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铁盒｜我们最后的夏天
来自: 临时月台
中学的朋友看了这个帖子，给我分享了一首歌。
这会是他的心情吗，现在的我，也无从得知了。
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看，总之禁止任何转载。如果认出我，也请不要说出来。
这是十几年前的故事。当时我从一个小镇考进了市里的重点高中。入学就是一场摸底考试，我物理化学加起来拿了八十分，总分全班倒数。而一面大张旗鼓的光荣榜则印着前五十的名字贴在我们进教学楼的必经之路上。那是我对L的第一印象，他是第一名。经常有人围在他身边吹捧，而他总是很低调地摇头。
在小镇读初中时我就因为忤逆老师蔑视考试闹得鸡飞狗跳，在这个重点班里自然成了最不在乎成绩的一类人，除了我妈骂得让人心烦。对于这种优等乖乖男，我自觉我们不是一个世界。市里的同学都有之前就认识的朋友，没有人会主动搭理镇上来的还排吊车尾的学生。我一个人坐在角落读书，日子过得清净又寂寞，成绩倒是稳定进步着。
那时候谁也想不到我和L会有后来的故事。
高二的时候，L恰好搬到了我家楼下。大家对这个消息毫无波澜，因为我和L是完完全全的普通同学，甚至一年下来一句话都没有讲过。他搬过来后第一次我们在楼道上相遇，他主动打了招呼，然后沉默着和我同行。真的不要讲点什么吗？社恐的我第一时间紧张得要命，后来看他沉默得自然又坦率，我也松弛下来。这大概是我和L第一次讲话，也是第一次有人让我发现原来沉默也可以是安心的。
不过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交集仅限于楼道上短暂地擦肩。
L当时是班长，有一次需要写一个班级宣传稿，他自己语文不好，问了一圈也没有人愿意帮忙。我看着他局促脸红的样子有点心软（大概是社恐对社恐的怜惜），就主动问他要不要我帮忙。他如获大赦，感谢了我很久。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件事拉近了我们的距离。因为接下来的一次相处，L的反应让我非常意外。
当时我怎么都学不好解析几何，第二天就要月考了，我妈说你要不去请教一下L。大概是前几次接触觉得这个人还不错，我答应了。结果敲门发现L一个人在家。那是我第一次去他家里，头顶的白炽灯明晃晃，后来无数次我站在门外凝视过那盏灯，那是高三的我心头的月光。我说明了来意，他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讲起了自己的过去。原来他也是从小镇迁徙来的市里，不过是小学高年级的时候。刚来时跟不上进度，写不完作业哭鼻子。他还讲起在小镇的顽劣生活，叹息和当时的兄弟已经走上不同的命运分叉路。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我，温柔得像是湖泊。我呆呆地听着，心想他的过去是这样的吗？他也会跟关系更好的女同学讲这些吗？末了，他说自己爸妈要回来了。我如梦初醒地问，那解析几何怎么学啊。他笑了，说秘诀就是相信自己能解出来。因为记着这句话，我第二天数学考了满分。
这是不是crush的开始，我很不确定。只是那天我阴差阳错地在日记里写：想要努力一点，我怕有一天喜欢上他，却无法追随他上清华。
后来我成绩好了很多，座位排到了他后面（我们当时排座位会参考成绩）。调完座位当天晚上数学小测，我百无聊赖地检查时突然感觉到桌子底下有人在捅我。我低头一看，看到他的手拎着试卷等在那里（这里解释一下：我们平时正式考试很看中公平，这是那种小打小闹的测试，成绩没有任何作用）。我左右张望了一下，他旁边坐着他无比正经的好兄弟，我旁边是和他关系更好的女同学，他为什么要把试卷给我？为什么是我？怀着甜蜜又困惑的心情我伸出手颤颤巍巍地去接，心跳飙升到快180。结果一对答案，发现他竟然错了一道，我复杂的心情中又增添了一抹得意。
很多年后朋友问我暧昧是什么呢？我想了想说暧昧就是心照不宣地一起怀揣一个共同的秘密。朋友说这他妈不是对作弊的描述吗？也许吧，也许暧昧就是作弊吧。
我一直想不明白crush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可能是这一件件不连续的小事，组成了crush的全部。
高三的时候，我奶奶去世了。这件事对我打击特别大，因为她是我最重要最爱的亲人。我妈回去奔丧，我一个人窝在家里一直哭一直哭，闹钟响了也没有力气爬起来，感觉整个人都要烂在家里。突然，我听见笃笃的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是L，他来叫我上学。那一刻的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抱住一块浮木。我心酸地想，奶奶要是还在，我一定要把这个男孩带给她看看。
那段时间每天L都偷偷来叫我上学，看着他的侧脸，我在心里咬紧牙关：一定要挺过高三。一段时间下来，我能够从十几户里辨别出他家门特殊的声音，一旦听见他开门，我就急匆匆地一边往嘴里塞早饭一边抓起书包冲下楼装作和他偶遇。
不知道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互相发短信，也忘记了第一条短信是谁先发的。那个年代还没有社交网络，我们生怕暴涨的话费被家长发现，每天精打细算地遣词造句。实在预算超标了，就只发一句短短的“晚安”。晚安，我爱你爱你。我不知道L知不知道有这层意思，也不确定L对我是怎样的心意。
再后来我们成为同桌。那个时候他已经拿到了清华的加分。之前的日记一语成谶，他真的要去清华了。我倒没有焦虑，因为当时我也差不多能够上了，每天坐在他身边不紧不慢地努力就很安心，讲评作业时我们在老师眼皮底下偷偷共用一支笔。还是熟悉的数学小测，不过我们已经变成了四十分钟写完对好答案然后救济大家。我们的试卷被传到班里的各个角落，而我俩却一边写课外题一边讲小话。有一次他突然说：愿有情人终成眷属。说完红透了耳朵。
但可惜的是我高三那会运气真的不好。先是奶奶去世，又是家里发生变故，在一连串打击下家里的氛围变得很差，我每天呆在家里都觉得好窒息，在沉重的情绪压力下，我成绩下滑了，我妈对我很失望，得不到家里支持我压力更大，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二诊的时候我物理没及格，哗啦啦地翻了一通L的试卷我突然发脾气说真的好想打他。他理解了我没头没尾的生气，还是用那双湖泊一样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说毛毛，我相信你。那段时间他开始叫我毛毛。我有时候想到木讷的他能想到这么甜蜜的称呼就有点不可思议hhhhhh。他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时，总是让我会无条件相信他的话。
我调整了状态，然而第二次考试结果还是不好。房门短暂地隔绝了我妈的骂声，这时候他的短信进来：毛毛，我要在北京亲手把十八岁的礼物给你。窗外是初夏的大雨，我握着手机，像是握着最珍贵的承诺。于是他又一次拉住了差点滑入泥淖的我。
终于到了高考。我本来以为结束后会发生什么，结果一出考场他就和兄弟们一起出去玩了。我接到他爸爸的电话，问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傻呵呵地回答了他爸。现在想来当年的我真的是一个非常迟钝的人。迟钝对我来说是双刃剑，因为迟钝，我才能在备受冷落的环境下心无旁骛地努力。但也因为迟钝，我没有反应过来他有点不对，高考完这么重要的事居然没有跟家里说一声。现在回想，也许是我不符年龄的迟钝懵懂为后来的be埋下了伏笔。
（他确实没考好，本该拿满分的数学考了142。其实可能大家看来不算什么，对于当时不怎么在意成绩的我来说也不算什么，但他和对他寄予了高度期望的家人还是不太满意。不过因为有加分，这点失误并没有影响大局，最后他还是顺利上了清华。）
高考结束那天我等了一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第二天是拍毕业照，拍完照我们一起回去。我跟着他进了他家，两个人有的没的扯了一堆，我有点心不在焉，因为过两天我就要回家乡小镇了，不知道再见面是什么时候。临到要走了我忍不住了，说我想问你个问题。说完我就后悔了，马上说不问了不问了。一向温和的他却难得坚持地要我问下去。我心一横：你有喜欢的人吗？他想了想，认真地说：我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但有相处起来很舒服的人。我当时已经无法思考了，只能顺嘴说谁啊。他深深地看着我，笑了：你啊。
那天晚上班里吃完散伙饭，我和L还有另一个朋友去操场上散步。朋友喝多了，醉得不成样子。我仗着酒意把手搭在了L的肩上，他突然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我当时惊得一动也不敢动，生怕L反悔放开。第一反应这是学校啊赶紧看周围有没有老师家长（其实深更半夜人影子都没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们已经高考结束解放了。再后来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麻木地一圈一圈绕操场走着，感觉魂都和心一起飞到了九霄云外。
我们以为一起散步那货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所以愉快地把他当做了透明人，结果他酒醒后对八卦碎片记得一清二楚，于是第二天大家都知道了我和L的事。之前就有朋友们从我们的相处中找糖吃（这大概是古早的磕cp了），取得重大进展让围观群众欢呼雀跃。现在想来，我很理解大家的心情，毕竟隔着时光遥望，我也觉得当年的我们很好磕（x
那段日子我们非常快乐，像初生的小猫闯进一个全新的世界。我们一起去逛学校对面的杂货店，在镜子里看到拉着手的我们会吓一大跳，因为舍不得放开，只能笨拙地用另一只手去拿商品。我们一起去公园散步，时隔好久好久再次独自走上那座石桥我还记得L握着我手时的铺天盖地的喜悦快乐。 大半个月后高考放榜，我们都没有发挥出最好的水平，但我已经很满意，毕竟高考前一波三折，能到这个成绩已经很好了。L怎么想，我不知道，当时我觉得他如愿上了清华应该是高兴的，但现在的我觉得他可能还是会有点失落。我没有考上清华，但险险过了隔壁的线。最后我前三个志愿都填了北京的学校，我曾经是那么向往上海的一个人。
这一次我们俩的名字一起贴在光荣榜上，很多家长带着年幼的小孩来看榜瞻仰学霸。我靠在L身上懒洋洋地笑。家长一边指着红榜上的名字叫小孩要好好努力，一边迅速地瞪了我们一眼。我发出爆笑。那时候真的好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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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密度地回忆过去太消耗人了，最快乐的日子差不多就到这里，剩下的我缓一缓再写下去。
———— 更新，请大家吃刀片 ————
因为周围朋友的高调，加上我们一起考进了清北。那段时间很多老师同学，我们的邻居，甚至同学的家长都知道了我们的事。这自然也传到了我们的父母耳朵里。我妈一开始暴骂我好多天，成绩出来后她不说什么了。但我知道我妈不喜欢L，她觉得内向的人没出息，我已经很内向了，她不想我再找个内向的男孩一起窝囊。我不在意这个，高三一年，L给了我太多我在家里渴望却得不到的温暖和支持。
我本来觉得我们披荆斩棘通过高考大关终于要迎来团圆大结局了，没有想到，L全家人强烈反对。我之前偶遇过他的父母，是一对很温和的中年人，对我也很客气。但我没有想到他们会对L在大学谈恋爱如此反对，觉得会耽误他的前途。其实这件事L曾经委婉地提过，我们小测聊天时他曾经说，等大学毕业了我就带你回家。为什么是大学毕业，我当时没有想，也没有多问。
L的父母会大概觉得如果没有我，L应该会考得更好吧。再加上高考完他爸爸的那通电话，我因为迟钝回答得很傻。他们可能不太喜欢我。总之，他们告诫L不能在大学恋爱。和我不一样，L的原生家庭很幸福。他无法忽视父母的反对。
(到现在我仍然不认可L父母的观点，但我还是觉得他们是好人，对年少的我很和气，还给了L一个很幸福的环境，大概是这么幸福的家庭才能培养出如此温柔的L吧)
我说没有关系，我们大学毕业后再在一起。L摇头，不要，我不要耽误你。
那天不善言辞的L给我发了一条很长很长的短信。十几年过去，我唯一记得的一句是，他说这段日子是他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我在内心默默地说，我也是啊！
在那之后，L再也没有在过马路时牵起我的手。
我们的故事在爱意最浓烈时戛然而止。用爱意这个词我有点犹豫，因为我到最后都不知道L是不是喜欢我。倒是最近我玩仙剑奇侠传四，里面的NPC说，喜欢一个人就是和他在一起觉得舒服啊。我呆呆地看着这句话，想起了十年前L的回答。
刹车好歹也会有制动距离，年少的感情不可能收放自如。所以我和L后面一段时间处于不清不楚的别扭关系中。
那个漫漫暑假我们还有几个朋友一起毕业旅行。路边的神婆突然拦住我和L，说姑娘你俩真是好眷侣，但是…。再听下去要收钱了，我的自尊心不允许我表现出好奇，可后来的很多年我总是想起这段残缺的占卜，但是什么呢？我又觉得奇怪，这么多人中为什么她会觉得我和L是情侣呢，难道真的有所谓的命运？
后来我到了北京，并且一呆就是十年，但身边已经没有了L。想想真是造化弄人，当初他是我选择这个城市的唯一理由，可我们的故事主线却在来之前就结束了。
我有去清华看过L，和几个同学一起。走在高三时我们憧憬过无数次的校园里，一切都和想象中有点一样但又很不相同。
最开始L自习结束后会和我打电话，听筒里传出他的室友八卦起哄的笑声。我因此加了一个他室友的微信。不知道L是怎么介绍的我。
L第一次穿正装时发了一堆照片给我，傻得要命。但我还是认真地放进了他的专属文件夹里。
我有再提过等他到大学毕业后，他仍然拒绝了。
十八岁那天，我们当初的约定实现了。我果然收到了他亲手送出的生日礼物，是一个后来饱受大家诟病直男的水晶玫瑰，里面刻着一个“love”。我对着那个“love”想了很久，世界上的爱有那么多种，他想表达的是哪种呢？或者说，他选礼物时根本没注意到上面的字？这是我至今的未解之谜。
除了玫瑰，里面还有一封信。我只记得当时读完后脾气上头扔到了一边，后来再想找怎么也找不到了。信里面他用英文写了一首十四行诗，题目就是这个帖子标题的来源。
大学里有一些男生追我。我不知道L知不知道，多半他知道吧。毕竟圈子这么小，大家又很八卦，我在大学很受欢迎的传闻甚至传到了我老家。但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心里只有L，温柔的笨拙的眼睛像湖泊的L，陪我走过年少时艰难险阻的L。
大二那年我和L碰巧同时放寒假，说一起坐火车回家。他爸已经给他买好了票。我说退了买一起的座位吧。大概是怕被家里发现，他拒绝了。我当时觉得很伤心，一边坐在图书馆复习期末考试一边掉眼泪。
最终我和L买了同一趟车但不同车厢的票回家。他在车上读一本英文书，我们聊天很少。我看着认真读书的他，觉得他还和高中时一样，但又完全不同了。
到站时他家里有人来接，我说那我晚一点再出去。他说没有关系，来的是他伯伯，不认识我。于是我们装作陌生人随着人流一起出站。我慢慢落在后面，看他被家人接走。突然，趁他伯伯不注意，他回过头来看我。还是我最最熟悉的眼神，像温柔浩瀚的湖泊一样，在和他相识的漫长岁月中无数次让我crush的眼神。我鼻子一酸，在心里原谅他了。
大概就是这次不同车厢的一起回家消耗了我。于是，在L再一次雷打不动祝我生日快乐时，我牛头不对马嘴地回复说：L，我有男朋友了。那边沉默了一会，说恭喜。
在那之后，我很久都没有再见过L。
又是一年生日（不知道为什么老是和生日有关系），我和新交的男朋友在外面吃饭，小群里突然弹出消息，L说他要出国了。我一瞬间呆住了，心里觉得很空很空。明明是他带我来到这个城市，他是我来北京最初的全部的意义，可是他要先一步离开了。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混在朋友中祝福他。我呆呆地对男朋友说，L要出国了。
然后我们就要大学毕业了。真是奇怪，当时觉得那么长的四年，在回忆里竟然只有薄薄的几段。我那时候和男朋友的关系已经很稳定，想到L家里应该对恋爱解禁了，但已经是过眼烟云。
毕业时，高中的一群朋友一起租了个日租房庆祝。我做了几道菜，那时候我已经很会做饭。看着L吃我做的菜，想到曾经在他面前的我连面都不会拌，有点心酸。他陪伴过年少时湿漉漉的我，忧郁的没什么力量的我，迟钝笨拙的我，却没能拥有长大后变得好一点的我。
吃完饭玩真心话大冒险，我和L是大家放水的对象。毕竟在旧侣面前讲新人，多少有点伤心。但我还是讲了一段大学里遇到的渣男。L看着我，说他知道。还是他特有的眼神，温柔的悲伤的带着关心和支持的眼神。原来他知道。我一时间想要流泪。
最后L没有如期出成国，因为申请出了些问题。朋友私聊我问是怎么回事。我苦笑，他现在的事，我已经不知道了。
但我还是很相信L，在学业上，他一直是那么聪明又坚定。有人在我面前说L申请失败是因为他自己不好，我难得强硬地否认了，因为L真的很好很好。
对申请失败的消化，L做得很好，甚至趁等待下一次机会的间隙攒了一段工作经历。L比在我记忆中变得更加坚强勇敢能扛事。看来这些年，我们都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成长着。我跟我妈说，你看现在的L，他真的很好，比你想象中好。
果然第二年，L拿到了很好的offer。他真的要走了。这一走至少就是六年，我默默地算了算，在他回来之前，我应该已经结婚了。
我和一群朋友一起和他吃了顿告别饭，我穿了自己最漂亮的一条裙子。饭后大家送他去地铁站。夜晚的五道口人流汹涌，我们混在其间挥手告别。我和L断断续续地对视了一眼，又一眼，再一眼。好了，再见啦。
后来我回了一趟我们的高中。学校新搞了一面石墙，把历年来考上清北的学生名字刻在了上面。我默默地看了一会我和L的名字，没有拍照。除了那晚的操场，这个校园里不再有谁知道我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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