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的笔记|【嘉晚饭】三生石上(完结)
大杯香草月季
灵感源自几首歌,还有一大堆奇怪的幻想。
Dar noi ne-am promis că ne vom revedea de mult
我们很久以前就承诺过要再见面
Înainte să ne fi născut
在我们出生之前
1
如果算节气的话,现在应该已经过了处暑了,但无论是阳光、蝉鸣、还是无形的空气,似乎都在反驳着这个节气的名字。
在这残夏的热浪里,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丢进了蒸笼,被蒙在一片炽热而令人窒息的蒸汽里。
好热,感觉要化了。
忽然,一阵甜甜的风拂过脸颊,暂时驱走了一些热浪,让我得以恢复意识。
为什么我不呆在空调间,非要跑到这个湖堤上乘不知道有没有的凉呢?是个人大概都会这么问我吧——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的话。
那我的回答是,我当然做过。
躺在宽敞的卧室地板上,吹着空调风。我甚至可以裹上毛毯,把空调打到最低,彻夜不关。没有人会来找我结算本月的电费。
因为这个月永远都不会过去。
这不是什么夸张修辞,而是我凭借自己的感官所能触及的全部现实——每当我醒来,耳边永远会传来一致的蝉声,以及角度刚好覆盖窗口书桌的阳光。挂在墙上的日历,不管我撕去多少页,甚至扔掉,用火烧,用土埋,它都会在第二天的早晨毫发无损地重新出现在墙上,一页不多,一页不少。
日历上的日期永远停留在一个日子——8月32日。
这个日子理应是不存在的,但在这个世界里,是永恒的。每一天都会从8月32日开始,又结束于8月32日。时间不再是直线,而是被扭成了一个莫比乌斯环,把我永远困在这里。
我好像是不会饿的,所以我大可以永远裹着毛毯,在空调间里度过这无尽的时光。当然,代价很明显,我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我甚至都不动弹,那么我大概只能算一具尸体。
我不想变成尸体,因为我讨厌死亡,就是这样。
于是我顶着热浪四处奔跑,直到见到一片仿佛是世界边缘的大湖,然后在快要意识快要融化的时候,遇到了湖风。
那一刻,没有咸味的凉意拂过脸颊,一种愉悦感从心底而生——我似乎又体会到了生的感觉。
于是后来的每一天,我都会来到这里,让热浪把我淹没,再让凉风将我救起,日复一日。
我也曾试过改变,想象会有人经过这里——而这个世界果真像是听到了我心底呼唤似的,在大堤上变出人来。那时的我简直开心过了头,哪怕是陌生人,我也热切地上去打招呼。
可是没有一个人回应我,他们只是像机械一样从人行道上走过。我绊倒他们,他们便会重新爬起,继续行动,我把他们推下堤坝,他们又会直接消失,接着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人行道上。我永远都看不到他们的表情。
于是我直接幻想他们朝我打招呼的样子,而他们也果真会向我打招呼,但也仅限于此了。我当然可以一边和他们对话,一边自己心里想象回应,然后让这个该死的世界操纵他们开口,但这显然没什么意义。
意义……哈哈。
我忽然不自觉笑出了声——说得好像我在这个世界上做别的事情就有意义一样。
这个奇怪的,永远停留在8月32日的世界,到底有什么意义?而我为什么又会来到这个世界里?
我不明白,我也记不清自己的过去,好像我就是从这热浪里通过有机分子的随机组合诞生的第一个生命一样。但我能改变这个世界,那说不定我就是造物主?
我果真是造物主吧。
不知为何,我在脑海中想象出一支笛子来,于是手里就真的出现了一支笛子。
我没有学笛子的经历,但我却莫名知道它的长相,甚至我能吹响调子。
那就随便吹一首曲子吧,就当是反抗这没有感情的世界。
我闭上眼,吹起了一首我曾在想象出的车水马龙的街上闲逛时,从一家店里传出的曲子。
风迎面吹来,带来了浪的声音,带来了芦苇的窸窣,带来了起伏的蝉鸣,带来了海咸咸的味道……
欸?海?
我抽了抽鼻子,发现自己似乎确实闻到了一股咸味。
而这咸味不是我想象出来的——它竟然不是。
我睁开眼,让笛子消失在堤坝下,接着四处张望,寻找咸味的来源——似乎是从东边传来的。于是我向东走去。
我走了很远,一直走到太阳升上顶空,我也没有找到咸味的来源,但那股奇妙的味道却丝毫没有减弱,依然在鼻腔里萦绕。
难道嗅觉也会有海市蜃楼吗?
有点不想再走了,我躺倒在大堤背面的草坡上。
湖风翻过大堤从头顶袭来,真凉快,甚至有种空调风的感觉。
…………
但是如果我放弃的话,我还能做什么呢?
是在这里变成尸体,还是去寻找一些不知道算不算意义的意义?
感觉还是后者好一点。
于是我起身,继续向东……啊。
明明刚才眼前还只有平直的马路的,可当我重新站起身时,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建筑物。
那建筑物不像我在街上看到的任何一座有棱有角的方盒子楼房,而是充满了曲线,一看就似乎出自什么顶尖设计师之手。
我闭上眼,想象这座建筑不存在,然后睁开眼睛,可它却还是在那里——这是第一座不受我意识控制的建筑。
直线属于人类,曲线属于上帝——我脑中忽然闪过这么一句话。
莫非真有上帝存在?那上帝大概就住在这里吧。
我找到建筑的大门,走了进去,看看上帝为什么要住在这么一座会传来咸味的大房子里。
而刚进大门,热浪便顿时被隔绝在外,一股近乎寒冷的凉意包裹四周,而紧接着,扑面而来的蓝光淹没了我。
鱼,好多的鱼。
建筑内根本找不到任何不透明的墙壁,有的只是玻璃。玻璃外则是海底,是珊瑚、海草、还有到处游动的鱼——不是巨大的鱼缸被安置在走廊四周,而是走廊自己沉入了一片海洋。
鱼儿似乎发现了我这个不速之客,但它们没有逃开,反而注视着我,带着好奇的目光,仿佛我才是那个在鱼缸里,任由观赏的,呼吸空气的鱼。
我忽然有些窘迫,加快脚步走向走廊的深处。
不知何时,那些鱼都消失了,蓝光变得暗淡起来,变成一种幽幽的,近乎蓝紫色的光芒……
砰。
好痛。
我撞上了一块墙壁,而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走廊尽头——一座毫无棱角的巨大穹顶笼罩四周,而穹顶之外,是无数发光的水母。
我竟看呆了,直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
“你没事吧?”
转过头,一个女孩站在了我面前——那是一个留着长长双马尾,发色和这个奇妙的深海世界保持一致的女孩。我不曾想象过这样一个女孩。
……
“你是上帝吗?”“你是天使吗?”
“欸?什么?”“欸?什么?”
2
“你竟然会说话!”“你竟然会说话!”
没想到我跟她的相遇,竟然以这样连续的异口同声开端。而我们也都不约而同地闭上眼睛,重又睁开——我知道我跟她想的一样。
我能够改变世界上的任何地方,任何东西,除了眼前的这个世界,除了她——而她也一样。
“等一等,先让我理理思路……”她首先打破镜像的对话,做出一副绞尽脑汁的模样,“首先,你为什么叫我上帝?”
“额……因为曲线属于上帝……”
“什么东西?”
“我说不清啦,我倒还要问呢,你为啥叫我天使?”
“因为天使会降临世间……”
“啥?”
“哎呀我也说不清!但我还有问题,你是从哪儿进来的?”
“欸?门口进来的呀。”
“门口?哪来的门口?”
“就在……咦?”
我指着的地方,只有一片完美的玻璃墙。
“哪儿?那里什么也没有啊。”
“不对!我明明才从一条隧道里走进来!”
“哪来的隧道,我呆这里这么久,从来就没见过隧道。”
她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眼角无力地耷拉着,透出的只有无奈。
“……你呆在这里多久了?”
“记不清了,很久了吧。”
“在这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不无聊吗?”
“无聊啊,太无聊了,但是我可以一直看各种各样的水母,我也能想象这里出现各种游戏机,而我真的也可以玩它们,也还行吧……”她抬头望着穹顶外四处游动,闪着彩光的水母。一阵沉默之后,她忽又垂下头。
“好吧,是很无聊。所以我干脆把自己变成水母。”
“变成水母?”
“水母没有脑子,没有心脏,我只要躺在这里,什么都不想,连无聊都不想,就行了。”
“那不就跟尸体一样了吗?”
“那我还能做什么呢?这个世界……有什么意义吗?”
“我想象……想象着有个天使,会降临这个世界,会来拯救我……然后,然后……”
在我想象自己是否是有机分子撞击诞生的时候,她却在想象一个童话。
“然后你来了……”
她眨了眨眼,忽然落下泪来。
在看到她落泪的那一刻,我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像潮汐一样高涨起来。
那股潮汐驱使着我走上前,去搂住她。
“好了,别哭了别哭了。”
而在我搂住她的那一刻,一股奇妙的温热传来……那是我在这个世界里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她的皮肤是那么细腻,那股温暖是那么真切,还有她微微的心跳声,像是能一直传进我的心海。
无论这个世界多么虚幻,我坚信此刻自己搂着的是一个真实的女孩。
“我……我没哭,我就是……太高兴了……”
还是个嘴硬的女孩。
她比我高一个头,我抱上去只能到她胸口,但她完全不像那种大姐姐的类型,倒像是妹妹一样可爱。
她很乖,任由我抱着,渐渐地,她微弱的哭声也消散在巨大的穹顶中。
看来是安静下来了呀——我忽然有种在安抚某种大型犬只的感觉。
那接下来就该是我的问题了,我该怎么从这里出去呢?
我放开了怀抱,重新向四周张望……
“别走……”
她忽然伸手反把我抱住了。
她抱得好紧,我能清楚听到她胸口剧烈的心跳,还有裹在脸颊上那团绵软的触感……
那剧烈的心跳好像是我自己的。
“那个,等一下,你抱太紧了……”
“啊,对不起!”
她像是受了惊吓般忽地放开了我,并向后退了半步。
“对不起……”
她垂着头再次道歉,像是犯了错的小朋友。
我本来想说“没关系啦”,但一看到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心头就不觉生出些别的念头。
“为什么要对不起?”
“欸?就是那个……我太激动了……”
“为什么激动?是因为看到我心动了吗?”
“才,才不是!”
“哦,那是因为什么呢?”
我故意注视着她的眼睛,而每当四目相对,她总会迅速避开我的目光,而在目光闪开后又会像确认我是否移开视线般小心地探回来,接着继续避开……有种逗弄蜗牛触角的感觉。
“因为……嗯……啊……”
不知为何,我忽然笑了出来。那笑声竟有些陌生,似乎我不曾在这个世界笑过。
“你还笑……”
“我懂的啦,很久都没看到活人,现在一个活人就站在面前,确实会兴奋的嘛。”
“就是就是……不是,明明你都知道你还问我!”
“因为你反应很有趣嘛。”
想说可爱的,但不知为何话到嘴边改了口。
她发出了低低的怒声,接着埋怨的目光投了过来。
不能再逗她了,不然我怕她要打我。
“没办法,这个世界太无聊了嘛。”
听到我的话,她的目光才又垂了下来。
“……是啊。”
忽然,一束光从她背后射来——她背后的穹顶底部出现了一个拱形的口子,和我进来的隧道形状一模一样。
“啊,你看,入口又出现了!”
“欸?”
她转过身朝着入口望去,很快便又转过头来,带着些疑惑的神情。
“那边……什么都没有啊。”
“咦?可是明明……”
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口子还在那里。
我决定走过去。
走近入口,里面长长的玻璃隧道清晰可见,它一直通向远方,而在隧道的深处,闪着青蓝色的,和建筑大门口一模一样的光。
我转过身,发现她并没有跟来,而是站在穹顶中央。偌大的穹顶衬托出了她的渺小,无数的水母又凸显出了她的孤独。
“你不一起来吗?你不是一直想要出去吗?”
“可是……我看不到那个入口……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那我先试试看,我要是能走进去,我就带着你一起进去,怎么样?”
“……好。”
回过身去,那长长的隧道依然存在。深吸一口气,我迈开了步伐。
一步,两步……随着我不断深入隧道,那蓝紫色的光也在逐渐变为青蓝——看来是行得通的。
“可以进来……了……”
当我回过身时,我的话音随之消散。
眼前什么也没有,身后的隧道像是试管底部一般被封上了外凸的半球,而我向前走去,也只会触到冰冷的玻璃。封口之外,只有越来越深,直至墨黑的蓝。
刚才那一切,都是幻觉吗?难道我撞到的仅仅是这个末端的封口吗?
但是那女孩身上传来的温暖,她的心跳都那么真实,她的一举一动,依然在我脑海里鲜活地跃动着。
但没有办法,无论多少次重新睁眼,眼前依然是那玻璃的封口,似乎这座建筑物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也对这个世界失去了控制。于是我只能在门口鱼儿好奇的目光中,重新走出建筑。
熟悉的热浪重新袭来,但天空已然被夕阳染满金黄。
夕阳逐渐黯淡的光似乎在提醒我,时间不多了,该回家了。
到家的时候,夜幕已经升起。月光洒进卧室,但空气依然很热。
朦胧的月光刚好照亮了墙上的数字:32。
今天是8月32日,明天也是,每一天都会是……
去你的。
我忽然抓起日历,将它丢出了窗外。我像是躲避什么似地钻进被窝,闭上眼睛。
明天……我还能见到她吗?她还会记得我吗?
但明明我连她是不是自己的幻觉都不知道,仿佛那只是这个世界偶尔兴起的一场恶作剧。
我还没问她的名字……
可我还是好想见她……
…………
再次睁开眼时,阳光和蝉鸣再度回归。我本能般望向墙头,而那日历上果然重新出现在墙头,上面依然写着8月32日的日期。
走出门,我又来到了大堤,沿着道路一路向东,那条大堤却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头。
果真是幻觉吗?
不,不是。
不知为何,我坚信着她会出现,她一定会出现,她一定还记得我。
我闭上眼睛,开始深呼吸。
我想见你,我想见到你……
有了。
那熟悉的,海洋的味道再次飘来,于是我睁开眼睛——那座充满曲线的建筑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我几乎是跑着进了大门,一路冲向最底层的长长隧道。
当紫色逐渐侵染海洋的青蓝,我脑海中她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还有她的怀抱的温暖,还有她身上的气味,还有她的心跳……
“我叫嘉然!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在眼前豁然开朗的那一刻,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朝着面前的世界喊了出来。
然后我才见到了穹顶中央站着的她,见到了她惊讶的神情,见到她眼中闪出的光,见到了她脸上逐渐浮现的笑容。
“我,我叫向晚。”
终于,我清楚地听到了她的声音。
是真的,都是真的。
3
“嘉然,你想吃什么吗?”
“我?我不饿。”
“我们当然不会饿啦!但是总有想吃的东西吧!”
“想吃的啊……”
这个世界真奇怪,明明不会饿,但似乎吃东西也不是不可以……吃下去的大概都是幻影,吃多少也不会觉得撑——我曾在某条臆想出来的小吃街体验过。
最初的感觉确实很幸福,仿佛来到了天堂,但渐渐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便感觉吃什么都没了香味——并不是说我的感官迟钝了,而是感觉食物从美味变成了单调的,各种原材料的化合物。
“感觉吃东西没意思了。”我躺倒在凉凉的玻璃地板上,望着一只硕大的水母游过头顶。
那些水母仿佛不是在海底,而是在星空里飞行,它们身上的光像霓虹灯一样点亮蓝紫色的“夜空”,像是……彩色的孔明灯。
孔明灯?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想出这些比喻,我脑中似乎装着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学到了许多,但我却不曾记得我在那个世界活过。
我真的活过吗……
“唔?”
嘴里忽然被塞了什么东西……甜甜的,有股巧克力的味道,但又非常绵软,入口即化。
“怎么样,好吃吗?”
“嗯……还挺好吃的。是提拉米苏?”
扭过头,便见到她坐在我身旁,一手拿着用塑料杯装着的小蛋糕,一手用勺子又挖出一块。
“来,再来一口!”
“……啊——”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看到她笑得这么开心的模样我也不方便拒绝。
“你哪里找的……”
“变出来的呀,你也明白吧?”
“是哦。”
但我没想到别人变出来的东西居然能给自己吃……说到这个……
我望向另一侧,发现原有的出口果然消失了。
“……”
“怎么了?”
“没,没什么。”
“这样啊……那再来一口?”
“你不如变两个出来,反正又不花钱。”
“对哦……但是,嗯……”
她扭扭捏捏的,但是心思也太好猜了。
“啊——”
“欸?”
我张开嘴,她反倒先愣了一下,接着把又一勺提拉米苏喂进了我嘴里。
“怎么样?”
“嗯,很好吃。”
“太好了!”
她那带着些羞涩的笑容,仿佛是某种奇妙的催化剂,让糖和奶油的化合物重新变回了令人垂涎的美食。
确实很好吃。
“你不吃吗?”
“欸?我不怎么想吃啦。”
“那如果我喂你呢?”
“那个……这个……”
趁她不注意,我起身夺走了蛋糕和勺子。
“来!啊——”
“不,不要啦……”
“你吃不吃?”
“我,我吃……”
她很快屈服了,但她只把嘴张开了一个很小的口。
“长大点嘛,啊——”
“啊……呜……”
通过勺柄,能感觉到勺子送进她嘴里后,被她的牙齿轻咬的震感,接着便看到了她脸上逐渐泛起的红晕。
“好吃吗?”
“好吃……”
原来喂别人吃东西这么有趣吗?
又或许是她做什么都很有趣。
“那再来一口!”
“不要啦……”
因为她刚刚嘴长得太小,现在两边嘴角都沾着黑黑的混着巧克力粉末的奶油。
……
“欸你干嘛!”
“你嘴角沾了奶油。”
“惹呜哇啊噫——”
“你这发出的什么声音啊,好奇怪哦。”
“奇怪的是你吧!哪有舔别人脸的!”
“嗯……突然好奇。”
“你好过分!我不要你喂了!”
“哎别呀……”
手里的蛋糕和勺子转瞬间消失了,看来好像是真闹脾气了。
“别生气了嘛晚晚。”
“别这样……叫我!”
虽然看着在发火,但我这么叫她的时候反应依然很可爱。
“不喜欢我这样叫你吗?为什么呢?”
“因为……我就是……我就是不喜欢!”
“好啦我道歉,对不起啦晚晚~”
“都说了别……别这样叫我……”
“晚晚~”
“呜……”
好像又要哭了。
“啊不哭不哭,我不欺负你了。”
站着的时候她比我高一头很不方便,坐下的时候我就能很自如地把她搂进怀里了。
“别碰我……”
明明这么说着,但却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
海底很凉,但她的身体却格外地暖和。换做以前,那个在热浪里冲刷心智的自己可能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用这种方式驱散凉意吧。
我和她好像活在两个世界里……
“晚晚……我好想带你出去。”
“……但是我出不去。”
“你能出去的,你只是不想出去。”
“我不是,我不是说了吗我看不到出口。”
“你看得到,因为出口是你打开的。”
“欸?”
她的身体动了一下,接着惊讶的目光从怀里升起——看来是我猜对了。
“为什么不让我走呢?”
我轻抚着她头发的手忽然被她伸手抓住了。
“我不想你走。”
“但是我是不能留在这里的。”
“为什么?”
“……我不知道。”
“你也知道你没法把我一直留在这里,对吧。”
“嗯……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光,仿佛是一场灰姑娘的舞会,在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前,我便必须离去。
冥冥之中,我和她都本能地遵守了这条不曾被教授的规矩。
隧道口又打开了,是她打开的,但又不是她。
“嘉然……”
“我要走了,明天再见,好吗?”
“……嗯。”
“明天见。”
“……明天见。”
我放开了她,从隧道口离开。临走前我偷偷回过头去,发现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停止了思考。
把自己变成水母吗……
通往她世界的大门再次关闭,我赶在黑夜降临前回到家,然后例行公事——把日历撕碎,扔出窗外。
我知道这样没用,但我想让那该死的黑夜知道我的态度——我不是怕它,我是怕见不到她。
4
虽然每一天依然是8月32日,但这个世界对我而言似乎又活了过来。
每一天,她都会在那里等我,在那一成不变的时间循环里,唯有她仍然记得我的昨天。
尽管她不曾离开过那个海底的世界,但她还是能变出许多我认识的东西,好像我们曾一起在某个世界里活过。
“晚晚。”
“嗯,怎么了然然?”
她已经默认了我的叫法,并用相同的方式叫我。此刻她正认真地玩着一款游戏——我相信一个生在海底生在大自然里的女孩脑子里是绝对不会出现电脑和游戏的。
“你觉得我们现在到底在什么世界里?”
“大概……在游戏世界里?”
“你是说我们是某个游戏的角色吗?”
“不,我觉得我们是主角,因为我们能操控世界嘛。”
“但有是什么给我们设了限制呢?比如你没法出去,或者我必须回家之类的。”
“那大概……哎呀。”
她死了——游戏里的角色被车撞飞了。
“啊,臭游戏,不玩了。”她把手柄扔到一边,躺倒在地板上。
“我想……这个世界大概就是哪个人创作出来的吧,给我们设限的也是她们。”
她望着飘满水母的天空云淡风轻地说着,瞳孔里倒映着星星点点的彩光。
“那你……有没有想过试着改变一下?”
“改变?”她朝坐在一旁的我望了一眼,我看到她的眼角耷拉了一下,转又收回视线,“但如果改变以后,我就见不到你了呢……”
“但是如果不改变的话,这个世界不会太无聊了吗?”
“不会啊,每天我们都能想象一些新东西来玩呀,比如今天玩游戏,明天我们可以玩飞行棋,后天……”
“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她似乎有些意外,扭过头来看着我。
我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准备什么回答。
“我……我也不知道。”
“那就这样好咯。”
“可是……”
“哎呀然然你担心太多啦,你看我游戏里的角色死了,这不又在存档点复活了嘛,也许这个世界就是一直在存档独档,而我们能继承记忆,我们还能当造物主,这不比什么都要开心嘛。”
“……”
忽然,出口又打开了。
明明刚才还信誓旦旦,可见到隧道口的那一刻,她的语气顿时软了下来。
“总,总之……明天见啦……”
“……嗯,明天见。”
我再度起身,朝着出口走去。
或许真像晚晚说的那样,我只是在玩着一个游戏,这个世界只是在不停存档读档而已。
但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么开心,为什么你又要像那样当水母呢?
我也害怕见不到你啊,可是……
我的脚忽然像灌了铅一样变得越来越重,最终迈不开步来,只得停下脚步。
我转过身去——她站在穹顶中央,正望着我。
“晚晚,我果然还是……”
“不要去想多余的事情嘉然!”我的声音忽然被她打断了。
她的声音很高——是在生我的气吗?
但和闹别扭完全不同……她好像真的很愤怒……
“但是晚晚,就试一下的话……”
“一下都不要试!我……我不想出现任何意外!”她是那样坚决,容不得半点反驳。
“晚晚……”
“你走!”
忽然,一阵极为猛烈的狂风刮来,将我吹起,接着重重摔到隧道里。
好痛……
当我勉强支撑着起身的时候,那个穹顶的世界已经消失了。
我从来没想过那个可爱的她,那个总是软软的她,会在刚才那一刻那么强势那么坚决,甚至动用自己的力量把我赶走。
好痛啊。
我低头望去,发现腿上已经摔出了淤青。
至于这样吗……
我只能一瘸一拐地回到家,照例撕碎日历扔出去,躲进被窝里。
晚晚她应该只是害怕吧,应该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了……
是我没有尊重她的意见,我该道歉才对……
可是,可是为什么她却不肯听听我的想法……
明明还没试过她怎么就知道……还是说她知道?不行,我得问清楚……
可是如果直接问她的话她一定又会生气吧,我不想让她生气……
可是我……
眼眶热热的,心脏酸酸的,明明我在最闷热的时候,在最孤独的时候,我都不曾有这种感觉,可为什么现在我却会这样?
别哭啊嘉然,别哭啊,为什么要哭呢?
可是我自己是没法安慰自己的,她现在也不能在我身边。
我好想你现在能在我身边……
我该怎么办……
我好想你……可你也会想我吗?
脑中忽然浮现出那一天她躺在穹顶里一动不动的样子。
说不定她其实只是想有个人陪就满足了吧?
心头竟然有些不满生起,我努力压下这奇怪的不满。
我不也是只想有个人陪而已吗?我和她不是一样的吗?为什么我现在却会这样?
嘉然你到底怎么了?
我……
我回答不了自己的问题。
……
晚晚,我和你的感情,真的一样吗?
…………
阳光,蝉鸣,熟悉的世界再度拉开帷幕,日历也依然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那里,显示着不正常的日期,身上的淤青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摔过。
明明空调依然开着,但我还是感到一股奇怪的燥热。昨天的事情还在脑海里回荡不去,她那神情还历历在目。
好烦。我的拳头不自觉砸了一下床板。
起床,出门,走上大堤,面向东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一、二、三,睁眼。
充满曲线的建筑再次出现在眼前。
进门,走到隧道底,走进她的世界。
她果真站在穹顶中央,脸上……似乎有些窘迫?
“你,你来啦……”
看来她还记得昨天的事情,当我望向她的时候,她便移开视线,不敢与我相对。
她果然还是很可爱。
但,对不起晚晚,我……
嘉然,深呼吸……
然后,微笑。
“晚晚,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5
嗯,就躲在这里吧。
我躲到房子一楼角落的柜子里。
没错,现在已经看不见水母了,整个穹顶都被晚晚变成了一座住宅。
我有些担心房子这么大她是否找得到……不过我相信她。
按照她的性格,她一定会觉得一楼太明显,而选择从顶楼开始往下搜,这会白花她不少时间吧。
但我还有另一个想法——这个柜子离出口的方向很近,几乎是紧紧贴着,只要她驱散这座住宅的话……
“咚咚咚……”果然,我听到外面她上楼的声音。她的脚步声逐级向上,一直消失在头顶,于是周围陷入了无边的寂静中。
在她的世界里,这么寂静似乎还是头一次。
柜子里黑漆漆的,只有柜门的缝隙透进来一点光线。我闭上眼睛,试图想象些什么,但睁开眼,身边依然什么都摸不到。
果然在她的世界里,我会失去改变世界的能力。
明明是我自己选择躲进这个柜子的,可我却感觉自己像是被软禁了起来,虽然就客观来看两者差不多——不能出去,出去的话游戏就输了。
而我也知道她不会放弃寻找,因为她喜欢游戏,她会认真遵守规则,除非认输,否则就必须在限定时间之内找到我。
对不起啊晚晚,我好像利用了你。
“……”
反正这么大房子有她找的,我不如打个盹——于是我闭上了眼睛。
……
…
……?
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像是石子飞溅,又像是有马蹄声……
我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黑暗,只有面前有一丝阳光透过缝隙投入——是衣柜门吧……但那门为什么似乎有些远?
就这么想着,门忽然被打开了,门外站着几个黑影。
等等,这是哪里的门?
真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我的双手被别在背后,绑在一根柱子上。我想开口,却又发现自己正死死咬着一块破布……
好恶心,但却完全说不出话来。
接着那几个黑影朝我走了过来。
很显然,从他们的脸色来看,他们不是来救我的,他们是……
“呜,呜呜呜呜……”
无论我怎么挣扎也无法挣脱捆绳,无论怎么喊叫也叫不出声……
他们的脚步越来越近,他们的笑声越来越尖利……
透过他们的身躯,我看到门外似乎有什么东西倒在地上,在阳光下,映出一块又一块的暗红……
而当我抬起头时,一个身影已经来到我的身前,一只手伸了过来……
“不要……!”
……
哈……哈……
……
我第二次睁开眼睛,四周依然是一片黑暗,眼前只有一道被拉成金线的光。
我伸出手,发现自己并没有被捆住,但手不自觉抚向额头——那里已经结了一层冷汗。
心脏还在剧烈跳动着,加速着我的呼吸。
是噩梦吗……但那噩梦为什么会那么真实……
忽然,门又被打开了,耀眼的光把我吞没,让我一时间睁不开眼睛。
应该是梦境吧,应该只是梦境吧……
“哈!找到你了然然!”
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房间的灯光投在她的身上,映出她蓝紫色的头发,映出她深海般的瞳孔。
“呜……”
忽然,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呜咽声,紧接着眼前开始模糊起来。
“欸然然你怎么了?然然?”
哭声忽然爆发出来,溢满房间——那是我的哭声。
接着眼前落入了黑暗。
那是……一片充满了温暖的黑暗。
我能感受到的只有温暖、柔软、以及淡淡的清香,像是被一片开着花海、晒足了阳光的草甸紧紧拢住,又像是记忆深处,深处的更深处,那最原始的依恋。
我的呜咽中,混杂着别的声音,那声音在重复着一个词汇——是她的名字。
“没事的然然,我在这儿呢。”
“我在呢……”
“别哭了,别哭了……”
和那天完全相反,她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那低沉的、成熟的声音轻轻地笼在我的耳畔,落到我的心头,去拼接那深处忽然崩裂的灵魂。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只知道反应过来之时,房屋早已消失,只有漫天的水母发出迷幻的彩光。
而她依然紧紧抱着我。
“晚晚?”
“嗯,我在,怎么了?”
她的声音还和开始一样低沉……真的有一种大姐姐的气质了。
“时间……”
每天到那个时候,潜意识中都会传来无形的信号,敲响心底那十二点的钟声。
但现在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感受不到,也没有回家的想法。
隧道口依然没有打开。
“对不起然然……”
“欸?为什么要道歉?”
“然然,一定要记得我的样子,记得我的一切,好吗?”
“晚晚你在说什么?”
“找到我,然然,要找到我……”
“我怎么听不懂你的话?”
我忽然听到她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附在我耳边。
“嘉然,我……”
她话音未落,便忽然像是大停电一般,所有的水母熄灭了光,海底的蓝紫光芒也全部消失,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一直环绕在身上的那份紧密触感也如烟雾般迅速消散。
“晚晚!”
我挣扎着起身,四处摸索,却摸不到她的身影。
“晚晚!你去哪儿了晚晚!”
四周只有黑暗,无尽的黑暗,死寂的黑暗。
不行,我要找到她,我想见她。
我不管眼前,只是拔腿狂奔,也许这样能挣脱黑暗,找到出口……
砰!
好疼……
一股力量忽然把我弹开,我摔倒在地。
抬起头,不知何时光芒又重新点亮,无数闪着彩光的水母再次漂浮在头顶。
“你没事吧?”
我听到身后传来了声音,是她的声音……是她的声音!
“晚晚!”
回过头,她果然站在那里,脸上带着微笑。
我几乎是跳了起来,扑到了她怀里。
熟悉的香气,熟悉的触感……是她没错,是她没错!
“你刚刚吓死我了晚晚……”
“哈哈哈这样吗,对不起啦。”
“下次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
“嗯,我不会离开你的。”
“啊,对了,晚晚你刚才想对我说什么来着?”
“嗯?我没说什么呀。”
“哦……那就是我听错了吧……总之你刚刚真的是吓死我了!”
“嘿嘿……”
这时,出口忽然打开了——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总感觉过了好长的时间。
但这也意味着该走了。
“那晚晚,我走了,明天见……晚晚?”
晚晚似乎没有把我放开怀抱的意思。我抬起头,发现她的眼睛微微眯着。
“然然,要不我们……试着出去看看吧?”
“欸?可是你……”
“我想明白了,也许我们确实要尝试一下。对不起然然,之前对你太凶了。”
“没,没关系的……”
“那么,”她放开怀抱,紧接着又牵起了我的手,“走吧然然,我们一起出去。”
“……嗯。”
我紧紧牵住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向出口。
一步,两步……
要到了,要进隧道了……
跨过去!
我闭上眼,拉着她跨进了隧道。
“……”
我的眼睛依然紧紧闭着,手心的触感似乎没有散去。我这才睁开眼睛,回过头去。
那个穹顶的世界消失了。
但晚晚还在我面前,她还牵着我的手。
“你看,我就说没事的吧。”她露出了微笑。
“太好了!”
我又一次扑进了她的怀中。
太好了,终于能在一起了。
6
我这段日子,过得太幸福了。
“晚晚,我想吃蛋糕了!”
“好,那我来变一家茶餐厅出来!”
“欸——有必要搞那么大阵仗吗?”
“当然有,这叫仪式感,我的公主殿下。”
“什,什么公主啦……”
“嘿嘿,随便叫叫。”
她简直是我的理想女友。
“晚晚,这件衣服怎么样?”
“嗯!很棒!超好看的!”
“那这件呢?”
“嗯!也很棒!”
“那哪件更好看呢?”
“嗯……我觉得都还行,不过我感觉那边那件你穿上好像更好看。”
“哦哦!晚晚你好有眼光!”
“哈哈哪有啦……”
她会陪我去我想去的地方,给我吃我想吃的东西,她会陪在我身边,唱着我喜欢的歌,弹着我喜欢的曲子。
“然然,你怕黑吗?”
“不怕。”
“那我关灯咯。”
“嗯。”
“晚晚你好热哦。”
“那……我也没办法啦。”
“没关系,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
睁开眼,又是熟悉的蝉鸣,熟悉的晨光,但现在,还有她在我耳边轻柔的声音。
“起床啦然然。”
尽管每一天依然是8月32日,但现在会有人陪着我一块儿起床,陪着我一起吹着大堤的湖风,陪着我逛遍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我真的好幸福,幸福过了头。
…………
“晚晚,有水果刀嘛,我削个苹果。”
“欸?我直接给你整一个削过皮的苹果不就好了?”
“我突然想体验一下削苹果的感觉,好不好嘛晚晚。”
“……好吧,给,小心伤到手哦。”
“嗯,谢谢。”
我和她并肩坐在大堤边的石墩上,望着夕阳给天空挂上彩霞。
“晚晚,还记得你给我听过的《耳机与蝉时雨》吗?”
“嗯?记得呢,怎么了?”
“是啊,能弹给我听吗?”
“嗯……改天再弹吧,现在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吉他不是一变就能变出来嘛。”
“话是这样说啦……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吧……”
“我不要,我就要你现在给我弹这首曲子。”
“这个……嘿嘿,其实我已经不太记得调子了,弹得四不像的话怪不好意思的。”
“这样啊……那算了。”
“然然你生气了?”
“没有。”
“对不起啦,回去我一定好好练!”
“……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会弹给我听的。”
“欸?她是……”
“晚晚,你人真的很好,什么都做得很完美。”
“嗯?然然你突然在说些什么?”
“我想那首曲子,你也想练得完美了再弹给我听吧?”
“对,对啊,不然我怎么好意思拿得出手嘛……”
“但她就算弹得磕磕碰碰,也会硬着头皮弹下来,因为我想听。”
“然然你是还在生我气吗?”
“不,我只是觉得你做得真的很好,很像。”
“很,很像是什么意思啦,我像谁吗?”
“你像晚晚。”
“欸?我不就是晚晚吗?我不像自己还能像谁啊?然然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想吃蛋糕的话,她绝不会给我变一整个茶餐厅,去讲究什么仪式感,还叫我公主殿下,她只会笨拙地变出一个小蛋糕,然后试图喂我。”
“……”
“我问她穿什么好看,她绝不会给我一个更加完美的提议,而是会用土味情话糊弄我,说我穿什么都好看之类的。”
“……”
她会形影不离陪在我身边,但她也会偶尔抱怨自己不想动,试图否决我的提议。她是不会完全包容我的,她也是不会完全理解我的。
“……”
“还有,更重要的是,她应该不能在她的世界之外改变任何东西。”
眼前的她陷入了沉默,她面无表情地望着我,斜射的阳光将她脸上的轮廓刻得更深了。
那不是我认识的她,从一开始就不是。
在一阵难熬的寂静之后,打破沉默的是她的叹气声。
“为什么你会喜欢那样不完美的人呢?”
“因为我喜欢她,所以我喜欢她。”
“难道我不好吗?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你很好,你对我也足够好。”
“那为什么……”
“但是我不喜欢你,因为我不喜欢你。”
“这根本讲不通!”
“是什么让你觉得一切都要按照理性来安排呢?”
“为什么不呢?我明明能给你更多的陪伴,明明她连那个世界都走不出去……”
“每次在固定时间打开出口的人,是你对吧?”
“……是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样你就会更加思念她。”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你会想方设法将她带出那个世界,为此,你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至高的,去令对方信任的理由。”
“至高的……理由?”
“只有一个理由可以做到这一点,而我等着的就是那个理由。”
“什么理由?”
刚才还百思不得其解的她,此刻却反而发出一声轻笑。她似乎没理会我的问题,只是站起身,望向眼前烟波浩渺的大湖。
“……不过我没想到最后,那个理由竟然是她先说出了口。”
果然,晚晚消失前在我耳边说的那句没说完的话,就是放眼前这个家伙出来的原因。
但晚晚到底说了什么……
“你到底是……”
“我只是一个深海里的魂灵罢了,你们也是魂灵,各自占有着自己的世界,那片海洋是她的世界,而这片大堤,这整条街道,都是你的世界。”
“引我来的,是你吗?”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想找到一个东西,一个我想象不到的东西。因为我想象不到那个重要的东西,所以我不曾拥有自己的世界……”
说着,她忽然抬起头。夜幕逐渐降临,天空中稀稀落落地闪着几颗星。
“硬要说的话,我大概只是某只在太空里游荡的水母吧。”
“所以,你想抢夺别人……抢夺我们的世界吗?”
“很遗憾,虽然听起来有些不正义,但是这样没错。”
“她知道你的存在吗?”
“知道。”
“如果那时候她出去了,会怎样?”
“会和现在一样。”她笑了笑,“所以这是我意想不到的。原本在那之后,我已经放弃了她,转而追寻你,可没想到在那时那么坚定的她,却又会在那一刻把自己的世界拱手相送……这是为什么呢?这也是那个理由的原因吗?”
“为什么从刚才开始你就要那么拐弯抹角呢?”
“你还没反应过来吗?在这个世界,那个字是不能随便说的,一旦说出口,就意味着自己将世界交付出去。”
“所以,你之前对我……那么好,其实是在骗我说出那个字,好夺取我的世界,是吗?”
“嗯……起初我是这么想的,但后来不一样了。”
她转过头,直直地注视着我——她果然不是向晚,面对我的目光,她毫无避开的意思。
“然然,你真的,就不曾对我有半点想法吗?”
“然然是你叫的吗?”
“但我不是明明叫了你好多日子了吗?我们相处的日子,难道不是比她更久吗?”
她走到了我身边,俯下身子……
“你干什么!”
“为什么呢然然,为什么之前还是那么一脸幸福,现在却要如此反抗呢?”
“因为你不是她!”
“我当然不是她……可是难道我就不行吗!”
“噫!”
我的被她猛地一推,从石墩上摔倒在地。
她占据着晚晚的身体,占据着晚晚的世界,现在她还要……
“然然,我是想夺取你的世界没错,可是我渐渐发现我的目光也离不开你了,你是那么可爱,那么美好,像是天使下凡,临幸这个无聊的世界。”
“你现在真的很肉麻……”
“为什么呢?明明我可以把我的一切都给你,为什么你却不能给我哪怕一点点的好意呢?”
……漏洞百出。
“我比她更好,我比她更值得你说出那个理由不是吗?你知道她把自己的世界拱手相让的时候我有多高兴吗?
“所以然然,能再多看我一眼吗?”
她的眼睛蓝蓝的,美丽,而又深沉——那毕竟是她的眼睛。
我不是不能感受到她的感情,但是……
“真是大言不惭啊。”
“欸?”
“照你这么说,她拱手相让的对象根本就不是你才对。而且,你能给我一切?那你为什么不先说出那个字呢?”
“……”
“我也想说抱歉,我给了你太多的期待,是我自己被幸福冲昏了头脑。”
这是她拟造的虚伪世界,我没法改变什么,但如果是她自己给我的呢?
“唔……”
“对不起。”
撑在我身前的她抽搐了一下,接着摔到了一边。
她胸口插着刀,像我一样仰躺在地上。我没有侧脸看她,而是望着天空,因为我不想看到她用她的脸摆出痛苦的模样。
夜幕降临,天空布满奇幻的、彩色的繁星——那也是她创造的吗?
“谢谢你答应我削苹果的请求。”
“……哈哈。”
旁边传来她虚弱的笑声。
“原来那个理由这么伟大……我终于明白了。”
“……对不起,我不能回应你的感情。”
“啊……是我太盲目了,看来这是没法急求的事情,我懂了。”
她的呼吸声渐渐变轻,与此同时,头顶的星光也逐渐黯淡下来。
“你会死吗?”
“哈,当然不会,这个世界没有死。”
“那你会去哪里?”
“嗯……回到深海吧,回到她的世界,变回一只水母。”
“想问你个事,水母有感情吗?”
“……”
她沉默了许久。
天空中忽然划过一颗闪亮的火流星。
“为什么要这么问?”
“因为我听她……我听晚晚说,当了水母,就不用思考了。”
“那只是学着水母的样子罢了,你怎么知道水母就没有感情呢?”
她挤出一丝轻蔑的笑,仿佛这个问题十足幼稚。
“如果水母没有感情,我又为什么会……给你水果刀呢?”
“……”
“那个……我还能叫你然然吗?”
“……可以。”
“那然然,我回去之后,替我告诉她,水母是有感情的,水母是有梦想的。”
“她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你能找到她的——只要有那个理由的话……咳。”
夜空中的星星正一颗一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陆续熄灭。
“然然,回去之前,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我能,对你说出那句话吗?”
“……可以。”
“谢谢。”
星光一点一点熄灭,世界逐渐融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在那无边的黑暗中,她说出了那句话。
接着整个世界被蓝紫色的光芒环绕,无数水母从海底涌出,我像是落入了那彩光水母的海洋。我被一只巨大的水母整个托起,慢慢上升,柔软的触感包裹着我,意识随之逐渐模糊起来。
朦胧中,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找到我,然然……”
“……!”
像是在窒息尽头被从水中捞出,肺部用尽全力吸满了空气,让破碎的意识重新组织起来。
睁开眼睛,头顶是白色的天花板,熟悉的阳光透过窗帘。
我回来……了?
窗外是熟悉的蝉鸣,以及远处的马车驶过的声音。
……马车?
我抬起头望向日历,上面写着……
9月1日。
7
闭上眼,深呼吸,一、二、三……睁眼。
眼前依然是车水马龙,马蹄在刚下过雨的石板路上踩出一朵水花。穿着布衣的人往来不绝,偶尔还有远处发出的,不知道什么机器的轰鸣声。
什么都没有改变——这不是我的世界。
这也不是我熟悉的世界。
“哎你看那边那个小姑娘,穿得真奇怪。”
“是啊,好鲜艳……不过长得挺漂亮的,会不会是哪个大户人家……”
周围忽然传来议论声,我转过头,发现越来越多的目光开始聚集在我身上。
而我对她们的目光无能为力。
“喂!小姑娘……”
“噫!”
一个响亮的男人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我本能般往一边躲去。
“哎呀这么怕生吗,没关系啦,我只是想认识认识……”
不要……
“你打扮不像是本地人,哪里来的?”
不要和我说话……
“那个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啊,怪危险的。”
“是啊,你看现在……我不好说……”
“唉算了算了,咱们别管了……”
好吵,好烦。
“哎,小姑娘别走呀……”
走开,都走开。
“哎怎么看路的!”
走开,都走开!
要离开这个世界,一定要离开……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耳边一有声音,我就本能般地拔腿逃跑,直到人声越来越稀疏,直到双腿终于到了极限。
扑通。
好痛。
我摔倒在一片泥泞的地上,浑身是土。
好脏,但是没有办法洗去。
周围好安静,只有蝉声和鸟鸣。
……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哈……哈……”肺部在竭尽所能地喘息。
我会死在这里吗?
我不要……
“姐姐你怎么了?”
欸?
努力撑起身子,我望向声音的来源。
一个小女孩站在我面前,歪着头看着我。
那个小女孩大概只有十岁出头吧,哪怕是我在她面前大概也会显得高大起来……不,现在来看浑身凌乱趴在地上的我实在配不上“高大”这两字。
“姐姐你受伤了。”
“……我知道。”
“我来帮你!疼痛疼痛飞走吧……”
果然还是小孩子啊,以为这种天真的办法可以……欸?
像是有什么东西灌入了身体,所有的酸痛都被驱散一空。坐起身时,我像是睡了一觉刚醒一般,毫无疲惫之感,而身上的泥泞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殆尽。
我这才发现眼前的女孩似乎有些熟悉。
蓝蓝的眼睛,和天空一般的头发,只是更短……
“……晚晚?”
“咦?姐姐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姐姐?”
反应过来之时,自己已经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她好娇小,但那熟悉的气味,那熟悉的温暖……是她没错。
这里是她的世界……但,这是哪个她呢?
“姐姐?”
“啊对,对不起……”
我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放开了她。
“没关系啦,反正好久都没人抱我了。”
她露出了苦笑——那不是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会有的表情。
…………
“姐姐是哪里人呢?为什么会认识我呀?”
“我……嗯……我失忆了。”
“失忆了?姐姐撞到头了吗!我来帮忙……”
“不用啦不用啦,大概之后会恢复的。”
“真的吗?”
这里好像是一座废弃的公园,此刻我和她坐在一张破旧的长椅上,而听到我编造的借口,她歪着头露出疑惑的神情。
好可爱。
“真的啦……不如说你是从哪儿来的,小姑娘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的哦。”
虽然我也一样。
“我……我是从家里跑出来的,我很喜欢来这里玩。”
“一个人?”
“嗯……因为没有人愿意陪我玩。”
“你爸爸妈妈呢?”
“爸爸妈妈……”
我看到她的目光显而易见地黯淡了下去。但很快,她又抬起头,露出那和年龄不相称的微笑。
“他们都很忙,没空管我啦。”
我知道她这句话绝对是借口,但有些事情大概不能追究。
“这样啊,但是你一个人……不害怕吗?”
“……”她眨了眨眼睛,接着又别过头去。
“……害怕的。”她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妈妈以前说过,外面很危险,一个人在外可能会有人绑架……”
绑架……
忽然,那个梦境如潮水般涌来,眼前的世界忽然模糊起来。
“姐姐?姐姐你……”
未等她的声音传来,我便像是又落入一片深海之中。
……
滴、答、滴、答……
黑暗中,我听到水珠缓缓滴落的声音。
睁开眼,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
但随着不断滴落的水声,眼前像是暗房的照片般逐渐显现出灰暗的画面来。
眼前好像有一团白色的影子。
我起身,走近影子,发现那似乎是一个人……好像是一个极为瘦小的、女孩子的身影。
那个女孩子穿着白色的衣服……不如说是破布,那破布上还残留着深色的,看不清颜色的污渍。她双手抱膝,头低着藏在臂弯里,头发凌乱地披散着,看不见脸。
“你……你还好吗?为什么会这么……”
她忽然动了一下,接着我听到了金属碰撞的声音——是铁链?
我这才发现她脚踝上拴着一个铁环。黯淡的画面很模糊,但依稀能看清有一根粗大的铁链从她脚踝延伸而出,直到背后。
但她只是微微动了一下便停止了动作,仿佛没有听到我说话。
“喂,听得到我说话吗?”
我的声音好像很奇怪,明明水滴声有清晰的回响,但我的声音却没有任何回声。
咔啦——
身后忽然传来金属弹子碰撞的声音,接着一片惨白的光从身后涌进这个空间。
回过头,眼前是一块矩形的白光,白光里站着几个人影。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是和那个梦里一样的身影。
那身影向我走来……不,是向她走去。他们的脸上带着和那个梦里一样诡异的笑容。
“快跑!喂!”
我朝身后喊去,但与此同时,我看到她抬起了头——是她。
她的瞳孔里没有光彩,我不确定她是否看到了我,但身后的影子很快爬上她细小的身影……
姐姐——
我听到了她的哀鸣。
不要,不要这样……
“晚晚!”
我挣扎着向她扑去,可手却在接触到她的一瞬间像是空气般穿越了她的身体。
底下青石的地板忽然化为沼泽,令我越陷越深……
黑暗中,我听到了那悚人的笑声,听到了铁链被拉扯的声音,听到了她的喊叫……
不要,不要这样,不要……
姐姐——姐姐——
我听到了她的呼唤,可我无论如何挣扎,都到不了她的身前……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求求你,如果是梦的话,让我醒来吧,求求你……
……
姐姐?
黑暗中,似乎有一只小小的手轻抚着我的脸颊。
那沼泽似乎又变成了某种温暖的东西。
缓缓睁开眼,树荫闪烁的光落进眼中,还有环绕在那闪烁光斑里,她小小的脸。
我似乎斜躺在长椅上,而我的头……是枕在她的腿上?
“姐姐你没事吧?”
“我……”
心底好像有一座水库,那座水库蓄满了洪水,正在崩塌的边缘。
不行,坚持住嘉然,深呼吸……那真的只是梦……
“嗯,没事。”
“太好了,刚才……刚才吓死我了,我怕好不容易能有人陪我玩就……”
啪嗒。她的泪滴不偏不倚地落在我嘴角,咸咸的味道渗了进来。
小家伙,我还没哭呢你哭什么呀。
“没事了,没事了,只是做了个噩梦。”我伸出手,擦去她眼角的泪珠。手又不自觉地张开,去轻抚她细腻而柔软的脸颊……心脏在剧烈跳动,不知是刚才噩梦的惊吓,还是什么。
“嗯……姐姐没事就好。”
“不要哭哦,老是哭对身体不好哦。”
“我,我很少哭的……妈妈那时候……那时候我都没哭。”
“……”
我想夸夸她的坚强,但我却难以开口……也许有些事情哭出来才更加正常吧。
她是她没错,但她的世界不该是这样。
不能是这样。
“晚晚。”
“嗯?怎么了姐姐?”
“以后,不要一个人在外面好吗?”
“可是没有人陪我玩。”
“真的没有吗?你附近,有没有其他的孩子?”
“……是有的。”
“哦?是谁?”
“就在我家对面的村子里,有一户好大的人家,里面有个比我还小,但是好漂亮的女孩子……但是她肯定不会跟我玩的吧。”
“为什么呢?”
“我从来没见她出去过,也从来没见她说过话。”
“你怎么确定她不会跟你说话呢?”
“因为她一看就是很有钱的人家嘛,怎么会跟我这种……”
说着,她忽然没了声音。我贴在她眼角的指尖感到有一股热量在溢出她的眼眶。
“晚晚,你愿意听姐姐的话吗?”
“当,当然愿意了!”
“那听姐姐的,试着和她说说话,好吗?”
“可是……”
“好吗?”
一阵微风吹过,头顶闪烁的光斑变得更加密集,有光斑通过水塘反射在了她的脸颊上,像是萤火虫在舞动。
“……好。”
“嗯,真乖。”
“可是姐姐你呢?”
她忽然搂紧了我的肩膀。
“你要离开我吗?”
“姐姐不走,姐姐会陪在你身边的,姐姐要永远保护你。”
“可是姐姐你好矮。”
噗。
真是童言无忌,我忽然笑了出来。
“你说什么呢?你这小家伙才更矮吧!”
“我以后会长高的!我会长得很高的……到时候……”
她放开怀抱,紧接着我放在她脸颊上的手被一双小手轻轻地握住。
“到时候我来保护姐姐。”
视线忽然模糊起来,眼前的光点融作了一条条蜿蜒流动的曲线。
“好,姐姐……姐姐等着你,等着你长大。”
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都怪那咸水呛在喉咙里……还是在她面前丢人了。
所有的声音再次变得稀薄而空灵起来,似乎回荡在无限大的空间之中。
在所有的声音落入混沌之前,我又听到了她稚嫩的声音。
“姐姐,你相信有前世今生吗?”
“我相信。我相信在另一个世界,我们都会幸福。”
不知道我的话有没有传达到她的身边。
这个世界也如烟般消散了。但另一个世界,在我的脑海中愈发清晰。
“回来了。”
睁开眼睛,我站在一片蓝紫色的世界中,站在穹顶中央,站在无尽的水母之海里。
8
我的人生……不,准确来说,是我的前生。
在那个世界里,我生在一个大户人家。父母的家教很严格,并且告诫我外面很危险,绝对不能出去,因此我从小就没有朋友。铁门外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在父母的口中,那似乎可以比肩地狱,是一个绝对不能涉足的世界。
可若真是地狱,为何那个女孩会在那一天来到我的面前呢?
我觉得地狱里绝对不会出现她那样双眼像来自无垠的大海,发色像来自傍晚的天空的女孩。
地狱里的人,绝不会像她那样带着些羞涩,带着些忐忑,却又试图鼓起勇气,向我打招呼。
“你,你好!我叫……”
地狱里的人,绝不会像她那样做了半个自我介绍便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地狱里的人,绝不会让我感到好奇,绝不会让我感到,哇,这个女孩子好可爱。
但若或许,她果真是地狱里来的人。
因为她让我迷上了她红红的脸蛋,让我露出从未有的微笑,让我有勇气冒着被骂的风险钻出院墙,和她相见。
她钻进了我的脑海,让我在梦里也挣脱不了她的脸庞。
仅仅因为初见时那个羞涩的面容,我好像就迷上了她。
但地狱的人会像她那样乖巧,以至于说是因为和人约定过,所以每次都恪守约定的时间回家吗?
地狱的人会像她那样坚定,以至于每天都会来找我,而在我想念她的时候就出现在我身边吗?
地狱的人会像她那样无畏,以至于在那个时候,无论如何都想要保护我吗?
但若或许,外面果真是地狱吧。
最终,我没能好好保护她……与她最后一面,竟然是自己被绑在屋内,望向屋外倒在阳光里的,那张不会再笑的面容……
但我和她下辈子约好了,要在一起的。
要在一起的。
……
穹顶里没有晚晚的身影。
但是我找到你了。
“晚晚!你在这里的对吧!”
我的声音回荡在巨大的穹顶里。
没有回应。
真是的,和那时候一模一样。
“哦,我差点忘了……晚晚,有人托我告诉你一件事,水母也有感情,水母也有梦想。”
没有回应。
好了,闭眼,深呼吸,一、二、三、睁眼。
手中出现了一把小小的吉他——不,在来自某个世界的记忆中,它的名字好像叫尤克里里。
再来一张椅子吧……有了。
我坐在椅子上,弹起那首她曾为我弹唱的曲子,那首或许是来自那个世界的曲子。
对不起啦晚晚,我英语日语都没你好,但我还是想唱给你听。
“I need some holiday
But I don't wish that everyday is holiday
Because I didn't bear the pain
Because it wasn't a true freedom……”
我听到了抽泣的声音。
我听到了呜咽的声音。
听到了想要挤出笑声,却反而被泪水呛住的尴尬。
我听到了歌声。
我听到了吉他的弦声。
听到了不小心弹错调子,于是手忙脚乱地调整着节奏的窘迫。
一曲终了。
她就坐在我身边,她的泪珠落在木质的吉他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转过头,碰巧与她的视线交汇。
想说些什么,但好像说什么都没意义。
啊,那就这么说。
“你好,我的上帝!”“你好,我的天使!”
……
“什么东西啊!”“什么东西啊!”
9
“晚晚,你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欸?你不是知道吗?”
“那个虽然是你啦……但那时候哪来的电子游戏和那首歌啊,你给我实话实说。”
“嗯……是有人在我刚来的时候,跟我讲过的这些东西啦。”
“有人?你还见过别人?”
“不,不是别人啦!……是你啊。”
“……也对。”
夕阳在一望无际的湖面洒满金光,彩霞布满天空,而在更深的天空里,无数彩色的水母在漂动,它们一直上升,仿佛要进太空去。
我和晚晚并肩坐在大堤的石墩上……这次,真的是她。
“那个我……有说过她那个世界里的事情吗?”
“有啊,说是有很高的大楼,还有……”
“这些我都知道啦!”
我总算知道那些奇怪的记忆都来自哪里了,但是……
“我想知道的是,关于我们的事情。我完全没有我们在那个世界的记忆。”
“她说天机不可泄露……”
“果然啊……”
“不过她笑得很开心,和你现在一样。”
“欸?我在笑吗?”
“有喔,要我变个镜子出来吗?”
“不用了!”
感觉脸颊好像热热的。
“那……那晚晚,那你觉得下辈子你会做什么呢?”
“嗯……我看那个她好像很喜欢唱歌打游戏,我大概下辈子会很喜欢这种娱乐方式吧。”
“那我大概也是。”
“不过我总感觉自己被剧透了,前世今生的事情都知道了还有什么意思嘛。”
“大概会有孟婆汤那种东西吧……不然为什么那个世界里你不记得我呢。”
“哪个?”
“哪个小小的你呀,你说什么,姐姐我长大了要保护你!超可爱的!”
“啊?原来小时候那个姐姐是你!”
“你可真迟钝啊。”
“那你好可恶啊,说着要陪我一辈子结果那天还没结束就消失了!”
“谁说我没陪你一辈子啦!”
“啊,还真是……啊啊好乱,搞不明白……这算是穿越吗?”
“我也不太懂……大概是什么命运的轮回吧。”
“……算了,不去想了。”
夕阳渐渐西沉,夜空的彩光显得更加明亮。
“反正我们在一起就最好了。”
“嗯。”
“下辈子能在一起就更好了。”
“嗯。”
……
“对了晚晚。”
“嗯?怎么了?”
“你之前在我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啥,我没听清。”
“……我,我没说啥呀……”
“你耳朵都红了!”
“哎,哎呀!你别看我!”
“哦?为什么不能看?你这么可爱不看就浪费了呀。”
“……”
“好了好了,其实我听到啦……谢谢你。”
“为什么反倒要谢我啊……明明那时候我不该……”
“那现在呢?”
“现在……也不能!”
“为什么?”
“因为……因为……总之就是不能!”
“那就我来好了。”
我搂上她的肩膀,凑到她的耳边。
嘉然,闭眼,深呼吸。
“晚晚……”
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都愿意给你我的全世界。
“我爱你。”
忽然,天空中飘起无数的纸片——那是无数日历的纸页,每一张都写着8月32日的日期,它们像是无数聚集的飞鸟一般组成一片巨大的云彩不断升上高空,直至将夜空的彩光全部淹没。
夕阳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果真是无边的乌云。
接着,天空中飘起了雪花。
浪的声音消失了,整片大湖都被冻结。
蝉鸣也消失了,四周只有无边的寂静,仿佛这个世界闭上了双眼。
那个永无止境的残夏结束了,那么这个世界,这个超越时空,超越三生的世界,也将来到尾声。
在那漫天纷纷扬扬的雪花中,两个傻瓜紧紧抱在一起,任由雪花将自己一点一点掩埋。
但我却完全没有感到寒意,她的身体仿佛揉进了整个四季的温暖。
再见了,我的爱人。
尾声
“老实说当初面试时候我可紧张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你我就不紧张了。”
“哦?原来你那时候就爱上我了吗?”
“才不是!……大概是你太拉跨了吧。”
“什,什么呀!我真拉跨我怎么还能过面试的……啊,拉姐发消息让我们明天练舞……啊啊不要啊,我不想动……”
“别偷懒!明天我会好好监督你的!”
“饶了我吧然比!”
“你叫我妈妈都没用。”
“妈……妈妈?”
“还,还真叫啊你!别乱了辈分……我问你,我是你什么人?”
“你是我……咳咳,你是我命中注定的人。”
“……”
“哎呀!别打我,疼!把我打死了怎么办!”
“反正打死你下辈子也会再见到的!”
“你怎么知道啊!你见过?”
“你自己不都……说我是命中注定的人嘛……”
“是哦……等等然然你说什么?”
“……”
“哎别打了!真要死了!”
“枕头怎么打死人嘛你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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