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肥帮往事 | 老八时常怀念大米饭的味道
来自：松花蛋炒饭
老八时常怀念大米饭的味道。
但是这种话他不敢跟帮里的人说，哪怕他明知道有人会在深夜里麻辣诱惑，有人会在路边吸溜碳水，有人会在秋天送上第一杯奶茶，哪怕他和这些人怀着同样的心思，但这些话，他不能说。
拉人下水，被拉下水。
大哥痛恨的不是他们不守帮规，而是他们守不住自己的心。
老八不想做那个让大哥失望的人，所以他把大米饭的甘甜藏进梦里，午夜梦回时，津液填满口腔，他恍然惊醒，怔忪地摸摸自己嘴角。干燥的胡茬在夜里生长，他后知后觉地抿紧嘴唇，滚动的喉结将那些无法言说的甜蜜送进胃里。六点前咀嚼进胃里的青菜在哀嚎，他冰冷潮湿的掌心隔着肚皮徒劳安抚——终究还是一个难眠的夜。
在这些难眠的夜中，他偶尔也会想起自己的父亲，自己父亲的父亲。
他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健身教练，从他有记忆开始，父亲和爷爷就用一种漫长而深远的眼神望着他。
他们教会他健身，教会他计算热量，教会他如何搭配饮食才能达到最佳效果。他们却从来没有教过他什么叫做美味。当他第一次听说这个形容词并向他们描述时，他收获了人生中第一个巴掌。
学员们送来的锦旗和牌匾在头顶悬挂，苍劲有力的字却不像是赞美，在他身量还未拉长时，他仰头看着那些字，红底的金色，白底的黑色，这些沉默的颜色缓慢凝聚成一柄利刃，明晃晃悬在他的头上。
或者说是悬在他们的头上。
老八知道，从他吃第一口大米饭开始，就没有回头的路了，所以被大哥揪出来也是迟早的事。只是人总爱垂死挣扎，他努力控制着自己脸部的肌肉不要抖动，却还是在大哥那句猝不及防的反问里崩溃。
“你承认这些是好吃的了？”
一个谎言要用一百个谎言去圆，他远没那么聪明，也远不能在大哥愤怒的眼中继续扮演那个听话的小弟。
健身教练儿子的身份曾经为他在帮里展露头角，如今却成了他乞怜时的道具。他拼命地想要向大哥证明什么，然而在话说出口的那一刻，他却觉得所有需要在意的，需要畏惧的，都消失了 。
正是因为他是健身教练的儿子，所以才得到大哥的青睐，正是因为他是健身教练的儿子，所以如今大哥才对他如此失望。
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耳中一片轰鸣。
之后他木然地说出大米饭藏匿的位置，嘴巴机械地上下开合，也许这就是命运总会在适时的时候走到它应有的位置上。
老四站在不远地地方看着他们，脸上的愤恨和大哥如出一辙。
他其实从来没有忘记过老四反碳组的身份，只是那些偶然间窥探到的秘密让他以为自己也可以在某个时刻反将老四一马，可他低估了大哥对老四的信任。
又或者……他突然心里泛起无限的凄凉，一瞬后又转变怨恨，最终竟是悲极反笑，笑中带着怜悯。
狡兔死，走狗烹。
老四，他时他日，你也不过是我。
老八站上天台边的那一刻，手里握着擀面杖。饺子早就包好了，下水煮后，一个都没漏。皮薄馅大，饺子边也软得恰到好处。当初教他包饺子的老太太说他有天赋，如果将来开个饺子馆，一定能够生意红火。他笑了，却没有接下老太太的那句话。舒服不如倒着，好吃不如饺子，这话他早就知道，只是知道又如何？
他身在冥冥，心在无间。
早已没有回头的路了。
可尽管如此，他把饺子塞进大哥嘴里时，心里想的是却还是，完了，他把大哥弄脏了。
哪怕他违背帮规，吃碳水，卖碳水，造碳水，可他心里无时无刻不觉得这些东西是错误的，是罪恶的。就像那碗时常出现在梦里的米饭，甜蜜的，滑进胃里后却变成催人肝肠的毒药。就像那些时常在梦里出现的利刃，悬挂的，明晃晃于颈上寒光的。
可越是错，越要错。
老八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矛盾。也许是在他第一次听到“美味”这个词时，也许是他第一次知道这世界上不止有减肥餐时，也许是他第一次见到大哥，越过众人佝偻的背，望向祖师爷那晦暗不明的青绿色花球时。
如果大哥也能像他一样就好了。
老四撕心裂肺地声音在耳边炸开，而他只能看见大哥缓慢咀嚼的嘴。
如果大哥也能像他一样就好了。
食指指腹被大哥虎牙擦过的地方有一些隐隐钝痛，他轻轻捏住这根手指，然后闭上眼睛。
那些悬在他头上的。
终于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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