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禁忌、无望、克制的爱——崔武镇的自白(下)(完结)
来自:克劳迪娅
坐在寺庙殿堂里,看着白烛摇曳,我想到智友离去时候的眼神。
千言万语,她终于是什么也没问,走入茫茫夜色里。
我说过,我了解她,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了解她。
她追寻了这么多年的答案就在眼前,我和车奇浩,一定有一个人在撒谎。一定有一个人是真正的凶手。面对我,她保持了沉默,那么她一定会去找车奇浩问个清楚。
我知道她的倔强,也知道她的狠气。
必要的时候,她会杀人。
我不关心车奇浩的死活,但我绝不允许他在死前对智友说些什么。
我想再赌最后一把。
如果车奇浩死了,东训死亡的真相只有我和泰州知道。智友,将会永远留在我身边。
这个诱惑太大了。
所以,泰州必须赶在智友见到车奇浩之前将他解决了。
我又补了一个电话给泰州:“看着智友,她可能会有所动作。”
聪明如他,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
走到院子里,墨蓝的夜空,星星触手可及。
如果,
如果能和智友站在这样的星空下,哪怕只是片刻,我也愿意杀人放火。
我从兜里拿出打火机,
这个浅金色的都彭,自从东训送给我,就没有离开过我。
那一天是我的生日,虽说混黑道的,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哪要过什么生日,但是,在东川体育馆,东训在跟我练拳的间隙,突然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我,说是送我的生日礼物,我真的笑不是笑,哭不是哭。
他竟然记得我的生日。
是人都有感情的,黑道大哥也不例外吧。
我当时那美滋滋的心情至今还记得。
拳也不打了,
两个人坐在一边的长椅上,喜哞哞地拆礼物。
淡金色的都彭,看到的第一眼我就很喜欢。
“用用看吧。”东训拿出两支烟,小眼神得意地看着我。
“你是希望我多抽点烟早点死吗?”我还在傲娇。
“个臭小子!”东训捶我一拳。
两个人含着烟,用崭新的打火机点燃。
“别再用那种抛弃式打火机了,你可是老大,老大就要有老大的样子,要有气势!”东训笑着说。
我还在傲娇,甩着打火机盖:“咋没声音啊?”
“这不是声音啊,这么清脆,这可是正宗都彭的声音啊!”东训取笑我。
我将打火机盖打开、关上,打开、关上,玩得不亦乐乎。心里暖烘烘的。
东训在一旁笑着不语。
直到那一天。
处置一名叛徒,
心中尽是戾气。
我手里握着打火机,一拳又一拳向那人打去,
打火机上沾满了血迹。
当我打开打火机,想要点一支烟,从打火机盖的夹层掉出来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闪着绿光的微型追踪器。
都江才自告奋勇帮我在门口守望。
我整个人都是木的,
走进东训长租的那个房间,不知从何入手。
我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将他所有的东西都砸个稀烂,
一边翻找,一边流泪,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怀疑自己的兄弟,我还是不是人啊?!
然后,我看到了天花板烟感器旁那个暗格。
我的手抖得几乎无法将暗格撬开,
当那个小型打字机出现在我面前,当我在打字机的缝隙里找到一张残余的纸片,上面写着“......2016年11月6日,崔武镇和尹东训等五人前往制毒工厂......”
我的世界,塌了。
眼泪反倒没有了。
只想杀人。
杀人。
他是东训啊,与我并肩12年的兄弟,救我一命的恩人,他竟然、竟然是个......卧底。
我想跟这个世界同归于尽。
......
恍如昨日。
不敢回望。
在这个清冷的冬夜,却又全部涌现,历历在目。
我将从殿堂上取来的东训的幡条拿在手里,看着上面的名字,
尹东训。
是我一笔一划亲手写下。
每一笔,每一划,仿佛镌刻,又仿佛剥离,将曾经深深刻进我生命的东训,一点一点剔除出去。
打开他送我的打火机,
我点燃了幡条,
“尹东训”这三个字在火苗中融化,渐渐湮灭。
东训,车奇浩早该死了,他对你不起。智友,她会好好的,你放心。你的真实身份,你的执著热望,就都随着这灰烬飘散远去吧。
夜深了,
我在等一个消息。
真相呼之欲出,命运的绳索渐渐收紧,
心里倒宁静了。
并肩前行的两个人,
背道而驰的两个人,
两种情况,总是要选一样,
不管是哪一样,携手或背离,信任或仇恨,
都会是刻进血液里的牵绊,
永远无法漠视,
也永远无法忘记。
这就够了。
泰州的电话终于打来。
“我动手了,但是,他还活着......对不起。”泰州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陌生。
我回头看看师父的屋子,灯还亮着,也许他还在做晚课。
乌云翻涌,在我头顶的夜空停驻。
寒气顺着布鞋从我的脚攀爬上来。
“我以为他......”泰州嗫嚅着说。
我举着手机,手指已经僵了。
“......当时,智友也在现场,她说不定已经知道真相了......必须杀了她。”泰州的声音里夹杂着金属电流的坚硬。说这种话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坚决。
我望着远处山上黑黢黢的树影,安静,却有着狰狞的线条,声音无比柔和:“告诉我整个过程,不要有任何隐瞒。”
车奇浩晚上喝了很多酒,是被全弼道送回家的,但全弼道没有逗留就离开了。
泰州趁机入屋,袭击了车奇浩。车奇浩被扎数刀,倒下。泰州在搏斗中受伤,离开了房间。
在楼梯拐角,泰州看到了匆匆上楼的智友,躲到了楼梯后,亲眼看着智友推门进了车奇浩的房间。进房的时候,她抽出了刀。
“她在车奇浩的房间里待了多长时间?”我问。
“大概15分钟左右。”泰州回答。
“够了。”我在心里说。判断出智友的身份,将一切和盘托出,15分钟足够了。
“你怎么知道车奇浩没死?”我问。
“......因为,因为我在楼下听到了枪声,车奇浩有枪,我看到的。而且,智友应该也有枪。不论是谁,如果车奇浩死了,就没有开枪的必要了。”泰州回答。
我心中冷笑,是吗?泰州,是你说的这个原因吗?还是你根本就很清楚你并未杀死车奇浩。泰州啊泰州,你死人堆里打滚这么多年,杀过多少人,有没有弄死一个人,你心里不清楚?
我没有纠缠这个问题。
“然后呢?”我继续问。
“我在楼下,并未走远。我看到全弼道又折了回来,他肯定是听到枪声了。”泰州说。
“很快,智友从楼上顺着绳索爬了下来,她的身上多了一个双肩包。之前进屋的时候没有。”泰州说。
应该是这样的,泰州刺伤车奇浩,他前脚走,智友后脚就进来了。车奇浩以为是之前的杀手折返,掏出手枪向智友开枪。然后,两人对峙兼对质。智友在逼问车奇浩的过程中,车奇浩判断出智友的真实身份。车奇浩拿出一个装有某种证物的袋子交给智友。这时候,全弼道回来了,智友只得逃离。
一定是这样的。
“她受伤了吗?”我问。
“......没有......没看出来。”
“接着说。”
“她背着包跳进她自己开来的车里......有一段时间,没有出来,也没有发动车子,她就待在车里。”泰州说。
她在看从车奇浩那里带出来的东西。
那东西与东训有关。
我的身上越来越冷,师父的房间,灯仍然亮着。
“应该是全弼道报警了,有警车和救护车开过来......智友这才发动车子,开走了。”
“我开车跟着她,她......她......”泰州有些犹豫。
“她怎么了?”我的声音已经完全结冰。
“她像是喝醉酒的人,车在路上打漂。”泰州说。
她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
不管那个双肩包里有些什么,
她已经知道了所有真相。
我再也无力将电话举着,只能垂下手臂。
竟然有一种悲凉的轻松。
智友,看来我们是要把彼此刻进彼此的血肉里,不死不休。
命运指给我们这样一条路走,
那就走吧。
“你在听吗......在吗?”手机里传来泰州的声音。
“我在。”我将电话重新放回耳边。
“......智友她将车停在一个交通岛旁边,从车上冲下来,倒在车边......”泰州的声音停住了。
我没有催促,耐心等着他的话。
“......她满脸是泪,面孔扭曲,呕吐了。”泰州说。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执着电话,站在院子里,
抬头,头顶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去,
只见星星,没有月亮。
我了解那种感受。
当巨大的真相带给智友彻骨的冲击,
那是一种撕裂的、颠覆的、肢解的、剖开的、血淋淋的痛悔,
是一种只想与整个世界同归于尽的放弃。
我懂。
因为我也曾经经历过。
泰州已经挂了电话,
如果他还在线上,
我想告诉他:
等到他再次见到那个姑娘,
她已经不是智友,
她是复仇女神,
是真正的杀神。
(20211116 17:51)
我穿着布袍站在山巅。
初升的阳光慢慢照到了我的脸上。
智友,
一夜的煎熬,我几乎能听到你在熔炉中的嘶吼。
可是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静静地等着、听着、与你一同煎熬着,
因为,我就是那个亲手将你送入熔炉的人。
智友,
多么想这样的阳光也照耀着你,此刻,永远。
江律师打电话过来:“请您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警方正以杀害都江才的罪嫌在追捕你。”
我放下电话,抬头望远,
清晨的荒山,泛蓝的天空,寒鸦从头顶呱呱而过,树叶掉尽的枯枝显现出一种黑色金属般的质感。
我感到孤寒。
如同置身荒岛。
被整个世界遗忘了。
失去智友,
我失去了整个世界。
转头看看四周,
只觉茫然无措,
一尊石佛立在我身边,
无声又慈悲地看着我。
向师父拜别。
他只是宽和地看着我,
什么都了然,什么都不说。
他已成佛。
而我,还在红尘中打转,非要寻一个答案。
回到房间,我换下布袍,看着镜中的自己。
腰上厚厚的绷带仍在渗血,
我裸着上身,胸口的刺青醒目,安静,已经与我融为一体。
我想到那个阳光明亮的房间,
那个穿着白色衬衣的女孩推门进来,
她很少穿白色,清新得像夏天午后盛开的栀子花,那是妈妈曾经最喜欢的花朵。
我亲手在她的胸口镌刻。
我还记得她微红的耳廓,有一层细细的绒毛,在阳光下根根分明。
那时候的她,眼里盛满了对我的信任,
那一刻,我就是她的全世界。
如今,
那个刺青是否还在?
达哥开着车在山脚等我。
我坐在后座,慢慢将衬衫的领子顺好。
打给泰州的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我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
心中一片空茫,意冷心灰。
奔忙半生,我在忙些什么?我又得到了些什么?
命运终究还是抛弃了我,只是它心有恻隐,掩面不肯正对我。
我能怎么做?
妈妈抛弃我。
东训背叛我。
现在,智友,智友,
我长叹一声,这个名字在我胸膛里星火燎原,燃起熊熊烈焰,
如今的我,对她来说,唯一的价值不过就是仇恨的光源,她要飞蛾扑火。
来吧,
也许只有到那个时候,
我才能真正拥你入怀。
值得。
车停在警厅门口。
我从车上下来。
几个警察正急匆匆冲出大门,看到我,都站住了,一脸的震惊,不能置信。
其中一个正是全弼道警官。
我将西装的扣子扣上,看了他一眼,越过他,走进警厅。
一个警察在身后突然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崔武镇!”
脚步纷沓,警察们追了上来。
我坐在审讯室里,气定神闲。
他们架起了录像设备,如临大敌。
封闭四方的房间,头顶是枯燥的白炽灯——我有多少年没进过这种地方了。
一张桌,全弼道坐在我的对面,手里握着一支笔,笔端一下一下点着桌面。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警察,站着,手里拿着一沓照片,不停翻看。
任你们如何表演,我无所谓,我只想见到我的小姑娘。
在知道了我就是她的杀父仇人的真相之后,我急于想要见到她。
年长警察将一张照片放到我面前,
照片是一把带血的刀,标着“1号证物”,
是那把跟都江才搏斗时,从我手中滑落的那把刀。
我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年长警察又甩了一张照片过来,
一张死人的脸,我竟然辨认了一下,才认出,那是都江才的脸。
他瞪着眼睛,口中鲜血喷溅了一脸。
他终于死了。
嘿嘿,我的小姑娘果真是个狠角色。
“这是你干的吧?”年长警察质问道。
听到问话,全弼道突然抬头看着我,
我亦抬头看着他——
——是我干的?全弼道警官,难道你不比我更清楚这是谁干的吗?
当时我在智友的掩护下走下脚手架的时候,你可是赶了过来的,当时的都江才可是活蹦乱跳的。
“车组长也是你派人去杀的吗?你的理由是什么?”年长警察提高了问话。
我继续沉默。
我在等我的小姑娘现身,那也只能先忍受着。
全弼道终于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自首?”
我坐在那儿,一只手指轻轻敲打着另一只手的手背,转头看了看,
为什么我的小姑娘还不出现?
“你砍了警察之后害怕了是吗?你觉得你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是吗?”全弼道咄咄逼人——真是个单纯的孩子。
我看了他一眼:“这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每个人都认为自己与众不同,是特别的存在,”
我一边说一边拿起桌面上散落的照片,“但只要仔细看看,你就会知道,人,只分两种,掠食者,和猎物。人与人的差别,只是吃与被吃的差异而已。车奇浩,装腔作势,牛X哄哄,他不过是伪装成掠食者的猎物罢了,所以,他迟早被吃。那么你呢?你觉得你自己是什么?”
全弼道的脸上腾起怒火,他努力压抑着:“你sha 人、贩 du,做尽各种肮脏事,原来这就是你作恶的借口?你如果想说,因为你是掠食者,所以这些都是你的选择,那么我告诉你,一切都是谬论,至于为什么是谬论,那就只能你自己待在牢房里慢慢思考吧!”
“不用着急,你有整个后半生时间去想。”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抬头看着他,慢慢笑了起来:“你以为......你有办法动我吗?”
两个警察出去了。
我一个人坐在审讯室里。
想抽烟。
为什么智友还不来?
或者,她已经来了,就站在审讯室玻璃的后面,看着我。
我不动声色。非常焦躁。
算了,既然都已经等了半生,又何必纠结这一分一秒。
我调整了坐姿,
门开了,
江律师走了进来。
全弼道再次回到审讯室,坐到我的面前。
江律师坐在我旁边,轻声交代。
门,打开了,
智友,推门进来。
我看着我的女孩一步一步走近,
她的眼光始终只在我一人身上,我亦如是。
全弼道站起身,他被无视了。
全世界在那一瞬间像潮水一般隐入大海,
只剩下我和她,
一座孤岛面对着另一座孤岛。
智友,如果能够让一切回到从前,如果能让你像最平凡的女孩那样、被爸爸守护着、撒着娇、慢慢长大,我愿意付出所有一切,我愿意纵身跃入地狱,只要你不再受这种彻骨噬心的煎熬。
我看着她的眼睛,太晚了,我无法回头,她也再无可能听我多说一句。
我只能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她。
她走到我面前,没有任何表情:“你为什么要自首?”
我闻到血腥的的气息。智友,她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血腥的甜美,却没有一个人察觉,除了我。
她是浴血而来。
我舍不得眨眼,“我......”
“崔先生......”江律师适时提醒。
“我来证明我的清白。”我说。
智友取代全弼道坐在我面前。
“我没有砍伤都江才,也没有唆使人去杀车奇浩。”我平静地说着谎言。
她看着我,整张脸是空的,
“你在指望那个人吗?你在我们这里安插了一个人,对吗?那个人把饭店摄像头的位置告诉你,那个人泄漏警方的调查报告给你,那个人是你忠心的手下......让我告诉你,无论那个人是谁,他都不可能救你出去。我亲眼目睹你砍伤了都江才,我们手上握有印着你指纹的刀,你不需要招认......”她一口气说道。
然后停了下来,盯着我的眼睛,拿起桌子上的一张名片,将目光定在上面,那是江律师的名片。
“逮捕令一小时内就会发下来,你没戏了。”她简短收尾,不再看我,转身,开门出去。
全弼道跟了出去。
我坐在 审讯室里,
白茫茫的灯光从头顶罩下来,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雪夜,
目送智友远去,她停住脚,回头看我,
那般饱含着牵挂的眼神,我这一生也不会再拥有。
我心痛欲绝,却有一丝隐秘的欣喜,那欣喜像是一只小小的蜘蛛,在我的胸腔慢慢慢慢来回织网,直到我确信,此刻,我不会坍塌下去。
智友,智友,当你咬着牙在说到“那个人”和“我”的时候,我听到了你加重的语气,
你是在告诉我,你,再也不是曾经的“那个人”,你,宋智友,已经与“那个人”彻底割裂。你要与我彻底为敌。
但同时,你也举着证物——那把刀——的照片告诉我:你绝对不会让我落入警方手中。因为,我是你的猎物,而不是任何其他人的。
能够捕猎我的,只有她。
我怎能忍住脸上的笑意!
我怎能不骄傲万分!
智友,你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个掠食者的残忍和霸气,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从我第一天将你带回,第一次教你打拳,引导你,教授你,我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吃掉我,将我当做猎物、将我的血肉融入你的,
恩怨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智友,我将永远属于你,
而你,将成为睥睨天下的王者。
(20211117 17:29)
等待的时间比想象中短。
江律师的手机嗡嗡震动。
她接起电话,听了两句,转头看我。
她的眼里有震惊和喜色。
拿着电话,她走到审讯室门边,开门张望了一下,回身把手机递给我。
是智友的声音:“我已经湮灭证据了。”
“知道了。”我说。不动声色。
智友,你亲手掐断了一切后路,真是够狠绝。如果东训有你十分之一的决断力,东川早就灰飞烟灭了。
江律师心定了,起身,将审讯室的门开了一条缝,听着外面的动静。
果然,片刻,走廊里传来急促的广播通知:
看见吴惠进警长的人,请立即与控制室联络!看见吴惠进警长的人,请立即与控制室联络。
外面已经乱成一团。
他们在追捕智友。
哪有那么容易!
我坐在审讯室里,无声地笑了。
我穿过大厅。
全弼道冲着我大声喝道:“调查还没有结束!崔武镇!!”
我充耳不闻,向大门走去,车在警厅门口等我。
身后,我听到江律师冷静的声音:
“我的委托人已经没有理由待在这里了。等你们找到证据再跟我联络吧。不过,到时候我会主张证据已经受到了污染。”
我站在门边抽烟,达哥帮我把车门拉开。
我看着全弼道站在大厅里,满脸懊恼。
吐出烟气,我弯腰钻进车里。
车在疾驰,
我望着窗外,
他们是抓不到智友的,
只是不知道此时智友去了哪里,
那把作为证物的刀,她一定会很好地处理掉。
我相信她。
只是,她,竟真的做到如此地步。
我混道上这么多年,
太知道有太多人说的时候掏心掏肺、肝胆相照,真需要他的时候,他跑得人都不见踪影。
智友,她很少说,但只要说了,一定做到。
我的心思又蠢蠢欲动起来,
也许,她没能从车奇浩那里得知真相的全部?
也许,她的心仍然是向着我?
也许,她豁出去就是为了让我免受刑责?
崔武镇,这些可能,你自己相信吗?
为什么在面对智友的时候,你总是这么天真?
她,只是要放你出来,将你置于她的捕猎森林,
你等着吧。
“原来吴刑警是我们的人啊,她就是你之前让我帮忙申请护照的那个朋友的女儿吗?”江律师心中去了大石,说话的声音听上去很轻松。
“嗯。”我呆坐着,眼睛仍然看着窗外。
“您是为了测试吴刑警才过来自首的吗?”她打破砂锅。
“我必须确认她的忠诚,”我说,“毕竟杀了她很可惜。”
真正的原因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江律师会心一笑:“那还真是令人意外,她的身份就此曝光,成为通缉犯已是必然,她居然能为你做到如此地步......不过,您是怎么把她拉拢到您身边的?”
我是怎么拉拢她的?
她需要我的“拉拢”吗?
我想到站在江边的那个乱发飞舞、满脸血污、却又眼中有光的少女,我如何一步一步取得她的信任、一点一点在她身上打下我的烙印,让她那如同水晶一般澄净的心湖中只映照我一个人的身影,
然后,投下巨石,将一切破碎。
这么多年,我没有正经带她吃一顿饭,没有送给她一件像样的礼物,没有陪着她出门旅行,没有一起看过一场电影......
有的,只是不停地训练、谋划,借由她的仇恨之火,为东川开方便之门。
这些年,她根本不像一个正常的女孩那样成长,
她只是沿着我给她指引的路,慢慢慢慢变成一个......怪物。
我望着窗外,说给自己听:
“我骗了她。”
手机嗡嗡,
我接起电话。
有人在电话里快速惊恐地汇报着。
我一步一步走进体育馆。
众人立在两侧,向我鞠躬。
场地正中,摆放着泰州的尸体。
一把刀插在他的心口。血已将他全身染红。
怪不得在从寺庙返回的途中,我无法打通他的电话,
那个时候,他应该正在跟智友拼杀。
怪不得智友走进审讯室的时候,身上是血腥的气息,别人无动于衷,但我闻得清清楚楚——她果然是浴血而来,她杀掉了泰州和东川的另一个兄弟,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进审讯室,眼神清亮,面无表情。
那是泰州啊!
那是我的手足!
我心痛如绞,走近泰州。
每一刀都是致命伤。
每一刀都是我教的。
甚至这把插进泰州胸膛的刀,都是我的贴身之刀,我曾经珍而重之地送给她的。
如今,她将刀插在泰州身上,还给了我。
你TM......我知道你把我放出来是为了亲手杀了我,那你来杀我啊!
你杀泰州是为什么?!
弟兄们在身后说:“我们一定会把她抓回来的!”
我转身冷笑:“你们去抓她?你们知道她在哪里吗?”
“她,会自己送上门来的。”我说,声音听上去不像是我自己的。
回到顶楼,我推开门,
再没有泰州在门边冲我点头,脸上是略显拘谨的笑。
从少年时,他就是这副表情,总是黑着脸,真到了要笑的时候,又老是绷着。
不知那家参鸡汤店老板的女儿,当泰州从此不再在她的生活中出现,她会记得他多久?
桌上,我和东训的合影相架倒扣着,旁边放着一枚指环,我认出来那是泰州天天戴在手上的那一枚。
原来,不是智友去杀了泰州,
是泰州主动去杀智友,而且他心意已决,出发前已向我告别。
他倒扣了我和东训的合影,
他留下了从不离身的指环,
他想要告诉我,无论再怎么放不下东训,都不能改变东训是卧底、是叛徒的事实,
他还想要告诉我,叛徒的女儿绝对不能留下,更不能留在我的身边。
他去杀她,没有胜算,他心里是清楚的,
所以,指环留下,
因为,我和他,永远不会再相见了吧。
我将指环攥在手心,
心里一片漆黑。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终于,我慢慢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文件袋。
里面放着智友的护照、机票,还有一张照片。
护照上,她的证件照,看上去严肃极了,但仍然是个清秀明朗、眉目如画的姑娘。
证件照旁边,写着“吴惠进”三个字,
她不要了,
她终究是放弃了这个伪装的人生,
她只要做回她的“宋智友”。
那张照片是一栋海边的房子,整面的落地窗,面对着大海。
我看着照片,我曾经想象过如果智友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天天去海边游泳,钓鱼,她会不会时常露出那种柔和的笑。
也已经不重要了。
我拿起照片,用打火机将它点燃,
火苗袅袅,
化作灰烬。
(20211118 17:03)
(明天结局篇,终于要到这一天。)
在车上的时候,我接到江律师的电话。
“吴刑警被抓了!已带回警厅。”
正在这个时候,我听到达哥开着车说了一句:“雪下大了啊。”
我望向车窗外,
大片大片的雪花扑打着窗玻璃,想要钻进来。
打开车窗,雪落在我掌心。
铸成一朵雪花需要多长时间?我不知道。
但毁灭它,只要一瞬。
我快步走进办公室,江律师已经在等我。
“有办法把她弄出来吗?”我问。
“她从警局拿走证据,整个过程都被监控拍下来了。我们束手无策。”江律师老老实实地说。
“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她弄出来。”我加重语气命令道。
得让江律师知道,这不是一单生意。智友对于我来说,堪比生命。
“您是怕她会招供吗?”江律师今天的反应有些迟钝。
“她不会招供,她在等我出手。”我说。
她的目标是我,一直都是,从未变过,从17岁生日那天,直到今日,
只是之前她不知道那个人,是我。
“您说过她杀了郑理事后,接下来要杀的人就是您。难道您要等着她来找您吗?”江律师今天越界了。
我不再理会她。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天亮的时候,我召来江律师。
“过去见她,转告我的话。”我停了一下。
江律师耐心等着。
“告诉她:‘我绝对不会让你进监狱。’”我看着桌面的合影,“还有,‘过来我这里。’”
江律师走到门口的时候,
我在她身后清晰地命令道:“今天下午5点之前,我要见到她。”
冬夜太漫长,我不想一个人慢慢熬,
哪怕厮杀,我也要见到她。
因为我的耐心在慢慢耗尽。
泰州下葬。
我给他布置了一个简单的灵堂。
灵堂里,只有他和我。
他没有其他亲人了,就算有,他们也是不认他的。
这么些年来,他只有我。
我无法深想,
不敢深想,
却又不得不想。
这么多年,从小弟到大哥,从在街头混吃混喝到富可敌国,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我拥有太多太多,
可是他,只有我。
打架的时候,永远冲着挡在我面前,
吃到特别的小馆子,第一时间非拉我去尝尝,
每次发火、情绪低沉的时候,只要转头,他永远都在......
......
俯下身,
我仔仔细细看着灵柩中的泰州,
他像是睡着了,
眉头舒展着,
少有这么放松的时候。
我帮他系好领带,
将脸别转开,
我不能让眼泪落到他脸上。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将酒杯掷下。
亲眼看着他们为泰州盖上“极乐往生”的幡条和印着东川标志的红色绢布。
泰州,
那个一心一意为我,永远站在我身边的少年,终于远去了。
下午四点三十分钟,
我接到江律师的电话:
“我们没能抓到她,她的同事带着她跑掉了。”
“就是那个全弼道警官。”江律师补充了一句。
“他们没有回警局,在开往郊外的环城路和滨海大道交叉路口,跟丢了。”江律师很抱歉。
全弼道带着她,却没有回警局,
往郊外开去,
滨海大道。
我眼前突然浮现出之前泰州拍给我的一张照片,
在智友家门外的平台上,智友和全弼道并肩站着,仰头看雪。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抽痛不已。
智友是重要案犯,全弼道抓了她,却不第一时间返回警局,而是......
......滨海大道。
“派兄弟们沿着滨海大道寻找他们的踪迹,注意海边。”我向江律师交代,“找到她,不许伤害她,把她带回我这里。”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桌上的电话一直没有响起。
我喝着酒,指间夹着烟,
头脑却越来越清醒。
桌上的合影,两个人劫后余生、无所顾忌地笑着。
在那间我和东训常去的船头食堂,他们家的泡菜真的是又辣又脆,够味得很。
我们都是不那么讲究的人,
经常喜欢坐在馆子外面,吹着江风,几碟泡菜,喝着烧酒,胡扯八道。
啊,那时候的泰州真是年轻又英俊,穿着雪白的衬衫,干净又体面,坐在街边,倒也不违和。
东训呢,跨栏背心是他的标配,一年四季没变过,嗯,他的胖也没变过。
刚坐下,还没开喝,
一群小子追逐着一个学生模样的家伙冲到我们面前,
看到我们的样子,小子们作鸟兽散,
被追的那个家伙不仅不跑,反倒对着我跪下了。
“我想加入东川派!”小子一脸热切,眉清目秀。
那是当年的都江才。
东训一看,掏出零钞,塞给他,嘴里嚷着:“臭小子,赶紧走,赶紧滚回家读书去!”
是啊,东训是警察嘛,他当然要阻拦年轻的学生不读书跑来混黑社会啊。
“我不走!我要跟着大哥混!”都江才很倔强。
泰州也忍不住笑了,跟着东训一起劝:“快把书包背起来,回去!回去!才几年级啊!”
“让他说吧。”我发话了。
“喂!你什么意思啊!他还是个孩子!”东训很认真的样子。
当时听了东训的话,我还微微有点诧异,这家伙,怎么这么大反应?
当然后来我就明白是为什么了。
除暴安良,引人上进,是作为警察的职责啊。
“为什么想加入东川派?”我懒得理东训,接着问。
“因为......因为我想变得跟大哥们一样酷!”当年的都江才也曾经天真烂漫过。
“你头脑如何?”我好像一直都比较喜欢这种劲劲儿的、单纯的年轻人......
......智友不也是劲劲儿的、单纯的吗?
“我很聪明的!”都江才奋力保证着。
“喂!回家去!回去多读点书!少看点电影!”东训半真半假地发飙了。
“我会好好表现的!大哥......给我一次机会吧......”都江才仍在坚持。
唉......
江风依旧,
不知当年的船头食堂是否依然还在,
但是,
东训、泰州、都江才,还有我,
如今,只剩下我一个。
东训,东训,
如果当初我没有发现打火机里的追踪器,
我们是不是到现在仍然是兄弟?
东训,你知不知道,
当我从打字机内壳里取下你用胶带固定着的那把枪时,
那是一把警用枪支,
那一刻,我是魔鬼附体了,
我带着那支枪,骑着摩托车,赶到你家楼下,
我看到你的车停在巷道里,车里空着,
我轻声走上楼梯,
血液在身体里沸腾,
我看到了你,
长长的走廊尽头,
你背对着我,正在开门。
你听到了我的脚步声,
我一步一步向你走近。
如果那一刻,我选择掉头离去,
从此世界会不会有所不同?
天堂的门会不会为我打开一条缝?
可是那一刻,
愤怒,还有无尽的羞耻——我竟如此如此信任、依赖一个卧底!
我,只想杀人。
只想拖着你,跟我一起坠入地狱。
东训,你回头了。
你看到我,脸上的笑容凝固。
你从腰间抽出刀,盯着我面罩上露出来的眼睛,
你在辨认我。
你的脸色变了,你认出了我。
我掏出枪——你的那支枪——没有给你说话解释的机会,朝着你的胸口就是一枪。
“爸!爸!!”从门后传来一个女孩惊恐的喊叫。
我听到了。
你试图扶住我的胳膊,你的眼睛里流露出哀求:“请你,不要伤害我女儿......”
你的女儿?
在那一刻,“你的女儿”在我的概念里,也不过是千千万万个失去了父亲的孩子中的某一个而已,
我做梦也想不到,“你的女儿”,有一天,会融入我的血液里,会刻入我的骨髓里,
会在我最无能为力的时刻,将复仇之刃刺入我的心窝。
可是,智友,智友,
你到底在哪里?
你跌跌撞撞走了这么远,
你付出了一切,做了这么多,
不就是要来找我吗?
我在这里等你。
拿起合影,
看着东训,
他笑得像个孩子,
这世间一切煎熬,对你,都结束了,
可是我,
仍然像个怪物一样,
挣扎着,苦撑着,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从来不曾背叛过信任我的人,
为什么我却不断遭到背叛?
我感觉到自己在朝着地狱加速下坠,
我,得抓住些什么。
智友,
智友,
你在哪里?
(20211119 11:23)
江律师打开门,冲进来,喘着气。
她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警方申请了逮捕令!你得马上离开这里才行!”她停了一下,“听说他们有了可靠的证人,应该就是吴刑警,看样子,她......要转作污点证人。”
我抽着烟,眼睛没有离开合影,充耳不闻。
污点证人?
哈哈,天下乌鸦一般黑,我需要谁来证明自己是个恶人?
离开这里?到哪里去?到一个没有泰州、没有东训,也没有智友的地方去?
江律师俯下身,靠近我:“你说过的,吴刑警很可能会来杀你!”
我非常讨厌一个女人离我这么近!
“是啊,”我仍然盯着照片,“她得来杀了我才行,我在这里等着她来杀了我......”我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她必须来找我才对!!”
我怒吼一声,将手中的相架狠狠扔了出去。
玻璃碎在地上,江律师吓得惊叫,抱住头蹲下身。
像是醉劲上来了,我有些摇摇晃晃:“......她不会的,她知道的,回到警察那边就等于背叛了我......”
江律师慢慢站起,看着我,突然指着我的脸:“崔先生!你......”
我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我流泪了。
眼泪顺着我的脸滑下,
我无法控制自己。
我也无力再控制自己。
回转身,我打开墙上暗门,拉开保险柜,里面躺着一支枪。
“从我把在路边奄奄一息的她救回来的那一刻起,她的命就是我的。”我沉声说,“咔”一声将枪上膛。
“崔先生......崔先生......请您冷静......请您停下......”江律师惊恐万分。
“不!”我大声吼道:“如何冷静?!也不可能停下来!”
我将枪口对着自己:“我和她之间得有一个人死了这一切才能结束。”
“也许是我,”我将枪口举到了自己的太阳穴,
“也许是她。”我将枪口对准了面前这个聒噪的女人。
江律师吓得魂飞魄散,惊叫着后退,冲出门去。
电话终于响起。
他们发现了她的踪迹。
全弼道和她一起,开着那辆白色的吉普,进入海滨大道,驶回城市。
她,和他,
果然去了海边。
他们一起去了海边。
我全身的血都冷下去。
我等了她一整夜,
我等了她半生,
我知道我与她不可能有任何可能,
但至少,来挑战!来报仇!来杀了我!来面对我......来尊敬我......一个小怪物对一个大怪物的应有之义。
但你偏偏选择了,无视我,背叛我。
我戴上头盔,骑上摩托车,在穿梭的车流中,找到了她。
隔着车流,我看到车中,她和他,两个人影,并排坐着。车,开得很稳。
我骑在车上,头晕目眩,像是在海面上颠簸。
崔武镇,
你怕了。
不是吗?
你怕到最后,只剩你一个,
在这世间地狱沉沦。
你口口声声希望阳光照耀在她的身上,
你却怕死了你一个人呆在黑暗中。
智友,她的生命已经打上你的烙印,她的表情,她出拳的方式,她偶尔流露出温和的样子,她杀人时狠绝的勇气,无一不带着你的痕迹,
你决不能让她丢下你,就像当初母亲丢下你一样。
你要活着,就将一切与她的可能发生,死了,也要死在她手里。
崔武镇,
事到如今,你还认不清一点吗,
你是个真正的懦夫。
内心强大的人,是母亲,是东训,是泰州,是智友,
他们从来不害怕背叛和抛弃,永远目标明确,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而你呢,一生都在虚妄的忠贞和无望的镜花水月中打转,追求极致的爱和信任,
内心有一个巨大的黑洞,
永远也无法填满。
像一个被抛弃的小男孩,
从来没有长大,
总是惊恐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孩子气,动物性,
想要就去抢,
抢不到就毁掉。
一旦发现对方有了异心,
从不给任何解释的机会,
直接将事情推到极致、推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因为你害怕啊!
你那虚弱的永远也长不大的灵魂,总是要依附于一个更强大的灵魂,才能像样地存在着,
以前是东训,然后是泰州,到现在,是智友。
你才不在乎她跟哪个男人整夜待在一起,
你要的是她的灵魂,她那坚韧、澄净、一心一意、残忍勇敢的心!
但现在,你要彻底失去她了,心底深处的魔鬼在嘿嘿冷笑。
看吧,那辆白色的吉普,已经停在了十字路口,
对面,就是她曾经潜伏过的警厅。
一旦她走进去,
你将万劫不复。
我骑着车,无声无息地靠近。
车停在了与白色吉普并排的位置。
我转头,看向车中的两个人。
隔着黑色的头盔,他们俩看上去像是漂浮在暗黑的梦里。
年轻的男人正侧着头,看她。
她微微垂着头,发丝掠过她的脸颊,她的脸上有柔和的微微笑意,显得疲倦,却很美丽。
他好像说了什么,她抬起头,眼睛注视着他,专注,温和......仿佛注视着全世界。
隔着头盔,隔着车窗,我也注视着她......仿佛注视着全世界。
她终于隔着车窗看到我了。
她的眼神挪到了我身上。
男人觉出异样,将头转了过来。
我举起枪,瞄准了我的姑娘。
车里的两人脸上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就这样吧,
枪口转向,对准那个年轻的男人,
我扣动了扳机。
血,溅在她的脸上。
她低头看他,又抬头看我,空茫的眼神聚焦在我身上。
我看了她一眼,加速离开。
(20211119 15:37)
天,彻底黑下来。
站在顶楼的窗前,看着万家灯火一盏一盏点燃。
没有一盏是为我。
我也不稀罕了。
因为我知道,有一个女孩,正在巷道中穿行,为我而来。
要来sha了我。
sha全弼道之前,我有犹豫。
sha了他之后,我没有悔意。
qiang口对准智友,是因为我眼里只有她。我想恐吓她、吸引她、提醒她,告诉她我非常生气。甚至有一个瞬间,我恨不得sha了她,让一切回归原点。但是我知道不行,我跟她有sha父之仇,她有跟她追寻了这么多年的仇人面对面质问、单挑的权利。她是东训的女儿,但她更是她自己。我要尊重她。
可是,当全弼道也转过头来的时候,两张年轻的面孔错落在我面前,
一样干净的脸,一样干净的眼,
那一刻,我无地自容。心兽出笼。
你是我的。智友,你是我的。任谁都不能带走。
就算要走,你也得亲手将我掷入地狱,你才能重获自由。
现在,全弼道si了,你眼中的光灭了,
来找我吧,
是我掐断了你迎着光的所有通路,
是我拖着你在黑暗的泥泞中挣扎,
来吧,在我面前亲自绽放血腥又狰狞的罪恶之花,
让我在临死前看看我亲手调教的小怪物能凶残到何种地步!
我将屏幕切换成数个监控内容同时显示,
一旦她靠近这栋大厦,我就能看到她的样子。
她终于出现。
黑色的夹克,黑色的帽衫,帽子笼在头上,面色惨白,sha气冲天。
她从黑暗走来,仿佛来自地狱的使者。
大开sha戒是她唯一的选择。
“开门!”她沉声喝道,举起qiang,瞄准了警卫。
没有人能抵挡她的凛冽sha气,门在她面前打开。
那支qiang,美国制M1917史密斯维森短管左轮手枪,里面有五发子弹,如果她装满了的话。
她一路举qiang,进入大堂。
众人一拥而上,sha将过来。
“砰!”智友开qiang。
这是第一qiang。
qiang声一响,众人红眼,有人不管不顾扑上来近身搏sha。
“砰!”智友反身,对准一人后颈,又是一qiang。
这是第二qiang。
混乱中,迎面一人跃起,试图将她扑倒在地,
“砰!”这是第三qiang。
搏斗中,她捡起地上一柄短刀,奋力砍sha,对着一个欺身而上的人,
“砰!”第四qiang。
那人的血溅了她满脸。
她冲进电梯,仍举着qiang,但她的脸慢慢转向电梯摄像头。
我坐在顶楼办公室,面对着屏幕,看着她。
她一身黑衣,执着qiang,半边脸上全是血,
智友,这怎么行,还没有来到我面前,你已经伤痕累累。
我们俩隔着屏幕,看着彼此。
我的耳边突然有一瞬间的静默,
仿佛回到寺庙那个飘雪的夜晚,我亦是伤痕累累,躺在静夜里,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听着雪花飘落的声音,彻骨彻心地,想她。
终于是走到了今天。
命运终于不再对我掩面,它直视着我,要吞噬我。
她没有犹豫,爬上扶手,用枪托将摄像头砸烂。
她的脸在我面前瞬间消失,成漆黑一片。
我拿起桌上的刀,
这把刀,仍然沾着泰州的血,是她插进他的胸膛,是我从他的胸膛上取下来的。
这把刀,就是当初在江边我亲手送给她的我的贴身之刃。
现在,这把刀又回到了我手里。
我拿起帕子将刀上的血渍擦拭干净。
我听到门外走廊那头电梯“叮”的一声轻响。
我的女孩,那个已经成为复仇女神的女孩,在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qiang,应该还在她手上,
但是,只剩下了一颗子弹,
那是为我留着的。
短暂的喧嚣之后,我听到她喘息着向门边靠近。
达哥在门口守着。
她不是达哥的对手。
我将刀插在桌上,耐心等着她。
“砰!”我听到了qiang声。
这是第五颗子弹。
她杀了达哥。
但她手里拿着的是一把空qiang。里面已经没有子弹。
门开了,
她踉跄着走进来,满头满脸的血。身子无法自控地摇晃着,血污和乱发后,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我的智友,你一路浴血,终于来到我面前。
我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迎接她。
她举起左手的qiang,向我瞄准。
傻孩子,你的qiang里是空的。
门在她身后缓缓掩上,她反手将门锁扣上。
全世界,这一刻,只剩下她和我。
(20211121 1:29)
我左手拿杯,右手执枪,看着她,温和地说:“你看上去很累了。”
她举着枪,身子摇晃着:“还撑得住。”
“我还有力气能杀了你。”她嘴角浮现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我提起枪,将枪口对准她,
她骤然应对。
我将手收回,看着枪口,把枪放在桌上,点点头:“是啊,这样才对。”
我喝了一口酒:“东训是个懦弱的家伙。他有很多次杀我的机会,但他没有勇气。”
智友一手执枪,一手执刀,枪口始终对准我。
“因为他生来就是个猎物。”我将桌上插着的刀拔出,插回腰间,端着酒,站起身:“一个让他自己、他的女儿、还有我,让所有人都因此变得不幸的懦弱的猎物。”
我一边说,一边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闪着仇恨的寒光,像丛林里准备复仇的母豹——这就对了,亲爱的智友,放下那无谓的牵绊,像个真正的动物、像个全然的怪物,在这黑暗森林里搏命厮杀,杀出一条血路,你才能见到只给王者准备的朝阳。
“但你不一样,”我慢慢走向她,“你的行动无所畏惧,你从不犹豫......你不是在等着那一刻吗?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还在犹豫?!”
她摇晃着,看到了摔碎在地上的相架,那张照片,我和东训的合影,就躺在她的脚边。
她弯下腰,将枪放在地上。
她捡起合照。
“是,我犹豫了,因为我想活得像个人,”她拿着照片,一步一步向我走近,“你曾问过我是不是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复仇,我当时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我现在明白了,报仇的代价就是成为怪物!”
她“嚓”一声将手中照片撕成两半:“就是成为像你一样的怪物!!”
我走到她面前:“是啊,你跟我很像,但是你......能成为怪物吗?”
她用染血的布条将刀缠在手上,咬牙说:“因为我的犹豫,又害死了一个我珍惜的人。”
珍惜的人!
她是在说全弼道吗?
我的脸冷了。心冷了。全身的血彻底冷了。
珍惜的人!!
东训是。全弼道是。
那我呢?
“你知不知道他对我意味着什么?!当你拖着我向深渊坠去的时候,只有他,拼死拉住我!那个能理解我的伤痛、我唯一能够倚靠的人,你,杀了他......”她的脸扭曲着,仇恨的火点燃了她整张脸,像是盛放在地狱里的恶之花。
“你杀了我爸,已经杀了我一次,现在,你又杀了我一次......我早已不是人,我已经是个怪物了!只要能杀了你,是什么又有什么分别!我要睁着眼睛,我要看清楚你死前喘息的模样!”
智友挥刀而上。
我空拳将她打倒在地。
“就你这样,有办法杀得了我吗?”我嘲笑她。
她在地上挣扎而起。
“很好。”我抽出刀。
刀刃划过她的胳膊,她的腿,
我把刀扎在她的腰上。
她奋力将我推开。
很好。
我的刀,一刀一刀划在她身上。
她的刀,一刀一刀扎在我心上。
很好。智友,拿出你的杀气来!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不要让我失望!
终于,她的刀狠狠扎进了我的腹部。
我推开她。
她的刀再次袭来。
我将她的刀别了下来,她摔倒在地上。
“站起来,站起来!”我怒喝道。
她踉跄爬起。
“就是这样!”我一刀一刀向她划去。
亲爱的智友,我的女孩,这是我最后一次教你。以后再也不能够了。
她再次倒下。
几乎已经无法站起。她艰难地向我爬来。
“很好,再来,很好。”我鼓励着她。
她扶着我的腿,拼尽全力攀爬。
“你给我站起来啊!!”我吼道。
她扶着我,仰头看我,满脸是血,眼睛亮得惊人。
“我们之中得有个人死了才能结束这一切。”我提刀向她。
她准确地握住我的手腕,反向一扎,
刀,深深扎进我的身体。
我拔出刀,扔在她面前,向后退去。
她捡起刀,握住,从地上爬起。
我已无法直起腰,无法自控地笑起来。
低头,地上是半张照片,是她撕掉扔下的。那是我的笑脸。东训已经不在。
我捡起照片,看着智友,她将刀握在手中,等待狩猎。
“太阳穴。人中。下巴。心口。”我最后一次教她:“刺吧,刺啊,你刺啊!刺啊!!”
眼里的泪经不住嘶吼的震颤,迸溅而出。
快点了结吧,智友,我的女孩。
没有你的信任、依赖、崇拜和洋甘菊茶的世界,我根本毫无留恋。
我捡起地上的枪,她带进来的那一支,
一支没有子弹的空枪。
我将枪举起,对准她:“这就是你的结局。接受吧,你......无法成为怪物。”
她骤然暴起,举刀向我冲来,
我将枪口偏移,扣动扳机。
她的刀,精准刺入我的心口。
我低头看她,
真好,智友,你终于在我怀里。
她将全身的力气压在刀柄上,
深深深深刺了进去。
我眼里的光黯淡下去,
我看到她的脸也黯淡下去。
智友,没能陪你去海边,真是很抱歉啊。
我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我的世界已落幕。
智友,亲爱的女孩,欢迎来到崭新的丛林世界。
(202121 10:47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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