魔幻世界,即孩子们遁逃后来到犹太人的店铺,在这里,亚历山大在半梦幻的状态下看到了神秘的、不可知的事物。
在这部影片中,伯格曼揭示得最深刻的是伪君子维尔吉洛斯主教,他道貌岸然,人才出众,用宗教狂热的语言俘获了新寡的埃米莉,使三个天真的孩子在他的软禁下备受折磨。主教是个物欲上的清教徒,肉欲上的色情狂,从对待孩子的态度上则显出他虐待狂的狰狞面目。在影片中最全面彻底地坦露出自己内心的是维尔吉洛斯主教,他讲述了自己阴险毒辣的动机、目的、方法和手段。伯格曼对这个恶人做出了最严厉的惩罚。伯格曼出生在牧师家庭,从小受宗教影响,他说过:“……宗教问题始终伴随着我。……宗教问题对我来说是一个理性问题,即我的思维和我的直觉间的关系问题。它们之间冲突的结果往往造成一片混乱。”在这部影片中对主教淋漓尽致的揭露和判决,象征着伯格曼至少在这个问题上得出了一个明确的结论。
伯格曼所缅怀的仍是他童年记忆中人们讲述的1900一1914年的“太平盛世”,它的代表人物便是艾克达尔家族的男女老幼。伯格曼所刻画的这个家族的人物十分生动,每一代人、每个小家庭都有它独立的个性。对这个家族中各个人物的弱点,导演特别地宽宏大量,在揭露的同时予以原谅。因为这个家族的稳定、团聚和惯例,象征了伯格曼所怀念的万古长存的社会秩序。中产阶层是伯格曼的土壤,尽管他在有些作品中摆脱开了他惯于耕耘的这块领地,但他最终的回归——正如埃米莉最终的回归一样,象征了对这个阶层的眷恋。
在这个世俗的史诗中,插进了格格不入的魔法段落——犹太人的店铺。对于伯格曼其人,这不足为怪。因为当他感到人力所不能及的时候,只有求助于神秘的力量。在剧本和影片里,犹太人从主教家里弄走三个孩子一节都交代得不清楚。这部影片中鬼魂的频频出现、孩子们神秘的出逃和被囚禁的伊斯梅尔的超人力量,都是伯格曼无法消除神秘主义倾向的象征。
最后,《芳妮和亚历山大》又是伯格曼艺术创造的总结。这部影片中的人物姓名很多都曾在他过去的影片中出现,导演有意把这些名字重新集结到他的息影之作中去。这部影片的演员很多都是伯格曼的老班底,因此也不妨把这次拍摄看成是一次告别式,一次谢幕。
在这部影片里,伯格曼表现出他高超的艺术技巧。影片的摄制精美,这应归功于著名的摄影师斯万·尼克维斯特,归功于他们三十年来的良好合作。影片的布光十分考究,各个场面对比鲜明。艾克达尔家族以紫红色为基调的若干场面色彩浓郁异常,到《夏日事变》一节中,艾克达尔家族举家迁至海滨别墅,主教邸宅的阴暗场面和海滨别墅的明快场面反复切换时,形成强烈的感情对比和光线对比。终场戏里命名日的花园聚会的场面用彩色的、布光的手段来表现春天,与前一场戏中主教被烧死的可怖形象截然对立。影片的布景、服装设计烘托了影片的整体形象,因此在今年的奥斯卡评奖中,《芳妮和亚历山大》除获得最佳外语影片奖以外,还获得最佳美工设计、最佳服装设计和最佳摄影奖,这不是偶然的。
伯格曼的电影生涯或许到此便告结束,或许还不肯歇手。但《芳妮和亚历山大》确是伯格曼最明朗、最肯定人生的影片。尽管由于导演思想的局限性使它所表现的仍是一个“伯格曼的世界”,但是我们可以看到这位导演在四十年来的艺术实践中,并不迴避自己的矛盾,他上下求索,取得了一些答案,保留了一些疑问,用自己全部的经验、积累和才华,拍摄出这部风采多姿、生意盎然的影片。
(据美国纽约万神殿出版社1982年版译出,英译者为阿伦·布莱尔。由于篇幅所限,略有删节。——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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