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朋友》读书笔记

花了一周时间看完的。张冠尧的译本，人民文学出版社，介于粉与红之间的硬壳封面。

读的时候，经常能从中攫取到一些有趣的表述。我不爱在书上划线，所以每到这时候，就颇为感慨地在当页的对角折一下纸，等读完了整本回头一看，纸折的痕迹很多，都是莫泊桑挥出的“无数精妙的星光”。

看完的当晚，被结尾那种浓郁的悲观主义气息感染了好几个小点。男主角那种张口就来的扯谎本事让人感到惊奇又恶心。他的表里不一、他的恶、他的自私，他的虚伪，他惹人喜欢的皮相和蜜语甜言的嘴唇，让他用假话利用情人时，顺利如天助。

文里经常提到他卷曲上翘的金色胡子，并把这当作他迷人魅力的一种象征，但我并不认为那胡子有什么性感之处，还隐隐觉得这可能是男性流露出的某种自我欣赏。杜洛华的恶与欲望，步步攀升，无限膨胀，这过程是在书页里明明白白展现出来的。他最初口袋里衔着三法郎在街上晃荡，最后却带着数不清的法郎（其中有五十万是从前妻手里用下贱手段骗过来的）在大教堂迎娶老板的小女儿。然而从始至终，他都不过是个利益至上的混球，没有学识，头脑空空，唯一成长的只有他欺骗的手段。接近结局的时候，我一直隐隐等着莫泊桑写个反转式高潮，比如让杜洛华的前妻或者情人去揭穿他，然而什么也没有。他顺利过度，显得更悲哀了。“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用在他身上，贴切得不得了。

书里有很多有意思的前后变化，不论是他对身边人以及巴黎其他上层阶级的评价，还是他对福雷斯蒂埃的态度，亦或是他对周边世俗环境的私人描述。福雷斯蒂埃帮了他很多，借他钱给他找工作，几乎要逆转他的整个人生，但他并不感恩。甚至在后头，他还恨起福雷斯蒂埃来。杜洛华在福雷斯蒂埃的尸体前向玛德莱娜表达心意的时候，对方要是泉下有知，一定要用皮鞋狠狠地踢他的屁股，直把他踢进棺材里去。

书里先后出现了三位重要女人：马雷尔夫人，玛德莱娜，瓦尔特夫人。

马雷尔夫人时，杜洛华还只是个新来的外派记者。眉目交谈催生出爱情的错觉。约会，郊游，租赁房屋。到了后期杜洛华经济跟不上，马雷尔夫人往他口袋里塞钱救济他，他从一开始觉得“受到侮辱”到安然接受，也不过几个短小的篇幅。为了装腔作势，他假装不认得跟自己幽会过的夜场女郎，惹得对方在马雷尔夫人面前对他大骂起来，马雷尔受辱跑开，在争吵中她撕开杜洛华第一张遮羞布。我本以为这里会是马雷尔和他感情的结束，或者至少她会意识到什么，然而后面两三次争吵，两三次揭开真相，他们却仍旧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次次还原成“情人”模样。兴许马雷尔夫人就是愿意继续被他欺骗，被自己欺骗，也或者她只是同样无聊，所以跟这个会逗人玩的家伙，假作一下爱情的模样。在这段感情里，杜洛华最惹人厌恶的是他对她动手那段。仗着他人秋风起来的虚伪东西，做出了畜生的事也要在内心找补借口，卑劣至极。

玛德莱娜，一个很奇妙的女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有点像杜洛华的翻版，但她会更有才学，也更沉得住气点。在酒店里被杜洛华带着警察闯进去之后，她很快就认清现实，在那样的境况下，微笑着，闲适地抽起烟来。杜洛华在这段关系中同样做了狗。玛德莱娜给他出升迁的主意，给他房屋，给他贵族徽章，他却对她反咬一口。农夫与蛇，玛德莱娜与杜洛华。不过也是，他既然能做得出利用丈夫身份从玛德莱娜手里剜走一半遗产这样的事，那再做出什么不要脸的事，似乎也不难想象了。

瓦尔特夫人，落落大方，思想敏锐，全篇中最可怜的女人。杜洛华为了得到她，使出全身解数，最开始他情话不断，姿态卑微：“真的，我早就爱上您了，爱得简直都发疯了。我已经神魂颠倒了……”。“……让我到您那里，跪在您脚下五分钟，看着您那可爱的面庞说：‘我爱您’”。

“看不见您，我简直就活不下去。不管在您家里也好，在别的地方也好，我一定要见您，哪怕每天只见一分钟。我要碰一碰您的手，闻一闻您裙子拂动的空气。我要欣赏您身体的曲线和您那双使我发狂的、漂亮的大眼睛。”

“我非见您不成，如果您不下来，我就上去找您。只要我能见到您……我会向您施个礼……说一句‘我爱您’，然后我就走开。”

装得真像。她坠入所谓爱情，他得逞了。然而得手后，杜洛华这脏东西又开始腻烦和厌倦。他开始觉得她青春已过，她所有爱意的表达在他眼里都是令人发指的装腔作势。同样的语言从年轻的马雷尔夫人嘴里说出来，他享受并陶醉，从瓦尔特夫人嘴里说出来，他难受并恶心。他用语言让瓦尔特夫人的头脑发昏，让那里延迟结出爱情的果实，得手了之后又厌烦。他有意识地冷淡对方。出言不逊，冷酷地侮辱她是生过两个孩子的母亲，根本谈不上什么纯洁。在这段关系的中后期里，他优越感十足，时不时还投去一点让人恶心的怜悯。对方被他弄虚作假的爱折腾得神魂颠倒，这模样倒是让他多得了几把笑料。不过他还是可以做出更过分的事——他去勾引她的小女儿苏珊，利用对方情感上的单纯，骗她午夜出来私奔，致使瓦尔特不得不把女儿嫁给她。故事就在婚宴教堂前结束了。

对于杜洛华这样一个自私恶心的伪君子来说，尊重，承诺，誓言，信任，感情与帮助……所有好品质和表意语言在他手里，都不过是利他娱乐他的手段工具。

在他身上，我看到恶劣的人性，却总爱以好面孔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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