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与平衡，列级庄主的人生哲学 I 专访歌德酒庄

一想到酒庄、葡萄园，我们大约会在脑海中描绘出这样一幅景象：或纵或横排列的葡萄田，绵延成片。一条宽阔的林荫道将你引向田间绿树掩映的古堡。是的，这应该是乡村庄园的风貌，也是为什么在我拜访歌德酒庄（Château Guadet）时，停在门口迟疑的原因。

歌德酒庄（Château Guadet），是为数不多的坐落在市中心的酒庄。我把车停在圣爱美隆古镇中心的停车场上，沿着中世纪铺就的石砖路走，两旁是林立的商店：多数是卖酒的，也有银行、旅馆、饭店。一位牵着狗的时髦太太正跟另一对夫妇聊着什么。她们背后就是歌德酒庄（Château Guadet）深蓝色的大门，内敛得就像一座普通的住宅一样。Vincent应声给我开了门，请我进屋里坐。他是这里的“少庄主”，说“少”，可年纪也已经四十多岁了。这会儿他穿了一条普通的牛仔裤和防风衣，标志性的牛仔帽就放在手边的桌上。

Vincent Lignac

我的问题就从这顶牛仔帽开始：您这顶牛仔帽真是无冬历夏都带在身边啊，是您在美国买的吗？

Vincent：澳大利亚，澳大利亚买的，漂亮吧。我之前是去过美国两年，还去过智利、西班牙，不过我在澳大利亚呆的时间最长，我在那里工作过五年。

您能具体讲讲吗？您觉得国外的经历给您带来了哪些改变？

Vincent：都是因为工作的原因去的。我当时刚毕业，父亲和爷爷都还在工作，就需要我到外面去找工作。当时有个机会去美国，我就去了。你知道，人这一生会有很多机遇，你抓住了就是机会。我是这样，我要到国外去。为什么要去国外呢？因为我想去认识人。在家的时候你只能认识到你熟悉的人，而在国外你事实上是和各种外国人住在一起。你也能更容易地吸引到像你一样的外国人，美国的、智利的、阿根廷的……你认识的人越多，他们带来给你认识的人就越多，你也能越多的被别人了解，在这个交流的过程中机遇就产生了。我觉得国外生活带来的最大意义是认识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喜欢做什么，不喜欢做什么。人有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不是什么都能做。然后你就要根据这个为自己创造一个生活的环境，我把它称为一个“茧”——一个对你来说越来越舒服的环境。但有时你也要和别人一起来创造一个“茧”，这就更难了，有时能成，有时不能成，这是一个平衡的问题，也是一个重新了解自己的问题。人生就是这样，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有很多机会，两个人时需要平衡，有了孩子后会是个更加复杂的平衡，但你的价值就不一样了。

Vincent 和父亲 Guy-Petrus Lignac

作为一个圣爱美隆列级庄的继承人，您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幸运？

Vincent：我是很幸运，歌德酒庄（Château Guadet）到我这里是第七代传人。我找第二份工作的时候，老板说当时有两份简历，他选了我就是因为我的简历上写着圣爱美隆。但其实从另一方面看，当你继承了一份产业，无论是在葡萄酒行业还是在其他行业。这项产业不是你自己买来的，而是你继承来的，来自你的家族。它就不会像你买个东西，还可以再把它卖了。你同时继承来的还有家族的历史和来自家族的压力。当然，这也要看你和你的家庭关系是什么样的。有些人的家庭内部竟是纠纷，他们对此就无所谓；有些人受到的家庭压力过大，他们就会产生抵触；但你如果对家有一种牵挂，你就不可能卖了它，因为它已经成为你的一部分，你基因的一部分。这也是一种来自家庭的压力，我有一些很聪明、很有想法的朋友，在家庭系统的控制下，什么事都做不了。

17世纪由采石场改造的地下酒窖

Vincent这一天的工作是这样安排的：上午去实验室检验今年正在发酵的葡萄酒，购买冬天需要更换的木桩，下午还有两场英语的酒庄参观。我陪他一起去办事情。车开出古城，游走在蜿蜒起伏的葡萄田间。隆冬时节，葡萄田里有一种萧瑟的感觉。一些田块的叶子全掉光了，另一些田还留着些稀疏、泛黄的叶子。我记得一个朋友曾跟我说，她最讨厌冬天的葡萄田，那些光秃的葡萄藤，齐整、壮观的排列着，让人想起纪念二战的无名烈士公墓。

为避免挤压，收获全部是用小筐手工采摘

Vincent：我最喜欢这个季节了！只有这个时候你才能最清楚地看到每块田的品质。谁的叶子掉光了，谁还有，谁的颜色健康。看那些颜色深的，也许是营养过剩，会容易生病的。就像了解你自己一样，你需要了解你的葡萄田。知道吗？这好像中医的寓医于食一样。比如你很紧张，就会想喝一杯甘菊茶放松、助眠。葡萄也一样，它也会紧张，它也需要甘菊茶。

葡萄什么时候会紧张？

Vincent：比如缺水的时候。很多天没有下雨，葡萄也会口渴，它就会紧张。你要站在它的角度想，把它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它需要什么。像我有4公顷田，我就会用40公斤的甘菊泡一大壶茶给葡萄喝。当然这也不是一定的，不是说要成为一个惯例，还需要结合实际情况。你看它有什么反应，叶子呈什么形态。不是说你觉得它紧张它就得喝茶，而是环境是这样的，它可能会有什么反应。这时候需要通过你的观察来验证。这永远是一个根据实际情况由外而内的过程，这就是平衡。如果它本身不需要，你臆断地给它增加营养，这就是压力。这种压力破坏了平衡，它就会转换成病给你看。

回到葡萄园，我和Vincent将买回的木桩卸到田间的防雨棚下。他指给我看那4公顷葡萄田。

Vincent：事实上，现在只有两公顷。因为还有两公顷我们正在种新苗，要等三年以后才有产出。

就是那片吗？我指着附近一片枝叶茂盛的葡萄田说。

在这个清冷的冬季，它们显得如此与众不同。从叶子的形态看，那并不是用作酿酒的欧亚葡萄种，而是为了抵御根瘤蚜病用做嫁接砧木的美国葡萄种。自十九世纪中叶以来，由于这种疾病的侵袭几乎让欧亚葡萄种绝迹，只能通过嫁接的方式存活下来。为了方便商业种植，也有专门的育苗机构，出售已经嫁接好的葡萄幼苗，这几乎已成为一种流程。没有人会希望作为砧木的美国葡萄枝繁叶茂，因为那意味着它在和嫁接在上面的，更为宝贵的欧亚葡萄争夺养料。

是因为没有产出，所以你们现在不去管理砧木上枝条吗？我问Vincent。

Vincent：那里只有美国葡萄，我们在种美国葡萄。

我走近看。果然，上面并没有嫁接的痕迹，这片田里种的每一棵都是纯粹的美国野葡萄。

Vincent：葡萄种植的头三年没有产出，是因为我们需要幼苗发展它的根系。没有比在原有基础上自然发展更健康的了。所以我们不直接购买商业用苗，而是像这样直接在地里培育砧木，三年后我们在这样一个完善的基础上进行嫁接，葡萄的存活率会更高，抵抗疾病的能力更强，葡萄更健康，寿命也会相对更长。当然这是一种投资，这种做法比普通的商业种植要贵出5到10倍，但如果你从一个更长远的角度考虑，它事实上是更经济的。这像和葡萄酒有关的所有事一样，是一个缓慢见效的过程。

正在监控葡萄酒发酵的Vincent

一半的田在三年内没有产出，再加上疫情的关系，会对您在销售上产生落差吗？

Vincent：我们还好，事实上疫情对我们并没有太大影响，反而增加销量了。我们是在11, 12年离开葡萄酒经纪人系统的。当时是个有风险的决定，需要大量的资金支持，但在现在看来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因为我的客户大都是直接客户。这又回到我们最初谈的那个话题，人这一生，首先要了解自己。我知道我不喜欢这个系统就离开了，然后你才能慢慢建立适合你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