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离分别的日子更近了。

院里的白玉兰树壮硕参天，从小至今二十年，我未曾能够环抱它的躯干。墨绿深棕色的枝干嵌入蓝天伸进二楼阳台走廊，透过它的黑，仅可窥见星星点点的光亮。玉兰树下是四周安详的盆栽和蔬菜。童年与世界的碰撞就是这样，简单，但印象深刻。纷乱的世界尚在远方，或者，它就在这院里静静地坐着，静谧地微笑着。

茂密的栀子花的枝叶上身姿矫健的花骨朵儿是中学足球队里的我。身材标致，双眼泛光，花瓣紧缩，饱满动人，随时做好迎接右边锋队员中传球的准备。微风徐来，清新空气中溢出的栀子花香沁人心脾，那是自然之美，青春之美，是名贵香水所不及的纯粹的甜美。随清风摇曳着的栀子花苞啊，又像是在捂嘴窃笑，笑我这个如今身材走形的院中闲散人员，挖苦我像个庸俗而油腻的中年男人。当我刚想开口向这个未满十六岁的少年的我诉诉无奈时，他随即调转方向，骑着他心爱的山地自行车头也不回地大笑着扬长而去，直至消失在伏虎路口。栀子花落了，只留我独自理理被风吹乱的长头发，苦笑着望着空洞的长街，呆愣着。看来少年的我确是如此般嬉闹，如此般傲慢。

倘若远看，在微风中动作幅度最大的便是钻出淤泥探出水面高高抻着脑袋的硕大的睡莲叶了，稍微有点推力，便摆个不停。估摸着它应该是读大一时乐队里的我吧，那么高傲不羁，那么轻盈放肆，又那么脆弱，不堪一击。上方来了一阵俯冲下来的疾风，使睡莲叶猝不及防，沉下了脑袋，可稚嫩的它拥有着最快的反应速度和最猛烈的应激反应，仅是缓了一小会就继续昂起脑袋去和阻力抗衡。他哪知道自己的那般脆弱，稍一不留神就会被折断脊椎，命送黄泉。但他如果会在乎这些的话，他又怎是刚刚成年心力远远超于精力的年轻人呢？他不在乎。他摇曳着，接下香烟和槟榔，随之几杯烈酒下肚。这段尽情肆意地挥霍年少、享受迷醉的艺术人生是他日后最为怀念和感慨的。可那时的他又怎会想到如此长远，心想着：字典里怎会有“未来”二字？

现在的日子，过得真像紧靠墙站住的几根小葱，好不容易才被上天赐予的白色的身躯裹满了泥土，洗净切碎后也只被当成了配菜。若遇上了北方汉子想要吃上几口生鲜蔬菜，小葱也差了那么点儿意味，没有大蒜的浓烈辛辣，也没有大葱的饱满清冽，对比之下，不算过分寡淡无味，可也能称得上是平平淡淡，缺少生气。也有聪明人，创造出小葱拌豆腐这一家常凉菜，在鲜嫩欲滴乃至入口即化的嫩豆腐的缝隙空间里，小葱又有了施展拳脚的天地，尽情地挥发它的清新甜美，脆爽而不涩。这种小葱日子，仿佛也还能过。可是南方入冬了，寒风四起，温度骤降，小葱拌豆腐好像也渐渐失去了活力。这小葱日子，该如何是好啊。

院角，被瓷砖花台和水泥墙壁四面围住的腊梅是姥爷的花儿，在姥姥姥爷相继离世后被永久地寄养在奶奶的院子里。灿黄的花苞每年会在落雪寒冬的某天猛地冲破片片花瓣聚合的尖端，让花心大口呼吸冬日的空气，让我们知道这一年又已临近尾声了。我很少见到院里金桂飘香的季节，却不曾错过任何一个寒冬腊梅时分。又快要过年了，这一年过得可真快啊。

2021.1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