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羡季先生早期几首诗的年代问题

此文原载于微信公众号《惘斋》，今略作修改：

顾羡季先生早期的几首诗

来源：https://mp.weixin.qq.com/s/fclN56Ls_MaUGWLbnD3n8A

顾羡季先生早期几首诗的年代问题

堂堂

顾羡季先生是著名的诗词大家，词学尤显，与吴瞿安并称“南吴北顾”，早年有《无病词》《味辛词》《荒原词》《留春词》《霰集词》《濡露词》六种词集印行，另有《积木词》《闻角词》两种词集未刊行，以及未结集诗词若干。

顾先生很小的时候受父亲影响，开始接受古典文学的熏陶与教育。按照先生未完稿的《自传》里说，在先生七八岁的时候父亲就要求他读四书五经、唐宋八大家古文、唐宋诗选等，并且还要能讲解、背诵。七周岁起，先生开始作文言文，八岁能作三五百字的篇幅，且基本没有文法上的错误。

先生开始诗词创作是在十五岁，据先生《稼轩词说·自序》云：“吾年至十有五，所读渐多，始学为诗，一日于架上得词谱一册读之，亦始知有所谓词。然自是后，多违庭训，负笈他乡。廿岁时，始更自学为词。”先生生于一八九七年，由此推算，先生十五岁时当在一九一一年。先生少年时代的诗作留存下来的极少，大多恐已散佚难寻。

河北教育出版社于二〇〇〇年出版的四卷本《顾随全集》（以下统称“旧全集”）和二〇一四年出版的十卷本《顾随全集》（以下统称“新全集”）所收诗词的编年最早都是从一九二一年起，亦即先生北京大学毕业后（按先生之女顾之京先生所著《女儿眼中的父亲：大师顾随》载，先生于一九二一年夏自北京大学毕业，开始了讲坛生涯。），在这之前的诗词作品暂付阙如。然而，不知是由于编者疏忽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笔者发现新全集里新补的几首诗，既编错了年份，也归错了体裁。

二〇一四年十卷本新《顾随全集》第一卷

在新全集第一卷卷末，“附一”新收的四首旧体诗与旧全集原有的新旧诗混在一辑，都归为“早期新诗”，并括注：“一九二一年至一九二三年”。

新全集所收顾先生早年诗作，标题却写成“早期新诗”

诗体的新旧实不辩自明（然毫无疑问，此当然不属于新诗），新收的四首诗其创作时间却并非在一九二一年之后。因为，在一九一四年十二月发行的《学生》杂志第一卷第六号和该杂志一九一五年十月第二卷第一号上刊载了这几首诗，其署名为“永年县省立中学生顾宝随”，顾宝随即顾羡季也。

一九一四《学生》杂志封面

由是可知，这几首诗或作于一九一四年至一九一五年之间，或更早一些，当时先生还是一名中学生。现将刊载于《学生》杂志的这几首诗摘录如下，序号为笔者所加：

1、二媪行

永平县（芹按：应为“永年县”，盖排印之误）省立中学校学生顾宝随

二媪泣路隅，哽咽复长吁。适来行路者，为之立须臾。问媪何处来，痛哭胡为乎。一媪长叹息，未语泪如珠。良人早去世，无儿一身孤。同族觊我富，相议共分腴。使侄为我子，谓作年老娱。侄也心不良，畜我如畜奴。日暮腹中饥，何曾见盘盂。天寒衣裳破，霜雪侵肌肤。老迈百无能，侄又将我驱。驱我出门外，仰天一号呼。诉冤至官府，胥吏较锱铢。人情薄如纸，谁肯念无辜。因此流为丐，乞食以自糊。夜宿古寺里，荒草伴野狐。日午不得食，偃卧泣穷途。—媪闻此言，泪尽眼欲枯。自言有儿子，反不如其无。我儿年小时，宛转依人雏。我儿年少长，性情竟别殊。殷勤为娶妇，本以事老姑。不意妇娶来，反将姑管拘。小妇朝命我，入田拾薪苏。不肖夕命我，执热入中厨。朝夕杂作苦，终日不得餔。我亦有弱孙，孙肥祖母癯。长幼悉饱暖，不念老勤劬。饥来乞食去，忍饿立郊衢。有子如无子，是亦命也夫。二媪言既毕，泪眼各模糊。肠断行路者，扫首几踟蹰。

刊载于一九一四《学生》杂志上的《二媪行》

2、白菊

顾宝随

已除烟火气，入世亦仙人。避俗何妨淡，无香始见真。

3、时值秋日同学多种盆菊黄紫粉白灿烂如锦有一盆久不开戏赠以二十字

顾宝随

早发缘何事，迟开直到今。晚成多大器，沦落有雄心。

以上诗作刊载于一九一四年《学生》杂志第一卷第六号。

4、余读板桥《孤儿行》不知泪之何从也因仿其体为之

永年县省立中学校学生 顾宝随

小子有母时，阿父教读。儿不才，阿父夏楚而鞭扑。面壁低声不敢哭。日暮放学，奔入阿母屋。

阿母病笃，卧床不能起。不饮不食，不言不喜。儿跪床前，洒泪不已。大声呼娘娘不理。儿诚不孝子，抱恨终天何及矣。

小子丧母，泪下如雨。东西流荡，如物无主。阿父视儿倍加亲，有怀难吐。问儿饥饱，视儿寒暖，知儿甘苦。儿虽有小过，不复似旧时怒。

小子初就外傅读书，踽踽凉凉，气不得舒。假日驱车，归里无母。百事不如初。阿父乃视儿衣破，令人缝洗。视儿屋秽，令人扫除。小子发乱，阿父手自梳。呼儿问校中事，语徐徐。

小子论文才拙，读书性昏。不能努力上进，立志自存。难慰慈母意，空负老父恩。似此不肖，何如鸡豚。罪通天，夫复何言。

小子思母泪沾巾。不敢令老父见，恐伤老父心。凄凄秋风，哀哀暮砧。小子灯下自沉吟。

此诗刊载于一九一五年《学生》杂志第二卷第一号。据顾之京《女儿眼中的父亲：大师顾随》载，其祖母（即顾先生之母亲）于一九一二年去世，顾先生盖因丧母之痛难以释怀，遂有此诗，创作时间当在一九一二年至一九一五年之间。

刊载于一九一五《学生》杂志的仿《孤儿行》诗

另有一首诗刊于一九一七年三月《中华编译社社刊》第三号，题为《夜坐忆玉妹》，署名“顾宝随”，其诗摘录如下：

夜坐忆玉妹

文科第二月考优等八名顾宝随

谁谓生离悲，不过隔两地。聚首会有时，鱼书日数起。哀此死别人，相见只梦寐。盖棺了今生，羌未卜来世。黄泉旷无垠，地下觅不易。况余手足情，焉能不流涕？分手四载馀，伤哉余玉妹。今夕苦念汝，汝亦念我未？作诗梦汝苦，奠茶和以泪。斯时有短檠，共此苦滋味。

刊载于一九一七《中华编译社社刊》的《夜坐忆玉妹》

此诗新旧全集皆未收录，从刊载的杂志年份判断，盖作于一九一七年前，具体日期因资料有限未能考证。诗中谓“分手四载余”，可知其玉妹当在一九一三年前香消玉殒。而那段时间，母亲与妹妹相继离世，对先生的打击无疑是非常巨大的。