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福屋顶｜《白展堂的第一次英雄救美》

《白展堂的第一次英雄救美》

白展堂这辈子做的好事不多，和姬无命搭上伙后就更少。

上一次行善还是在京城。他刚从大内搞完搬运工作出来，在外接应的姬无命还没来得及销赃，他挨个挨个把稀罕玩意儿都玩了遍，又原封不动还回去了。

姬无命气得几天都没跟他说话，独自一人单飞去干了票大的，回来后看到他正给卖儿卖女的老头扔银锭，姬无命把赃物往后背一甩，说老白我们得谈谈。

谈话的结果是白展堂表示尽量不再多管闲事，好好履行职业操守。

盗圣盗神的组合勉勉强强还是凑合到了关中。

他们到了一个叫七侠镇的地方，巷子角一拐，见着俩捕快在拔刀，坐在箱子上的新娘子孤零零的，气势却一点不输胖瘦捕快。

白展堂眼疾，新娘子红腰带上一颗成色极好的明珠入了他的眼。

他正提脚，姬无命道：哎！你干嘛去？

白展堂：你没看她身上有颗夜明珠？

——事情就这样开始了。

白展堂自认为自己算不上好人，他立时的反应的确是因为那颗少说值八百两的夜明珠。

陌路孤女，随身一颗小珠子，竟比起康王府的宝贝来也不逊色。

这不就是好肉丢在了大路上，不叼不是人？

然而他没想到这事还有点棘手。

其实他真的不是很擅长撒谎。姬无命张口就来，他却得支支吾吾两句，前言不搭后语。

新娘子非要掀盖头。

这小妮儿，倒真不含蓄。他绞尽脑汁绕来绕去，新娘子逗乐呵了，好不容易松口气，靠在嫁妆箱子上还没喘匀，新娘子一抱怨，自己就扯下来了。

白展堂大惊，猛地转身，一张玉兰花儿般的脸撞入他的眼帘。呼吸霎时一滞。

咚——咚——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若擂鼓，似惊雷，又好像烟花在胸腔炸了开。

错了、错了。

时机错了，人错了，都错了。

原本做贼的恐慌，几乎瞬间被一种陌生而强烈的情绪淹没。

他脑子有些混沌，怔愣间恍恍惚惚有个声音在心底传来：

没别人，就她了——

新娘子显然更吃惊：你——

他立刻反应过来，恐慌重新袭来：我——

他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心念电转间脑子里已过了好几种说辞，却哪个都只是冒了冒头便被按下去了。

新娘子却开心地扑了过来。

呼……没发现，还好，她没发现。

上天保佑，我白展堂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白展堂？

新娘子困惑地看着他，他才发现自己竟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又开始支支吾吾骗人。一个拙劣的贼。

白璧无瑕，展翅高飞，堂堂正正。

他下意识这样解释。

每一个词都是他，每一个词都跟他没半点关系。

倒像是莫小宝，那个能当她夫婿的传说中的正道侠客。

新娘子说她三天没吃东西了。白展堂和白玉汤的大脑都开始飞速运转，他们都作出了做饭的决定。

白玉汤说：趁机会，快走。

白展堂说：我娘子都三天没吃东西了！

最终白璧无瑕展翅高飞堂堂正正的白展堂操控这具身体去做了饭。

……事情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开始了。

新娘子护着脏兮兮的熊孩子举着烽火霹雳弹时，白玉汤跪地求饶，职业本能促使他又开始编瞎话，而白展堂在心里苦笑：

担心啥呀？第一次没走掉开始，就都走不掉了。

熊孩子却说他哥死了。

白展堂豁然抬头：你哥死啦？

白玉汤和白展堂同时狂喜：你哥死啦！

真是天——

白玉汤：妒英才啊呜呜呜呜

白展堂：助我也啊哈哈哈哈

别走了，先留下吧。

白玉汤说：你不想活啦？

白展堂回：她夫君死啦！

白玉汤说：小姬还在楼下等着呢！

白展堂回：哦……对，还有小姬。

白玉汤说：赶紧走吧！

白展堂回：跟谁走？你是说恶贯满盈的姬无命，还是楚楚可怜的我娘子啊？

他们激烈交锋，直到姬无命带来衡山派没戏了的消息。

白玉汤说：咱们不说好了的吗？红白不沾。

确实是说好了的。盗圣盗神出道之初，像模像样想仿照前辈司空摘星，偷出风格，偷出艺术，自然不能干太缺德的事。然而已经跟着姬无命混了，再道德能道德到哪儿去，没两天谁都没想起来这茬。两个时辰前不知道谁还瞄准了新娘子的夜明珠呢。

新娘子好像有点魔力，盗圣白玉汤，忽然良心发现了。

姬无命不干了，他说那两大箱子嫁妆就归他一个人了，转身头也不回往客栈奔去。

白展堂走了两步。

“……莫小宝让人从山上扔下去了！”

“我爹回去了呀。”

“我都三天没吃东西了。”

……

他顿住了。

白玉汤：走呀！

白展堂：你想走吗？

白玉汤：……

“相公，以后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一步也不离开。”

陕西口音也能说得这么温柔，他不合时宜地想起某年上元节在西安庙会顺手救下的一个姑娘，像新娘子，看花灯时开开心心，声音温柔又有点风情，被他抓住当人质时惊慌害怕，哭起来和新娘子一样有点揪住他的心，竟让他又放了。

……算了，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白玉汤和白展堂，他只是个听不得姑娘哭的小贼罢了。

白展堂作出了一个决定。

一个英雄救美的决定。

返回院子里时，正碰见姬无命往井里扔尸体，他快步夺下，还有气，好说歹说，连威胁带说情，总算打消了姬无命的杀心。

说到底，姬无命也只是跟他一样见不得光。他要钱就给他钱吧，新娘子家底厚，权当破财免灾。

反正……他们也只是阴差阳错，没什么以后可言。

小姬拿了嫁妆，按规矩得分他一半，到时候他再随便寻个借口折回来，起码还她一半做个盘缠，一路也能回汉中。

就当还了这两个时辰的“夫妻”情分吧。

新娘子真是个妙人。

哭也哭得好看，梨花带雨，三言两语间竟能哄得姬无命下不来台。若不是见着了她傻乎乎的一面，他倒要怀疑她是不是事先知道了。也好，放了那么多蒙汗药，他还真怕新娘子真吃了菜，事情结束后变得更傻乎乎怎么办，总不能再悄悄送她带着小熊孩子回汉中吧。

……白展堂开始思考这个办法的可行性。

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两个程咬金。这俩捕快，瞎吆喝挺起劲，一顿饭就糊弄住了。也不知吃什么长大的，沉得慌。

姬无命不耐烦了。

盗神闷着气坐在水曲柳台老榆木桌子边，皱着眉头，和盗圣开了第二次职业操守矫正会。

白展堂和姬无命打小一块儿长大，从姬无命第一次出主意提议合伙骗小姑娘关东糖开始，他就知道小姬是个坑蒙拐骗的人才。但小姬毕竟是发小，他总以为发小和自己相差不会太大，却未曾料到，这么多年风风雨雨，早已经把发小一颗心磨得如铁硬。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动摇过，疲惫过。只是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再难回头。

可今天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新娘子说：相公，从今往后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一步也不离开。

她怎么跟个活菩萨似的？才两个时辰，自己竟从来没有这样后悔过。

后悔拿了这块牌子，从此再没有白璧无瑕、展翅高飞、堂堂正正的机会。

再没有说实话的机会。

小姬还在絮絮叨叨，偷拿搂抱扛五位一体啦、集团化规模化连锁化啦、上市融资啦……到底是自己拼出来的盗神，成功学看了不少。不像自己这种选秀出身的水货，得了空都听书看戏去了。

姬无命说得兴起，谈笑间，人命不如草芥。

你干吗去？——

他的声音忽然冷了。

兄弟，对不住了。

——她的命不能给你。

这次过了，怕和小姬再没多少情分了。

白展堂没有太多把握。他的武功不低，除了剑，别的都能舞出点东西来，轻功更是天下第二，反追踪技术一流，第一是楚留香那个装逼犯阴了他一把。但姬无命师承公孙乌龙，武功深不可测。葵花点穴手只能点住他一炷香的工夫。

他想让新娘子雇辆马车快走，嫁妆累赘，她们姐俩儿无依无靠，带财宝上路更危险，留着嫁妆再加上一个他，多少能拖住小姬。

等她们一走，小姬和他怕是也要分道扬镳。无妨，江湖之大，几个人能与爱人朋友相伴，终究孑然一身才是他这种逃犯的归宿。

……

然而事情怎么就急转直下发展成这样。

三言两语间，那个一脸苦相的瘦捕快就给小姬戴上了枷。

我可真不是个好人。

白展堂再一次默默对自己说。

姬无命被炸得满脸焦黑，神志不清，他第一反应却是急于确认自己发小还有多少记忆，会不会揭穿自己身份。

小姬走了。小时候他和姬家兄弟一起分一根关东糖，如今彻底分道扬镳，还是自己亲手把对方送进大牢。于法，他或许做了件“好事”。于情于义，他却只能赔一根关东糖，算是认了自己心里这份歉意。

能和盗神姬无命做发小的人，是什么身份？

白展堂不敢细想其中的逻辑，假装看不见新娘子略带深意的目光。

他们这样的人，一旦暴露，纵使曾经再叱咤风云，声名再如何“威震武林”，落入朝廷手中，也是姬无命那样镣铐一戴，过街喊打的命。

漂泊，流浪，盗圣的路，始终是夜路，是万家灯火的漆黑屋顶，是一段逃难、没有尽头的旅途。

其实他来过这个地方。一年前，他在这家客栈的屋顶认识了一名女捕快，身手不行，跳舞倒不差，素未谋面，还会对着追捕的贼撒娇，的确有点意思。他给女捕快写了一本书，书中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但他们终究不是同类人，他为她回来了一次，很快发现了这点，便再次踏上旅途，再没回头。

走吧，走吧。他告诉自己，过了今夜，又该从这里出发，走上盗圣的路。

可为什么还要留这一夜呢？

白展堂有些茫然。

他摸着很久没碰的笛子，忽然想吹一曲。

十岁那年，他娘说要出远门，临行前一夜第一次对他说起他的身世。他这才知道，自己有一个不是江湖中人的爹，在很远的地方过着平静的生活。

她也曾经是无心无欲的陈妙常，无意间撞见了周家公子，公子弹了一曲朝元歌，从此一念静中思动，欲将武艺压凡心，凡心却转甚。

可惜她毕竟不是陈妙常，秋江一别，从此与公子再未相见。

虽说这个结局不太好——白三娘吹了那首记忆中的曲子，对白展堂道：但你爹还是有两把刷子。儿啊，要是遇见喜欢的姑娘，你就学你爹——当然，学学前半段就差不多得了。

十多年了，他第一次吹起朝元歌。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他后来去看了玉簪记，咿咿呀呀的，小旦闺房里也没什么宝贝，翻出来的东西不够入场费的，还是三国有意思些。然而到底记住了情节。——好像今天这个夜晚，格外像那个夜晚。

笛声悠悠。一抹红色的裙摆搭在了身旁的瓦片上。

新娘子说，留下来吧。

笛声一顿。白展堂说：给我一个理由。

一个说服盗圣的理由。

新娘子说秀才怕鬼。

穷书生？那就让他被女鬼吓死吧。盗圣心中冷笑，径自举笛。

新娘子看着他，说，我需要你。

我和小贝都需要你。

新娘子轻轻的声音留在这片月色中。

白展堂低低笑了。

弦里藏情的潘必正，到底是偷到了被陈妙常压在袖底的诗。

——飞贼偷奸耍滑，从不做亏本的生意。

——END——

后记：

其实我本意只是想分析白佟初遇_(:з」∠)_

俺是想说，老白说的一见钟情真的没有错，甚至他和湘玉对彼此都是一见钟情，尤其是屋顶那段，非常有意思，很值得细品。

首先老白吹的曲子是朝元歌，玉簪记里琴挑这场男女主角互相试探时的选段，男主潘必正对陈妙常是一见钟情，然后就借着交流琴技的机会，弹琴寄意，和老白一样儿一样儿的。

然后看老白和湘玉的对话。湘玉让老白留下来，老白没有说自己不想留下的原因，也没有说任何别的话，只说了给我一个理由，其实意思就是他是想留下来的，但是要湘玉说的理由足够打动他才行。那么为什么湘玉说了我需要你他才同意留下呢，因为他隐隐确定了湘玉对自己也是有好感的啊！！！他个国内最强演技派鸡贼得很！

另外就是我自己的一些分析+猜测。

首先，老白对湘玉的救命之恩可以有两种推断。

第一，老白第一次救湘玉，的确是从两个捕快手下救下她那次。论据：老白说红白不沾，可一上来就说湘玉那颗夜明珠。推论老白是为了给小姬一个救人的理由。即便是这样看，老白一开始救湘玉也只是行善之举，并不是因为湘玉是湘玉才救她。

第二，老白第一次救湘玉，其实是从姬无命手中救下她，也是为了她和姬无命彻底决裂。这样一说，老白从捕快手下救人就真的不是救人，单纯馋夜明珠罢了。但是，他在看到盖头下的湘玉后，就真的变了，因为他有好多个机会可以溜走，都没溜，还跟姬无命说红白不沾，屁嘞你之前不是沾得很开心吗。

老白在【因为湘玉是湘玉（也就是有好感了）】的前提下决定救湘玉，是他在转角处转身决定去找姬无命那一刻开始。他并不是对姬无命妥协，是为了救人，因为他知道姬无命心狠，不愿意湘玉在姬无命手下吃亏。

但这时候姬无命不一定想着杀湘玉，老白可能也没想到或者说不确定姬无命会不会对湘玉下杀手，那他回来准备做什么呢？

我推测他是为了回来看着姬无命，让他不要做得太过火。等姬无命拿到嫁妆后，他极有可能【分完赃后带着自己那份】或者【把姬无命偷的全部都悄悄还给湘玉】。

因为他之前就是那么干的啊！！

知道姬无命明白说出要下杀手，他才决定决裂，哄都不哄着小姬了，完全彻底站在湘玉这头。

好嘞，匆忙结束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