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小狗的女人》【俄】契诃夫
Celia_qian
最近开始喜欢读短篇了,这次摘录的是契科夫的《带小狗的女人》、张爱玲的《第一炉香》以及白先勇的《冬夜》。
其中《带小狗的女人》和《第一炉香》都算是写爱情的短篇,所以大致分类到一起来讲。但是其实无论是从写作的技巧上,语言上,立意上其实差别都挺大的。
《冬夜》是完全不涉及爱情主题的短篇,可以单独拎出来看。因为最近读书有点杂,所以也无意做对比分析,将三篇放到一起看也只是因为阅读顺序而已。
故事概述和语言分析
本篇主要是《带小狗的女人》的解析内容,都是读者自己的感悟,仅代表我自己的阅读感受,希望可以提供一种阅读角度。
《带小狗的女人》讲述了“还没到四十岁,可是已经有一个十二岁的女儿和两个上中学的儿子”的古罗夫在雅尔塔的一次艳遇经历。古罗夫枯燥无味的婚后生活里,有着一个“智力有限,胸襟狭隘,缺少风雅”的妻子,有一份在银行的工作,时不时去俱乐部喝喝酒。但是从“他的相貌、他的性格、他的全身心有一种迷人的、不可捉摸的东西,使得女人对他发生好感,吸引她们”的描写中,还是可以看出古罗夫还未消减的魅力。他“渴望生活”,但是也清楚的知道“跟正派女人相好,特别是跟优柔寡断、迟疑不决的莫斯科女人相好,起初倒还能够给生活添一点愉快的变化,显得是轻松可爱的生活波折,过后却不可避免地演变成为非常复杂的大问题”的道理。
然而这些隐藏着的问题,还是在古罗夫遇到年轻漂亮、初为人妇的安娜后,被他抛在了脑后。
起先他们总是在海边散步,聊生活,聊海面现出淡紫的颜色,聊月光下,水面上荡漾着几条金黄色的长带,聊炎热的白昼过去以后天气多么闷热。再到后面,开始在无人的角落里偷情。
她的旅馆房间里闷热,弥漫着一股她在一家日本商店里买来的香水的气味。古罗夫瞧着她,心里暗想:“在生活里会碰到多么不同的人啊!”在他的记忆里,保留着以往一些无忧无虑、心地忠厚的女人的印象,她们由于爱情而高兴,感激他带来的幸福,虽然这幸福十分短暂;还保留着另一些女人的印象,例如他的妻子,她们在恋爱的时候缺乏真诚,说过多的话,装腔作势,感情病态,从她们的神情看来,好象这不是爱情,不是情欲,而是一种更有意义的事情似的;另外还保留着两三个女人的印象,她们长得很美,内心却冷冰冰的,脸上忽而会掠过一种猛兽般的贪婪神情,她们具有固执的愿望,想向生活索取和争夺生活所不能给予的东西,这种女人年纪已经不轻,为人任性,不通情理,十分专横,头脑不聪明,每逢古罗夫对她们冷淡下来,她们的美貌总是在他心里引起憎恨的感觉,在这种时候,她们的衬衣的花边在他的眼睛里就好象鱼鳞一样了。
这里即使在偷情的过程中,古罗夫还是不可避免的比较起来,他想起了之前的女人。不过这个地方的比喻简直让我吃了一惊,把衬衣的花边必做是鱼鳞,那种冷血的感觉忽然一下子就让人感同身受起来。
在雅尔塔的艳遇时光里,他们还是去海边看着轮渡,看海,看山,看云,看辽阔的天空,一切美好静谧的感觉让古罗夫忘记了生活的最高目标,忘记了尊严时候才会想到的事情。这个地方的描写里,通过哗哗的流水亘古不变,来对看人间生活的不断运行,感觉有作者直抒的情绪和感悟在里面,但是也很好的诠释了这一段时间的主人公古罗夫的心境。
树上的叶子纹丝不动,知了在叫,单调而低沉的海水声从下面传上来,述说着安宁,述说着那种在等候我们的永恒的安眠。当初此地还没有雅尔塔,没有奥列安达的时候,下面的海水就照这样哗哗地响,如今还在哗哗地响,等我们不在人世了,它仍旧会这么冷漠而低沉地哗哗响。这种持久不变,这种对我们每个人的生和死完全无动于衷,也许包藏着一种保证:我们会永恒地得救,人间的生活会不断地运行,一切会不断趋于完善。古罗夫跟一个在黎明时刻显得十分美丽的年轻女人坐在一起,面对着这神话般的环境,面对着这海,这山,这云,这辽阔的天空,不由得平静下来,心醉神迷,暗自思忖:如果往深里想一想,那么实际上,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惟独我们在忘记生活的最高目标,忘记我们人的尊严的时候所想和所做的事情是例外。
然而美好总是短暂的,因为安娜的丈夫忽然而来的召回信,她不得不告别古罗夫踏上了回斯城的归程。
火车很快地开走,车上的灯火消失,过一忽儿连轰隆声也听不见了,好象什么事物都串通一气,极力要赶快结束这场美妙的迷梦,这种疯狂似的。古罗夫孤身一个人留在月台上,瞧着黑暗的远方,听着螽斯的叫声和电报线的嗡嗡声,觉得自己好象刚刚睡醒过来一样。他心里暗想:如今在他的生活中又添了一次奇遇,或者一次冒险,而这件事也已经结束,如今只剩下回忆了。……他感动,悲伤,生出一点淡淡的懊悔心情;要知道,这个他从此再也不能与之见面的年轻女人跟他过得并不幸福;他对她亲热,倾心,然而在他对她的态度里,在他的口吻和温存里,仍旧微微地露出讥诮的阴影,露出一个年纪差不多比她大一倍的幸福男子的带点粗鲁的傲慢。她始终说他心好,不平凡,高尚;显然,在她的心目中,他跟他的本来面目不同,这样说来,他无意中欺骗了她。……这儿,在车站上,已经有秋意,傍晚很凉了。
这个时候的古罗夫仍然不觉得自己是爱安娜的,他维持这自己那副历经世事的老男人的形象,觉得他并非是安娜口中的“心好,不平凡,高尚”,甚至为这些说辞感到可笑,并流露出讥诮的意味。他愿意将这一段美好的记忆作为生活里的“一次奇遇,或者一次冒险”,因为他之前就深知“跟正派女人相好起初倒还能够给生活添一点愉快的变化,过后却不可避免地演变成为非常复杂的大问题”的道理,所以即使有悲伤,懊悔的心情,他还是任由安娜离开,自己也回到莫斯科开始他正常无趣的生活。
这里的描写让我觉得十分有意思的是,在分别的时候,古罗夫以一种极为“理智”的态度,看说出“在她的心目中,他跟他本来面目不同”的话来。让人几乎觉得,古罗夫已经跳出了这段感情,到了理性到了极点的第三人视角。可是后续的一个月的事情,却又来了一个突然的反转。
可是一个多月过去,隆冬来了,而在他的记忆里一切还是很清楚,仿佛昨天他才跟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分手似的。而且这回忆越来越强烈,不论是在傍晚的寂静中,孩子的温课声传到他的书房里来,或者在饭馆里听见抒情歌曲,听见风琴的声音,或者是暴风雪在壁炉里哀叫,顿时,一切就都会在他的记忆里复活:在防波堤上发生的事、清晨以及山上的迷雾、从费奥多西亚开来的轮船、接吻等等。他久久地在书房里来回走着,回想着,微微地笑,然后回忆变成幻想,在想象中,过去的事就跟将来会发生的事混淆起来了。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没有到他的梦中来,可是她象影子似的跟着他到处走,一步也不放松他。他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她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显得比本来的样子还要美丽,年轻,温柔;他自己也显得比原先在雅尔塔的时候更漂亮。每到傍晚她总是从书柜里,从壁炉里,从墙角里瞅他,他听见她的呼吸声、她的衣服的亲切的窸窣声。在街上他的目光常常跟踪着来往的女人,想找一个跟她长得相象的人。
回到莫斯科的那段时间,古罗夫开始想念起安娜来,甚至觉得她“显得比本来的样子还要美丽,年轻,温柔”。他很想把这个美丽的女人,那次有意思的经历分享给别人,“一种强烈的愿望折磨他,他渴望把他这段回忆跟什么人谈一谈。然而在家里是不能谈自己的爱情的,而在外面又找不到一个可以谈的人。跟房客们谈是不行的,在银行里也不行。”
而且谈些什么呢?难道那时候他真爱她吗?难道他跟安娜·谢尔盖耶芙娜的关系中有什么优美的,富于诗意的,或者有教育意义的,或者干脆有趣味的地方吗?他只好含含糊糊地谈到爱情,谈到女人,谁也猜不出他的用意在哪儿,只有他的妻子扬起两道黑眉毛,说:“你,德米特利,可不配演花花公子的角色啊。”
这一段古罗夫的纠结也十分的有意思,他并不觉得这一段关系中又任何的“优美的,富于诗意的,或者又教育意义”的地方,毕竟以他40岁男人的经历来看,他不只有一次艳遇,也经历了很多的女人,连他自己的见识都告诉他,雅尔塔的那段时间并不能作为什么谈资。但在他记忆里的安娜又是那么的美好,美好到到让他自己都觉得不过是自己的幻想。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控制不住了,想和一个一起大牌的文官提起的时候,他说:“但愿您知道我在雅尔塔认识了一个多么迷人的女人!”
可是得到的回应居然只有一个句可笑的“方才您说得对:那鲟鱼肉确实有点臭味儿!”
这种现实生活和想象的反差一下子,就让古罗夫觉得“这句话不干不净,带有侮辱性。多么野蛮的习气,什么样的人啊!多么无聊的夜晚,多么没趣味的、平淡的白天啊!狂赌,吃喝,酗酒,反反复复讲老一套的话。”
这普通的一句话,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是那么的无聊而孤独,孤独到连一个可以谈话的人都没有。偏题一下,这个地方描写让我不由的想起了博尔赫斯的那一段诗:
夜晚有一种赠与和拒绝、半舍半留的神秘习惯,有黑暗半球的欢乐。
夜晚就是那样,我对你说。
那夜的波涛留给了我惯常的零星琐碎:
几个讨厌的聊天朋友、梦中的音乐、辛辣的灰烬的烟雾。
于是他决定要离开莫斯科,赶去斯城,他要去见安娜。
他搜罗信息,盘算着机关不办公的日子,安娜的丈夫是否在家,看着那个灰色的围墙,他甚至气愤地暗想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忘了他,也许已经在跟别的男人相好。
直到利用了一次《盖伊霞》公演的机会,他如愿见到了安娜,也让故事进入了高潮阶段。
见到安娜的那一瞬间,契科夫是这么写古罗夫的内心的:她,这个娇小的女人,混杂在内地的人群里,一点出众的地方也没有,手里拿着一副俗气的长柄眼镜,然而现在她却占据了他的全部生命,成为他的悲伤,他的欢乐,他目前所指望的唯一幸福。
而后,安娜也看到了古罗夫:
她看他一眼,脸色顿时发白,然后又战战兢兢地看他一眼,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她双手紧紧地握住扇子和长柄眼镜,分明在极力支撑着,免得昏厥过去。两个人都没有讲话。她坐着,他呢,站在那儿,被她的窘态弄得惊慌失措,不敢挨着她坐下去。提琴和长笛开始调音,他忽然觉得可怕,似乎所有包厢里的人都在瞧他们。可是这时候她却站了起来,很快地往出口走去;他跟着她走,两个人糊里糊涂地穿过过道,时而上楼,时而下楼,眼睛前面晃过一些穿法官制服、教师制服、皇室地产管理部门制服的人,一概佩带着证章 .又晃过一些女人和衣架上的皮大衣,穿堂风迎面吹来,送来一股烟头的气味。古罗夫心跳得厉害,心想:“唉,主啊!干什么要有这些人,要有那个乐队啊。……”这当儿他突然记起那天傍晚他在火车站上送走安娜·谢尔盖耶芙娜的时候,对自己说:事情就此结束,他们从此再也不会见面了。可是这件事离着结束还远得很呐!
这一段的描写我觉得极其的精彩,尤其是在两人穿过过道的时候,那一幕幕的晃过的人和景象,那充满标志符号意义的制服,那写女人和皮大衣,烟头的气味。这段描写的节奏把握已经冲破了画面的感觉,在视觉效果之余,让风的感受,气味的感受,以及潜意识里的映像一起涌了上来,让这一段追逐变得非常的具有戏剧冲突,直到所有的情绪都冲到了极点。也正是这个地方,契科夫对两位主人公的情感支点也被推倒了高峰,让人开始对两位偷情的人产生了同情,也让后面的对话变得深情合理起来。
他们在楼道里忘我地亲吻,流泪,思念的情绪充斥在对话之中。
安娜说:“您听见了吗,德米特利·德米特利奇?我会到莫斯科去找您的。我从来没有幸福过,我现在不幸福,将来也决不会幸福,决不会,决不会!不要给我多添痛苦了!我赌咒,我会到莫斯科去的。现在我们分手吧!我亲爱的,好心的人,我宝贵的人,我们分手吧!”
个人觉得,这个地方安娜的话也十分的有意思。如果抛开这句话,我们可能以为她的意思是:她愿意抛下一切,离开丈夫,独身前往莫斯科,然后和古罗夫在一起。同样,我们也可以感受到她的内心是爱古罗夫的,她不遗余力的表达她的爱,说“我宝贵的人”,也正是因为爱情她才决定要去莫斯科。
如果真的是如此的话,去莫斯科和爱的人在一起应该是一个突破束缚的决定,是一个解放自己获得自由的决定,那么按照逻辑来说应该是一个幸福的决定。毕竟,看到自己深爱的人给予自己如此强烈的回应,内心深处应该的快乐而满足的。但是为什么这个地方,安娜却说:“我现在不幸福,将来也不会幸福,决不会,决不会!”
那么假如契科夫在这个地方,将安娜的这句话删去,或者换成一个比较积极的话,也许小说也快要临近结局,我们大可把《带小狗的女人》看成一个两个冲破束缚的男女,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故事。
而之所以这么写,也说明了两人的关系将一直都不会回到正轨上。
最后,安娜应约来到了莫斯科,只不过是以“去找一位教授治她的妇女病”的借口,让她每过两三个月就从斯城去赴约一次。
这种偷情的关系、艳遇里的情愫,即使因为一次古罗夫冲破头脑的挽回被拉长了,却还在黑暗隐晦的角落里岌岌可危。
他一边说,一边心里暗想:现在他正在去赴幽会,这件事一个人都不知道,大概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有两种生活:一种是公开的,凡是要知道这种生活的人都看得见,都知道,充满了传统的真实和传统的欺骗,跟他的熟人和朋友的生活完全一样;另一种生活则在暗地里进行。由于环境的一种奇特的、也许是偶然的巧合,凡是他认为重大的、有趣的、必不可少的事情,凡是他真诚地去做而没有欺骗自己的事情,凡是构成他的生活核心的事情,统统是瞒着别人,暗地里进行的;而凡是他弄虚作假,他用以伪装自己、以遮盖真相的外衣,例如他在银行里的工作、他在俱乐部里的争论、他的所谓“卑贱的人种”、他带着他的妻子去参加纪念会等,却统统是公开的。他根据自己来判断别人,就不相信他看见的事情,老是揣测每一个人都在秘密的掩盖下,就象在夜幕的遮盖下一样,过着他的真正的、最有趣的生活。每个人的私生活都包藏在秘密里,也许,多多少少因为这个缘故,有文化的人才那么萋萋惶惶地主张个人的秘密应当受到尊重吧。
古罗夫就此生活在双重的人生里,他在暗地里的生活释放真是的自我,而在公开的生活里充满了“传统的真实和传统的欺骗”。这一段类似自白的心里活动,无疑把这篇短篇的文学性一下子拔高了。
尤其是最后的那一句独白:“每个人的私生活都包藏在秘密里,也许,多多少少因为这个缘故,有文化的人才那么凄凄惶惶地主张个人的秘密应当受到尊重吧。”
在这场不可见阳光的恋情之下,他们仍然会快乐的拥吻,安娜每次见面时候的哭泣、忏悔,她哭诉,认为这种只能偷偷地见面,瞒住外人,象窃贼一样。他们也都深知这样的关系会毁掉各自的生活,却又觉得他们这场恋爱还不会很快就结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不过在处理结尾的时候,契科夫设计让我觉得非常的富于深意。
在安娜的哭诉声中,古罗夫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得了,别哭了!”,之后又走到她跟前去,扶着她的肩膀,想跟她温存一下,说几句笑话,这当儿他看见了他自己在镜子里的影子。
他走到她跟前去,扶着她的肩膀,想跟她温存一下,说几句笑话,这当儿他看见了他自己在镜子里的影子。
他的头发已经开始花白。他不由得感到奇怪:近几年来他变得这样苍老,这样难看了。他的手扶着的那个肩膀是温暖的,在颤抖。他对这个生命感到怜悯,这个生命还这么温暖,这么美丽,可是大概已经临近开始凋谢、枯萎的地步,象他的生命一样了。她为什么这样爱他呢?他在女人的心目中老是跟他的本来面目不同,她们爱他并不是爱他本人,而是爱一个由她们的想象创造出来的、她们在生活里热切地寻求的人,后来她们发现自己错了,却仍旧爱他。她们跟他相好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幸福过。岁月如流,以往他认识过一些女人,跟她们相好过,分手了,然而他一次也没有爱过;把这种事情说成无论什么都可以,单单不能说是爱情。
直到现在,他的头发开始白了,他才生平第一次认真地、真正地爱上一个女人。
这个地方,古罗夫第一次透过镜子看到了在这场恋情中的自己,那种对现实生活中的自己陌生感让他一下子又开始觉得奇怪起来,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苍老形象或许更不就不值得被眼前的这个女人深爱。“她为什么这样爱他呢?”
他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和安娜分别的时候,那种理智的第三人视角里——他在女人心目中是和他本来的面目并不相同。他们似乎都只是在扮演着在爱情中深爱对方的自己,以及被对方幻想出来的那个角色罢了。
虽然契科夫在这里,借古罗夫的口吻,说明男女主人公是在不伦的恋爱关系中找到了真正的灵魂归属。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和他相亲相爱,象是十分贴近的亲人,象是一对夫妇,象是知心的朋友。他们觉得他们的遇合似乎是命中注定的,他们不懂为什么他已经娶了妻子,她也已经嫁了丈夫;他们仿佛是两只候鸟,一雌一雄,被人捉住,硬关在两只笼子里,分开生活似的。他们互相原谅他们过去做过的自觉羞愧的事,原谅目前所做的一切,感到他们的这种爱情把他们两个人都改变了。
以前在忧伤的时候,他总是用他想得到的任何道理来安慰自己,可是现在他顾不上什么道理了,他感到深深的怜悯,一心希望自己诚恳,温柔。……“别哭了,我的好人,”他说,“哭了一阵也就够了。……现在让我们来谈谈,想出一个什么办法来吧。”
因为他们在这段爱情中都深信在这种灰暗关系中的自己才是最真实的自我,而这种背离世俗的、离经叛道的关系里,他们也都明知道所做的是“羞愧”的事情,却又选择相互原谅。似乎是这种莫名的信任和依赖让他们感受到了灵魂的贴近,让那种在日常生活中的孤独感得以救赎。
但是我个人觉得契科夫对于这段感情是不带有任何Judge的意味的,他以古罗夫的视角把故事展开,并以开放式的结尾结束:
后来他们商量了很久,讲到应该怎样做才能摆脱这种必须躲藏、欺骗、分居两地、很久不能见面的处境。应该怎样做才能从这种不堪忍受的桎梏中解放出来呢?
“应该怎样做?应该怎样做呢?”他问,抱住头。“应该怎样做呢?”
似乎再过一忽儿,解答就可以找到,到那时候,一种崭新的、美好的生活就要开始了,不过这两个人心里明白:离着结束还很远很远,那最复杂、最困难的道路现在才刚刚开始。
人物情绪分析和立意
看完整篇小说,我不禁在想在这段关系中,契科夫真正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呢?
是说爱情和伦理之间的冲突吗?
虽然小说的关系背景里存在天然的伦理道德对立。
但是这种对立是难以冲破的吗?
好像也不是。因为我们不难看出,在整篇小说中作者对于现实生活束缚的描写并不多。如果契科夫真的想要表达伦理和爱情之间的冲突,无论是从上扬或者下抑情绪推进,到斯城追寻爱情的地方就可以停止了。
那么结局无非也就是:成功(上扬)——两位主人公挣脱伦理束缚浪迹天涯;失败(下抑)——两人都选择回归家庭和正常生活选择再也不见。
而然在高潮的那一段描写让读者的情绪跟随着主人公在剧院的过道上奔走,赋予他们最大的同情的时候,却在安娜的那一句“我现在不幸福,将来也决不会幸福,决不会,决不会!”中跌回现实。
作者又用整整第四节的篇幅描写两人这在莫斯科的斯拉维扬斯基商场里偷偷的约会的境况,甚至安排了两人相互慰藉的时候,男主人公在镜子里审视自己的情节。
古罗夫的“他的头发开始白了,他才生平第一次认真地、真正地爱上一个女人。”
那么这里古罗夫说的“真正地爱上一个女人”,如果读者不仔细推敲古罗夫的心理变化是很难信服的,所以这里我在单独把古罗夫的心理变化拎出来。
第一节
古罗夫对女人的态度:“他一讲起女人几乎总是说坏话;每逢人家在他面前谈到女人,他总是这样称呼她们:‘卑贱的人种!’”“可是话虽如此,只要他一连两天身边没有那个“卑贱的人种”,他就过不下去。他跟男人相处觉得乏味,不称心,跟他们没有多少话好谈,冷冷淡淡,可是到了女人中间,他就觉得自由自在,知道该跟她们谈什么,该采取什么态度;甚至跟她们不讲话的时候也觉得很轻松。”
古罗夫对安娜的态度:同情——“想起她不久以前还是个贵族女子中学的学生,还在念书,就跟现在他的女儿一样,想起她笑的时候,跟生人谈话的时候,还那么腼腆,那么局促不安,大概这是她生平头一次孤身一个人处在这种环境里吧,而在这种环境里,人们纯粹出于一种她不会不懂的秘密目的跟踪她,注意她,跟她讲话。他想起她的瘦弱的脖子和她那对美丽的灰色眼睛。”其实这个地方的同情,也是古罗夫被吸引的影子,其中对“瘦弱的脖子”和“美丽的灰色眼镜”的描写是与后面有回应的。
第二节
古罗夫对女人的印象:“在他的记忆里,保留着以往一些无忧无虑、心地忠厚的女人的印象,她们由于爱情而高兴,感激他带来的幸福,虽然这幸福十分短暂;还保留着另一些女人的印象,例如他的妻子,她们在恋爱的时候缺乏真诚,说过多的话,装腔作势,感情病态,从她们的神情看来,好象这不是爱情,不是情欲,而是一种更有意义的事情似的;另外还保留着两三个女人的印象,她们长得很美,内心却冷冰冰的,脸上忽而会掠过一种猛兽般的贪婪神情,她们具有固执的愿望,想向生活索取和争夺生活所不能给予的东西,这种女人年纪已经不轻,为人任性,不通情理,十分专横,头脑不聪明,每逢古罗夫对她们冷淡下来,她们的美貌总是在他心里引起憎恨的感觉,在这种时候,她们的衬衣的花边在他的眼睛里就好象鱼鳞一样了。”
古罗夫对安娜的印象:“眼前这个女人却还那么腼腆,流露出缺乏经验的青年人那种局促不安的神情和别别扭扭的心态;她给人一种惊慌失措的印象,好象忽然有人出其不意地来敲门似的。”“那种天真的口气,那种十分意外而大煞风景的忏悔惹得他不痛快。要不是她眼睛里含着泪水,人就可能认为她是在开玩笑或者装腔作势。”
这个地方古罗夫对安娜“腼腆”、“天真”的印象其实是对第一节瘦弱的脖子”和“美丽的灰色眼镜”的回应。
但是这时在他的心中,他对安娜的态度还停留在喜欢但并不认为是爱情——所以分别的时候会觉得“他感动,悲伤,生出一点淡淡的懊悔心情;要知道,这个他从此再也不能与之见面的年轻女人跟他过得并不幸福;他对她亲热,倾心,然而在他对她的态度里,在他的口吻和温存里,仍旧微微地露出讥诮的阴影,露出一个年纪差不多比她大一倍的幸福男子的带点粗鲁的傲慢。她始终说他心好,不平凡,高尚;显然,在她的心目中,他跟他的本来面目不同,这样说来,他无意中欺骗了她。”
很显然,他认为和安娜之间还不是爱情的主观判断是:安娜爱的不是真实的他,而想象出来的“心好,不平凡,高尚”的他。
第三节
第三节的内容就比较有意思了,起初古罗夫认为:“他觉得,再过上个把月,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在他的记忆里就会被一层雾盖没,只有偶尔象别人那样来到他的梦中,现出她那动人的笑容罢了。”
直到外界生活的刺激让他不断的对安娜产生了幻想:“他久久地在书房里来回走着,回想着,微微地笑,然后回忆变成幻想,在想象中,过去的事就跟将来会发生的事混淆起来了。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没有到他的梦中来,可是她象影子似的跟着他到处走,一步也不放松他。他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她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显得比本来的样子还要美丽,年轻,温柔;他自己也显得比原先在雅尔塔的时候更漂亮。每到傍晚她总是从书柜里,从壁炉里,从墙角里瞅他,他听见她的呼吸声、她的衣服的亲切的窸窣声。在街上他的目光常常跟踪着来往的女人,想找一个跟她长得相象的人。”
在这里我并不觉得古罗夫在处理这段感情的时候存在“后知后觉”的意思,其实他的内心也很清楚幻想出来的安娜“比本来的样子还要美丽”,并且他不仅仅是幻想安娜的形象,甚至在不断的对雅尔塔的经历进行美化,甚至包括他自己的形象。
所以这里的描写可以玩味的地方在于,如果古罗夫回到莫斯科的生活没有那么枯燥无味,或者出现一个比较理想的情节,他在这个时候遇到了新欢。那么他自然也可以将安娜作为之前艳遇中的那些“无忧无虑、心地忠厚的”女人中的一员,其实本质上和安娜也和她们没什么分别。但是契科夫安排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桥段,文官的一句“方才您说得对:那鲟鱼肉确实有点臭味儿!”让古罗夫彻底破防,他推翻了在莫斯科所有的正常生活,一股脑的扎进了要去斯城找安娜的计划里。
古罗夫来到斯城之后在见到安娜之前的经历也被契科夫安排的十分巧妙,让人忘记了古罗夫本身已经是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而像一个二十多岁求爱的男青年。
在古罗夫见到安娜之前,契科夫安排了这样的一些桥段:
(一)
看门人给他提供了必要的消息:冯·季杰利茨住在老冈察尔纳亚街上他的私宅里,这所房子离旅馆不远,他生活优裕,阔气,自己有马车,全城的人都知道他。
看门人把他的姓念成“德雷迪利茨”了。
看门人告知古罗夫安娜丈夫的信息,并且念错他的名字,这种种让古罗夫产生了自卑的心理:他坐在床上,床上铺着一条灰色的、廉价的、象医院里那样的被子,他懊恼得挖苦自己说:“你去会带小狗的女人吧。……去搞风流韵事吧。……你可只能在这儿坐着。”
这种自卑也很容易理解——安娜的丈夫比他有钱。
(二)
正好在那所房子的对面立着一道灰色的围墙,很长,墙头上钉着钉子。
谁见着这样的围墙都会逃跑,”古罗夫看一看窗子,又看一看围墙,暗想。
看到安娜住着的地方,古罗夫有了占有欲:他走来走去,越来越痛恨那堵灰色的围墙,就气愤地暗想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忘了他,也许已经在跟别的男人相好,而这在一个从早到晚不得不瞧着这堵该死的围墙的年轻女人的处境里原是很自然的。
经历了一系列的“折磨”之后,连古罗夫自己都嘲讽自己:“这是多么愚蠢,多么恼人啊,”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古罗夫的爱情其实是在和安娜在雅尔塔分别后开始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盖伊霞》公演的剧场里,他看见安娜的反应才那么的真实:她坐在第三排,古罗夫一眼瞧见她,他的心就缩紧了,他这才清楚地体会到如今对他来说,全世界再也没有一个比她更亲近、更宝贵、更重要的人了。她,这个娇小的女人,混杂在内地的人群里,一点出众的地方也没有,手里拿着一副俗气的长柄眼镜,然而现在她却占据了他的全部生命,成为他的悲伤,他的欢乐,他目前所指望的唯一幸福。
那么反过来说,若在这见面之前,古罗夫没有幻想,没有经历重重的心理波折,或许都不能达到见面时候就有如此波涛汹涌的内心,毕竟现实里见到的安娜混在人群里一点出众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说啊,冥冥之中,还是对应了那一句陈奕迅歌词里的那一句“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吧”。
第四节
那么在古罗夫经过第三节里那些一系列带有“驯服”意味的经历之后,两个人以偷情的方式在一起了,同时这种灰暗的关系也成为了这段关系里的又一次维护。
此时的古罗夫已经将这段感情作为了生活的两面,“公开的”一面是他通过“充满了传统的真实和传统的欺骗”来营造的,而固执的认为“凡是他真诚地去做而没有欺骗自己的事情,凡是构成他的生活核心的事情”都是“在暗地里进行的”。
其实这里,他已经将和安娜的感情融合到他自己的真实里去了,他为了给这段关系一个合理的解释而将“真实”和“暗地里进行”画上等号。这种“真实”和“公开”之间的二元对立,让他愈发的觉得在和安娜面对的时候才是最真实的自己,也正是如此才发出了“他才生平第一次认真地、真正地爱上一个女人。”
可是说到底,他爱上的是“真实的”自己还是面对真实自己的安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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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罗夫的心理分析到了这里,我们再来看看女主角安娜。
虽然契科夫是以第三人称的上帝视角展开这个故事,但是其实大部分的情节上的推动都是依靠古罗夫的行动和心理。所以我们可以看到的安娜也必将带着古罗夫的视角。
其实一直到第三节之前,我个人安娜都好像是个工具人一样,虽然第一节她就已经出现了外貌,行为上的描写。
我们可以从前两节的内容看出来,她的形象是一个“正派的、纯朴的、生活阅历很浅的女人”。她有一大段的独白:“我有什么理由替我自己辩白呢?我是个下流的坏女人,我看不起自己,我根本没有替自己辩白的意思。我所欺骗的不是我的丈夫,而是我自己。而且也不光是现在,我早就在欺骗我自己了。我丈夫也许是个诚实的好人,可是要知道,他是个奴才!我不知道他在那儿干些什么事,在怎样工作,我只知道他是个奴才。我嫁给他的时候才二十岁,好奇心煎熬着我,我巴望过好一点的日子,我对自己说:”一定有另外一种不同的生活。‘我一心想生活得好!我要生活,生活。……好奇心燃烧着我,……这您是不会了解的,可是,我当着上帝起誓,我已经管不住自己了,我起了变化,什么东西也没法约束我了,我就对我的丈夫说我病了,我就到这儿来了。……到了这儿,我老是走来走去,象是着了魔,发了疯。……现在呢,我变成一个庸俗下贱的女人,谁都会看不起我了。”
但是这一大段的独白的主要作用也就是交代了故事的一部分背景,给她“正派淳朴”但是又渴望爱情生活的形象加以佐证。说到底前两节,这个人物还没有活起来。
直到第三节的时候,两人在剧院过道奔跑之后,我才感受到了来自安娜的气息:
在一道标着“通往梯形楼座”的狭窄而阴暗的楼梯上,她站住了。
“您吓了我一大跳!”她说,呼吸急促,脸色仍旧苍白,吓慌了神。“哎,您真吓了我一大跳。我几乎死过去了。您来干什么?干什么呀?”
“可是您要明白,安娜,您要明白,……”他匆忙地低声说“我求求您,您要明白,……”她带着恐惧、哀求、热爱瞧着他,凝视着他,要把他的相貌更牢固地留在她的记忆里。
“我苦死了!”她没有听他的话,接着说。“我时时刻刻都在想您,只想您一个人,我完全是在对您的思念中生活着。我一 心想忘掉,忘掉您,可是您为什么到这儿来?为什么呢?”
上边,楼梯口有两个中学生在吸烟,瞧着下面,可是古罗夫全不在意,把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拉到身边来,开始吻她的脸、她的脸颊、她的手。
“您干什么呀,您干什么呀!”她惊恐地说,把他从身边推开。“我们两个都疯了。您今天就走,马上就走。……我凭一 切神圣的东西恳求您,央告您。……有人到这儿来了!”
下面有人走上楼来了。
“您一定得走,……”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接着小声说。
“您听见了吗,德米特利·德米特利奇?我会到莫斯科去找您的。我从来没有幸福过,我现在不幸福,将来也决不会幸福,决不会,决不会!不要给我多添痛苦了!我赌咒,我会到莫斯科去的。现在我们分手吧!我亲爱的,好心的人,我宝贵的人,我们分手吧!”
这是这篇小说中唯一的一段对白,而安娜也正是在这段对白中被给予了灵魂。最让我触动的就是那一句“我从来没有幸福过,我现在不幸福,将来也决不会幸福,决不会,决不会!不要给我多添痛苦了!”这个时候安娜成为了那个博得我最多同情的女人。
其实我们换成安娜的角度来看,这个女人的爱情其实是从第一次偷情的时候就开始的。
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就会慌乱:——已经有了好感,所以会脸红,会有眼神躲避。
那个女人瞟他一眼,立刻低下眼睛。
“它不咬人,”她说,脸红了。
……
他们沉默了一忽儿。
“光阴过得很快,可是这儿又那么沉闷!”她说,眼睛没有看着他。
第一次偷偷的亲吻,她感受到了愧疚:
对待刚发生过的事情的态度有点特别,看得十分严重,好象这是她的堕落,至少看上去是这样,而这是奇怪的,不恰当的。她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她的长头发忧伤地挂在她的脸的两边,她带着沮丧的样子呆呆地出神,好象古画上那个犯了罪的女人。
她在相处的时候抱怨,嫉妒,感受到了不尊重:
她抱怨睡眠不好,心跳得不稳;她老是提出同样的问题,一忽儿因为嫉妒而激动,一忽儿又担心他不十分尊重她了。
……
他对安娜·谢尔盖耶芙娜说,她多么好看,多么迷人,他火热地恋着,一步也不肯离开她的身旁,而她却常呆呆地出神,老是要求他承认他不尊重她,一点也不爱她,只把她看做一个庸俗的女人。
在分别的时候,她悲伤:
她坐上马车走了,他送她去。他们走了一整天。等到她在一列特别快车的车厢里坐好,等到第二遍钟声敲响,她就说:“好,让我再看您一回 .……再看一眼。这就行了。”
她没有哭,可是神情忧伤,仿佛害了病,她的脸在颤抖。
“我会想到您,……念到您,”她说。“求主跟您同在,祝您万事如意。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您也别记着。我们永远分别了,这也是应当的,因为我们根本就不该遇见。好,求主跟您同在。”
这些地方笔墨不多,但是还是可以看出契科夫对女人的描写还是十分的动人的,尤其是对于有过感情经历的女性应该更可以理解安娜的这些感受。可以说安娜的破防是在产生愧疚的时候就开始了,所以她后面的哭泣总是来的那么快而又那么真诚。
如果不是因为古罗夫的挽回,她或许会将这份感情永远放在心里,然后用时间去慢慢消化。这样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至少维护了她自己的尊严,虽然这脆弱的尊严或许从一开始在雅尔塔偷情的时候就被剥夺了。但是在剧场相见之后,这个女人已经彻底的沦陷了,她甚至放下了自尊,将自己置于一个危险的处境(隐瞒丈夫偷情),在心里给自己的灵魂判处了死刑,以一种近乎牺牲的精神去维护这段不见阳光的关系。(这种牺牲的精神在茨威格《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体现的淋漓尽致)
两个主要的人物已经分析完了,《带小狗的女人》究竟告诉我们了什么?
我不敢揣测这部短篇的立意,当然也并不觉得这就是一个简单的偷情故事。
但是仔细分析一遍之后,却感觉又好好体会了一遍爱情的感觉。
所以爱情究竟是什么呢?我们是因为孤独在一起,还是因为在一起才孤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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